论当代小剧场观演空间的特殊性

2020-08-02 10:51李念章
人文天下 2020年13期
关键词:小剧场剧场戏剧

李念章

小剧场被冠以“小”的名号,滥觞于法国“自由剧场”运动。安托万排演的第一部现代意义上的“小剧场戏剧”所选用的剧场空间恰好在一处客厅里,简陋的布景,假定性的表演,迫于当时主流环境的限制,第一部小剧场戏剧小得无奈和偶然。然而,小剧场之小,并不囿于场地之“小”,设备之简单,而是调用戏剧演出假定性,化“小”为“大”,化“空”为“变”,化“零”为“整”,充分利用了小剧场戏剧空间的独特属性。新世纪以来,随着多媒体技术的革新和流行文化的发展,小剧场戏剧的观演空间得到了进一步丰富和革新。本文试从小剧场的观演空间为切入点,论述当代小剧场戏剧观演空间的特殊性,结合社会发展对未来小剧场的发展方向進行展望。

一、小剧场舞台空间的特殊性

(一)“大”与“小”的辩证

黑格尔认为,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小剧场”概念的出现是在剧场空间面积上与大剧场的对比中得来的,在这一点上,似乎是大剧场空间的庞大成就了小剧场的空间精致,但事实并非如此。保存至今的埃皮达鲁斯剧场始建于公元前4世纪的古希腊,可同时容纳14000名观众。如果将当代的大剧场与古希腊时期的剧场相比,国家话剧院、天津大剧院等大剧场的空间规模仅仅能称得上小剧场的名号。由此可见,仅以物理空间的来区分剧场“大”“小”是不够严谨的,物理空间的划分,势必要依靠特定物理空间所具备的特性。小剧场空间具有着一定的开放性,“小”反而便于开放空间的形成。

传统的戏剧舞台以镜框式舞台为主,舞台往往高筑,将表演区与观众席隔开。1982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小剧场话剧《绝对信号》开始与传统戏剧的演出空间有了一定的差别。《绝对信号》首场正式演出是在排练厅,非正式的空间场合虽然给演出带来了一定的不便,但与此同时,也消弭了传统演剧空间对创作者思维的束缚。导演林兆华大胆地把演剧空间设定为与观众近在咫尺的中心式舞台,甚至将观众和舞台间的一处狭长的空间开辟成演员表演的场所。这种散点式的舞台风格尝试虽然在后续的演出中没有保持下去,但《绝对信号》打破空间的经验却在小剧场戏剧中延续了下来。小剧场戏剧演出空间较之传统戏剧虽然在面积上极大缩小,但它对传统舞台空间的变革却丰富了其“小”空间中的表现力。

小剧场的演出空间之所以具有比大剧场还要广阔的开放性,在于其舞台的自由性、流动性。除中心式舞台、散点式舞台和其他可变式舞台等正式舞台之外,小剧场戏剧还拥有着灵活多变的非正式舞台,这在很大程度上丰富和拓宽了舞台空间。如1986年空政话剧团演出的《远的云,近的云》,就将演出空间设计在了一个玻璃透明的半圆玻璃剧场之中,利用球体对视觉的立体环绕性,巧妙地展现了空军训练的场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留守女士》讲述了两个饱尝了异国恋的“留守”男女,不堪寂寞,在约定期限内成为对方的“合约情人”的故事。由于酒吧是情节的主要发生地,导演索性将演出场所选在了“酒吧”,观众可以悠闲地坐在酒桌上喝着饮料,融入到剧情之中。正所谓剧场之大,不在于观众席之大,而在于观众所能看到的演出空间之大。如果说小剧场空间舞台之“大”,建立在自由和流动的观看视角,那么小剧场的演出空间之大,则建立在假定性舞台为前提的虚实相生之上。

(二)假定时空的拓展

传统的戏剧演出受到“三一律”影响,演出的时间和空间固定在一个时间轴上,即使不同于当下的时间线,也会以巧妙的处理方式避开。例如,由于时空限制,《雷雨》不得不依托台词将三十年的回忆一带而过;传统豫剧《七品芝麻官》故事时长为三日,演出空间多达三处,虽然没有受到“三一律”的限制,但在人物情节的呈现上,仍不能跳脱所有上场的演员都固定在一个空间和时间轴的模式,演出空间并没有得到真切的扩展。舞台空间和时间局限在话剧《绝对信号》中被打破,演出过程中,导演利用灯光在舞台上分割出了时空的维度,人物的回忆与现实交织在同一个空间和时间轴之上,“隆隆”的火车上,人物甜美的回忆和内心独白的背景是象征着“时代机器”的火车的飞速前进。时间维度叠加的场面在传统戏剧中难以清晰地呈现,但是在小剧场舞台上,假定性前提下的虚拟灯光开辟了人物的心理空间:一个是人物内心甜蜜和苦涩的空间,一个是时代发展一去不回的迅猛空间。两个空间同时叠加在一起,扩展了演出空间的同时,也衬托出了社会前进的大时代背景下青年的迷惘和苦涩。

小剧场对戏剧时间和空间的拓展,规避了其物理空间的局限性,扩充了假定性条件下戏剧舞台的感官世界,以小见大,展现了传统大剧场中不能达到的空间和演出效果。但是,此处所提到的传统戏剧并不包括以假定性为前提的中国传统戏曲,而是以舶来的西方戏剧为类比对象。当代中国戏曲的代表人物梅兰芳在1935年率团访问苏联,一曲《天女散花》曾惊艳众人,从此广为流传,也在一定程度上了影响了西方戏剧的表现形式。可以说,安托万排演的第一部现代意义上的“小剧场戏剧”在假定性的表演上,与中国的戏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中国本土小剧场对传统戏曲表现形式的借鉴,更是一脉相承。

二、小剧场戏剧空间对传统戏剧的继承与开拓

彼得·布鲁克曾这样阐释戏剧:“我可以选取任何一个空间,称它为空荡的舞台。一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之下走过这个空间,这就足以构成一幕戏剧了。”这种简化的形式存在着一种纰漏,即观众是否认同一个空的空间是舞台,以及如何认定和看懂演员是在舞台上表演,而不仅仅是“走过”。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在戏剧中达成一种观众与演员演出的契约,这个契约可称之为“假定性”。中国的戏曲正是如此,戏曲与观众达成的“假定性”契约使得空荡的舞台具备了强大的可塑性。“移步换景”“景随人上”,几句台词就可以切换故事的场景,几个象征性的提示性动作,就可以清楚地表现骑马征战、游船划水等具体故事情节,假定性所带来的表演灵活度可见一斑。小剧场戏剧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中国戏曲所代表的戏剧假定性,这种对假定性的“空”的继承,体现在中性的舞台背景和道具上。

戏剧空间从感官上大体上可分为两类:幻觉性的空间和非幻觉性的空间。小剧场戏剧的空间亦不例外,但它的演出空间相较于传统戏剧具备着更多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是故在舞台背景的布置和道具的设置上有所差别,通常以中性材质为主,适应于演出的流动性。“空”体现在它们多义的阐释性上,中性的舞美设置看似新颖独特,实则是对“空的空间”的继承和发展。戏曲的“空”是真的空无一物,而小剧场戏剧空间的“空”是中性道具,是意象和内涵的“空”。例如,话剧《魔方》中,支撑舞台的布景装置仅仅是几个钢铁架子,这些架子本身是中性的,没有任何涵意,却在九段故事中充当了不同的背景;查明哲导演的《死无葬身之地》的故事背景设定在纳粹集中营,导演在舞美的设置上以钢铁搭成的脚手架为主,如果离开故事背景,这些铁架子不会有任何涵意,但这些冷冰冰的铁架子放在充斥着审讯和死亡的故事中,却可以加强凝重和残酷的氛围;《芸香》中包括树林在内的道具和布景,均由丰富的中性的肢体造型来建构完成。小剧场中性空间和布景,与戏曲空旷舞台的性质是一样的,跳脱了背景和道具的限制,都可以称之为一种“空的空间”。与戏曲不同的是,舞美材料的进化使得小剧场戏剧所调用的空间更具备指向性,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更容易注入其特定的涵意,抑或衬托主题,抑或渲染氛围。

狄德罗在《论戏剧艺术》中写道:无论你写作还是表演,不要去想到观众,把他们当作不存在好了。假想在舞台的边缘,有一道墙把你和观众隔离了;表演吧,只当台幕并未拉开。演员的“当众孤独”和“第四堵墙”,铸就了西方传统戏剧相互隔绝的观演关系。而中国戏曲,则在观演关系上与西方传统戏剧有所差别。戏曲的演出过程中充盈着一定量的观演交流。例如,观众的喝彩和喝倒彩,演员跳出故事情节独白时与观众的互动,等等。中国近代戏剧的一部分肇始自改良戏曲,是故在一开始,就保留了这一观演传统。

随着时代的变革和观众文化观念的变迁,当代小剧场戏剧在观演关系方面开拓出了新的空间,演员和观众,不再以舞台为界限进行隔离,物理和心理上的距离正在逐渐消除。阿尔托甚至认为,不仅要消除心理和空间的距离,还要将观众请进“第四堵墙”,请到脱离世俗空间的戏剧世界之中。观演关系的开放,意味着原有的舞台空间被打破。而空间关系的拉近,对演员和观众均为一种良性的刺激,既激发了演员的创造性,也为观众带来了真切感,形成一种具有“现场魅力”的“剧场效应”。这正是戏剧有别于其他新兴艺术门类得以不断焕发活力的所在。

三、当代小剧场戏剧空间的变革

小剧场戏剧空间除了以上所提到的特殊性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小剧场相较于大剧场场地价格低廉。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在20世纪同时拥有着大剧场、歌剧厅和实验剧场,但是经过国家政策的改动和市场化的运作以后,现在保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可容纳200余人的实验剧场。演员平时在排练厅排练,在实验剧场彩排,巡回演出或者演出重大剧目的时候,则选择租赁的剧场,如津湾大剧院、天津大礼堂、滨湖剧院、天津大剧院等。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对自身所拥有的大剧场的放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排演空置期剧场维护的费用,对剧院的整体发展利大于弊。排演小剧场话剧有效地规避了演出高成本、大制作却票房惨淡的风险,在整体上有利于剧团良性循环发展。

因演出效果好而被搬到大剧院演出的小剧场戏剧作品不胜枚举。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作品的成功,但是这些小剧场作品在大剧场呈现时,往往只注重进行场面扩充,而丢失了小剧场戏剧空间原有的流动性和观演空间的交融下的“场效应”。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物理空间扩充后的技术难题。多媒体技术的进步,为当代戏剧空间带来了新的活力。屏幕开始成为新时代中的“空的空间”的建构要素,可以在适合的时机充当布景和舞台道具。包括《酗酒者莫非》《驼铃传奇》等在内的诸多戏剧均借鑒了作为多媒体的银幕效果,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仍不免一定程度上受限于物理空间,从而脱离“活”的观演交流。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时代发展,有着独特的时效性和临场性的实时评论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已经渐渐影响到当今网络电视剧的创作。例如,2017年的热播剧《人民的名义》,就因为观众的评论而改掉了后续累赘的人物和故事线,收获一致好评。当今的大众媒体文化已经逐渐影响艺术的创作,那么,一直以观演空间一体而著称的小剧场戏剧是否可以吸取多媒体现有的成果?在云南艺术学院戏剧学院所排演的戏剧《再见,2014》中,已经能够看到通过弹幕和视频丰富的小剧场空间,虽然演出的弹幕和视频是事先录制好的,但仍旧在演出现场获得了良好的反响。在多媒体技术的支持下,将来观众在大剧场也有机会实现小剧场观演的互动与交流。

[责任编辑:祝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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