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从月光里抽出(四首)

黑篱

石头帖

在敦煌，在云冈，在龙门，在麦积山

它们有另外一个身份

带它们来这里的人早已作古

朝代失踪多年，春天换了一茬又一茬

只有它们还活着

在这里，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名字

它们并不说话，只管参禅

患妄想症的人会来朝拜，为它们延续香火

络绎不绝的人群里

它们认得每一个受苦的人

看着他们走丢，看着他们下落不明

却无动于衷

流水远去，失踪的人还未回来

又有人匍匐下去，青石阶上长满了慈悲

一个秋天的下午

这个下午，谎言无处不在

一只猫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视兀自开着，下一集将要自杀的女主人

此刻，暴跳如雷

他放下电话，准备关掉电视

你这个骗子——这句话刚要从屏幕中挤出

他及时切断了电源

她刚哭过，抽搐的嘴角闪现微光

聽筒里的男中音放弃挣扎

二十年前种下的誓言，没能长出玫瑰

那只猫从窗子窜出的时候

不远处，一片树叶正缓缓飘落

秋天，似乎另有深意

时光帖

时光有时真的很危险，以至于我们

不得不把自己藏于纸上

或者藏于木头之中

我记得乡下那所房子，每至深夜

钢轨会断为两截，一截向东，一截向西

有人拍打着节拍，咣咣咣地远去

我也曾遇见过盗贼，他没有影子

用一种叫做谎言的东西

偷走父亲体内的余温

此刻，冬天是荒谬的，春天也是

我们只能继续隐藏自己

从头到尾躲避着钟声

躲避于事无补，钟声会再次找到我们

藏于纸上的，会被挂在墙上

藏于木中的，会被埋进土里

北方有雪

这些细小的蝴蝶，北方的雪

像昨夜的疼痛，悄悄来到人间

雪花是一粒悲伤的词语

在医院的窗前，孤单而瘦小

如白床单上干净的皱纹

落雪之后，时光错乱

山峰，小径，枯杨林，正在迷失

吊瓶对此一无所知

有人在雪地行走

他们通过脚印辨识方向，而我

通过雪花来辨识疼痛

去年的雪已不在人世，它们

被一场新的疼痛覆盖

蝴蝶还在飞，它们的翅间

沾满药房的苦味

处方笺上，医生画下另一群蝴蝶

它们将集体奔赴，替我

寻回走丢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