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以全新方式演绎经典之作

伊玚

过去10年间，话剧《罗密欧与祝英台》及爱情喜剧电影《21克拉》等爆笑商业剧的成功，让人们自然而然地给何念执导的作品贴上了“商业喜剧”的标签。2010年，喜剧话剧《资本·论》异军突起，大谈以剧场为核心的商业地产，第一次，剧场里的故事跑赢了现实时代的叙事;2018年，电影《21克拉》票房过亿;2020年5月，都市情感剧《谁说我结不了婚》在央视热播。当观众在银幕上逐渐熟悉何念时，蓦然回首，他却仍驻守在剧场的一方舞台上，用全新的方式演绎着经典文本。

2020年1月22日，何念版话剧《原野》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迎来了第100场演出。走进剧场前，年轻观众心中的经典是中学课本里人物关系复杂的《雷雨》，是黑白场景下另一个时代的《茶馆》，它们都带着几分严肃而不近人情的气质。85分钟过去，走出剧场的观众脸上并无倦意，反倒有点儿按捺不住的兴奋。

在21世纪的今天，年轻人为什么还热衷于看《原野》？

一是该剧确有可看性。话剧《原野》改编自戏剧大师曹禺先生的经典名著《原野》。原著讲述的是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农村的复仇故事。如果要让年轻人喜欢，需要去掉文本中时代背景给人的距离感，调整文学作品呈現的严肃风格。

何念版《原野》从仇虎的角度切入，大胆调整剧本结构，尤其注重人物心理和内心情感的表达，打破了原剧本线性的叙事模式，采用了三段轮回：第一个轮回是故事概貌，第二个轮回是更加详细的叙述，第三个轮回则是无尽的循环，以此来增强叙事的丰富性。

第一次轮回，幕启，仇虎越狱归来，发现仇人焦阎王已死，只有儿时的玩伴焦大星和焦母还活着;为了了结三代人的仇冤，仇虎勾引了焦大星的媳妇金子，杀了焦大星;焦母误杀了自己的孙子，而随后被焦母叫来的侦缉队又乱枪打死了和虎子一同逃跑的金子……剧情节奏如疾风迅雨。第一次轮回结束，时间过去了25分钟，观众的神经被强烈的戏剧冲突刺激、调动，但“好戏还在后头”。

第二次轮回开始，又一个仇虎登场，此时在第一个轮回中完成复仇却内心备受煎熬的旧仇虎想杀死新的自己，阻止悲剧重演，但他失败了。新的轮回开始，导演将这一轮剧情的节奏放缓，把每一个冲突背后的“情”字掰开揉碎，观众对之前剧情中的疑惑一一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虎子会勾引金子？

“虎子哥，你长大了会娶我吗？”“会！我长大了一定娶你。”几段闪回，铺开虎子和金子青梅竹马的美好回忆。回忆的美好加剧了现实的伤痛，爱情的“失而复得”也变成复仇的一部分。

为什么说焦大星是个老实巴交的傻好人？

夹在母亲和金子之间的大星，成了家庭伦理戏的男主角，曹禺先生还借金子的口问出了“我和你妈掉进河里，你先救谁”这个折磨天下男人的千古难题。大星的人物形象在轮回中更加饱满和鲜明，是他的善良和懦弱让仇虎“下不去手”，让本该决绝果断的复仇计划变得延宕。

为什么金子死前一直在惦记“去到那黄金子铺的地”？

在原剧本中有一句舞台提示：序幕后的第十天傍晚。十天的耳鬓厮磨，两人吹散时间的尘埃，认出彼此。某一刻，仇虎想过放弃复仇，对金子脱口而出：“我带你去那黄金子铺的地……”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场景，是金子灰暗人生中的一个盼头、一束耀眼的光。

除了极富野心的循环叙事，何念版《原野》的表现手法也值得一提。它将灯光作为语言，用灯光的明暗营造气氛，用灯光的“频闪”实现了“瞬间移动”，舞台场景掉帧般的切换为观众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喜。

在舞台呈现上，除了四位主演，还有四位形象与主演相似的演员饰演他们的“影子”，表现他们的心理活动和一系列有可能发生的故事或者幻想。有时候，影子象征着角色内心的冲突，在主角们平静地商议、讨论的时候，你会看到背景中的影子张牙舞爪，相互推搡，表达情绪。有时候，影子代表看不见的手，会在关键时刻猛推主角一把，促成情节的变化、发展。

《原野》中的舞蹈设计也非常绝妙。编舞刘旻姿和导演合作多年，她的舞蹈创作是从文本的内核出发。在虎子和金子逃亡的剧情中，舞蹈演员从男女主角的身后搂住他们的腰，让他们得以在不移动位置的情况下全力奔跑。金子被身着黑衣的演员们托举、拉扯、移动，暗示着虎子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逐渐崩溃。编舞凭借强大的创造力实现了特效般的视觉呈现，甚至利用肢体组合使虎子故去的家人以奇特的角度从人群中跳出，把仇虎心中的仇恨外化到极致。

何念版的《原野》具有从内而外的新形式、新结构，是经典话剧的一次全新打开方式，因此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再次回到开篇的问题：年轻人为什么会热衷于看《原野》？我想除了上述的特色之外，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这个旧时代的复仇故事在当下依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当代的演出市场不乏重构经典的作品，但何念版《原野》在抓住观众眼球的同时，并未丧失真正的表达，做到这点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