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文
(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乡村合作组织应成为乡村振兴战略中组织振兴的中坚力量。据农业农村部数据,截至2019年2月中国登记在册的农民合作社达218.6万家,联合社共1万多家,按9亿农民计算,起码能辐射到4.5亿农民,一个农民背后就是一个家庭,可以说中国农村合作社蕴含着相当大的发展势能,但是2018年《半月谈》以“80%以上合作社沦为空壳?乡村振兴莫让形式主义带歪”为标题,引人深思。中国乡村振兴与乡村治理模式的形成过程中,需要我们思考以下3个问题:(1)如何重塑集体主义的原则;(2)中国当下的乡村教育,何去何从;(3)农业科技创新如何与社会科技创新同步发展。对此,深入剖析以色列的合作组织,总结有益经验,可以助力乡村经济组织的振兴。
以色列是有古老文化底蕴的新生国家,自然资源匮乏同时地缘环境复杂,虽外部因素恶劣,但依然能够充分调动内部因素,实现人均GDP超过1.6万美元(世界排名21),基布兹的集体农庄功不可没。自1910年在加利利湖建立第一个基布兹以来,该模式已在这片土地上存续109年,历经艰苦开拓期(1909—1948年)、蓬勃发展期(1948—1980年)和危机转型期(1980年后)。
基布兹(Kibbutz),希伯来语义是聚居、群体,是一种在以色列广泛推广的集体主义农庄模式,汇农业合作经济组织与综合性集体社区双重角色于一体,其最初形成过程受到共产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思想的浸染,是历史与文化交织的时代产物,是将集体主义价值发挥到极致的经济形态[1]。
截至2015年,以色列共有271个基布兹组织,其工业年总产值约80亿美元,占到全国工业总产值的9%;其农业年总产值17亿美元,占到以色列全国农业总产值的40%以上,总人口占以色列的2%,约17万人。单个基布兹平均人口约为400人。
从产业结构来看,20世纪90年代初基布兹已有77.3%人口从事非农就业,劳动力结构、产业结构集中在第二、三产业,并以科技养殖、科技农业著称,拥有一批优秀的世界级科技企业,如哈兹里姆基布兹成立世界上最大的滴灌设备公司耐特费姆,特色旅游产业也得到大力发展。从生活水平来看,20世纪70年代基布兹成员已经超越了以色列的平均水平,享用优越的人居环境和福利,以及现代化的生活设施[2]。
所有的基布兹都具有“三分”功能,即分享、分工及分担,均坚守“三共”制度,即共同劳动、共同管理、共同依存,并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早期的各基布兹没有私有财产,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都免费按需分配,现代改革后做出了调整。
基布兹的五阶段教育体系非常有特色(图1)。它规定,所有成员的孩子必须接受义务教育,共经历婴幼儿、学前教育、正式学校教育、军队教育、成人身份阶段,在科学文化课之外,特别突出集体主义教育。
图1 基布兹的五阶段特色教育
基布兹的成员有3个共识:认同教育不仅是家庭责任,更是基布兹社会共有的责任;认可家长+教育者+同龄人的联合教育方式;认可劳动实践的教育原则。这3个共识旨在强调:每个孩子享有平等的教育机会;在集体中学会协同合作,并注重同龄人群体的影响;“劳动”不仅是基布兹集体主义教育的关键载体,更是基布兹社会所认可的核心价值。
基布兹特色教育以受教育者价值追求和组织发展为整体,以集体主义教育为过程,促进组织成员的目标、价值、文化的统一。从长期效果来看,基布兹为以色列培养了诸多各领域的精英,比如,1948年建国以来,它贡献了4位总理,如本·古里安、果尔达·梅厄等,并在商界、军界、学界、文艺界等领域培养了许多杰出代表[3]。
农庄养老特点,即“老有所依,老有所业,老有所尊,老有所乐”。基布兹拥有健全的养老制度,完备的养老基础设施,所有成员均享受免费的养老服务。在集体主义的感召下,组织成员有着“善待老人就是善待集体”的共识。
在基布兹的管理原则里,没有“退休”,因此,在自愿协商的前提下,会给有劳动意愿和能力的老年人安排适宜工作,继续贡献自己的价值。比如,在发展旅游产业的基布兹农庄里,会安排老年成员做引导员,他们用亲身经历讲述基布兹的历史与文化;而且,每个基布兹都有自己的博物馆、艺术馆,老年成员可以去做讲解员。孔子在谈孝道时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呼?”对于集体农庄而言,“老有所业”更是在涵养组织的内在秩序[4]。
基布兹经济组织的运营可以概括为“共有共享、分工分业”,对内则表现为集体经济农庄形式的生产与分配;而对外则是以统一主体身份参与市场活动。大部分基布兹产业模式已经是“农业+特色产业”的发展模式,比如,沙阿哈古兰基布兹的基础产业是种植、养殖,但它的主要产业是制造业,生产塑料成为该农庄的主要经济收入。此外,该地区的旅游业也得到充分的开发,这样,即使它的种植业出现萎靡,其服务业、制造业依然能提供强大的经济支撑。
各基布兹会依据农庄所拥有的各种资源,发展相对应产业,并将其特色发挥到极致。比如:哈兹里姆基布兹孵化了世界最大的滴灌设备公司——耐特菲姆,是典型的高科技农业的产业经营模式;恩戈地基布兹依托死海资源,主打文化旅游+观光农业,拥有以色列唯一建在沙漠中的人造热带雨林花园;艾因谢默基布兹走的是生态农业+科技养殖+制造业的路径,主要生产棉花、牛油果、牛奶、轮胎,工业与农业产值几乎均等。
因此,基布兹的集体主义农庄显示出高水平的社会资本调动、高效的资源利用、差异化的商品生产特征,各农庄之间的联合互补形成了优势,在参与市场经济的活动中可以直接转化为市场竞争力[5]。
基布兹存续百年且成绩斐然,历经时代变迁,在这一过程中,它始终把握集体主义为纲的社会治理原则,在动态变化中实行“弹性调整”。比如:在平均原则中的“纯粹平均”被现实过滤掉,但是,这一原则所蕴含的地位平等、团结互助的要义却保留了下来,并且历久弥新;在经济组织方式的调整中,其思路是把经济活动和社区生活分离开来,但是,保持经济合作组织的核心价值不变、组织性质不变、组织目标不变,力求做到私人生产力的经济刺激+集体核心价值的道德规范+组织公平正义的实现这三者之间的平衡,为集体合作社遭遇现代性危机提供了实践经验。归结起来,有3个方面值得借鉴。
自愿原则。每个基布兹都允许任何人进入或退出集体农庄,申请人要接受深入的面试和审查,之后有半年访客期和2年实习期;最后,全体成员以投票的方式决定一个人的去留。这一过程形成了相互间的契约关系,也意味着深刻了解并遵守基布兹的运行规则。退出机制也同样遵循自愿原则,退社成员不得带走任何集体财产;基布兹集体也不干涉退社成员的去向选择。
平等原则。这体现在基布兹的经济形态、政治结构、日常生活、文化价值等方面:在经济领域,平等原则表现为,坚持公有制,按需分配,分工有别但成员福利待遇保持平等;在政治领域,则表现为地位平等、义务平等、权力平等;在文化价值领域,则表现为人格平等。因此,在基布兹,平等观念深入人心。
集体原则。这是基布兹治理的核心原则。基布兹作为公有制农庄,土地属于国家,一切生产资料均为集体成员所有,与之相对应则是生产关系的集体化,即集体劳动和按需分配,根据成员的能力差异分配工作,照顾无劳动能力的成员,以独立统一的主体身份,参与面向政府、市场的合作,实行集体产品的统一收购、加工和销售[6]。
基布兹的正式成员成年后有义务参加基布兹大会,大会是最高权力机构(图2),围绕组织发展召开会议。每个成员均享有选举和被选举权,享有参与组织管理权。基布兹大会的主要内容:每周召开1次民主大会,由全体成员共同讨论组织建设相关问题;成员轮流参与管理工作;在执行委员会任期内有权举行信任投票,随时撤换不能胜任的领导者。基布兹大会制度发挥着提升决议效率、解决发展难题、化解内部矛盾等作用。
图2 基布兹经典的组织架构
20世纪80年代前后,以色列内外政治经济环境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基布兹随之也进入了振荡期。各种社会因素的叠加诱发了基布兹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其标志是2004年首个基布兹(麦祖巴)的破产。寻求变革成为基布兹生存的唯一选择。
在管理方式上,改革前实行的是成员轮岗制,其低效的劣势逐渐暴露出来。改革后从组织外聘用专业的管理人士,并组建董事会,以提升组织管理的专业化水平。至2001年,已有51.3%基布兹选择了新的管理方式。
在决策方式上,改革前实行一人一票公开决议,因成员公共决策的意愿下降而导致组织管理失灵。改革后大部分基布兹选择了代表理事会制度,有统计显示,实行决策方式改革的基布兹,从1990年3.8%上升到2001年23.4%。此外,基布兹还在组织消费制度、投资战略、分配管理等诸多环节进行了变革(表1),1995—2000年,75%的基布兹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革与转型。以色列海发大学根据273个基布兹变革的程度,把它们区分为传统型、混合型、再生型3种类型,但有一点是绝对不变的,即集体性质不变是组织变革的红线[7]。
表1 基布兹治理改革前后的比较
基布兹是特殊群体在特定地域、特定时期和特定环境下对理想社会的一次尝试性实践活动,它的形成与特定的民族、文化、历史密不可分。一种偶然形成的特殊人类现象,其中也一定包含着某种一般规律。
从发展模式上看,基布兹是将集体主义的价值观发挥到极致的实践活动。但是,在遵从基本原则的前提下,每个基布兹都有自己的风格。上百个基布兹的形式和结构都风格迥异,尽管如此,遵循集体主义,追求共同富裕的准则,则通行于所有的基布兹。这一发展模式,对于中国乡村重塑集体主义的原则,具有启发意义。
乡村教育是乡村的动力之源。基布兹的集体主义教育,贯穿于基布兹人的一生,它传递了老一辈成员的精神火种。因此,牢牢把握住“人”这个核心要素,这是基布兹教育的起点和终点。在基布兹组织中,对于劳动最光荣的教育,以及爱农、尊农、护农的价值观教育都独树一帜,无论是政府高官还是国家议员,只要他是基布兹成员,每年都必须回来劳动一段时间。基布兹乡村教育特点,对于今天中国的乡村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与价值。
教练式政府而不是保姆式政府。基布兹的发展壮大,离不开政府的扶助,离不开国家法律的支撑与保障,但是,可贵的是以色列政府能够自我设限,并通过财政、税收、政治与技术等多种手段支持基布兹社区的自主发展,但是,政府又明确扶助和管理的界限,让基布兹社区实行真正的自治与自主。
农业科技创新是乡村发展的关键。以色列人对于创新是这样理解的,即新的、有价值的、可操作的,任何一项创新都必须具备这3个要素。在农业科技的创新上,以色列人做得更好,使拥有极其匮乏自然资源的以色列,却拥有极其发达的现代农业技术。基布兹的乡村发展模式能够在以色列长久不衰,其中,农业科技创新居功至伟,比如以色列在滴灌、智能养殖、定制农场解决方案、作物保护等农业技术上都处于世界一流的水准,引领若干基布兹社区的农业跃迁到现代“农业4.0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