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的价值与研究

2020-07-17 02:46黄龙光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文化价值

摘  要:彝族民间文学资源蕴藏丰厚,一直以口承与文传的双重路径,流动并融入彝族人民的日常生产生活。彝族机智人物故事总量丰富,相应的学术研究却未能成比例跟进。以峨山县为中心的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因主人公普丕的真实性,更具有强烈的社会现实性,因此在滇中腹地广为流传,具有类型学的文学价值、记忆贮存的文化价值与道德宣教的社会价值。随着当前乡村振兴战略的进一步推进,20世纪80年代搜集整理的35则普丕故事成为凝固的文本,而鲜活的普丕故事民间讲述却遭遇诸多困境。新时代背景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紧迫性,呼唤着对普丕系列故事的新采录。对普丕系列故事的进一步研究,可以借鉴表演理论,展开以故事言说与讲述事件为中心的表演民族志式整体研究,推进彝族机智人物故事研究。

关键词:彝族机智人物普丕故事;文化价值;表演民族志

彝族拥有浩如烟海的民间文学,它们不仅以本民族文字的形式进入典籍书写,而且依然活态流动于广大彝族人民口耳相传间。其中,机智人物故事是彝族民間故事中的一朵奇葩。彝族机智人物故事蕴藏丰厚,机智人物群星闪耀。以峨山县为传承中心的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因主人公普丕来自峨山彝族自治县岔河乡文山村委会中正村,具有真实性,使其故事带有强烈的社会现实性而广受欢迎。20世纪80年代作为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程的地方工作之一,峨山县岔河文学社搜集、整理、出版了35则普丕系列故事。然而,学界对这些故事文本的学术研究从未展开,存在诸多缺憾。新时代背景下,急需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等社会语境下对普丕系列故事进行新采录与新研究。

一、机智人物故事研究综述

(一)类型、结构分析的本体研究

潜明兹《机智人物故事独特性漫笔》[1],将机智人物故事与笑话等体裁辨析,总结机智人物故事的人民性、反宗教性、简洁美等特征。肖莉《论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本质特征》[2],讨论了机智人物故事的界定、现实性特点、边界等本体性问题。龚维顺《云南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主人公的语言》[3],为机智人物故事言语表达的话语分析,也属于叙事结构类型的研究。祁连休《中国各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幽默情趣》[4],分析中国机智人物故事的幽默特点,将其幽默情趣总结为错位法等9个不同类型。黄永林《一个机智人物故事的原型与流传——AT1635A型故事的中国原型探寻》[5],基于51篇AT1635A型故事异文的比对,构拟出故事原型及其空间流布范围。周晓霞的博士学位论文《颠覆与顺从——再读中国机智人物故事》[6],从社会心理学层面,分析中国机智人物故事充满张力的二元心理结构及其社会意义。马晓琴《回族民间机智人物故事的类型探析》[7],针对回族机智人物故事进行类型学的划分。机智人物故事的文学本体研究,主要通过对其类型、结构与语言风格等文学要素的划分与比对,进行民间文学范畴内更小体裁的研究,目的在于相对清晰地界定机智人物故事的类属与身份。

(二)基于社会分层语境的价值论

左玉堂《少数民族人民智慧和力量的化身——试论云南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8],是对作为智慧与力量化身的云南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价值认定(含对其局限性的认识)。林忠亮《人民的心声,斗争的智慧——机智故事与机智人物故事比较》[9],通过比较机智人物故事与机智故事,认为它们都是劳动人民宝贵的精神遗产。此类机智人物故事的价值论研究,出于底层人民与上层阶级社会对立的现实背景,充分肯定故事主人公通过机智手段的娴熟运用,讽刺和对抗上层阶级,从而讴歌底层劳动人民的斗争精神,是一种站在劳动人民立场的价值判断。

(三)其他与故事相关的研究

王建章《论民间机智人物故事之艺术结构及其民俗文化土壤》[10]将民间机智人物故事总结出珠链式、连环式、复合式的艺术结构,令人耳目一新,同时阐释了民俗生活根基及其对艺术表达的功能。刘秋芝《藏族机智人物故事类型及其民俗文化解读》[11]以族别为单位对藏族机智人物故事进行类型划分,同时对故事文本所涉及的饮食、信仰等民俗文化进行搜集阐释。吴佩琦等《民间机智人物故事与新乡贤培育研究——以洽湾机智人物胡乔仂故事为例》[12]是对作为民间草根乡贤的机智人物的当代价值肯定,视野跨度较大。此外,关于彝族机智人物故事的研究也有少量的成果。罗曲、李文华著《彝族民间文艺概论》一书中,在民间故事类型下单划一节“机智人物故事”,列举三个人物故事进行内容分析[13]228。罗夏梓平的论文《“骗”行为与机智的民间叙述——以彝族他留人民间故事中的“亚邪”机智人物为例》[14],统计出25则故事的“骗”行为并分析其心理逻辑,指出这是旧社会彝族他留人以“骗”建立新秩序的实践努力与生存智慧。

彝族不仅拥有浩如烟海的诗文经籍,而且民间至今流传着丰富独特的口头文学。彝族民间故事中普遍存在机智人物故事类型,如错尔木呷、杰帕瓦西、吉狄阿红、双各克热、木尔吾吾、额铁伙吉、哪哩、王白话、罗牧阿智、白旗、张沙则、普丕、么刀爸等极具地域、支系特色的机智人物系列故事[13]229。目前,彝族机智人物故事研究成果明显不足,这与丰厚的彝族机智人物故事总量与价值不成正比。因此,应该充分运用日益丰富的民间文学研究相关理论与方法,大力加强对彝族机智人物故事的学术研究。

二、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价值

(一)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

滇中峨山彝族自治县是中国第一个彝族自治县,总面积1 972平方千米。峨山县城距省会昆明100余公里,距玉溪市20余公里。境内居住着彝、汉、哈尼、回、蒙古、傣、白、苗等27个民族,人口15万多。其中彝族有87 000人,占全县总人口的57%。峨山彝族先民属于战国时期活动在滇池附近的“滇人”。唐南诏时期峨山“嶍猊蛮”后来发展成“嶍峨部”,隶通海都督府。彝文文献记载彝族历史上曾有过三次祭祖大典“耐姆”,举行分支仪式,第一、二次发生在“洪荒”前,第三次分支在“洪荒”[15]。彝族始祖阿普笃慕六个儿子分为六个部,即老大慕雅切(武部)、老二慕雅考(乍部)向南部发展;老三慕雅热(糯部)、老四慕雅卧(恒部)向四川雷波以北方向发展;老五慕克克(布部)、老六慕齐齐(默部)向金沙江两岸发展。峨山彝文《指路经》中亡灵归祖路线为“峨山—新平—元江—建水—石屏—华宁—通海—玉溪—昆明”。这一路线反向回溯正是峨山彝族先祖迁徙路线。据峨山彝族自治县塔甸镇塔甸大寨五组彝文父子连名制《鲁氏宗谱》记载,鲁氏家族是六祖中慕克克之后裔,即“布”支后裔[16]。富良棚乡塔冲村的《龙姓宗谱》也记载了彝族祖先慕阿克谱系,记录古代彝族祖先慕阿克80世谱系[17]。峨山彝族自治县境内聂苏、纳苏、山苏三个彝族支系,是远古始祖阿普笃慕长子、次子、五子分别对应的“武”“乍”“布”部落后裔。

峨山彝族历史悠久,文化丰富而独特。峨山彝族文化既继承了彝族古老的母文化,又创造性地发展出自身的独特文化。纵观峨山彝族文化的内涵,主要有阿普笃慕祖先文化、火把节钻木取火仪式、彝族“者波毕”即花鼓舞,以及洪水神话、玛伙妮[ 玛伙妮,当地彝语音译,意为“未嫁女”。]传说、普丕故事等民间文学。包括民间文学在内的峨山彝族文化,千百年来融入峨山广大彝族人民生产生活中,鲜活地内嵌于当地彝族民间祭祖、咪嘎哈[ 咪嘎哈,当地彝语音译,每年农历首轮丑日的村寨神节祭。]、祭龙、祭山神等祭祀仪式,火把节、开新街等民俗节庆,婚丧嫁娶等人生仪礼,以及起屋建房等重大活动中。峨山彝族民间文学作为一种生活化的口头艺术叙事,与相关彝文经传历史叙事文本形成一种互文与互释,尤其是《指路经》《洪水神话》等宗教、神话、史诗类叙事。自20世纪80年代初起,峨山开始彝文古籍的普查、搜集、翻译和整理工作,先后搜集彝文古籍70余部,总字数达上百万字,内容博大精深,涉及彝族历史、原始宗教、民风民俗、文学艺术、天文地理、哲学、伦理道德、谱牒、医药、历算等。跟其他彝区一样,口承与文传并行传承,构成峨山彝族民间文学的整体传承。

从20世纪80年代起,峨山县先后搜集、整理和出版了《嶍峨风情》(上、下集)(内部资料)[18]、《峨山民间文学集成》[19]《云南省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峨山彝族自治县资料集》(内部资料)[20]。由峨山彝族自治县岔河文学社集体搜集的峨山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共有35则,后收入《峨山民间文学集成》,单独归为“机智人物故事(普丕系列故事)”类型。这35则故事是“放猪”“送兔”“烧蜂”“拉鱼”“爬青树”“剥棕枇”“吻姑娘”“撵麂子”“打靶”“卖梨”“长工吃白酒”“卖盐”“扛木头”“打蛇巧取腌豆腐”“耙田”“砍床架”“辣子树”“说谎”“犁田要用油”“修树枝”“蚂蚁嫁女”“平分秋色”“巧骗茶壶”“算命惹祸”“做客”“干巴[ 干巴,云南汉语方言,当地特色腌制牛肉干。]见火热”“祖传宝物”“偷羊”“换眼珠子”“只喝了两碗‘米汤”“起火了”“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害人终害己”“打猎”“结局”。这35个小故事,从普丕的身世开始讲述,到普丕成(骗)婚,以李仕天淹死滇池结尾,虽然故事之间不连贯,却能围绕普丕一生展开讲述,相对完整。

(二)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的价值

普丕系列故事讲述首先是一种民间口承文学活动,就故事文本而言是一种口头文学形式,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目前出版的35个小故事,是30多年前对普丕系列故事进行初步搜集整理的结果。囿于当时田野采录的技术与方法,加上普丕故事在滇中地区脍炙人口,它自有一种随时代发展的持续不断的内生性与再生性。因此,在民间流传的普丕系列故事数量应该要大得多。普丕系列故事是彝族机智人物故事乃至彝族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一种民间故事类型学意义。“将机智人物作为中心人物,并以他的思想言行为主线,将各个不同的故事自始至终贯穿起来,如同一根红线将散乱的一堆珍珠串联起来,使系列内的各个故事之间既有紧密的内在联系,又有大体一致的方向和格调。”[10]普丕故事,以普丕为中心人物,各个不同故事圍绕普丕的言行思想展开,贯穿成一幅相对完整的机智人物故事画卷。普丕故事篇幅短小,情节简单,三言两语白描般进行讲述,便于记忆,易于传承。其中,最短的《爬青树》,仅用181个字就完成故事的讲述。故事基本以普丕与李仕天对话的方式进行讲述,语言生动,故事流动,人物灵动,情节鲜活。普丕系列故事作为一种颇具地方性与民族性的文学资源,一度成为峨山作家文学创作的精神养料与借鉴模板。

普丕系列故事通过讲述普丕这个代表性机智人物,彰显彝族人民的聪明才智,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彝族是一个具有英雄情结的民族,其英雄气概体现在彝族史诗英雄支格阿龙身上。彝族是一个拥有睿智气质的民族,其睿智气质体现在彝族机智人物身上。普丕系列故事与其他彝族机智人物故事一样,是彝族人民聪明才智的文学凝结,更是彝族人民勇于斗争的气节升华,是彝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与文化遗产。从文化的角度看,机智人物故事与其他民间故事一样,是一种民俗贮存器。普丕故事是以封建社会为时代背景的,随着传统生产生活方式远去,故事中放猪、撵麂子、剥棕枇、拉笆拉鱼、扛木头、耙田等民俗生活场景早已成为一种文化记忆。普丕故事在生活中的反复讲述与聆听,再次唤醒与激活这些逝去的记忆,使人们对过去的历史与生活产生些许的回忆与认同。文化记忆通过故事贮存与激活的机制,无形中为人们提供一种走向未来的信心与勇气。普丕系列故事作为一项地方性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彰显地方、凝聚人心的文化资本意义,因此其传承与保护才显得日益重要。普丕系列故事不仅是供人们生活消遣的笑料,更是结合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进行适度文化创意的财富,这为对其进行相关影视、绘本创作与传播提供了较强的可能性。

与其他彝族机智人物故事不同的是,普丕系列故事来源于峨山真实人物普丕的现实生活,以普丕与李仕天之间的矛盾与斗争展开故事讲述。因为二人代表了封建社会的两个对立阶级,抛开故事搜集整理带有的先入为主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影响,它是一部进行是非善恶价值观教育的道德故事,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机智人物故事有别于其它的民间故事的重要特征,即在于它的现实性和强烈的阶级色彩。”[2]普丕系列故事以一种在地化讲述的现实性,随着故事讲述的流动,外在表面上采取了一种幽默活泼的语言表达,内在实在地进行着一场关于是与非、善与恶的道德宣教。同时,基于封建社会残酷的阶级对立现实,普丕系列故事等机智人物故事,深层次地反映出劳苦大众的社会疾苦、社会不满与斗争诉求。通过长期处于弱势地位的劳苦大众的文学化批判,达到对等级社会结构现实的一种反结构式斗争,起到一种宣泄、抚慰及其表达的心理诉求,试图颠覆既有的阶级对立的社会秩序。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发现,有人认为普丕身上带有欺骗、无赖的特点。这是在无阶级差别当代社会语境下文化失忆的结果,也说明一部分民众的文化自觉意识有待唤醒,只是一种非主流的价值判断。事实上,普丕故事早已超越狭隘的族裔边界,成为滇中各族人民共同讲传的地方性机智人物故事,无形中成为一条整合地方社会的文化纽带。

三、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研究

(一)新语境新采录

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经过20世纪90年代采录出版后,在民间日常生活中的口头传承又复自生自灭状态。一方面,鲜活的普丕系列口传故事经地方文学爱好者采录、翻译与整理,经公开出版转变为永久凝固的书面文本,收藏于县图书馆与个别文学爱好者手中。另一方面,近30年来随着经济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作为普丕系列故事核心传承空间的滇中广大城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那种因民众文字普及率低而更多依赖口头传承的民间生活方式发生了剧变,加上包括民间文学在内的民族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始终未获根本性转变,导致普丕系列故事等彝族口承文学的价值未能得到正确认知而逐渐衰落与淡忘。过去那种在人们劳作的田间地头,农闲时节在屋檐下,在火塘边,几乎人人随口就能讲述普丕系列故事的情景一去不复返。甚至那些过去能熟练完整讲述普丕故事的主要讲述人,也出现一定程度的记忆力风化与讲述能力蜕化,这都导致普丕系列故事讲述文本呈现片段化。随着现代智能手机的普遍使用,以及微信等自媒体技术的迅猛发展,人们在尽享通讯新技术带来一系列生活便利的同时,传统意义上民间口头文学生活受到很大的冲击,普丕系列故事的传与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式微。

近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民族特色村寨等国家政策的有效实施,峨山县境内城乡旧貌换新颜,尤其是广大乡村生产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普丕系列故事等民间口承文艺所附载的物理空间及其格局也发生改变。这导致作为隐形非物质文化形态的口头叙事遭到遗弃并逐渐淡忘,传统民俗文化生存的空间受到某种程度的挤压。而新农村传习馆、现代舞台、大广场与休闲公园等新文化空间,仍待承继文化传承功能。这些新语境,使当代民间文学的生境出现濒危,而当前非遗保护语境下普丕系列故事等民间文学正在进行价值重构。这意味着新时代呼唤着对普丕系列故事的新采录。同时,从技术与规范条件来看,30多年前的采录主要靠纸笔方式,如今现代电子数字化音像技术日趋完备,人手一部智能手机使人人都能成为记录者,因此对普丕系列故事展开新一轮的全息化数字采录完全可行。当时在民间三套集成推动下的峨山民间文学集成,主要由经过短暂培训的地方文艺工作者搜集整理完成,在故事中阶级对立依然作为主线,故事讲述语境缺失,形式上未给出采录整理者、时间、地点等田野规范的关键信息,故严格而言现存文本缺乏一定的科学性与规范性。

(二)表演理论借鉴

作为一种讲述与聆听的民间口头文学,民间故事属于一种典型的口头艺术,其艺术持续不断得以新生的创造性正是基于作为行为与事件的讲述表演本身。表演理论是20世纪60年代从美国兴起的,是对以往口头艺术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范式的批判与理论创新。在戴尔·海姆斯、理查德·鲍曼、罗杰·亚伯拉罕、丹·本-阿莫斯等表演理论学派的队伍中,理查德·鲍曼的影响最大。“以表演为中心(performance-centered)的理念,要求通过表演自身来研究口头艺术。在这一方法中,对语言特征的形式上的巧妙操纵让位于表演的本质,而表演在本质上可被视为和界定为一种交流的方式。”[21]8表演理论将民间讲述的艺术视作一种言说方式,通过强调言说艺术表演的语境、情境与表演动态过程的整体性观照,完成对口头传统的一种表演民族志研究。“被我们习惯性地视为口头传统素材的文本,仅仅只是对深度情境(deeply situated)人类行为单薄的、部分的记录而已。以表演为中心的方法,力图超越将口头传统作为去情境化(disembodied)文本性事象的观点,并从语境和民族志的角度研究这些传统,以期发现那些为这些传统赋予作为既有经验之一部分的形态和意义的个人、社会与文化因素。”[21]1对口头艺术的表演民族志研究,一反过去那种将口头艺术(文本)视作民俗残留物的做法,将口头艺术视为动态的事件及其表演,认为口头艺术的意义生成与持续新生,不仅基于艺术行为与事件本身的运行,而且与艺术语境、情境以及文化整体的观照紧密相连,因此,超越了以往那种去语境化的静止研究。

作为滇中一类特别的彝族民间故事,峨山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至今未有真正的学术研究。30多年前三套集成时对普丕系列故事的集成文本,只是作为民间文学研究第一步的搜集整理工作。对这些文本的后续研究及对新时代背景下普丕故事口头讲述的新一轮采录与研究,既是普丕故事当下生存困境提出的要求,也是学术研究的技术与理论条件成熟的呼唤。集成中的故事已成为一种凝固的文本,在一定程度上镌刻着某种时代烙印。过去那种聚焦文学文本进行文化阐释的语义学研究,因去语境化而饱受诟病。对于这份珍贵的历史遗产,我们可以将其与新时代拟采录的新文本进行比较研究,从中探寻30多年来普丕故事题材变迁与传承的内在规律。而在表演理论视域下研究普丕故事,则要回到故事讲述的原生时空,以讲述事件为中心,结合社会语境、现场情境,乃至将学者自己也置入故事讲述现场,将故事讲述视为讲述者言说与受众聆听适时互动的交流表演,进行动态性整体研究。此举可以超越仅将故事作为一种历史记忆的文学符号的被动研究,将其转换为一种随故事讲述便萌发新生性的立足当下而面对未来的主动研究。这种新时代的新研究,不仅将极大丰富科学规范的故事文本资料库,而且在现场即可以进行深入而专业的学术研究。

(三)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

作为“口头传说和表述”的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在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公约》中位列第一。民间文学也是最具直接的非物质文化形态特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基于现场的口耳相传为其主要传承方式,因此从某种活态传承来看最具有脆弱性。普丕系列故事是峨山县彝族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将其置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视域下开展研究,属于一种兼具理论性与应用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实证研究。“对以生活属性为本体属性的民间文学来讲,只有对故事传承的情境或场域进行保护才是实现其可持续存在的真正动力。当然,在传承场域、传承人以及听众均发生断裂的当下社会,如何能调动多种资源来维持或创造民间文学的传承情境,应是研究者和保护者集中关注的问题。”[22]非物质文化遗产视域下对普丕系列故事的研究,重点当然是故事传承本身。生活化是普丕故事等民間文学传承的主要特点。今天随着乡村振兴的深入推进,包括普丕老家峨山县中正村在内的广大乡村生活方式已发生变迁,故事讲述传统时空场域与情境也已发生变迁。很多时候故事是在上级非遗部门、新闻媒体、学者等外来者的要求下“被讲述”,而非故事讲述人在生活场景下的自然讲述与内部受众的自发聆听,以及二者基于现场的围绕故事讲述展开的自然互动。非遗保护语境下多主体介入,是作为非遗的普丕系列故事当代传承不可或缺的多重力量及其关系。因此,非遗保护视域下普丕系列故事传承的研究,要围绕传承人及其背后的多主体操弄,以及涵括传统讲述场与新建公共文化空间在内的传承场域,结合微信、抖音、快手等新媒体,紧跟故事讲述人,随着故事讲述而流动,深描普丕系列故事讲述的方式、内容、情境与互动等要素及其综合运用,总结普丕故事传承和传播的规律,为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提供智力支撑。

四、结  语

普丕系列故事是以峨山县中正村为核心的滇中机智人物故事,具有机智人物故事的普遍特点,也有自己地方化的独特性。普丕不像其他机智人物只是一个箭垛式人物,他有名有姓,真实可考,故围绕普丕思想与言行为中心讲述的系列故事,也更具有强烈的现实性与真实感。因此,普丕故事在滇中尤其是传播核心区峨山等地广受欢迎,几乎人人从小都是听着普丕故事长大的。虽然也有部分民众认为普丕身上带有某种骗子、无赖的特点,但这是由当代无阶级差别社会语境造成文化失忆的结果,更是民众文化自觉意识有待唤醒的表现。峨山普丕故事属于民间文学中民间故事下机智人物故事中的系列故事,具有一种类型学意义。其篇幅短小,对话式白描等讲述特点,长期滋养了峨山作家文学。彝族机智人物普丕系列故事是彝族智慧、幽默的文化凝结。随时代变迁普丕系列故事成为文化记忆的装置,每每随故事的讲述与流动,记忆被激活,连同民俗一起又被再次贮存,留待新的激活。今天普丕系列故事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语境下,一跃而为一种地方性民族文化资源,使影视等相关文创传播成为可能,是一种建构并展示地方的文化资本。普丕系列故事以便于记忆,易于传播的民间方式与口传渠道,一直深层次地进行着是与非、善与恶的道德宣教,在某种意义上影响着地方社会道德共同体的构建。

随着当前乡村振兴战略的进一步推进,传统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普丕系列故事的讲述时空场域也发生了改变,故事本身的传承也遭遇诸多困境。时代呼唤着对普丕系列故事的新采录。将30多年来自赋内生性的普丕系列故事进行新一轮的搜集整理,可以不断丰富普丕系列故事文本的总量。比较前后故事变迁,反思有关田野伦理、技术与方法等,将有助于民间故事研究的理论与方法构建。新时代背景下,已出版的普丕系列故事已成为一种凝固文本。当代普丕系列故事研究,可以借鉴表演理论,将故事讲述本身视作一个表演事件,结合相关历史社会语境、讲述情境,跟随故事讲述人,紧紧围绕普丕系列故事如何作为一种言说与交流的方式,进行表演民族志式的动态研究,以推进彝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整体研究。另外,在非遗保护视域下的研究,还应关注当前普丕系列故事“被讲述”背后的多重主体及其博弈关系,关注新媒体对故事传播的推动及其对内部传承的反向影响,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彝族机智人物故事的传承与保护提供学术支持。

参考文献:

[1] 潜明兹.机智人物故事独特性漫笔[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5):63-69.

[2] 肖莉.论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本质特征[J].民族文学研究,1985(1):89-95.

[3] 龚维顺.云南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主人公的语言[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1):78-83.

[4] 祁连休.试论中国各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幽默情趣[J].琼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2):67-74.

[5] 黄永林.一个机智人物故事的原型与流传——AT1635A型故事的中国原型探寻[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3):113-119.

[6] 周晓霞.颠覆与顺从——再读中国机智人物故事[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7.

[7] 马晓琴.回族民间机智人物故事的类型探析[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68-74.

[8] 左玉堂.少数民族人民智慧和力量的化身——试论云南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J].思想战线,1981(5):89-94.

[9] 林忠亮.人民的心声  斗争的智慧——机智故事与机智人物故事比较[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24-28.

[10] 王建章.论民间机智人物故事之艺术结构及其民俗文化土壤[J].民族文学研究,1994(4):34-38.

[11] 刘秋芝.藏族机智人物故事类型及其民俗文化解读[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115-120.

[12] 吴佩琦,薛群,黃清喜.民间机智人物故事与新乡贤培育研究——以洽湾机智人物胡乔仂故事为例[J].赣南师范大学学报,2019(2):95-98.

[13] 罗曲,李文华.彝族民间文艺概论[M].成都:巴蜀书屋,2001.

[14] 罗夏梓平.“骗”行为与机智的民间叙述——以彝族他留人民间故事中的“亚邪”机智人物为例[J].淮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3):85-91.

[15] 普忠良.彝族自称与彝语氏族地名——兼谈彝族自称、支系及氏族地名繁多的缘由[J].贵州民族研究,2003(1):159-165.

[16] 黄龙光,杨晖.彝族花鼓舞的历史源流、主要特征与多重价值[J].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2018(2):27-33.

[17] 李增华.峨山彝族掌故[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6:166.

[18] 峨山彝族自治县民族事务委员会.嶍峨风情(内部资料)[Z].1984.

[19] 峨山彝族自治县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峨山民间文学集成[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9.

[20] 峨山彝族自治县民舞集成办公室.云南省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峨山彝族自治县资料集(内部资料)[Z].1987.

[21] 理查德·鲍曼.作为表演的口头艺术[M].杨利慧,安德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2] 詹娜.民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生存困境[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4):71-76.

(责任编辑:李 虎)

猜你喜欢
文化价值
浅谈小学语文课文的文化价值追求及处理
论苗族史诗《亚鲁王》作为口头传统的文化价值
被人情绑架的乡村酒席——记忆乡村文化
中国传统义利观下的市场经济主体探讨
群众文化的社会功能和文化价值浅析
中国古建筑的历史文化价值分析
承德外八庙的文化价值与保护策略探析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项目《尚氏锔艺》的文化价值浅谈
信息化环境下企业声像档案文化价值的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