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嘉靖时翰林院编修高拱应邀撰写《明故明威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公墓志铭》,涉及今湖南省新田县骆铭孙村骆氏锦衣卫世家的历史渊源,也透露出锦衣卫特别机构的诸多信息。根据官修《明实录》,可以确知骆安于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五日(1521年6月9日)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嘉靖二年二月十一日(1523年2月25日)署锦衣卫都指挥使,嘉靖四年正月初九日(1525年1月31日)实授。嘉靖九年十二月十四日(1531年1月2日)被劾罢职,以锦衣卫指挥佥事致仕。
关键词:明朝;锦衣卫;骆安;墓志铭;《明世宗实录》
一、墓志缘起
明世宗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十三日(1549年11月2日),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安去世,定于腊月二十日(1550年1月7日)葬京师城南祖茔,其弟骆定、骆寅向翰林院编修高拱求墓志铭。高拱与骆安交情颇深,熟知其平生行事,毫不推辞,慷慨允撰《明故明威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公墓志铭》,全文如下:
嘉靖己酉十月十三日,明威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公不禄,将以其年腊月廿日归窆都城南五里祖茔之次,于是公弟定暨寅以其兄寮魏君状来乞铭。予素辱公交厚,知公懿行为详,胡可以不文辞?叙曰:
公讳安,字时泰,别号月崖,湖广宁远人也。高大父当元末时归附太祖高皇帝,后遂占籍燕山中护衛。生二子,曰寄保,曰寄善。保有战陈功,官济阳卫正千户,死无嗣。善承其官,而传其子广。广改卫羽林,而传其子胜。胜娶于胡,生公。幼岐嶷,不喜嬉弄,有成人体。既就外傅,即笃学好问,闻见日益博。弘治初,献皇帝建国于兴,慎选护从,父往典郡(群)牧所,公遂从如承天。居数年,承荫仍理所事,实勤慎有声。
辛巳,今上入继大统,周旋扈从,劳勚为多,荷特旨升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仍赠父祖如其官,祖母、母暨配李赠封皆淑人。且敕有司修其父母葬所,赐谕祭,宠赉甲于时。寻以廷荐督理内外衢巷池隍诸务,遂査革兼并,修理沟渠,氓恃以安。
癸未,升署都指挥使,视卫篆,奉玺书督缉事官校,屡有蟒服、佩刀之赐。公乃叹曰:“予实武弁末流,幸以犬马微劳,受恩至此。自微秉慎持法,夙夜殚厥心力,其何以报称上者!”于是下令戒诸官校曰:“予罔敢纵慝,亦罔敢幸功,惟奸宄罔职惟尔辜,厥或戕于孱良亦惟尔辜。惟公惟平,斯称任使。”胥曰:“诺。”自是强者敛,诡者遁,善者无恐,时称清肃。三载奏绩,加升实授一级。
公素峭直,好面折人过,或干以私,即诮让无已。用是群小丛怨,多口肆兴,遂以免。无何,皇上追念旧劳,诏与指挥佥事致仕。公自解组,即闭门谢客,绝口不谈世事。自奉冲约,耳无丝竹之娱,目鲜珍异之玩。惟训子读书,时或与戚党弹棋话旧,余二十年终。距其生成化□年□月□日,享年七十有七。
公慷慨朴实,出于天性,事父母以孝闻,友爱二弟,终其身无间。处乡好义乐施,赴人之急,有烈士风。遇事能断,虽纠棼必解,盘错必利。人以是服公,亦以为忌,卒滞大用,惜哉!李淑人无子,生女一,适杨通政子化。侧室高生男曰椿,娶于宣。
铭曰:骆祖知兴,仗策归义。爰隶燕山,上备宿卫。有子孔武,翊□文皇。汗马树勋,南北翱翔。再传羽林,爰及群牧。遂以生公,益笃厥祜。惟公雄杰,为国之防。勋庸卓荦,宠荣繁昌。矢心报国,群嫌罔避。用兹立名,用兹召忌。归田却扫,琴尊缔盟。履约茹澹,跻此遐龄。九原式归,厥德靡悔。庆来方隆,宜尔孙子。[1]卷三《明故明威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公墓志铭》111-112
四百多年后,以挑剔的眼光来审视这篇墓志铭,竟可发现一些疑窦。比如文中明确提及骆安卒年77岁,而高拱生于正德七年(1513),时年37岁,小骆安40岁整,属于后生小辈,何来“素辱交厚”?高拱于嘉靖二十年(1541)中二甲第十二名进士[2],选翰林院庶吉士,始登仕版,其时骆安已罢职12年,悠游林下,不问世事。何况骆安武职,高拱文官,职掌不一,守土有责,所谓“知公懿行为详”,恐系受人所托的虚饰之词。然则此铭是否毫无价值呢?答曰:不然。客观说,骆安作为藩邸旧臣、政坛新贵,在嘉靖初可谓风云际会;而高拱也是一代名儒,嘉靖四十五年(1566)拜文渊阁大学士,隆庆五年(1571)任内阁首辅,成为炙手可热的政坛显要,“练习政体,负经济才”[3]卷二一三《高拱传》5640,“才略自许,负气凌人”[3]卷二一三《高拱传》5653,于繁忙的政务之暇,笔耕不辍,勤于著述,“其文才经济之详,具载《全集》中”[4]编校前言18,“业公《全集》,则忾然如见其人”[4]编校前言13。以高拱的“负气”和“自许”,当不至于为相知未深的骆安曲意奉承,何况文前小序明确说到骆定、骆寅是带着骆安同僚魏某某所撰行状前来求文的,言必有据,所述事实和评议有很大的采信度。 图1 传为万历皇帝钦赐的“锦衣总宪”匾(滕新才摄)
这篇墓志铭虽是骆安个人传记,却涉及明朝一个显赫的锦衣卫世家[ 有明一代,新田骆氏先后六辈供职于锦衣卫,骆安、骆思恭、骆养性三人担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是名副其实的锦衣卫世家。]兴替史,也透露出锦衣卫特别机构的诸多信息,未可小觑,故就官修文献所见,补证如次。
二、骆安史事辑补
“楚南望族”骆氏始祖为后晋御史中丞、宣抚使骆良相(895年4月8日—986年7月2日),原籍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天福五年(940)迁居临阳(今湖南省临武县)沙坪,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孙骆安邦(971年8月15日—1044年4月22日)为避兵乱,再徙宁远岛馆洞(今湖南省新田县骆铭孙村),踵事增华,派衍蕃昌。又历十二世,至元末骆以诚(1349年5月7日—1368)时,群雄崛起,兵燹连年,随朱元璋“起兵克敌”,“从征行间,有功”[5]卷十五上《先正传·事功》,洪武元年(1368)授指挥千户侯,占籍燕山中护卫,殁于战阵。育有二子,长曰寄保,卜居京师顺天府瓦窑头(今北京市丰台区卢沟桥乡瓦窑头村),明成祖时以军功授济阳卫千户侯,无嗣,弟寄善(又名婆保,1368年11月19日—1440年10月14日)袭职,传子骆广。 改羽林卫千户,传子骆胜,即骆安之父。
弘治七年九月十八日(1494年10月17日)[ 焦芳:《明孝宗实录》卷九十二:“(弘治七年九月)癸卯,兴王之国。上御奉天门受朝毕,退坐宝座后。王冕服,内引二人导至御前,行五拜礼。上赐王果酒,王饮讫,叩头辞至门东阶上,及丹陛下,及午门外,皆叩头。上目送出午门,还宫。”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1697。],明孝宗异母弟兴王朱祐杬(1476年7月22日—1519年7月13日)陛辞,之国安陆(今湖北省钟祥市)。扈从官属有承奉李稷等10人、伴读张佐等42人、长史张景明等24人、仪卫李翔等9人、群牧所千户骆胜等14人[6]198-199。骆胜是因兴献王远离帝都,前往偏远的安陆藩邸,特别留意“慎选护从”而被看中的,职司群牧所,负责牧养马匹,约正德十五年(1520)去世[7]51。子骆安袭职,时年49岁。
骆安(1472—1549),字时泰,号月崖,湖广宁远人。关于其籍贯,后人因崇祯十二年(1639)永州知府晏日曙以“山峦起伏,民杂瑶俗”为请,建议分宁远南北二乡十五都别置县,获朝廷允准,治新田堡,因为县名,属永州府[ 张廷玉:《明史》卷四十四《地理志五》:“新田,(永)州东北。崇祯十二年以宁远县之新田堡置。”北京:中华书局,2011:1091。],骆氏遂以新田为祖籍焉。
骆安此派,藉高拱所撰墓志铭之褒扬,官私著述颇多关注,事迹最为丰富,世系亦最明了。据说他少年老成,不事嬉戏,启蒙后笃学好问,识见广博。23岁随骆胜护送兴献王就藩,父死子继,袭职群牧,克勤职守,有政声。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1521年4月20日),明武宗驾崩,无嗣,遗诏以兴献王世子朱厚熜继位,即明世宗。
正德十六年四月初二日(1521年5月7日),朱厚熜在定国公徐光祚、吏部尚书梁储等人护送下,由安陆启程前往京师,随行扈从有承奉张佐、长史袁宗皋、仪卫司群牧所千户骆安等40余人,“朝夕供事”[6]212。四月二十二日(5月27日)在紫禁城奉天殿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改元嘉靖①[① 张居正:《明世宗实录》卷一:“是日日中,上由大明门入……御奉天殿,即皇帝位。遂颁诏大赦天下,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赖列圣之洪休,奉慈寿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遗诏……谨于四月二十二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其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9-10。]。12天后,五月初五日(6月9日),骆安以护驾有功,升锦衣卫指挥同知②[② 张居正:《明世宗实录》卷二:“丙辰……录从龙功,升群牧所正千户骆安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仪卫副张镗、石宝、副千户赵俊俱指挥佥事……仍各令世袭。”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75。],从三品,成为新皇帝亲信近侍。父、祖赠官,三代女眷封淑人;又敕官府修缮其父母坟茔,赐祭如故,宠赉有加。
表面上看,骆安骤登膴仕,似乎是因潜邸旧人,攀附龙鳞,未必有真才实能。其实不然。从高拱所撰墓志铭来看,此公居官清廉,持身谨行如玉雪,随时保持着清醒的政治头脑,告诫自己“秉慎持法”,随时铭记“殚厥心力”,恪尽职守;约束部下遵纪守法,首先是自己以身作则,“予罔敢纵慝,亦罔敢幸功”,有崇高的官品和峭直的人格;个人生活淡泊节俭,无声色之娱,却乐善好施,急人之难;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家庭关系和谐。这些优秀品质在任何时候都是积极的、正能量的美德,值得子子孙孙世代弘扬。以故偌大一部《明世宗實录》,经常可以看见他忙碌的身影。
嘉靖二年正月二十五日(1523年2月10日),锦衣卫掌印使朱宸遭言官弹劾不法,被革职。骆安经受住了考验,以指挥同知身份继续留任,事实上成为锦衣卫统领。
兵部覆给事中张原论锦衣卫掌印朱宸等不法事,诏宸革任闲住,骆安留用,今后东西司房辨(办)事,毋用查革之人。[8]卷二十二,嘉靖二年正月丁卯645-646
半个月后,嘉靖二年二月十一日(1523年2月25日),骆安受命代理锦衣卫都指挥使,掌管卫事,秩正三品。
升锦衣卫指挥同知骆安署都指挥使,命掌卫事,提督官校。[8]卷二十三,嘉靖二年二月壬午658
此职非同小可,全面负责警卫、治安、刑侦等事务,“皇帝出行,它负责侍从警戒;皇帝上朝,它掌管仪仗;皇帝在宫里,它也要派人轮流值宿警卫。由于它担任了保卫皇帝的任务,对皇城周围的治安情况以及关系皇帝安全的一切问题就需要经常注意”[9];并介入司法,遇有重大案件,协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审问查验;五城兵马司操练军队,还要与兵部长官亲临现场。由于职责重大,往往以勋戚要员或都督一级的大将担任。《明史》载:“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恒以勋戚、都督领之,恩荫寄禄无常员。凡朝会、巡幸,则具卤簿仪仗,率大汉将军(共一千五百七员)等侍从扈行。宿卫则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耤、视牲,则服飞鱼服,佩绣春刀,侍左右。盗贼奸宄,街途沟洫,密缉而时省之。凡承制鞫狱录囚勘事,偕三法司。五军官舍比试并枪,同兵部莅视。”[3]卷七十六《职官志五》1862如此禁垣重地,骆安自然不敢懈怠,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凡奉诏狱,一切尊用朝廷宪典德音,无不协乎人情,合乎公论。及情有可矜,法有可悯,必曲为开辟,务必允当,以弼成一代英明仁厚之治”[10]卷八《人物志·武备》,懋绩突出,于嘉靖四年正月初九日(1525年1月31日)实授锦衣卫都指挥使,名正言顺成为锦衣卫的最高领导人。
升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王佐为都指挥同知,指挥同知骆安为指挥使,以缉捕有功也。[8]卷四十七,嘉靖四年正月戊辰1199总管皇帝出行的车驾仪仗,特别是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卤簿大驾,是骆安的职责之一;高拱所撰墓志铭提到的“督理内外衢巷池隍诸务”,修筑京师城防,这些事迹在《实录》中亦有反映:
司设监更造卤簿大驾,从指挥骆安等奏也。[8]卷二十六,嘉靖二年闰四月甲辰732修都城,发团营卒五千人,以内官监太监陈材、总兵官保定侯梁永福、工部左侍郎童瑞、锦衣卫署都指挥使骆安督之。[8]卷四十八,嘉靖四年二月丁未1226
骆安严于律己,却宽以待人,体贴部属,呵护有加。嘉靖七年十一月十四日(1528年12月25日),正值京师隆冬盛寒时节,骆安为轮值侍卫奏讨衣鞋。这本是无足轻重的一个请求,做得好的话倒不失为恤下善举,没想到却为工部尚书刘麟梗阻,只是象征性地补助些微银两,自行解决,这多少令骆安有些气沮。
锦衣卫署都指挥使骆安等言:“上直侍卫旗校官军寒苦,乞照近日巡捕官军及侍卫红盔官军奏讨衣鞋事例,一体准给。”工部尚书刘麟执奏言:“胖袄裤鞋,原为各边哨瞭、爪探、架炮、夜不收等项极边官军寒苦之用,其次则征调官军,侍卫诸役,岂得滥请?皇上倘悯其宿卫之苦,故有给银之例,可举行之。”得旨:“侍卫军旗人给银七钱,听其自行制造,衣鞋五年一次给赏。”[8]卷九十五,嘉靖七年十一月壬子2211
锦衣卫这个差使,表面上看是皇帝身边的近宠,鲜衣怒马,威权显赫,实际上是负有特殊任务的“特种组织”[11],作为明朝“厂卫政治”的代言人,竟有许多难言之隐和无可奈何之处。其工作任务非常艰巨,工作性质也相当复杂,稍有闪失,祸即随之。嘉靖三年十月初四日(1524年10月30日),骆安因锦衣卫羁押嫌犯逃脱,险些受到牵连,于是主动上疏,引咎自责。所幸明世宗践位不久,还表现出宽宏大量,皇恩浩荡,不予追究。
乙未,有男子王道携金相、珠宝、绦环行鬻于市,锦衣卫巡捕官疑其为道(盗),执之,道自称本名为隰川王府奉国将军聪溋。有旨下礼部检问。会日暮,仪制司官令原官校押出候审,道寻脱亡。礼部尚书席书及锦衣卫掌卫事都指挥骆安以闻,上切责安及礼官失贼,俱令对状,下解官张升等法司按问,行五城严缉王道,务在必获。既而书、安等各上疏引咎,上皆宥之,惟仪制司官罚俸一月。[8]卷四十四,嘉靖三年十月1136-1137但骆安不会总是这么幸运,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波谲云诡。以他的爱岗敬业、克勤无怠,受到嘉奖乃属情理中事。嘉靖三年十二月初八日(1525年1月1日),骆安因缉捕盗贼有功,品秩晋升一级,即高拱所撰墓志铭称“三载奏绩,加升实授一级”,所部官校亦晋升一级。
以锦衣卫掌卫事署都指挥使骆安提督官校缉捕有功,升一级。其官校戴昊等亦升一级。[8]卷四十六,嘉靖三年十二月戊戌1179但仅仅过了十天,嘉靖三年十二月十九日(1525年1月12日),此事即遭兵部微词,仍赖明世宗圣裁搪塞过去。
兵部奏:“厂卫官校侦事缉奸,乃其职分,苟欲偿其劳勚,自有升赏旧格:凡获妖言者赏而不升,获强盗首三名者升一级,为从者赏。今太监芮景贤,锦衣卫置都指挥使骆安、王佐,条上所部官校陶淳、谢裕、戴昊、王辅等三年捕获功次,一概辄与升级,非惟有戾祖制,而于初诏亦甚相悖。”上曰:“已有旨裁定矣。”[8]卷四十六,嘉靖三年十二月己酉1185甚至锦衣卫的工作制度也被无事生非的言官挑刺,兵部顺水推舟提出诸多变更措施,这不啻是对骆安的公然挑衅。骆安据理力争,其事遂寝。
御史朱辰上疏,极言京师总甲大为民害,请禁革诸弊及议编审之法事。下兵部议言:“京师总甲,本以提防火盗,非为杂差。自役使浩繁,编审益众,夜则与火夫摇铃击柝,昼则同小甲打卯报事,及诸下夜坐季官校等,互有科索民,至夤缘投托、竭财鬻产以规避,虽先朝数禁,而蠹弊益深。诚如御史言,禁之便。自今地方有事,第诣东厂西司房及坐城御史白之,事关街道者,诣报所属。其打卯月二次,皆可罢。且今盗贼稍息,宜令都督桂勇益严督巡视,仍填注后府佥书,以便行事。总甲火夫,第令于各铺巡更,听兵马点阅御史稽察。其锦衣卫下夜官校亦可罢。其他无名夫役一切革去,仍榜示禁约,有故犯者,官皆问革,军民皆编戍如律。其编审之法宜下五城御史会议。”上皆允行之。已而锦衣卫指挥使骆安以为官校下夜及总甲报事遵行已久,不宜尽革。上复命校尉下夜如故,第不得科扰地方,并饬五城兵马不得擅役总甲等,有营私犯禁者皆罪之。[8]卷六十,嘉靖五年正月辛丑1413-1415
然而更大的麻烦还不止于此。嘉靖五年三月十七日(1526年4月28日),因天方国入贡使者求讨不遂,明朝接待官员陈九川、陈邦偁、胡士绅等处置失当,惹得明世宗龙颜大怒,将一干人等逮下锦衣卫诏狱。此事背后其实有很大的政治阴谋,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学士张璁、桂萼欲借机打击内阁首辅费宏,篡夺其首辅职位,却将骆安挤在其中受夹板气,各方均不讨好。“是时张璁、桂萼欲倾费宏夺其位,乃属士绅再讦九川盗贡玉馈宏制带,词连兵部郎中张、锦衣指挥张潮等”[3]卷一八九《陈九川传》5023,“璁、萼朝夕谋辅政,攻击费宏无虚日”[3]卷一九○《石珤传》5049。骆安洞悉其奸,强调依事实办案,传唤当事人调查清楚,绝不能冤枉清白之人。“指挥骆安请摄士绅质讯,给事中解一贯等亦以为言,帝不许。”[3]卷一八九《陈九川传》5023由于明世宗的插手,骆安无力回天,最终陈九川被戍镇海卫(今江苏省太仓市),陈邦偁削职回籍,其余人等相应处罚,骆安本人也受到“展转支调,鞫问未明”的斥責。
初,天方国使臣火者马黑木等入贡,礼部主客郎中陈九川拣退其玉石,所求讨蟒衣、金器皿等奏俱不与,题覆又怒骂本馆通事胡士绅等。提督会同馆主事陈邦偁约束过严,禁其货易,以致回夷商人各怀怨恨。士绅等因诈为夷人怨词讦奏九川、邦偁等。上怒,下锦衣卫逮讯。礼部尚书席书等言:“九川等行事乖方,不能抚顺夷人,致生怨谤,罪诚有之。然有进上之物,不得不辨验精详,而拘泥旧规,严禁夷人出入,至待通事人等礼貌过琚(倨),遂使胡士绅挟夷情以快私忿,所属小吏蔑视部官。二臣固不足惜,恐夷人效尤,愈肆桀骜。”上曰:“九川等恣肆妄为,堂官不行举奏,反为论救,岂大臣事君之道?”士绅又奏:“九川浼兵部郎中张,转与镇抚司指挥佥事张潮嘱托,及番本奏‘郎中字样,通事龚良臣听大学士费宏令译作‘兰州字样,九川因以贡玉馈费宏制带。”于是锦衣卫指挥骆安等辞不敢问,请会多官鞫之。上不允,命士绅免逮,九川等照前旨拷问。于是刑科给事中解一贯等言:“治狱当服人心,今不逮士绅等,不发番汉原本,独将九川等拷掠,势必诬服,治狱之道,恐不当如此!”上责一贯等恣意回护。已,锦衣卫奏上狱辞,上切责安等展转支调,鞫问未明,革理刑邵辅回卫带俸,命并逮张、龚良臣等验问,而以夷人求讨蟒衣等奏下礼部查覆。其后竟坐九川侵盗贡玉及番货刀皮,陈邦偁不抚夷情,刁难货易,及张等听嘱张潮回护,于是谪九川戍边,黜邦偁为民,降张远方杂职,张潮、总旗邵辅、龚良臣等俱罚俸有差。[8]卷六十二,嘉靖五年三月庚子1447-1449
高拱说骆安性格“素峭直”,绝非溢美之辞。他为人刚直,一身正气,疾恶如仇,看不惯徇私舞弊的勾当,是一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清官,“用是群小丛怨,多口肆兴”[1]卷三《明故明威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公墓志铭》112。虽然高拱闪烁其词,未透露“群小”究系何人,但从官修《明实录》《明史》等文献中仍可看出,除了党争幕后策划者张璁、桂萼外,还有心术不正的四夷馆通事胡士绅、吹毛求疵的给事中赵廷瑞、危言耸听的监察御史刘濂、落井下石的给事中张润身等人,以及兵部一些从中作梗的小人。而明世宗嘉靖皇帝,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喜欢干预司法诏狱,即位之初就表現出这一点,往往把河水搅得更浑,铸成冤案。嘉靖五年(1526)陈九川案如此,嘉靖八年(1529)借张福案打击孝宗、武宗外戚也是如此[12],而同年会审武定侯郭勋擅取知州金辂案,把骆安卷进了更大的政治漩涡。
初,刑部尚书高友玑等会问郭勋擅取金辂事,罪状欠明,上批驳责其隐匿回护,令再问。玑等复会问,稍易其词。上曰:“友玑等所问终属朦胧,令各对状。”于是六科给事中赵廷瑞等、十三道御史刘濂等连章劾奏曰:“郭勋擅取边军,欺君玩法,无人臣礼,已莫逃于圣鉴之明,削其衔而禠其柄矣。今所未明者,惟勋所以取辂之故,及指挥王臣被虐之实、孙铎通赂之情,所当按鞫耳。高友玑不惜公议,曲为隐护,始言勋以辂父业医之旧而取辂,及再问,则言勋听通政使柴义之嘱;始言孙铎过送赃私于郭勋,及再问,则改拟孙铎指称诓骗。旬日之间,顿易成案,岂古所谓‘刑罚之用,一成而不可变者哉?乞显黜友玑,以为治狱无状者之戒。都御史熊浃、侍郎许赞、大理寺少卿曾直、锦衣掌卫事都指挥使骆安等漫无可否,殊非刑官之体,亦宜并论。”上曰:“友玑职掌邦禁,奉旨推问狱情,始既隐匿,既又更改,遂致公议不平,议拟不当。熊浃等又从而附和之,法守安在?友玑令致仕,熊浃等各夺俸六月,骆安等各二月,金辂等下法司再问。”已,法司会九卿再问,得勋受贿状。上切责勋夺禄米三之一,辂、铎各发极边,永远充军。时柴义已故,宥之。[8]卷一百,嘉靖八年四月丁亥2378-2379
本案中骆安被诿过的名目是“漫无可否”,脂韦取容,说穿了就是没有旗帜鲜明地支持明世宗对郭勋的清算,做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势利眼,被罚俸两个月。嘉靖九年十二月十四日(1531年1月2日),给事中张润身的一道奏疏,终于给骆安的政治生涯画上了句号。
(嘉靖九年十二月庚午)兵科都给事中张润身言:“锦衣卫堂上官以近侍故,优容不与考选,中间不职甚多。乞如文臣自陈,例取自上裁,有幸免者,听言官指名参奏。”上令即指名参奏,不必令自陈。润身乃劾掌卫事署都指挥使骆安、指挥佥事刘宗武奸贪不职,宜罢。诏降安指挥佥事,与宗武俱闲住。[8]卷一二○2861两顶帽子都很吓人,一是“奸贪”,即邪恶贪贿;二是“不职”,即不作为,“遂以免”[1]卷三《明故明威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公墓志铭》112。说实话,当时奸佞当道,肖小尸餐,英雄末路,志士悲哀,骆安退出官场是非,洁身自好,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很快明世宗良心发现,追念骆安毕竟是兴藩耆旧,鞍前马后追随其父子38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动了恻隐之心,令以指挥佥事致仕赋闲。
此后骆安便从官修《实录》中消失了。高拱说他闭门谢客,绝口不谈世事,优游林泉19年,直至寿终正寝;赞赏他“勋庸卓荦,宠荣繁昌,矢心报国,群嫌罔避”的政治品格,“真实再现了骆铭孙骆氏锦衣卫世家的历史渊源和承袭演变,从中还原了一个真实的骆氏锦衣卫世家史实,也颠覆了过去我们对骆铭孙骆氏锦衣卫世家的一些历史认知”[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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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高寿仙.冤案背后:嘉靖年间北京一桩杀母案的审理[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2(1):6-16.
(责任编辑:李 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