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与子》是现代作家师陀于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一篇出色的短篇讽刺小说。在英美新批评视域下,该作品在三个层面上充分展现了文本自身独特的文学与艺术魅力:主人公的预想与情节发展背道而驰构成的反讽,既使人物特征更为鲜明,又不断突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父子冲突及其相对性关系对“新”“旧”冲突及其相对性关系的象征,通过对父子冲突无法调和并呈现出循环发展趋向的暗示,给读者带来了悲剧性的情感体验;小说由情节构造出的种种矛盾在人物塑造中得到了统一,并形成了文本上的结构张力。
关键词:英美新批评 师陀 《父与子》 反讽象征
师陀,即芦焚,20世纪30年代初期步入文坛,后因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谷》获得《大公报》文艺奖而受到文坛广泛关注。尽管在创作之初就因乡土小说而成名,但除乡土小说外,师陀在30年代也创作了部分优秀的讽刺小说,而《父与子》正是他于该时期创作的短篇佳作。
这篇小说主要通过一个中学教员45篇篇幅短小的日记记录了主人公自1917年到1937年间的生活变化。作家巧妙地通过这些日记生动地呈现了两代人的父子冲突,这种父子冲突叙事又与此前传统的父子冲突叙事有所不同,在文本中的反讽、象征和张力中,凸显出作品本身独特的艺术与文学魅力。
一、主人公的预想与情节发展背道而驰构成的反讽
“反讽”一词源于古希腊文Eironeia,最早出现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是指一种表明实际意义与字面意义对立的修辞手段。英美新批评又将这一修辞广泛运用到文学批评中。在师陀小说《父与子》中,它主要体现在主人公预想与情节发展背道而驰所构成的反讽。
《父与子》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员,他年轻时怀揣着理想投身教育事业并无心仕途,可随着时间的流转与生活的压力,他开始对此热心。在校长这一职位空缺后,更是一心想接任校长职务。他自以为无论资望还是学识,众人皆不如自己,“这把椅子大约八分坐牢了”。校长的职位被他人占去,他就又自我安慰“不必着急,教员总还当着”,那人也只是代理,“总将实授于某也未可知”,最后他的愿望却终是落空,他更为此而懊恼不已,谴责这时代妒贤嫉能。甚至在此事过后许久,校长再度撤换,他依旧因自己未能任职而耿耿于怀,在日记中悲愤骂道:“妈的,某只配一世做驴。”主人公对自己的未来不断地进行美好设想,又经历了不断地落空,这正达到了一种反讽,也将主人公这一“官迷”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此外,小说主人公对自己的长子从不关心,却想着“究竟父子情义,骨子里是有的,他将分担一部分责任也未可知”。他气脉不济时,期待着长子也许会想些办法。可事实上,他不过是自作多情,他的长子在信中称他为“先生”,更从未想过承担赡养他的责任,甚至在信中咒骂他“日子已经不多,请放心啐几口唾沫罢”。他在需要长子时总惦念着他,可在长子入狱后,却毫不犹豫地与其断绝父子关系以避免自己遭牵连。无论是主人公希望谋得校长职务的落空,还是他希望长子能承担起赡养责任的落空,显然都呈现出一种反讽意味。总体来说,这种反讽手法的不断运用既突破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形成的期待视野,同样也是作者自身一种非凡的叙事策略的体现。
二、对“新”“旧”冲突及其相對性关系的象征
象征是一种语言的修辞格,在新批评语言研究中,象征这一修辞也成了一大研究要素。
《父与子》中所涉及的象征,主要体现在文本中父子冲突及其相对性关系对“新”“旧”冲突及其相对性关系的象征。
这篇小说通过45篇篇幅短小的日记记录了主人公20年来主要的人生经历,也记录了两代人的父子冲突。小说的主人公年轻时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五四”青年,他因不满被父亲包办婚姻而远离父亲追求自由恋爱,并坚持认为“新式小家庭总是不错的”。他不满父权而主张父子平等,与父亲的冲突十分激烈,甚至在日记中直接斥责父亲为“封建余孽”。
在一个家族中,父与子的身份总是具有相对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主人公的身份也因此具有了多重性。他在父亲的儿子这单一身份上,又添加了父亲的角色。他作为父亲,与自己的儿子也一直冲突不断:他在日记中斥责小儿子是“流氓”;他从不关心长子的教养,却希望已成年的长子能承担起家庭责任,为自己分忧解难,使自己安享晚年。他与自己的父亲一样,也只是将儿子作为自己的所有物而企图加以控制。
小说却显然不只体现出父子冲突本身,这种冲突背后实际上也潜在地象征着“新”与“旧”的冲突。正如文本中的父子冲突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父辈的旧思想对子辈新思想的抵触。作者又通过两代父子的冲突来表明“新”与“旧”的冲突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甚至具有持续性。
此外,正如父子关系是相对的,文本中呈现出的“新”“旧”关系也是相对的。小说中的主人公,与自己的父亲相比,年轻时的他作为典型的“五四”青年自然象征着“新”,但随着时间的变迁,他也成了“父亲”,亦不再是当年那个怀有新思想并关心新思想的青年,与自己的儿子相比,他显然又成了“旧”的象征。
因此,作家实际上通过父子冲突的呈现进行了一种具有哲学意味的关于“新”与“旧”的象征,这种象征同样又暗示出文本中的父子冲突如同宿命般无法调和并呈现出一种循环的发展趋向,并由此给读者带来了具有悲剧性的情感体验。
三、由情节节奏推动产生的文本结构张力
英美新批评家艾伦·退特提出了张力的概念,此概念取自于英文词内涵与外延,意谓紧张关系。《父与子》整篇小说在情节安排上充满波折与冲突,呈现出一种紧张关系,这种紧张关系具体由情节节奏所推动,并由此体现出一种文本上的结构张力。
小说的开篇就呈现出主人公对同学进入政界的不解与不满,他对同学的职业选择感到诧异,更视政界如“污水缸”,而这正体现出主人公与外界的一种思想冲突。这种冲突随着情节的推动而不断加剧:他创作的新剧被反对上演,与校内同事的关系紧张甚至因此被校长约谈,与自己新婚的妻子也因家庭琐事开始发生矛盾,与此同时,他又因支付乡下妻儿的赡养费与父亲产生冲突。在读者已然形成期待视野后,却发现,主人公随着时间的推移,已逐渐被普遍的社会思想所同化。他开始热心仕途,对新剧与新思想却不再关心。乡下的父亲去世后,他亦不再支付乡下妻儿的赡养费。就在主人公好似已与外界达成和解之后,他却又与子女的冲突不断,他反对女儿出演新剧,在怀有新思想的长子被捕后与其断绝父子关系。随着整个情节的推动,主人公的形象在读者眼中发生变化。主人公与外部的矛盾此起彼伏,前后的矛盾又形成一种对照,可这种种矛盾最后又统一于对于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塑造之上,使得人物形象饱满而又立体。
因此,文本中由情节构造出了种种矛盾,而这些矛盾在文本的前后形成对照,又在主人公的塑造上得到了统一,从而形成了一种文本结构上的张力,而这种张力又显然被小说的情节节奏所推动。
夏志清先生在他所著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曾对师陀的这篇《父与子》作出较高的评价,称其为“出色的讽刺作品”。而我们在对此类优秀作品进行考察时,实际上不仅要挖掘其内在的思想内涵,更应当注重对其艺术形式与艺术效果进行一定程度的探讨。本文在英美新批评视域下,对师陀的这篇《父与子》从反讽、象征、张力三个维度,试图进行有益的探索,也是对于文本本位原则的一种有益的坚持。
参考文献:
[1]刘增杰.师陀全集[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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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4]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
[5]杨义.中国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唐旭,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延边大学,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