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瑶瑶
〔摘 要〕本文遵循京剧“梅派”表演精髓,以经典折子戏《宇宙锋》赵艳容这一人物的舞台创作为例,解析、分享双重体验与艺术创作的三种思维等艺术感受,诠释独特的京剧表演艺术魅力。
〔关键词〕 京剧;艺术创作;思维方式;双重体验
众所周知,京剧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是民族艺术的瑰宝,在历史长河中孕育、成长,发展成为在世界上独树一帜的表演艺术。随着社会经济全球化的快速发展,原属于我国本土的国粹艺术——京剧,也被世界所共享,与此同时,京剧在这个时代的发展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与挑战。作为一名京剧演员,一名京剧艺术的传承者,一个被不断更新迭代的潮流文化所包围的传统文化探寻者,我想:唯有用心,才能找得到方向;唯有用心,才能砥砺前行;唯有用心,才能看到最深的真情。
古人云:“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湖南,蕴含着浓厚的楚文化,作为传统戏剧之乡,更是有多达19个地方剧种。我所工作的单位:湖南省京剧传承保护中心,是以1952年达子红先生创办的红星京剧团为基础,在国家对京剧艺术不断地扶持之下,逐渐组建而成。2018年我团有幸参与了由湖南省文化和旅游厅主办的“2018湖湘优秀小戏晋京展演”,此次晋京,我团推出的是京剧传统剧目《宇宙锋》,由我饰演“赵艳容”。这出戏是“梅(梅兰芳)派”的经典代表剧目,也是梅先生很喜欢的一出剧目,难度较大,要想演好这出戏,对我也是不小的挑战。
据资料记载,《宇宙锋》出自徽班,梆子、汉剧都有此剧目。梅兰芳、陈素贞、陈伯华三位大师的《宇宙锋》并称为“宇宙三锋”。《宇宙锋》全剧名为《一口剑》,又叫《六义图》,剧情故事复杂,讲述的是:秦二世赐给大臣匡洪一把宝剑,剑名“宇宙锋”。匡洪之子娶妻乃权臣赵高之女,后来赵高与匡洪不和,心中怀恨,他便叫人盗取宝剑——宇宙锋,刺杀秦二世,嫁祸匡洪。匡洪全家遇害,唯匡洪之子匡扶在妻赵艳容帮助下,假扮家人赵忠才得逃走。赵艳容在娘家居住,一夜,秦二世外出观赏花灯,顺便来访赵高,见赵女美貌,便命赵高明日将女儿送进宫去,选做嫔妃,并提封赵高为掌朝太师,赵高非常高兴。艳容恨二世荒淫无道,断然拒绝,并在丫鬟哑奴的帮助下,装疯卖傻,以抗强暴。金殿之上,秦二世见赵女疯癫之状,便将其赶出宫门。
梅先生当时演这出戏的时候,相比他的其他剧目,并不叫座,但是梅先生丝毫没有放弃,并潜心研究。之所以对这出戏如此坚持,是因为这出剧目所传达的社会生活意义。梅先生曾说:“两千年前的封建时代,要真有这样一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女子,岂不是一个大大的奇迹吗?”尽管赵女是不见经传的人物,全本的故事也只是“指鹿为马”有一点来历,编剧苦心结撰,假设了赵艳容这样一个女子来反映古代贵族家庭里的女性遭受残害压迫的情况,相比描写一段发生在贫寒家庭中的相同事实,这样暴露的力量似乎更大些。京剧的剧目有很多,其中也不乏广为传唱的经典之作,但是,对于重表演的戏曲艺术来说,又有多少人思考过一剧之本所传递的奥妙之意。民族风俗、纲常礼教、人文情怀,纵观不同的时代,跨越不同的空间,一出戏,一件事,一个人,活灵活现,在岁月中涤荡,在不经意的时刻闪烁出最璀璨的光芒。戏中人,为我们展现历史的痕迹,让我们体会人之常情;演戏人,潜心钻研人物角色,在模仿与创造中感受悲欢离合。
这出戏原来在皮黄班里有《赵高修本》和《金殿装疯》两场,主要突出唱功,演出时间冗长,所以不受观众欢迎。根据观众和演员的需要,梅先生对此进行了改演,删除了琐碎的场次和繁杂的唱词,改后很受欢迎,便风行开来。梅先生说:“我承认在我一生所唱的戏里边,《宇宙锋》是我功夫下得最深的一出。”在他四十年的舞台生涯中,为了更好地演这出戏,他绞尽脑汁把唱念做表方面的宝贵经验运用其中。但是最难的部分很难讲述,就是赵女这个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神情,这也是我在学演这出经典剧目的一个难题。一般来说,在舞台上根据剧情发展,需要表现出人物常理之中的喜怒,相对容易,这和我们生活中真实的情感反映比较相似,在戏曲表演中叫做“双重体验”,既要从生活体验中找出情理之真,又要在歌舞體验中找到声形之美,简单说就是该喜的时候表现喜,该悲的时候表现悲。但是《宇宙锋》中的赵女,在装疯之后的表演就复杂得多,她有很多难言之隐,这就需要演员细心去揣摩人物,比如《修本》一场,赵女出场后的第一句念白“杜鹃枝头泣,血泪暗悲啼”,好伤感的一句话,自己丈夫一家被自己父亲所害,回到娘家还要面对这样一个心狠狡诈的亲爹,内心十分矛盾。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在寻常百姓家中,所以很难真实的以自身体验去感受人物内心,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艺术创造的思维方式。艺术创造有三种思维方式,是有机结合的,一是形象思维,二是逻辑思维,三是灵感思维。在分析人物的时候,常用到逻辑思维,通过已经建立起来的人物形象,在情理之中,从感觉出发,通过逻辑思维去理解。通过这种对人物的分析就能更明白赵女这个人物以及她的内心活动,由此才可能在表演技术的结合中,更生动地塑造角色,更深刻地表现内容。梅先生总结出此刻的赵女有两种交错的心情:冷静、愤慨。这是出场的第一句,非常重要,我在念这一句的时候,既要考虑“梅派”青衣的念白声音要求,又要表现复杂的情绪,所以这一句的整个基调不能速度太快,会显得轻浮、毛糙,又不能表现得太高昂,尤其是“暗悲啼”三个字的节奏和旋律,“悲”字迂回婉转的音节,就好像在诉说心中苦闷。
故事情节发展到赵高以圣旨、父命之名施压赵女的时候,赵女依然做出坚决的反抗。这期间的表演是逐渐将情绪推向高潮,为下面的转变做铺垫,赵女与父亲的矛盾冲突越来越激烈,表演上要一点点变化,这样才会更有层次。父命难违、圣旨难抗的社会环境下,要表现出赵女不畏权重的贞烈勇敢,在情急之下,无奈装疯,也是她沉着机智之举。在早期,装疯的扮相是由检场人在场上协助换装,后来净化舞台,才改为下场换装。外披半穿,去掉头面,印堂处添加红油彩,象征自毁花容,装疯扮相上场之后,最初不是一下子就变成疯子,因为头一遭,其实心里也不知道是否能蒙混过关,多少有些忐忑,但因事关重大,只能沉着应付。赵高白:“儿啊,你敢莫是疯了么?”此时,赵女见机行事、顺势而为才坚定了装疯的计划,有三句念白“我要上天”“我要入地”“爹爹,你是我的,儿啊”,这三句疯言疯语穿插了三次假笑,也是有难度的,由于每次的假笑分为三个段落,因此也叫三笑。在戏曲舞台表演中,笑比哭难,尤其是装疯的这样一个情境,很不好把握,既要用丹田气把笑首先摹仿的像是在笑,然而这个笑又非常人之笑,乃是疯笑,疯笑里又不是真正的疯笑,乃是装疯之笑,用梅先生的话说就是:“要做出她那种内心痛苦至极,实际上毫无恩情,假装出来的笑容。”对人物表情的拿捏是这出戏的难点,因为是一个演戏的人在戏中演一个装疯的人。戏中人针对三个不同对象,有三个自己,一是哑奴,用真面目回应;二是赵高,假面具相对;三是自己,在面对无奈的举措中,进退两难。在《金殿》一场中,装疯的身段与《修本》大有不同,在家中是扭捏作态,金殿之上,赵女半斜女蟒、头上歪戴凤冠,动作幅度、力度都较之前夸大了,念白、唱腔也略显提高放亮,在皇帝面前高视阔步、旁若无人的样子,足足显出了赵女的斗争性格。
《宇宙锋》虽然是青衣应工,但是对演员的身段做表要求很高,里面大段的反二黄唱腔就是在边唱边舞蹈的舞台调度中完成的。因此,虽然我身为青衣演员,但在日常的训练中,丝毫不敢懈怠基本功的温习,脚步圆场、腰腿功、身段把子,常常练习。当一天演员就要练一天功,这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难事,但要想坚持每一天,却是不易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积累,慢慢更深地感受到,作为新时代京剧人的使命,不好高骛远,不天马行空,把对京剧的挚爱化作每一个小小的动作,谦卑学习,耐心钻研,认真刻画每一个人物,刻苦训练每一个程式,用心传承,用心体验,用京剧语言述说动人故事。
(责任编辑:张贵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