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大刚
春节那天晚上,我的以色列朋友Amir一直心不在焉。我们4个以色列人在一个云南饭馆过节。云南饭馆的工作人员都是土生土长的云南少数民族,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春节晚会的打算,那个晚上他们只有两个打算:唱歌和跳舞。我们也随他们混进疯狂欢乐的气氛中,毫无组织地唱起歌跳起舞。可是我的朋友Amir跳舞时似乎很难集中精力——用以色列土话来讲,就是“他的头放在别处”。饭馆是在北京北三环上,而他充满孩子般期待的眼睛不时往南边看。“他们都说12点整鼓楼那儿会放烟花,必须去看看。”他靠近我耳朵,试着用很大的说话声来战胜音乐的吵闹。“你急什么急,”我也大声问他,“春节是每年的事情,明年后年都有机会看。我们今天在这里跳舞可不是每天都能有的体会。”“你不懂。”他用很果断又带着点委屈的声音说,“我明年后年绝对不会在中国。明年得回以色列上大学了。”
他这个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新意,事实上我知道,他是不会回去的。因为他明显已经染上了“中国瘾”。
毕竟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曾经跟他一样,处于一种坚决否认自己上瘾的状态。别人问我关于未来的打算,我会说:“还要留下两三个月,有些事情得先处理完,然后再看情况吧。”可是当时自己已经很清楚我在自欺欺人。上了“中国瘾”的瘾君子们的一个大症状就是:他们都会用逻辑非常完美无缺的借口来告诉大家,他们为什么还不回国:“汉语水平考试本来准备考8级,结果只考了6级,我再学习几个月重新考一次吧,考好了就回以色列。”过了几个月后:“当时以为8级是汉语水平考试最高级别,没想到原来还有11级的考试!11级考好了就回国。”再过几个月:“考了11级不能代表什么。原来以为我中文还不错,可是在复习的过程中,我走到了中文的另一个境界而对自己的中文水平获得了新的认识,我切身体会到我的中文知识竟是如此浅薄。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中文学好,看来还有必要留在中国……”
云南饭馆墙上的钟表快到12点了,Amir的舞蹈动作明显表现出他内心的矛盾。他突然跑出去了,我也随他出去。12点钟的北京被烟花的风暴点亮。Amir站在那里,眼前不远就是他那个晚上梦寐以求的“烟花王国”——鼓楼,而脚下的北三环上的天空只能给他一个烟花的二手感受。路上连续不断开过能及时带他去“王国”的空出租车,但是两分钟后他转身回去了。他进了饭馆,拿起桌上放着的一瓶啤酒,一口气喝光,把瓶子放回桌上,然后又开始跳舞,跳得无比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