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拜占庭钱币的流入与印度次大陆的社会变迁

2020-07-14 16:31瑞贝卡·达莉撰汪柏序徐家玲
古代文明 2020年3期
关键词:罗马

[英]瑞贝卡·达莉撰 汪柏序 徐家玲

提要:古代及晚期古代,来自地中海世界的罗马-拜占庭钱币大量流入印度次大陆,对该地的社会生活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通过梳理上述时期印度次大陆的政权格局与流通货币,并对罗马一拜占庭钱币在该地的流通时段、窖藏方式,以及在相应时段所体现的“货币”和“非货币”作用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同一时期东地中海与西印度洋-波斯湾及阿拉伯海区域的远程贸易网络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印度次大陆的政治和经济环境也发生了相应的变迁,而且伴随着上述钱币的流入,在南印度的语境中相关的社会和人际关系也产生了变化。

关键词:古代和晚期古代;罗马-拜占庭钱币;东地中海及西印度洋;印度次大陆

DOI:10.16758/j.cnki.1004-9371.2020.03.004

印度次大陆发现了大量一千纪的罗马和拜占庭钱币,这证实了东西方世界跨越西印度洋的长期联系的存在。以往的研究多将上述钱币按罗马和拜占庭两个时期分别进行分析,极少将之放在一起对其流入以及在当地的接受进行直接比较研究,更没有关注它们对南印度的钱币和社会变化所产生的影响。鉴于此,本文从比较的角度出发,对罗马和拜占庭钱币流入印度次大陆、及其在该地的接受和对南印度货币制度变化的影响等问题进行综合研究。这种长时段、历时性的比较不仅可以揭示该地区外来物品的细微差别,而且可以展现南印度历史上一个特殊时期的轮廓。这一特殊时期,即是本文所称的“晚期古代”(Late Antique)。

一、古代印度次大陆的政局及其钱币

在印度次大陆上,百乘王朝(Satavahana Dynasty,约公元前230年—公元220年)于公元前1世纪在德干高原和安得拉地区建立了中央集权统治,但是至2世纪时该政权便已进入分裂期。3世纪建立的伐迦陀迦王朝(Vakataka Dynasty,约250年—约500年)是德干高原北部最强的势力。而其南部曾先后出现的一些昙花一现的地方性政权受到此前百乘王朝的影响,也大多模仿它的统治模式,如安得拉海岸的伊克斯瓦卡(Ikshvaku,约2世纪)。古代末期,德干高原北部地区崛起的笈多王朝(Gupta Dynasty,约320年—约540年)的势力也开始向南方和东方延伸,并在安得拉海岸留下了印记。在更遥远的南方,竞争中的诸酋邦似乎以军事力量掌控着印度次大陆,但却极少有中央集权或正规化的国家政权出现。

再向南,在上述帝国军事实力范围之外,还有一些国家,可从当地的铭文、部分西方史料和文学巨著《泰米尔语史诗全集》(Tamil Sangam epics)中得知它们的名称。这些国家的性质仍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主题,其中古鲁卡尔(R.Gurukkal)近期的论著至关重要;他通过整合文献和考古证据证明这些国家是小规模的经济自治实体。他把这些政治实体称为“酋邦”而不是国家,理由是它们的经济生活模式是基于彼此问的战事和牲畜的掠夺,并不是基于对农业剩余产品的剥夺,不足以支持复杂的基础设施。这些酋邦是围绕一个被同时代的史料描述为城市的政治中心组织起来的,这些中心无疑在它们本身的地方背景下具有重要意义,如作为实现再分配、处理各种公众仲裁和争议,实现各种文化和商业交换的平台。但是,它们的作用可能与北部其他地区的作用力度不同。

这一时期印度半岛的宗教生活分别归于佛教、耆那教和传统印度教社团。在安得拉地区和德干高原,佛教可能占主导地位,它对于维持并扩大一个繁荣的商圈至关重要。这包括横跨次大陆的驼队、在孟加拉湾直下斯里兰卡的短程海上贸易,以及从公元前1世纪开始的海上远程贸易,特别是与地中海的远程贸易。

从货币样态来看,印度次大陆受早先的孔雀王朝(Maurya Dynasty,约公元前324年—前185年)等政权的影响较深,在此基础上,呈现出钱币图案多样化的特点。公元前100年前后,由孔雀王朝(和此前的摩揭陀和难陀王朝)发行的或被仿制的印记钱币(punch-marked coins)是最常见的货币。虽然这些银制的印记钱币,或称卡沙帕纳(karshapana),在整个印度次大陆都有发现,但它们被发现的频率和分布的范围揭示,德干高原和安得拉地区的货币化程度比更远的南部更深。尽管高纯度的银币可以传播至很远的地域并流传数个世纪,如孔雀王朝在遥远的南方所发行的錢币,有时也与罗马的银币第纳里(denarius)一起使用,但是这些钱币通常由一些从地方政府购买了制币权的代理人制作。

钱币窖藏中同时出现第纳里和印度本土制作的印记钱币的事实揭示了印度南部货币经济的多样化。与当时其他高度货币化的地区一样——东方的中国(发行浇铸铜钱)、西方的罗马和帕提亚—萨珊(这两个国家发行打制贵金属钱币,并有铜合金制作的、有固定面额的辅币)——在印度,尤其是在德干高原和安得拉沿海地区,存在着钱币流通,这些钱币通常是多种多样的,在生产工艺、外观和贵金属含量上表现出很大的差异。首先,外观上看,印记和模制的两种制式的钱币同时流通。其次,从南印度钱币制作工艺上看,印记制币法、冲压法和铸造法多种工艺并存。第三,钱币的形态各异(圆形、正方形、长方形和多边形)。最后,印度南部的钱币的材质包括多种金属。这种多样性是整个半岛的特点,这是发行钱币的政权选择的结果:有些发行多种风格、形状和金属材质的钱币,有些则只发行贵金属或廉价金属,或者固定风格的钱币,这通常(但并不绝对)代表发行钱币的政治实体的规模及其所拥有的财富多寡。南印度的货币化为钱币制造者和使用者提供了比同时期旧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广泛,实用的、经济的和政治的选择。

更南端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几乎没有证据表明任何南方政权在这一时期发行过贵金属钱币,但似乎已有制造廉价金属钱币,通常设计简单,没有铭文而且发现的数量很少。这种钱币似乎不是为了在国家和私人的交易中使用,更像是在宫廷仪式中彰显权威的一种象征物。

二、古代流入印度次大陆的罗马钱币

罗马钱币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从公元前1世纪末期前后开始流入印度次大陆。最初流入的钱币似乎既有银币第纳里又有金币奥里斯(aureus)。所发现的奥古斯都(Augusms,公元前27年—公元14年在位)之后的罗马钱币数量急剧增加,因为1世纪的一些窖藏中通常可见数百枚到超过一千枚钱币。然而,从1世纪末期开始,则只可见奥里斯,并且发现钱币的总量明显下降,这表明同时期流入印度次大陆的钱币数量缩减,不过考虑到金币和银币的相对价值,并不能就此断定地中海世界与印度地区的贸易额在显著下降。目前研究者还不完全清楚这种转变发生的原因,但学者的讨论多集中于尼禄(Nero,54年—68年在位)在64年的货币改革。

西方贵金属向南印度的输入在3世纪几乎完全停止。这可能是由于罗马帝国内部的动荡和帝国贵金属钱币的贬值,以及由此导致的对奢侈品需求的减少和用于购买它的钱币的匮乏造成的;同时,也有内战导致的个人贸易网络的中断的原因。按照这一时间顺序推断,罗马钱币输入印度的时间大致与其在罗马帝国内流通的时问相同,这反映出东西方世界贸易规模的重大变化,但不能作为印度与地中海之间联系的波动的精确指标。

这些西方钱币在印度的使用曾经遵循两种不同的趋势:一是影响到了白银,显然这比较普遍;二是影响到黄金,表现出更明显的地区差异。首先是银币。印度半岛上的第纳里被发现于大窖藏中或者被单独发现,其储藏和使用模式表明它们具有货币的基本意义。银币高度集中的地区,如安得拉海岸和更南部的帕尔盖特山口(Palghat Pass)在这一时期也与佛教的礼拜场所和寺院居所相联系。碑铭的证据表明,第纳里逐渐成为钱币的代名词,它们被用来作为支付这些机构的供奉,同时也作为一种可量化的、表达慈善意愿的奉献。第纳里与卡沙帕纳被一同发现则进一步证实,它们都是当时的实用货币,包括用于虔诚的捐赠和随葬祭品,但也存在更世俗的情况,比如赃物。如帕尔盖特山口和此地的佛教社团,在泰米尔语史诗中,被认为是脱离了任何较大的地方酋长的统治、处于山匪部落控制下的地区,这为沿途的集中贮藏提供了另一种解释。

第纳里钱币图案的改造以及第纳里的仿制进一步证明,整个半岛有一种将其视之为货币的基本理解。当第纳里被仿制时,仿币往往做得相当精准,它们可能已经替代真币在经济活动中使用,或用以补充在流通领域中作为中介的货币量的不足。有一套在巴纳瓦西(Banavasi)发现的制造第纳里的模具表明,当地在制造与真正的第纳里极为相似的钱币,并且可以假定这种仿第纳里是與真品一起流通的,因为记载中的窖藏钱币不仅有仿币也有真币。银币第纳里极少被用于珠宝制作或装饰——如穿孔,镶上外框以备悬挂或仿制的单面苞状铂饰片。除了阿肯帕利和纳斯图尔·帕莱(Nasthur Palle)的窖藏品之外,也有极少数钱币被切割或被打上印记。

在南印度发现的、从1世纪开始取代白银而出现的地中海金币,则与上述样本不同,它们被视为高贵的,彰显崇高地位的象征物,而不是货币。在整个南印度,它们更可能被单独发现或者出现在小型窖藏中。这些贮藏中有时也有金首饰或切割的金片,这是在银币贮藏中不常见的东西,这已经表明这些物件不再被视为货币,而被理解为具有公认收藏价值的特定类型金属。此外,这些硬币有时会被嵌上可用于悬挂的圆环,这不仅是把它们变成了首饰,而且,把大量不确定重量和质量的金属加入边框,还干扰了它们作为钱币单位甚至是固定的黄金单位的概念。

从风格模仿到精准复制的系列金属仿制品,再到包金的黏土印章(bullae),都显出一种炫耀性的社会用途,这种炫耀与纯粹的货币功能没有关系,而是包含了多重而富有深意的功能。有两个值得特别注意的证据支持这一观点。第一个证据是与具有深度刻痕的钱币有关,这些钱币通常被认为具有货币上或政治上的用途,但是其刻痕之深,其多次重复的、繁琐的、或是用于否认政治权威或是验证钱币材质的刻痕,却较好地揭示了这些钱币的使用,也许这证实了在考古学理论中所谓长期和短期交换范围之问的转换,这些钱币更可能是被用作宗教的捐赠。另一种证据是改造的类型,目前还少有研究,即在金币奥里斯上打孔,在半身像的头部后方从正面打通到反面,再用螺旋状金线重新填充。此类行为可能集中出现在半岛东部沿岸。它也表现出与炫耀相关的功能。这些在非当地钱币类型中经常遇到的改造或仿制方式,似乎只出现在一些外来钱币上。随着3世纪地中海贵金属进口的中断,当西方钱币在晚期古代重新开始出现时,被发现的钱币外形和对它们的处理方式显示出社会实践和政治形态的深刻变化和连续性。

三、晚期古代印度次大陆的政局及其钱币

西印度洋的晚期古代与古代一样,可以根据次大陆内部的标准、钱币的标准和人们所熟知的地中海地区的分期标志来划分。在这一阶段的初期,德干高原北部地区的笈多和伐迦陀迦的崛起和联合,以及地中海地区罗马统治的危机和其后的稳定,标志着作为政治和经济实体的地区性统治机构发生了重要变化。在这一阶段末期,伊斯兰教的兴起、穆斯林商人进入西印度洋,以及美索不达米亚和地中海地区伊斯兰政权的建立构成了新的格局。

300年前后,笈多王朝已经沿着印度东部海岸向南扩张。处于德干高原更西部的伐迦陀迦是其朝贡国,但后者本身国力也很强大。在整个德干高原地区,不断增多的土地授予证据显示出,农业收益向大型化和集中化明显转变,与之相伴的是城市化的衰退。这可能部分是由于在此期间次大陆同罗马帝国间海上贸易收入的削减,但也可能是德干高原重新获得稳定和大型国家形成的结果,孔雀王朝所追求的以农业扩张作为国家繁荣基础的治国方针,在笈多王朝得到修订和仿效。从金币的发行、建筑和军事的项目可以明显看出,笈多王朝非常富有且奉行扩张主义,与此同时可见的是海上贸易和德干高原以北地区城市化的明显萎缩。

在3到5世纪,更南部现存诸酋邦出现了转变。古鲁卡尔认为,土地的馈赠代表着从本土的、口头维系的社会关系转而成为更大的、更官僚化的政治实体,这些政治实体依靠书面记录,以本地方言或者使用初期地方语(Prakrit)和梵语来彰显精英的地位。同样的大家族姓氏仍然对大城市群体宣示其权力,但是哲罗(Chera)、朱罗(Chola)、潘地亚(Pandya)和帕拉瓦(Pallava)政权可能已经开始从早些时期的大酋邦中脱颖而出。

如果印度半岛上晚期古代的开端可以被视为德干高原及其南部国家的整合和中央集权强化时期,那么,这一阶段结束时这种情况已经颠倒过来:一个集权程度不强的南部和一个相对集权的德干高原变成一个相对更加分裂的德干高原,以及一系列越来越集权的南部国家;总的来说,在整个半岛创造出一种更加一致的国家结构模式。5世纪在南方崛起的、至今仍很神秘的卡拉布拉(Kalabhras)诸邦的兴起,终止了这一局面。

卡拉布拉诸邦的起源仍旧不明,但是有少量涉及它们的文献资料提到一个非精英的背景,这导致评论者们认为这是一次激进的社会运动,可能是对前文提及的日益强化的官僚主义和土地控制的反抗,而非外族入侵。无论如何,在大约3个世纪之久的时间里,关于南方的历史记录一片空白,虽然最近发现的、被确定为属于卡拉布拉的钱币可能显示出比某种程度上出于臆想的后世资料更强的连续性,研究者还是对其政权知之甚少,只知道它取代了此前的哲罗、朱罗和潘迪亚。当卡拉布拉诸邦在7世纪被帕拉瓦、潘迪亚和遮娄其(Chalukyas)的联盟击败,最南端的领土被自诩为前卡拉布拉时代朱罗和哲罗继承者的统治者们重新占领,所有这些割据着的邦国都宣称其在南方建立了明显比此前更明确的官僚结构,最直观的是所发掘出来的,属于这一时期的数不清的石板和铜板铭文中对农田、军事义务和商业特权的规定以及对宗教供奉的记载。

海上远程贸易联系的模式也在发生变化。根据在印度所发现的钱币和红海沿岸海港遗址的挖掘可以发现,在6世纪早期贸易活动开始减少之前,半岛和地中海之间的贸易在4至5世纪时有所增长,但这段时间内从未达到过古代的水平。但是,在这一阶段,印度半岛的东方港口完全衰落甚至关闭,到6世纪时斯里兰卡开始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很多不同地区从这一贸易中获益,孟加拉湾则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角色。西方文献证据和之后的粟特铭文都表明,西印度洋上的航海旅行较少,但是有来自阿拉伯半岛、东非、波斯、斯里兰卡、印度和罗马帝国各地的人群参与其中。

就南印度出现的钱币分布而言,德干高原和安得拉地区仍处于高度货币化的环境之中,流通着多种钱币。与之相反,在南方,钱币制造似乎有了普遍增加,特别是在贵金属钱币的制造方面,甚至是卡拉布拉时代之前,其后则更引人注目。这可能反映出从剩余农产品的强化管理向更易储藏和支配的财富转化的过程中钱币使用的增长。这也可能是在与东方和西方的贸易中外来财富进入本地区的结果。尽管比古代规模小,但这时进入了不同的、原有物质财富水平较低的区域,在这里,货币的输入,比对古代的安得拉地区造成的冲击更明显。从7世纪开始出现于南印度东海岸的纪念性建筑物表明,这些财富中的一部分仍然被精英阶层用于彰显身份。然而,考古学上的发现仍然表明,在这一时期南部各国并没有高度货币化,在同一时期的任何发掘地,流通钱币都少有出现,并且在沿岸地区发掘地中出现得极不规律,可能意味着钱币只用于宫廷而非商业。

四、晚期古代流入印度次大陆的西方钱币

印度发现的从4世纪中期开始流入的拜占庭贵金属钱币总数远少于已经发现的罗马时期钱币的数量,这反映出西印度洋海上交通的整体衰落。与此同时,南印度发现的少量阿克苏姆(Kingdom of Axum,约为100年—940年)钱币则显示出当时航运的复杂性。虽然文献资料证实,萨珊波斯帝国(Sasanid Empire,224年—651年)的商人们是来自西方的一类重要的购买者,但是在南印度却几乎没有发现其货币,这提醒研究者,钱币虽然是这一时期海上联系的证据之一,但不一定代表普遍情况。

4世纪以后印度发掘的钱币数量的增长和与海外航运相关的红海港址的考古新发现的证据相吻合,与此同时6世纪早期文献资料中也提到,印度商人仍在进行这种商业冒险。然而,它们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即在叙事性史料中,一种模式的衰减经常比它的延续或增长更难以辨认。因此,佚名作者的《基督教世界风土志》(Christian Topography)和普罗柯比(Procopius of Caesarea)的《战史》(History of the Wars)都谈及与印度的贸易,并承袭了古代的传统观念,认为印度是财富与异域香料之地,但是在这种叙述之后不久,印度与地中海的联系突然中断。

这一阶段贸易(通常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的终结常常被归因于伊斯兰教在7世纪的兴起,然而,钱币学和考古学证据都证明,明显的终结点是在6世纪早期而非7世纪。印度次大陆所发现的拜占庭钱币,从阿纳斯塔修斯一世(Anastasius Ⅰ,498年—518年在位)统治时期开始大大减少,在查士丁尼一世(Justinian Ⅰ,527年—565年在位)之后彻底消失。草纸学证据也显示对胡椒的描述减少,以及明显的、包括强制销售在内的供需问题。这可能又是西方事务导致贸易的衰落,特别是拜占庭与萨珊帝国之间愈演愈烈的战争、查士丁尼西征带来的财政紧张和542年拜占庭帝国爆发的瘟疫。

尽管,钱币的发现能够和地中海地区的历史文献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但本文关注的却是这些钱币在南印度的用途,而且钱币发现地的分布很好地佐证了人们对印度半岛国家结构变化的惯常理解。在更远的南方拜占庭金币的渐趋集中,可能反映出这一地区中央集权的增强。与此同时,德干地区的去集权化及其与海上贸易的隔绝可以解释德干地区收到的外来拜占庭钱币“市场份额”的减少。当然,去集权化和与海上贸易的隔绝不是绝对的,但在现存证据中已经达到可见的程度。此外,这些钱币的使用形式存在多种多样的变化,进一步加深了研究者對这些发展的理解。

首先,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拜占庭钱币在半岛起到了货币、甚至是纯粹贵金属的作用。相反,一系列在对待罗马钱币的时候出现过的、或应该被称为仪式性或象征性的功用在晚期古代更加明显。其次,这些功用的表达方式(它们的意义)的变化,创造出了一种有别于晚期古代阶段对外来钱币处理方式的另一类修正或模仿的话语模式。由于资料有限,因此这仅是对那个时代远程贸易一个方面的罕见一瞥,即与这些联系相连的个人和集团活动的多变性和脆弱性与持续性之间的平衡,这是前现代世界很难想象的。在印度半岛对于拜占庭钱币的处理方式中,可以看到长期将外来贵金属硬币用于仪式中的证据,其中可能伴有捐赠和表演,伴随着这些表演的变化,这种变化表明个人与公共实践的断裂,以及传统和重复的力量,而不是典制化或集权的力量。

偶尔发现与拜占庭钱币一起储藏的罗马钱币,或者与晚期古代发现品改制特征不同的破损的罗马钱币,突出了这种惯例的留存,也立刻展示出那些惯例实施方式的明显变化。以阿基—阿卢尔(Akki Alur)窖藏为例,在与43枚拜占庭钱币一同发现的3枚罗马金币奥里斯的币面上,有比拜占庭钱币更重的磨损痕迹,并且呈现出古代的改制模式,比如用于悬挂的外框。与之相对,窖藏中有22枚拜占庭钱币展现出独特的晚期古代用于悬挂的改造方式:双穿孔,从钱币正面打通到背面,并且总是在皇帝肖像上方打孔。在早期钱币上看到的、经常带有金属丝修补的单穿孔,并没有出现在拜占庭钱币中,罗马钱币、或仿照它们的黏土印章上常见的带有悬挂环的固定外框也没有出现于拜占庭钱币中。钱币上也没有刻痕;尽管和罗马钱币一样,拜占庭钱币有时与珠宝一同出现在窖藏中,它们却从未一起出现在石墓中。

虽然笔者认为拜占庭钱币在印度没有起到货币或者贵金属的作用,但是尚无证据说明,它们不是作为购买香料和其他印度产品的货币进入次大陆的。主张它们起到非货币和非贵金属作用,并不是说印度的接受者和使用者不知道它们作为几乎纯金制作物的价值或者对其不感兴趣——事实正相反。外来钱币反而被赋予超出它们作为金银原料的价值,它们的形式和材质都有其特定价值。它们超于金银原料本身的价值导致人们创造出良莠不齐的模仿品,使之不再有固定的“标准”,而对真币和其仿制品的改造表明人们与这些物品问的关系是私人的、富有意义的,并且可能是世代相传的。

五、结语

对公元前100年到公元700年间流入南印度的罗马和拜占庭钱币的考察,揭示出,古代与晚期古代阶段,出现在印度半岛的西方钱币经历过3种明显的转变,这种转变与地中海世界与印度次大陆远程商业联系网络的变化、印度半岛上政治和经济环境的变动、以及在南印度语境中与这些舶来品相关的社会和私人关系的渐变有关。对所发现的钱币进行的细致研究,提供了透视个体和物质世界复杂互动的一个角度,这种互动经常被抽象为自我管理和自我延续的概念,如“交易”、“国家”和“仪式”,它们要么被僵化地分期,要么被作为无限的延续来对待。

这些转变反过来揭示出,晚期古代是印度次大陆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一个特殊的阶段。通过对细微事物的考察,可以揭示出,地中海和西亚以及同一时期西印度洋周圍地区的晚期古代的特征。这些变化显示出全球性的跨区域联系强度的减弱,导致这一问题的原因是拜占庭帝国、笈多王朝和伐迦陀迦王朝等老牌或新兴国家实体,将精力集中于培养自给自足及与周边邻国竞争的理念中。无论如何,这为那些处于国家的初始阶段或者尚无国家政权的地区(如泰米尔干地区),以及那些彼时处于内部紧张状态中的国家(如斯里兰卡)提供了机会,它们利用规模业已缩小的对外关系,进而制定与那些上文提及的政治实体相似的国家策略。

结果是相对均质化的出现,这体现在明显的军事独立的水平、土地经营为主的国家经济,越来越集权的政治结构以及对远程贸易网(即使它们在某些地区比以往更发达)的经济和政治依赖的相对减弱。具有讽刺意味但又显而易见的是,这也导致了对跨地区性类似观念结构的投入,这些观念强调差异、首要地位,以及攫取普世或至少是正在扩张的权威的富有侵略性的雄心。换句话说,晚期古代是一个共生共享世界的分崩离析时期,本文讨论的分离规模远远超出地中海与西亚范围内所发生的,而且深刻影响着任何对前现代全球历史轮廓的评价。

(责任编辑:李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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