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国庆节开展的“三重阶·中国当代手工艺学术提名展”,很多同事、朋友问我,这个展览的名字是谁起的?我说是杭间老师起的。杭间借用了《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的含蓄叙事,向人们提出了近代以来,许多仁人志士关注并尚未很好解决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许多人眼中也许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对于那些熟悉并关注中国几千年来曾经有过辉煌的手工艺发展的专家、学者中,却是被反复提起的。
近百年以来,手工艺的发展没有想象的这么好,这是我把手工艺放在一个大文化背景下,从生活方式的角度进行思考所作出的判断。较为直观的便是旧时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不了像今天如此这般的垃圾。是今日社会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所出现的繁荣景象?是我们对造物有了新的认知必须这样去做?还是我们对大自然的馈赠心安理得,只知道索取?抑或是我们缺少对大自然的客观认知,而无休止的开发?
还可以从另一角度来观察思考。古时的器物可与今日器物进行之比较,在各时期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尤其是生活方式的变化所出现的生活器物,每个时期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变化。这种变化都会将材美、工巧融入其中,以天时、地气作为基础。以此四季循环,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今天的社会发展以及生活方式的变化,许多方面都慢慢远离了传统的手工艺,或者说传统的手工艺与今天的人们生活方式还有关系吗?答案是:有!
2500年前的《考工记》,记载了先民们的造物活动。《考工记》中所记录的六大类三十个工种,虽不能完整反映当时手工艺的全部,但却揭示并保留了一些重要的工艺活动,让我们见识到了那时人与物、与社会、与生活之间的关系,也见识到了先民的智慧,对造物的认知所形成的文化传统。
在《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一书中,孙机先生利用考古资料与文献等,整理出了汉代人日常生活中与相关造物活动的多个方面。
首先是农业生产过程中的各类工具:
用来翻耕土地的锸、钁、犁等。锸,是用来挖地取土的农具。《史记·秦始皇帝本论》正文:“锸,锹也”。汉代“锸”的形状,与我们今天常见的木柄铁锹相似,汉代的臿材质多为木质,长长的木柄连接着锸面,在锸面的前端,包上U型金属,居中部分呈凸形。“锸”,做为当时的农具,其形态延续发展至今,即是我们今天仍在使用的铁锹与铁锨,铁锹用来深挖硬土,铁锨用来铲土或挖较为松软土的工具。
钁,是用来挖掘硬土的农具,其形状与功能有些类似于今天的锄头,长长的木柄,钁装在木柄的顶端,与柄成小于90度,不过,汉代钁已有二齿钁,三齿钁。随着时代的变迁,工具的形式及用途也都发生了变化,形状有多种。
犁(图1、2、3),汉代的犁是由早先的耜演变而来。汉代犁的用途,是用牛拉着犁来耕地的,其材质,形态、功能等,二千年来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到了现代改革开放之后,大面积的耕地使用了机械化才取代了传统的犁。不过,在偏远的地方,小面积的耕地,偶尔还能看到使用牛拉犁耕田。
图1 汉代“二牛抬杠式梨”图。选自《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孙机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年5月,第6页,图2-5。
图2 木梨,近代,陕西华阴。选自《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器用编·工具卷 徐艺乙主编 山东教育出版社 山东友谊出版社1994年9月,第27页,图9。
图3 铁梨,现代,浙江绍兴。
图4 汉代“三足耧复原图”,(播种子的农具)。选自《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孙机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5月,页10,图3-5。
图5 三足耧,现代,陕西华阴。选自《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器用编·工具卷,徐艺乙主编,山东教育出版社 山东友谊出版社,1994年9月,页33,图17。
图6 独脚耧,近代,北京郊区。选自《物语三千 复活平民的历史》沈继光、高萍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页007。
图7 锥子,现代,北京郊区。选自《物语三千 复活平民的历史》沈继光、高萍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页465。(汉代的锥子,形态较为简单,似细长钉一样头尖,尾端呈一环形为柄。)
用来播种、耕种的农具,这其中最具代表的是三足耧(图4、5、6),用来播种。三足耧的形制与功能,二千年来就没有多大的变化,一直延续至近现代,改革开放之前,在中原及安徽的北方都可见到仍在使用。
粮食加工用具,较为重要的有:臼、碓、磨等,多为石材。也是延续使用了二千多年之久,只是不久前才刚刚被机械化加工所取代。但至今仍有不少地方为了加工纯正的传统年货,而选择臼、碓、磨等来加工糯米之类的食品用料,上了年纪的人认为这样加工出来的食材更地道,味道更好。
汉代的手工工具,这里所说的主要是木工工具,当然也有些工具可兼做它用。椎、锥(图7)、刀锯、钳、锉、镊、钻、镌、悬垂、矩尺、规、矩、錾等并无大的变化,一直延续至今,仍在使用。这里的“斤”,为古时砍伐树木的一种工具,后来演变为“錛”,专门用来砍平木料。今日在一些偏僻的地方造房子时,用圆木为粱,为了将局部加工平整,用的就是这种工具。“斨”,古时斧的一种,商代已有。砺,是一种比较粗的磨刀石,上述工具中,斧、凿、锥,斨等,经常用,有时钝了,就得用“砺”来磨一磨,让其工具变得锋利一些。劂,雕刻用的工具,刀口是有曲面的,今日用来雕刻木版画或是用来打木雕就经常使用这种工具,但工具的名称都已变了,不再叫劂。鏓,《说文·金部》:“鏓,一曰大凿平木也。”1转引自孙机著,《汉代物资文化资料图说》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0页。其形短柄,刀口较宽,略有斜面,质地为金属,功能是用来凿好孔,将孔处理的平整一些。这种工具延续至今,刀柄比古时略长一些,使用时如果需要大力气,会用肩部抵住用力。鐁,是用来将木头表面进一步刮平整的一种工具。
传统的木工工具,发展至今,大木与小木(家具)的工具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仅制作家具的工具中,制作白木与硬木的加工工具又多有区别,观察这些纯手工使用的工具,几千年来虽有变化,但变化并不是太大。今日见制作硬木家具的一些工具,除去电动工具外,如果是手工制作,仍然在使用这些工具。
漆器在我国的出现,距今已有八千多年的历史,过去许多人都知道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出土的那件非常有名的木胎漆碗。但在其后,同在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中又出土了一件漆器,木弓的局部,比河姆渡出土的漆碗早了一千多年。也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漆器。
汉代的大墓葬中,从考古发掘来看,往往会出现数量非常多的漆器陪葬品,由器皿底部写款看,应该是些墓主人生前使用日常用器。由此可知,汉代宫廷中使用漆器已成为主流,且数量惊人。器形多为盘、耳杯、漆匕、漆勺、盒、卮、食奁,小漆奁,漆鼎、漆锺、漆钫等。材质多为木胎成型,贴麻布后,刮上漆灰,漆灰亦有粗、细之分,根据器形形状及大小不同,一般先上粗漆灰,后再上细漆灰,打磨平整,涂漆,反复数次,直至加工好为止。
汉代的漆器,在主流社会,已广泛流通。除了制作器皿之外,还有一些漆匣、漆案、漆几、漆屏风以及墓葬中的棺椁表面的漆绘等。
文具,在中国文化中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指向。除去笔、墨、纸、砚,还有许多与之相关的器具,从今天中国文化人的书房中所使用的器具来看,至少有上百种。有一些在传统文具的基础上又有了拓展。
只是所提到的汉代文具,主要是笔、墨、纸、砚,在使用过程中的一些相关辅助的文具。汉代笔,为了书写方便,已有了很好的改良,笔头中鹿毛为柱,羊毛为被,使二者组合刚柔相济,增加蓄墨量。
汉代的笔头,作为一般的书写工具,笔头多见为3—4厘米左右,嵌入笔杆中约1.5—2厘米左右,应该没有统一的标准,而是看制笔者的想法。笔杆通常约在25厘米左右。因用途、携带等原因,笔的形式也是多样的。汉代的墨,存在的形式也有好几种,孙机先生在其书中已收集到有:墨粉、小颗粒、小圆片状墨,还有形态不太规整的墨锭。多为松烟中的炭黑制墨,在使用时都要用研子压着才便于研磨。用于磨墨的有砚台,多为石质,用于储水的有水盂,磨墨中加水的有砚滴,形式多种,材质也有石、金属、漆等。还有一种石质研钵,可用来研磨绘画颜料之用。
图8 高台绿釉油灯(豆形灯),近代,江苏宜兴。
图9 白泥绿釉书灯,近代,江苏宜兴。
图10 竹灯具,近代,浙江,中国美术学院民艺博物馆藏。
纸,在汉代已出现,但早期的纸多为婚丧嫁娶使用,在汉代的墓葬中,曾经就出土过剪纸残件。作为书写材料,还尚未普及。所以我们今天见到的汉代书写材料,多为竹简,木牍,帛等。
汉代的文具中还有一些玺印、封泥、泥筒等。
汉代的玺印有两种用途:一是用以表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汉代的官员皆佩印绶。二是印,“信也,所以封物以为验也。”2同注1,第327页。即用于封检。封泥,是汉代用来封检的一种形式,封泥为常用的黏土,但要经过淘洗,泥质较细多呈紫红色。“武都紫泥”说的就是皇帝用武都紫泥封检,通常是在用绳子打结好后,将打结处用紫泥包好,在泥上钤上封检印,此种方法一直延续到南宋还在使用,南宋类书《锦绣万花谷》中就有详细的记载。
泥筒,就是用来装紫泥的圆形容器,材质多为铜质,并附有取泥用的铜杵,两者用细铜链连在一起,较为精致。
灯具,主要是用来照明,因空间的大小不同,灯具的大小、形式也有多种。早期的灯具,是从食器中豆的形态演变而来。在豆形灯具的基础上,又延伸出了凤灯、雁足灯、四枝灯、带高座及罩的行灯。豆形灯(图8、9、10)于新石器晚期出现,到汉代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从汉代又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20世纪八十年代才逐渐消失。豆形灯具的材质有陶、金属、瓷等多种。在孙机先生收集到的资料中,除豆形灯外,还有动物形羊灯、器皿形卮灯、人物形灯、二十九枝灯等。更有像河北满城汉墓中出土的鎏金长信宫灯。此灯造型为一宫女跪坐,双手一上一下,将灯捧起,上手臂为烟管道,燃灯时可起消烟作用。这种灯在汉代应该是非常先进了,已开始考虑到了室内空气清洁及环保问题了。
汉代最为讲究的灯具是双烟管釭灯,可将燃灯的烟气导入灯腹内,灯烟溶在水中,可使室内减少烟味,从而保持室内清洁。上述这些灯具,不管何种形态,使用时都基本放在台面上,大的多枝灯相对较高,放在地上,都比较稳定。但还有一种吊灯的形式,在汉代也已出现。
图11 汉代的“铁鐅木锸复原图”。选自《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孙机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年5月,页5,图1-5。
图12 由汉代的“锸”,演变而来的铁锨,仍是今天日常生活中所不可缺少的劳动工具。图片选自网络。
以上所述汉代不同的器物,仅是众多器物中极少的一部分,以农业劳动工具,木工工具、漆器、文具、灯具等为几个要点,作一简单描述,来说明汉代器物的适用原则,在此基础上,讨论汉代器物的材质、功能及对后世的影响。
在上述所列的各类器物中,农业劳动工具多以木、金属或两种材料组合为多。很多器具的柄均为木质,局部重要的地方为金属。这些金属构件,一是有锋利的口,二是金属耐磨,三是有一定的重量。在木与金属组合的过程中,一是减轻整体工具的重量,二是木柄的作用可起到减轻振动的作用,又有韧性,使用者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不会出现危险或是伤到自身。
锸(图11)这种农具,汉代时的形状是木柄连接着锸面,在锸面的前端,包上U型金属。但在今天,其形状略有变化,名称也变为锹和锨两种,但功能并未改变,木柄的前端已经完全变成了金属。用来挖掘较为坚硬的土时,锸,是由金属锻打加工而成,最前端有锋利的口。名曰锹,锹面较窄,形呈长方形。在锹面的上端,柄的根部会装有椭圆形的木结构,中间有一圆孔,套在木柄上,可以活动,使用时用脚踩在上面,方便用力。若是用来铲挖较为松软的土时,锸的形状略有变化,锸面较宽,是由较薄的钢板,冲压成型,锸面成弧形,前端呈凸形,名曰锨。这是二千年来的一点变化。这种工具在今天的城市中已很少见到,由于城市居住环境的改变,庭院及空地的消失,老一辈喜欢种菜的人也越来越少,所以,这种农具在城市中已没有了再使用的基础。不过,毕竟这种农具曾经给人们生活中带来了许多方便之处。不久前在一些大型超市中见到改良型的铁锨(图12),比原来的铁锨要小了三分之一,原来较长的把柄变短了,变成折叠形式,锨面的侧边改成锯齿状,增加了功能,使用起来极为方便。这应该就是传统的工具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出现新的适用工具。真正的传统工具,可能仅在乡村中还保留了一些。
图13 石臼与木杵,近代,江苏无锡。选自《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器用编·工具卷,徐艺乙主编,山东教育出版社、山东友谊出版社,1994年9月,第81页,图76。
中国人对石材的认知与利用,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和独特的角度,没有出现石皿,很可能跟我们很早就发明了陶瓷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在早先加工粮食的过程中,发明了石臼(图13、14)、碓、磨(图15)等,虽然想法较为原始,但用起来时,实在是方便,至今人们仍在使用,而且没有太大的变化。在文具方面很早便出现了砚台,印章之类。在建筑方面有许多大的建筑构件、花窗、小的有柱础,更多的是用石材造桥,建筑牌坊等。宋时人们就已对自然中各类形状的石头产生了兴趣,纳入环境造园之中,造境、造景,还有许多小的形状各异的石头,置于案头,名曰赏石。这种爱好,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品位极高,代表着一种文化,并延续至今。今天,对于石材的开发与利用超过了以往。现代化的电动工具,在开采、加工石材方面,更加轻松自如,所涉及的面更为宽泛。最为普遍的便是,一些好的石材经过加工,已经涌入到千家万户及公共场所。
图14 石臼与石杵,近代,浙江宁海。选自《物语三千 复活平民的历史》,沈继光、高萍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第274页。
图15 石磨,近代,北京郊区。选自《物语三千 复活平民的历史》,沈继光、高萍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第047页。
木工工具,多为金属加工而成,部分装有木柄。包括大木与小木工具。大木工具多用来建造房舍,小木工具主要是制造家具等。在这些工具中,其材质会有些变化,主要是早期的金属锻打及钢材的不同,功能方面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没有各种刨子、锯子之外,较为基本的木工工具也都有了。今天以传统的方法来制作家具,除了机器外,用的也还是这些工具。只是因白木与硬木的质地不同,工具方面会有些区别,细节加工时,工具会有所变化。
中国人对漆的认识与理解,可谓得天独厚。汉代的漆艺,应该是两千多年来发展的高峰时期,在其后的发展过程中,宋、明时偶尔有出现,但断断续续。虽然有《髹饰录》的研究专著出现,对以往的漆艺进行梳理,但后世远没有将漆艺发展好。当代漆艺的发展更是没有超越传统,鲜有好的作品呈现。不少人热衷于漆艺绘画创作,但离真正的漆艺复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汉代的文具,在其后的发展过程中,无论是材质,还是功能,都有着非常大的发展,作为书写的主要工具与材料,笔、墨、纸、砚的变化更是惊人。
今天保留在日本正仓院的中国唐代的毛笔,其形式,材质,功能,用法,都有了许多变化与发展。今日传统的书写方式,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不再成为主流。但作为传统艺术的绘画与书法的工具,仍然大行其道,受到大家的推崇。在此基础上,对不同专业的笔、墨、纸都提出了新的要求,绘画用笔、书写用笔、陶瓷绘画用笔及特种方式用笔等,材料都有所不同,弹性及蓄墨量,以及书写的功能,都得到了充分的保证。墨的形式也有多种,有传统的墨锭,油烟与松烟,更多是各种多样的墨汁,使用及书写也都极为方便。虽然今日书写工具与传统有了较大的区别,但传统的书写工具与方法,还是深入人心的。
纸张的变化,更是前所未有。传统的书画用纸依然保留原有的材质与形式,各种的手工造纸形式多样,满足百姓的日常生活。机器造纸、工业用纸、办公用纸、包装用纸、特种纸张应有尽有。各种文房用品,有传统也有创新。
汉代的灯具延续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时至今日已基本淘汰。因为电力及新能源的出现,传统的燃油灯具已无立身之地,社会也没有了需求的理由。在今日生活中已荡然无存,只是有些喜好旧物的藏家把它当作曾经的历史而保存。
综上所述,在两千多年的社会发展变化中,随着近现代的科技发展,电力的出现,各种工具都发生了变化,除去传统的手工艺在使用这些传统工具外,大工业的机器生产,与传统手工艺工具已没有了关系。但是从研究、保护民族的文化遗产的角度,对传统造物、适用原则、工艺与功能、材料与技术、造型与装饰以及其文化价值,都还是有必要加以梳理及传承的。
在手工艺行业里,一直流传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说的是一个做手艺的人,想把手上的活做好,应该先把自己的工具准备好。我理解这个工具并非一般工具,它是有要求的,并要为此付出努力。为未来自己的选择,做好充分的准备。
行业中,还有对祖师爷的祭拜,这种祭拜,不是形式,应该是世俗中对该行业的尊敬和自信,并发自内心当作一生的大事,需认真对待。好好跟师傅学习,以便掌握一种手艺,一种生活方式。
古代器物在此状态中产生,发展。强调功能并以适用为原则,是其常态,是其美的形式法则。以此为基础,如何将不同材质的自然属性呈现出来,适应劳作,创造出各种工具,制造器物,可证其先民的智慧。
在我们前面提到的一些农具或是加工工具,有多种形态,有翻耕土地,有用来播种,有用来收割,亦有用来加工粮食、贮藏粮食。在整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循环过程中,每种工具的适用,材质,耐用程度以及如何使用?结束后如何存放、保管、维护等,都是一个整体的循环过程,缺一不可。先民的劳作状况,在此中产生的审美之心,是对自然、对天地的敬畏的升华,其目的就是祈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也是每一位个体的夙愿。对器物美的追求,以朴素、自然、服务好社会为最高境界。
一百多年前,卢斯曾经说过:“装饰就是罪恶。”3[奥]阿道夫·卢斯[Adolf Loos]著,《装饰与罪恶:尽管如此1900-1930》,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68-77页;奚传绩编,《设计艺术经典论著选读》(第3 版),东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44页。虽然卢斯当时是指在特定的环境中,对建筑过度装饰所提出的看法,被后人有不同解读。但在今天的中国手工艺行业中,类似于卢斯所指的“建筑装饰现象”,到处可见。我认为某些时候有点装饰,若能恰到好处,却也有点睛之笔作用。装饰若真是过了头,肯定就是罪恶,毫无益处。不过,当下的手工艺,多数是装饰过了头。与生活没有太大的关系,看了又累。
百年前的中国,封建体制结束,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不少有识之士目光都转向了西方,想学习别人的长处来发展建设自己的国家。政府便派出了大批工作人员,纷纷赴欧美、日本考察,希望能客观、真实了解别国的现状。有不少学者考察过后,将中国的手工艺状况与国外的手工艺做了比较,并提出了他们的看法。
《日本国志》卷之四十 工艺志:“中国于工艺一事不屑讲究,所作器物,不过依样葫芦,沿袭旧式。唯独不能胜古人,即汉唐之后,若五代之纸墨,宋之锦,明之铜炉,责之今人,亦不能为。”4黄遵宪著,《日本国志》,岳麓书社,2016年,第1357页。
《愚斋东游日记》:“日本企业有许多优点,为中国所不及,值得向日本学习。一是企业家都是真正的内行而不是一些滥竽充数的庸才。”5盛宣怀著,《愚斋东游日记》,岳麓书社,2016年,第30页。
《籥盦东游日记》:“夫我国工艺,惟磁器甲地球,今日见日本仿制之品,精美过我。又前阅江西柯中丞奏议谓:日商购景德磁胎归,制彩釉博西洋大利,而阻中磁销路云云。又,往年日本广收中国古磁,初以为供玩好,今乃知作标本,其磁器发达日臻进步,我国磁器宜如何改良,以挽利权乎?此会有持古玩赛会者,既不合劝业宗旨,且徒资被仿制之用,阻我自进之途,果何盖耶?”6凌文渊著,《籥盦东游日记》,岳麓书社,2016年,第92页。
上述三列较为特别,黄遵宪认为:“中国工艺,沿袭旧式,毫无创新之意,所做器物,依样葫芦,无法超越古人。”7同注4,笔者对黄遵宪关于“中国工艺的看法”的进一步解读。
盛宣怀认为:“日本企业有优点,是因为企业家都是真正的内行。”8同注5,笔者对盛宣怀关于日本企业优势的进一步解读。
凌文渊说了一个现象:当时日本的陶瓷是仿制中国的,但“精美过我”。由仿制学习开始,到最后超越,直至占领西洋市场,获得丰厚的利润。而我们还在认为:“惟中国磁器甲地球”。9同注6,笔者对凌文渊所说现象的进一步解读。
一百多年前所提出的问题,今天也没有好多少,有些问题依然存在。
在做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传统工艺的当代价值研究”以及“三重阶·中国当代手工艺学术提名展”时,于去年暑期同杭间老师及几位学生一起,远赴云南、福建、江苏、北京、浙江等地,调查、了解相关传统手工艺现状、手工艺人生活状况以及手工艺人所做作品、传承及市场销售情况。
我们先去了云南鹤庆的新华村,在那里见识到了手艺带来的繁荣。仅全国各地高校在此设立工作室的就有十多家,不少外地的学生利用假期来这里学习手艺,甚至有些学生毕业后来这里工作、创业,也有一些高校老师来这里进行艺术创作。这里有全国最好的打银手艺,且金属工艺规模庞大,各种加工工具齐全,并保留了许多传统的精致工艺。也有许多手艺人接受过高等教育或是去艺术院校进修,非常愿意接受一些新的艺术观念。他们对手艺的敬业精神及虚心好学的态度让我印象深刻,真心祝福他们——手艺幸福!
去了一些地方,也见到了不少手艺人,参观了他们的作坊,感觉这些年来在各级政府的关怀下,许多作坊有了规模,销售也很好。整体看下来,今天手艺人的精神状态、生活状态及富裕程度都很不错,但所见作品,鲜有创意,依样葫芦且为数不少。有了许多荣誉称号的手艺人,日子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但是,他们中间有许多人的作品,已经与生活没有了关系,在“利”的作用下,“手工艺”越来越向“纯艺术”靠近,但这种靠近,是否是手艺发展的好的方向?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