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之夕》空间叙事的意义言说

2020-07-13 09:40徐贝贝
卷宗 2020年12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都市空间

摘 要:《梅雨之夕》将空间作为叙事的“前景”和意义主体组织故事。小说中的空间叙事主要从生活偶然性和真实瞬间性两个方面进行意义言说,空间叙事小说消解了事件之间的连续性和因果关系,偏重于对当下感觉和记忆碎片真实感的表达。小说中的空间叙事中的对主人公的对美好的幻想及其希望变失望,承载着作者对现代城市给人们带来的生活的偶然性与真实的瞬间性及其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的疏离关系的思考。

关键词:施蛰存;《梅雨之夕》;空间叙事;都市;空间

1 作为叙事前景的空间推动叙事

小说讲了20世纪30年代现代化都市中一个小职员在梅雨之夕的下班路上撑伞漫步回家时偶然性地邂逅躲雨的少女,并共同撑一柄伞将少女送回去的故事。

《梅雨之夕》不同于传统小说中将空间描写用来渲染气氛或是衬托人物形象,以情节或人物作为重点的叙事模式,它的内容“空间化”,将空间建构和空间的意义作为小说内容的重心。在小说叙事中,空间不再仅仅是故事发生及人活动的场所,而是具有了构造独特背景、调节故事的发展、表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要道具。故事的背景空间是下着梅雨的黄昏时分的现代化南方城市,梅雨将世人和世界的烦扰芜杂模糊掉了,伞下又建造了一个既相对独立又半开放的空间,分隔开又连接着外面世界与伞下世界。伞的小空间的封闭性即是空间背景,伞这个空间的名称本身就设定了其空间的边界,其容纳性小、半开半合的空间形象给人带来能隔离、有保护感、亲密感强的空间知觉。“伞”的封闭小空间,更是一种心理状态,象征着主人公的自我封闭包裹与孤独。虽然人物的心理空间可以不遵守逻辑,可以自由跳跃,但主人公的心理主题在前后是有着明确变化的:刚开始他寻求生活的趣味,后来转变到对美好的寻求,这也即是主人公心理空间发生的转变。空间具有物质的、社会的、心理的等不同维度。伞不仅是物质性的存在,更是精神性的存在,“伞下”不只是故事发生的地方,这一空间更是产生着故事发生的力量,催发着主人公对姑娘和美好的想象与向往。小说中的空间叙事在内容层面上产生着空间的力量,空间得到充实,不再只是作为衬托,而是作为“前景”和意义主体存在。

小说的意义主要来自伞这一空间意象带来的意义,正是因为这柄雨伞,主人公才得有与年轻女子的偶遇交流和送这年轻女子回去的机会,雨停了收起伞,故事也结束了。在小说中,空间不只是叙事的前景,在故事情节上,空间发挥着组织叙事、推动叙事的作用,调节着故事的发展、转折和结局。开篇主人公的心理言行及其带伞的行为,表现了在这人潮拥挤的城市空间中的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与他人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层膜,因为无法互相理解,“我”也一直与世界和人群有着距离感,其中内蕴着现代化城市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对美好的向往,也为主人公之后的心理及故事发展做了铺垫。

2 空间叙事对生活偶然性的言说

《梅雨之夕》中的空间叙事,在表达层面上消解了线性时间,对生活偶然性的言说主要包含两个方面:对连续性的消解和因果链的断裂。

现代化城市生活枯燥与乏味,人内心空洞,想在枯燥生活中寻找出点意味。在某日下班后回家的路上,黄昏的雾和梅雨使得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朦胧,这加重了男主人公心中氤氲着的对别样情趣与生活意味的期待,“我”以寻生活的意味、玩味的心情毫无计划的打量着这个梅雨下的城市,随即故事的发展方向出现了矛盾:生活在人情冷漠的现代化都市中的主人公极其偶然地“路遇美女”——主人公希望寻找的有意味的生活突然出现了。“在这样一个世界,现代人所感受到的生活常常是各种偶然因素的组合。”主人公跟着姑娘来到了屋檐下躲雨并看她,期望在她身上找出点生活的趣味。叙事是偶发事件的组合,空间叙事消解了情节发展的连续性,主人公的思绪信马由缰,在送少女回去的过程中,想到初恋、妻子、画和诗。“现代人意识到,生活是偶然的、碎片式的、不确定的,许多事情与体验瞬息而至,又倏忽而去。”在将少女送回去与少女告别回家后,对妻子极平常地撒谎反映着他对这种偶然事件的熟悉和习惯感。“邂逅美女”后一切归回往常生活。事件的连续性被消解,主人公遇到的事件都是偶然性的,偶然的事件引起的意识活动也是跳跃的、偶然的,时间的流动与思绪行为的连续性对现代人来说毫无意义。主人公不论是当下的感觉或是对往事的记忆,只是由某个人、事或场景引发出来,却又很快消失的碎片化、瞬间性的真实,缺乏连贯性和整体性。

主人公下班后在路上邂逅少女,这其中无因果关系。在主人公路遇美女后,小说一直构造着希望与失望并行的矛盾冲突的故事。他幻想中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很久,这美好很快随着女孩的到家而消失了。在送少女回去的路上,主人公一步步地向前,姑娘却一步步退后直到两人分离:主人公将姑娘认作是初恋,可姑娘不承认;他希望送她回去的路更漫长一些,可雨停了,姑娘拒绝了主人公继续送她的想法。待主人公回家扣门时,他听到家里有刚才邂逅的少女的声音,他期望开门的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女郎,但开门的却是自己的妻子。他的希望总是一次次落空,最后变为了失望。家是社会空间中的伦理空间,他的失望显示了他对婚姻生活的不满,表现了现代社会中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小说构造了以退为进,以进为退的故事模式,使得小说有很强的叙事张力。小说的发展只是因为事件的偶然而非因为事件之间的因果发展,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被淡化甚至消解;主人公偶然的意识活动产生的各联想之间也无因果的必然关联。

3 空间叙事对真实瞬间性的言说

《梅雨之夕》在空间叙事中表达当下的感觉。主人公期待着美好,可他也知晓这幻想的美好是瞬间性的。与中国古典小说中对生活加工与提炼,筛掉生活的芜杂,定型人物形象并美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小说表现生活的本质和芜杂,表现原生态的日常生活和真实。主人公深知“上海是个坏地方,人与人都用了一种不信任的思想交际着”,可因为少女答应了作为陌生人的“我”送其回家的请求,所以主人公在其身上寄托了更多的当下的美好期待。主人公与少女共处于伞下,伞半开半合着,隐蔽、隔离开了梅雨与世界的琐屑喧囂与嘈杂,将“我”幻想中的美好的化身——少女和美好收于伞内。这柄伞连接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缩小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使人好像有了心与心之间的情感的交流。在主人公的短暂美好幻想下,两人脱离开了冷漠都市中的陌生人与陌生人的关系,而拥有了美好的关系,主人公处于美好世界中,享受着片刻的美满。他的生活实在过于枯燥,他需要将眼前这有着被“我”所厌恶的嘴唇的陌生普通人幻想成很漂亮美好的姑娘,甚至于他告诉自己这个陌生的姑娘就是自己的美好的初恋女友,是美好的化身,以这独特的自己假想出来的与这位姑娘的关系来补偿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

小说运用空间叙事言说了主人公对外部世界的瞬间印象和感觉,对记忆碎片真实感的表达。比如主人公对车厢中人群拥挤的印象;置身于梅雨中时,对雾中消失了轮廓的车辆人群和行人在雨中乱窜乱避的印象,送少女回去的路上对妻子的印象等。这一切空间形象与空间知觉表现着主人公真实的瞬间感觉。“瞬间既连接过去与未来,又创造了时间停滞的幻觉,创造了一种充满希望的过渡,令内在感觉得到延长和展现,令个体体验到短暂又绵长的真实。”主人公对少女的期待,对初恋的怀念,更指向对美好事物的憧憬,而非生理上的男性对女性的性幻想。主人公沉醉于少女诗兴的姿态中,看着少女想到铃木春信的一帧题名叫“夜雨宫诣美人图”的画,今日场景使他想到古人“担簦亲送绮罗人”的诗句。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与工作中,他的时间记忆碎片被装帧在空间中,使得他原本的知识者身份在少女有着诗兴的姿态和今日场景中瞬间性地显露着。陈平原曾说“过去的故事之所以进入现在的故事,不在于故事自身的因果联系,而在于人物的情绪与作家所要创造的氛围——借助于过去的故事与现在的故事之间的张力获得某种特殊的美学效果。”过去的经历就像照片保存在记忆中,组成无法忘记的生命中的深刻的真实,场面之间的张力使得小说的时空容量也得到了扩大。主人公即使知道生活很快将回复如常,仍沉醉于幻想中的瞬间美好中。

4 隐喻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施蛰存关注着主人公与社会生活、社会环境的关系,他曾在信中说:“幻想与现实的纠葛,感情与理智的矛盾,总合起来,表现的是一种都市人的不宁静的情绪。”主人公不喜欢雨衣与电车上拥挤的人,不喜欢摩托车溅起的泥水,却只喜欢撑着伞缓缓而归,期待生活中出现趣味。社会空间是人际空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构。在撑着伞送女孩回去的过程中,只有“我”与少女的伞下,氤氲着短暂的美好。但冷漠现代化都市中的美好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只是他无边无际的灰暗生活原野中的短暂色彩,随着故事的发展,梅雨结束,收起了雨伞,短暂的美好也终究消失。他不能永远在伞底下生活,终究要归回现实,“我”失望回家,最终是“空”。他的希望全变成失望,主人公无可奈何必须落回世俗生活中。

现代都市中的人在享受现代性带来的生活便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体验着孤独与困惑。小说中的空间叙事与现代人的时空体验、生存状况和精神状况息息相关,小说中的空间叙事指向对现代人生存状态和生存困境的言说。小说以空间叙事叙说着现代人生活的偶然性与真实的瞬间性即是现代人存在状况中的核心问题。现代人经受着时间焦虑,找寻不到生活的意义,现在和未来都是碎片化的,无法构建整体性的、完整的有意义的生活,人们只能在现在和记忆的碎片中寻找瞬间的真实感。“现代性存在于一种体验世界的特殊方式中”,即将外部世界融入内心生活的方式,将外在生活“飞逝的、碎片化的和矛盾时刻”全部融入我们的内心体验。偶发事件出现于人们的生活中却又很快消失,人们很快回归无趣、孤独的现实生活。人们在枯燥、混乱、充满偶然性的生活中,通过偶然事件刺激着神经,抓住瞬间的当下感觉中的真实,即使他们深知终将回复如初。这碎片化的感觉,隐喻着主人公的生活状况,也隐喻着现代人共同的生存状态和困境。主人公的思绪言行和对美好的幻想中承载着作者对现代人与人之间冷漠关系的思考,显示着小说中的以传统对抗现代的意蕴。城市是拥挤又空虚的,城市中有着拥挤的人潮与车流却又有着无数无比孤单空虚的如行走于无人的荒原中的灵魂,小说表现了在人群拥挤的现代化社会、现代城市中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抗拒的心灵距离越来越遥远的恶魔般的关系。作者批判现代城市给人的生活带来的空洞、失望感,生活的偶然性与真实的瞬间性及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的恶魔关系。

参考文献

[1]杨迎平.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施蛰存——为纪念施蛰存一百周年而作[J]上海:文艺理论研究,2005,(6)

[2]尤迪勇.空间叙事学[D]上海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

[3]施蛰存.施蛰存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版

[4]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5]方英.小說空间叙事论[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

[6][英]戴维·弗里斯比.现代性的碎片[M].卢晖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

作者简介

徐贝贝(1996-),女,汉族,山东临沂,青岛大学在读,2018级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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