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红,栾晓妹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女教”即是针对女子的教育,近代称女学,古代称之妇学。“妇学”一词最早见于《周礼·天官》:“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1]687元代许熙载最早以《女教书》名篇其女教著作,其著已散佚,据虞集的《女教书序》记载,此《女教书》是相人许献臣所辑录,“汇猎《经》《史》《传》《记》,摭其嘉言善行,名曰‘女教之书’。凡为女、为妇、为妻、为母之道,靡所不具。”[2]《礼记·内则》载女子十岁“姆教婉娩听从”,此“姆教”就指“为母之道”的“妇学”之教。女教书就是专门针对女子教育的教材,客观上来说,它起到了教育女子的作用。人类世界是男女两性构成的共同体,男有士德,女有女德。女教著作是将女性置于男权中心社会体系作为其考量评价的出发点,女性的社会地位与人生价值必然是以女性对社会中心的男性的价值作用为评判标准,在这样的评价体系中女性是以母亲、妻子、女儿的身份角色存在的。女教书内容自然就是对女性的言行举止、心智操行的教化劝谕引导之书,教导训谕初衷是完美崇高的,就其本质而言是人类社会文明进化的体现,因此,教化不一定与现实一一对应,但是人类社会理想的存在。女教书的发展历史,就是不同时代女性观的理想呈现。追溯与探究女教书的发展历程,同时,也是感知和体验人类文明进化过程中对女性自然性与社会性的认知与关注。
以《礼记》等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典籍中穿插着零散的女教材料,但不成体系,并非专门针对女子教育而为。根据本文辑录后世相关出土文献,推测先秦也应存有独立专门的女教书。
先秦儒家经典,诸如《易》《周礼》《仪礼》《礼记》中散落着对妇女在社会地位、家庭职责、婚姻生活等方面的行为约束和意识准则。如《礼记》中的《曲礼》《郊特牲》《檀弓》《玉藻》《昏义》《大传》《少仪》等篇,以及《易》《周礼》《仪礼》《白虎通》《申鉴》等都包含这方面内容,但比较零散。其中《礼记·内则》涵盖了女子一生——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三个人生阶段所需遵循的仪礼规范,包括男女防闲、事父母舅姑、谨夫妇、接受教育、教养子女及日常生活、衣食住行、待人接物、音容举止等各个方面,于妇道女事事无巨细,无所不至。后世女教著作无不据以为范式立论发挥。孔颖达疏云:“名曰《内则》者,以其记男女居室、事父母兄弟之法……以闺门内规仪可则,故曰《内则》。”[3]1461《内则》系统汇聚儒家有关男女防闲妇礼规范的理论教义,作为儒家经典对后世女教书具有理论上立论引证的模范奠基作用,但它并非针对女性教育的专书。
根据现有各类文献资料来看,先秦时期已出现专门的女教文献。1981 年至1989 年底,湖北江陵县九店发掘了东周墓群,其中第621 号墓坑发现有字残简88 支,大部分已经漫漶不清,“从34支可以辨认的残文谈到烹饪等来看,当是古佚书;据34 号简,可能名为《季子女训》”[4]2。同时,考古专家谈到:“‘女’下之字原文残泐,从残画看,似是‘训’字。‘女训’下无文字。按古书篇题往往写在一篇文字的末尾,‘季子女训’颇似简尾篇题。据古书记载,东汉有蔡邕《女训》一篇(见《后汉书·蔡邕传》),梁有《女训》十六篇(见《隋书·经籍志·集部三》)。简文‘女训’大概是‘季子’作的,故称‘季子女训’。”[4]2根据34 支可辨认的竹简残文,其内容涉及饮食烹饪,也似有道德教训。如第23、24、25号简上文字“……生於多福……”,“……利则自……”,“……於宗不……”[4]2如果九店楚简考古专家对该出土文献的判断正确,那么可以确认至晚东周时期已有女教文献。但是简文缺损严重,已经无法还原,女字下究竟是否“训”字,是否就是篇尾竹简?仅以这些有限的考证很难论定此书就是针对女性子弟教育的。
2010 年初,北京大学得到香港冯燊均国学基金会捐赠,入藏了一批从海外回归的秦简牍。在整理时所定卷九末,有15 枚简,“每枚完整简书写51字至61 字不等。现存共851 字,内含重文一,残字二,另有章节符号一。完整的简(此指简文不缺者)7枚。其余简均在下端有所缺失,少一或几个字”[5]5。这批竹简的首简上端标有号,文首言“昔者帝降息女殷晦之野,殷人将亡,以教其女曰”,以此展开全篇正文,全文未见题目,故命此篇文章为“教女”①参见《文物》2012 年第6 期,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北京大学藏秦简牍概述》一文:首简上端标有“”号,但未见篇题。因文首言“凡善女子之方”如何如何,而全篇内容也是在论述如何做“善女子”,故暂以“善女子之方”为标题。。“这篇文章是韵文,多数句子四字为一句,每两句押韵,显然也是为了便于诵读、记忆,亦即方便流行。因而可以认为此种文章在秦代(上可溯至战国秦)是有较宽的适用面而且具实际功用的。”[5]13
《教女》时间上限至战国秦,下限至秦始皇时期,其与九店出土《季子女训》是目前所知最早先秦时代的存世女教书。先秦时代久远,存世女教书基本依据出土竹简得以保存见世,基本是残留文字,整体状态是零散模糊的,尚未见保存相对完整的女教书。但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女教书的产生与人类社会发展是同步的,它与社会中心阶层女性观念的发展相一致,女教书在先秦时期已经萌芽。
随着汉代封建礼教的定型,上层社会士大夫在对三纲五常等礼法制度进行探讨的同时,对关联到女子地位、夫妻关系的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等内容有了更加全面的关注和探讨。因此,也出现了许多专门针对妇女教育的著作,对女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视。
《列女传》是中国第一部以记述女性人物事迹为中心的传体史书,全书分《母仪》《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孽嬖》七类,《母仪》十四人,其余每类十五人,罗列远古至西汉诸女共一百零四人,当然刘向撰著本意,并非为诸女性人物立传留名,但体现了对妇女“兴国显家”作用的充分肯定和高度重视。《汉书·刘向传》称:
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贱,逾礼制。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故采《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①刘向《七略别录》自称:“所校《列女传》,种类相从为七篇,以著祸福荣辱之效,是非得失之分,画之于屏风四堵”。此与《汉书》本传所载篇数不一。《文献》1989 年第3 期,张涛《刘向〈列女传〉的版本问题》论及此问题认为:《七略别录》所言七篇仅指传而言,未包括颂。因刘向编撰《列女传》时,图既画于屏风,便不会以篇称之,故本传所言八篇,即传七篇、颂一篇。,以戒天子[6]1520。
作者以规诫天子为写作动机,认为女德确可助国君之政,隆家人之道,即以罗列事迹的方式以证教诫,并用作后世妇女鉴戒的法训。刘向的《列女传》与班昭《女诫》被并称为女教书开山之作。对后世影响深远,不断有人为之作注、绘图、翻刻、继补,以及校勘或疏解。《列女传》的格式体例、思想精神均在中国传统社会中起了示范性作用。不但正史书籍随之设立“列女”栏目,论载妇德女范,而且启示了后人效法其史传体例,以人物传记形式撰写女教典籍,“列女名传,创于刘向”[7],“自范蔚宗东汉书中,始载《列女》,后史因之,遂为定则。”[8]829
《女宪》一书最早见于东汉班昭《女诫》的引文。班昭在《专心第五》中说:
故《女宪》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9]。
通过对《女宪》文字的征引,强调女子一生的幸福完全寄托在丈夫身上。在接下来的《曲从第六》谈到婆媳关系时,认为取悦于丈夫外,还要柔顺曲从姑婆之意,然后引用《女宪》文字加以印证:
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故《女宪》曰“妇如影响,焉不可赏。”[9]
由此可见《女宪》至晚产生在东汉和帝之前,从书名和班昭引文内容看,应该是一部女教文献。汉代只有班昭引用此书,此后此书相关的信息,都是转引班昭《女诫》引文而已,因而,此书大概汉以后就失传了。宋代马令修《南唐书》,在书中设立“女宪传”,即将民间几位普通妇女与南唐的后妃公主并列,把史书中后妃公主列传与列女传合并。明代徐皇后《内训·序》中称:
独女教未有全书,世惟取范晔《后汉书》曹大家《女诫》为训,恒病其略,有所谓《女宪》《女则》,皆徒有其名耳[10]。
可见徐皇后编撰《内训》时,对《女宪》也仅仅是闻其名,何况未必就是同一本书。
《女诫》被视为妇女圣经,班昭本人也被尊为“女中圣人”②陈东原在《中国妇女生活史》中称刘向、班昭为“女教圣人”,见陈著第46 页,上海:上海书店,1984 年。。杨慎说:“孟母只教得一子耳,女诫七篇,并教及百世子女,可谓女中大宗师。”[11]46班昭博学多才,其夫曹寿早亡,因其兄班固撰《汉书》未竟而卒,班昭受命继承父兄遗志,续八表及天文志,并整理校订,完成全书的定稿重任。汉和帝还曾召班昭入宫,让后宫人拜她为师,尊称“曹大家”。《女诫》是班昭晚年“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加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他门,取耻宗族。”[12]而写的训女之作。全文分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篇。着重从理论上论证女子立身处世“三从之道,四德之仪”的道理,并进一步阐发从《春秋繁露》到《白虎通》关于三纲的思想,并具体规定了约束女子言行的准则。《女诫》是班昭集儒家女教之大成,在继承总结传统女教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改造,撰成的第一部系统完整的理论性专著。《女诫》一经问世,影响深远,可谓女教书之鼻祖。为后世历代女教首选或必选书目,后人在撰著义理类型女教书时都奉《女诫》为范式,在其基础上发挥议论。明神宗在《女诫》序中誉之为“简要明肃,足为万世之规。”[13]
蔡邕(133?—192),字伯喈,陈留圉人。东汉博学大儒,通晓经史、天文、音律,善辞赋,工书法。灵帝时召拜郎中,校书于东观,迁议郎,后上书论朝政得失,遭诬陷,流放朔方,亡命江湖。权臣董卓专权,征为祭酒,累迁中郎将,亦称之“蔡中郎”,后以卓党死狱中。后人辑其文为《蔡中郎集》,《后汉书》有传。《隋书·经籍志》记载蔡邕有《女史篇》一卷。《后汉书》本传记载著有《女训》,现存残篇,见《太平御览》卷577;又《女诫》残篇,《文选·女史箴》注、《太平御览》卷459 俱引之。
录文如下:
女训曰:舅姑若命之鼓琴,必正坐操琴而奏曲。若问曲名,则舍琴兴对曰:某曲。坐若近,则琴声必闻;若远,左右必有替其言者。凡鼓小曲,五终则止;大曲,三终则止。无数变曲无多少,尊者之听未厌不敢早止。若顾望视也,则曲终而后止,亦无中曲而息也。琴必常调,尊者之前不更调张。私室若近舅姑,则不敢鼓。独若绝远,声音不闻,鼓之可也。鼓琴之夜,有姊妹之宴则可也。
女诫曰: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软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荀爽(128—190),字慈明,颍川颍阴人。幼而好学,博雅通经。汉桓帝延熹九年(166)以至孝拜郎中,后官至司空。晚年为躲避党锢之祸,隐遁汉水滨达十余年,勤力于经学著述,号为硕儒。其《女诫》残篇见《艺文类聚》卷23:
诗云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明当许嫁,配适君子,竭节从理,昏定晨省,夜卧早起,和颜悦色,事如依恃,正身洁行,称为顺妇,以崇螽斯百叶之祉,婚姻九族,云胡不喜。圣人制礼,以隔阴阳,七岁之男,王母不抱,七岁之女,王父不持,亲非父母,不与同车,亲非兄弟,不与同筵。非礼不动,非义不行,是故宋伯姬遭火不下堂,知必为灾,傅母不来,遂成于灰,春秋书之,以为高也。
皇甫规(104—174),字威明,安定朝那人。皇甫规出身将门世家,长于谋略,娴于兵法。曾多次率军平定羌乱,缓和汉羌矛盾。官至护羌校尉。死后获赠大司农。他以《诗》《易》教授门徒三百余人,长达十四年之久。《全后汉文》录有其部分文章,有文集五卷,均佚。其《女师箴》残篇见于《艺文类聚》卷15:
观象制教,肇经乾坤,家有王义,室有严君,各有定位,阴阳是分。昔在轩辕,陶化正刑,刑于壸闱,以临百官。煌煌后妃,玄紞是闲,穆穆夫人,爰采洁蘩,师礼莫违,而神冈时怨。关雎首化,万国承流,实有淑女,允作好逑,唐媛兴妫,文武盛周,德音不回,弘济大繇,咨尔庶妃,銮路斯迈。战战兢兢,厉省鞶带,渐进不形,变起无外,行难著而易丧,事易失而难退,动若顺流,应如发机,奉上惟敬,抚下唯慈,怨岂在明,患生不思。
杜泰姬,南郑人,犍为太守赵宣妻。“赵宣,字子雅,南郑人也。出自寒微……遂察孝廉,官至犍为太守。”[14]599赵宣或是东汉明帝时人①严可均《全后汉文》卷96“杜泰姬”条下,按曰“《典引》序:‘永平十七年……有小黄门赵宣’。”班固《典引序》见于《文选》卷48。。
吾之妊身,在乎正顺。及其生也,恩存于抚爱;其长之也,威仪以先后之,礼貌以左右之,恭敬以监临之,勤恪以劝之,孝顺以内之,忠信以发之,是以皆成,而无不善,汝曹庶几勿忘吾法也。
礼珪,成固陈省妻也,杨元珍之女。生二男,长娶张度辽女惠英,少娶荀氏。《敕二妇》即为训诫此二女。
吾先姑,母师也。常言圣贤必劳民者,使之思善,不劳则逸,逸则不才。吾家不为贫也,所以粗食急务者,使知苦难,备独居时。二妇再拜奉教。
杨礼珪生平不详,此二篇女教文献先后存录于《华阳国志》卷10 下,姑并列于此,视为同时。
汉代女教书有了长足发展,刘向《列女传》、班昭《女诫》被视为女教书史上的开山鼻祖之作,为后世女教书提供了模本范式,“二千年来关于女子生活的书籍,不仿《列女传》的体裁,便仿《女诫》的体裁。”[15]46《列女传》是我国第一部为妇女立传的专史,体现以刘向为代表的士大夫女性观,作者通过对“兴国显家”女性事迹的肯定和赞扬,希冀能够以此为上层社会女性树立典范。《女诫》是第一部系统完整的理论性女教书,集儒家女教理论之大成,被奉为女教圣经,班昭也成为“女教圣人”。《女诫》诞生之后就成为女教经典,是闺训的首选之作,更成为后世女教书的理论纲领式著作。从汉代存目和存世女教书篇名即可看出《列女传》《女诫》的直接影响,可以说,唐以前女教书传世的影响最大最久无出此二者。因此,汉代女教书为后世女教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可称为女教书之奠基。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各地军阀拥兵自雄,至魏晋南北朝,中国历史进入一个分裂战乱的时期,乱世中人们对生命和享乐有着格外专注的投入,相对荒疏了对女子教育的重视。西晋以来,随着门阀士族观念的加重,士族阶层普遍强调女子教育,一为门中要选择德行俱佳的婚娶对象传宗续后;再者,要求家族中女性具备担当培育佳子弟的母教资质。当然,其中也不乏朝中决策执政者从维护朝纲的角度,对上层贵族女性的婉谏规诫。
张华(232—300),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为人博学强识、多才多艺,引人称赞。魏末为太常博士、著作佐郎等职。入晋仕途平顺,以伐吴功封广武县侯。后历任太子少傅、中书监等职,官至司空,封壮武郡公。永康元年死于赵王司马伦政变。张华工于诗赋,词藻华丽。有《女史箴》,见于《文选》卷56:
茫茫造化,二仪既分,散气流行,既陶既甄。在帝庖羲,肇经天人,爰始夫妇,以及君臣。家道以正,王猷有伦,妇德尚柔,含章贞吉。婉嫕淑慎,正位居室,施衿结褵,虔恭中馈。肃慎尔仪,式瞻清懿。樊姬感庄,不食鲜禽,卫女矫桓,耳忘和音。志厉义高,而二主易心。玄熊攀槛,冯媛趍进,夫岂无畏,知死不吝。班妾有辞,割欢同辇,夫岂不怀,防微虑远。道罔隆而不杀,物无盛而不衰,日中则昃,月满则微。崇犹尘积,替若骇机,人咸知饰其容,而莫知饰其性。性之不饰,或愆礼正,斧之澡之,克念作圣。出其言善,千里应之,苟违斯义,则同衾以疑。夫出言如微,而荣辱由兹。勿谓幽昧,灵监无象,勿谓玄漠,神听无响,无矜尔荣,天道恶盈。无恃尔贵,隆隆者坠。鉴于小星,戒彼攸遂。比心螽斯,则繁尔类。欢不可以黩,宠不可以专。专实生慢,爱极则迁,至盈必损,理有固然。美者自美,翩以取尤,冶容求好,君子所仇。结恩而绝,职此之由。故曰:翼翼矜矜,福所以兴。靖恭自思,荣显所期。女史司箴,敢告众姬。
“尽忠匡辅,弥缝补阙,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华惧后族之盛,作女史箴以为讽。”[16]1072张华写作目的就是讽谏贾后,贾后作为权臣贾充的女儿,惠帝司马衷的皇后,性情凶妒、荒淫暴戾、党同伐异。当时朝中大臣企图废除贾后,张华写作此文以这种委婉的方式劝谏贾后,完全是一种政治行为。“女史”是负责后妃礼仪教化的宫廷女官,“箴”是一种规诫性的文体。张华这篇文章就是假借女史的口气,专对贾后的所作所为而劝谏。
裴頠(267?—300),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弘雅有远识,通博好古。惠帝时为国子祭酒,兼右军将军。以诛杨骏功,封武昌侯。曾奏修国学,刻石写经。累迁侍中,尚书,加光禄大夫。每授一职,殷勤固让,博引古今成败以进言。进尚书左仆射,专任门下事。后为赵王伦所害。惠帝反正,谥曰成。著有《崇有论》和《辩才论》。《辩才论》未成遇害,现存《崇有论》,全文收入《晋书》。著《女史箴》,残篇存《艺文类聚》卷15:
膏不厌鲜,水不厌清,玉不厌洁,兰不厌馨。尔形信直,影亦不曲;尔声信清,响亦不浊。绿衣虽多,无贵于色。邪径虽利,无尚于直。春华虽美,期于秋实。水璧虽泽,期于见日。浴者振衣,沐者弹冠。人知正服,莫知行端。败美动目,行美动神。天道祐顺,常与吉人。
程晓(220?—264),字季明,东郡东阿人。黄初中封列侯,嘉平中为黄门侍郎,后迁汝南太守。从其所著《女典》,可以看出他认为妇女四德关乎家国兴衰,因而反对“丽色妖容,高才美辞”的女子。《女典》残篇见于《艺文类聚》卷23:
丈夫百行,以功补过;妇人四教,以备为成。妇徳阙则仁义废矣,妇言亏则辞令慢矣,妇工简则织紝荒矣。是以礼有功宫家室之教,诗有牖下苹藻之奠,然后家道谐允,仪表则见于内。若夫丽色妖容,高才美辞,貌足倾城,言以乱国,此乃兰形棘心,玉曜瓦质,在邦必危,在家必亡。
庾衮,字叔褒,颍川人。《晋书》本传记载,咸宁中遭瘟疫,二兄俱亡,三兄毗又染疫,时疠气方炽,其父母诸弟皆外出躲避,衮方年少,独持守家中照顾三兄,至兄康复。后父母还家,兄弟平安,邻人父老交口称赞其孝悌。其孤兄女曰芳,将嫁,“衮乃刈荆苕为箕帚,召诸子集之于堂,男女以班,命芳曰:‘芳乎!汝少孤,汝逸汝豫,不汝疵瑕。今汝适人,将事舅姑。洒扫庭内,妇之道也,故赐汝此。匪器之为美,欲温恭朝夕,虽休勿休也。’”[16]2281庾衮对其侄女亲加训示,清《戒子通录》第八卷收录有此段文字,以“戒兄女言”为名。
皇甫谧(215—282),字士安,幼名静,自号玄晏先生,安定朝那人。幼年遭逢丧乱,年二十始折节读书,博览经籍,著述宏富,撰有《帝王世纪》《年历》《高士传》《逸士传》《列女传》,及《玄晏春秋》等书,一生勤于著述,未入仕。其《列女传》残篇见《艺文类聚》卷35。
会稽翟素受娉,未及配适,遭贼欲犯之,临之以白刃。素曰:“我可得而杀,不可得而辱。”素婢名青,乞代素,贼遂杀素,复欲犯青。青曰:“向欲代素者,恐被耻获害耳。今素已死,我何以生为。”贼复杀之。
崔浩(?—450),字伯渊,清河郡东武城人,一说清河郡武城人。泛览经史典籍、百家之言,学通阴阳五行、天文地理。其相貌都美,自比张良。曾仕北魏道武、明元、太武三帝,官至司徒,是太武帝最信用的谋臣之一,对北魏在北方统治地位的建立功不可没。卒于国史之狱,于太平真君十一年(450)被夷九族。《太平御览》卷28 收其《女仪》残句:
近古妇人常以冬至日上履袜于舅姑,践长至之义也。
结合本文第四部分对先秦汉魏晋存目女教书的梳理情况来看,先秦汉存目女教书七部,魏晋南北朝存目女教书二十六部,汉与魏晋存世女教书数量相当。可见,在汉代女教书奠定的基础上,魏晋女教书数量明显增多。同时,因刘向《列女传》影响,南朝宋史学家范晔第一次在正史中设立“列女传”,为杰出女性生平事迹的流传专门辟出空间,从此“列女”走进正史。魏晋南北朝可以被看作女教书的发展期。
从本文对先秦汉魏晋南北朝现存女教书的整理来看,除了刘向《列女传》、班昭《女诫》等为代表的,较完整且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女教书之外,多数女教书仅有片段留存,而且多缘于类书引文等得以保存只言片语。翻检正史艺文志、经籍志,及后代相关的增补撰述,对存目女教书进行整理归纳,见表1:
表1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存目女教书
续表1
如表所列,即使著录于正史艺文志、经籍志的存目女教书,其作者信息也未必可寻,如作者高氏、孙夫人的信息因无从考订,就依据其录入时目次上下的作者年代来推测;又如表中所列辑自《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旧唐书·经籍志》中的部分存目女教书,只有文献名没有作者,姑且笼统归入唐之前的存目。再有表中所引《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一书还收录:《列女传抄》二卷 、《贞形传》一卷、《哲妇传》一卷、《列女传图》十二卷,但因无作者信息,本表就未收录。总之,限于所见,多有阙疑,存目所录还有可补之处。
先秦女教文献的梳理,基本上要依据出土文献资料,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就其具体年代及内容都存在很多论据不足之处。汉代与魏晋南北朝存世女教文献数量相当,但汉代《列女传》《女诫》被奉为女教书鼻祖,其对后世女教书影响深刻长久。此外,部分见于记载的女教书没有作者名姓,无法断定其归属时代。从正史记载女教书存目情况来看,秦汉存目女教书七部,魏晋南北朝存目女教书二十六部,据《新唐书·艺文志》记:“(唐代)凡女训十七家,二十四部,三百八十三卷。”从这一统计数量上看,魏晋乱世尚且重视女子教育,那么享天下三百年的盛世唐朝有二十四部,也不足为观了。
如此看来魏晋南北朝相比汉代是女教书发展的一个高峰期。此时随着政权更迭,形势动荡,儒家独尊地位不再,而礼教思想对现实女性并不见得有普遍的束缚,何况直至唐代,礼教的限制束缚也未见得直接兑现于现实生活。因此,魏晋南北朝女教文献数量上相对突出,究其内因,与当时社会政治制度密不可分。首先,门阀士族的形成使得世家大族普遍表现出对子弟教育的关注,包括女性。要保持和绵延家族世代的声誉和清望,对子弟教育的重视是首要的前提。钱穆曾指出:“当时门第传统共同理想,所希望于门第中人,上自贤父兄,下至佳子弟,不外两大要目:一则希望其能具孝友之内行,一则希望其能有经籍文史学业之修养。此两种希望,并合成为当时共同之家教。其前一项之表现,则成为家风;后一项之表现,则成为家学。”[18]159其次,鉴于士族家庭女性在家风家学培养中占据重要角色,因此,当时世风普遍重视女子妇德修养及学识风度。钱穆在论及士族女教时,说:“因尚孝友,而连带及于重女教。当时教育,主要在家门之内,兄弟姊妹宜无异视,故女子教育亦同等见重。”“当时门第既重礼法,又重文艺。”[18]155女子有接受相同的经史、文学、艺术等教育的权利,而且还根据其社会角色进行具有针对性的妇德方面的训导。《后汉书》辟“列女”,无疑是有意识地引导当时社会主流风尚与习俗的一种体现。最后,尽管士族阶层有着普遍认同的某些思想文化观念与准则,但各个家族必定有着因门户、地位高下等因素带来的微妙差异,因此,士族通婚必然要求对新妇有普遍认可和接纳的训导和教谕。从而高门大族会传承或创作更具备适用意义的女教读本,就魏晋南北朝存世女教书著述情况而言,其作者都属于上流社会人物,其著述的针对指向多是新妇或女儿。
魏晋士族承家风重家学,其关注焦点为子弟家庭教育,而在其实现过程中,女性无疑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慈母持掌门户、教育子弟,有时是寡母抚孤。对女教的看重在魏晋士族社会制度下尤其显得渊源有自,然而一旦社会发展脱离了这种特定场境,对女教在家庭教育等方面的价值和意义的自觉意识,随之会有变化。具体来说,宋代以后魏晋门阀制度余风渐消,从此开始,女教文献的实际影响逐渐僵化教条,流于对儒家礼法妇德等内容机械的遵循与恪守,伴随宋明理学中以礼教禁锢妇女人格思想观念的流行,女教文献直接教导出无数“烈女”,成为此类女教文献的活体祭奠。女教书也渐渐摒弃了自刘向《列女传》等以来,通过对女教书重视来助力家族声望、社会进步等积极的方面,而专重贞操节烈、“从一而终”的妇女言行品德。因此,明清“列女传”呈现清一色的“烈女传”画风也就不足为奇。而更直接更普遍的影响则是女教书直入民间,掀起一种近似盲从追随式的风气,从而迎来颇为壮观的明清女教书著述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