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萍(沈阳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拟声词是对自然现象、人、动物、事物等所发出的声音的模拟。汉语描摹下雨情景时常常表述为:“雷声还在轰隆隆,突然咔嚓一声,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其中“轰隆隆”“咔嚓”“哗哗”3 个拟声词的运用,生动地勾画出一幅降雨情景。然而,留学生的表述一般为:“天空很黑,打雷了,然后就下大雨了。”显然,后者的表述十分平淡、不够生动,而拟声词的恰当运用可以给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之感[1][2]。拟声词对留学生生动表达、更加地道地运用汉语具有重要作用,它是体现汉语运用能力的重要方面之一。上述情况暴露出留学生汉语拟声词习得的效果与使用的现状,成为制约留学生汉语表达能力进一步提升的瓶颈之一。由于拟声词所拟声音带有该语言语音系统特点,一个拟声词一般不只模拟一种声音,并且教学中安排的内容比较少等原因,拟声词一直是留学生汉语词汇学习的盲点及对外汉语词汇教学的薄弱点。
为了解多国别汉语学习者拟声词的学习情况,拟开展习得效果调查与问题分析。调查将《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3][4]所收录的234 个拟声词在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现代汉语)和北京语言大学BCC 语料库中的使用频次之和进行排序,以位列前30 的拟声词作为汉语常用拟声词设计调查例句,词语按照频次高低列于表1中。调查选择在中国学习汉语1年以上,HSK 3级以上,来自韩国、俄罗斯、日本、印度尼西亚、印度、约旦、埃及、吉布提、意大利等12 个国家的汉语学习者作为调查对象,他们具有典型的学习语境,并且接受过正规的对外汉语教学内容。调查采取问卷调查与访谈相结合的方式,回收有效问卷70 份。研究的主要问题与目标为:知晓留学生习得拟声词的主要途径与使用态度;考察留学生对拟声词词形的辨识能力,对拟声词含义的理解能力以及对拟声词使用正误的判断能力;分析留学生在汉语拟声词使用中存在的问题。
表1 汉语中30 个常用拟声词
留学生汉语拟声词的学习以自主学习和被动输入为主。调查显示,77.1%的留学生表示,接触拟声词最多的途径是阅读书刊,看电影、电视和上网等时候,课外被动输入成为拟声词习得的主要途径。其次是课堂学习。由于对外汉语教学大纲和主流教材中,均很少涉及拟声词教学内容,对外汉语拟声词教学一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教材中偶尔出现拟声词,也只是为了搭配其他词语,并非意在教授拟声词,更没有相应的操练内容[5][6][7][8],课堂上系统学习的机会严重缺失。访谈中,留学生表示,“通过课堂教学”习得的拟声词数量很少,学习的仅仅是极常用的几个拟声词,一般以简要介绍常用意义为主,没有更多使用方面的操练。最后,通过“与他人日常交流”接触拟声词的机会最少。原因是留学生接触的主要人群大多是身边的同学,往往也以留学生为主,而留学生普遍掌握拟声词的数量不多,交际中使用频率不高,因而彼此之间的交流势必也很少使用拟声词。
对于使用拟声词进行表达,68.6%的汉语学习者表示“有时候会使用”,仅“11.4%”的学习者表示“经常会使用”。留学生拟声词的输入现状势必影响输出的效率。并且,88.6%的被调查者母语属非汉藏语系语言,他们对汉语拟声词感知的敏感度更低,对汉语模拟声音的规律更为陌生。通过与母语拟声词比较,他们发现汉语拟声词数量比较多,表义更丰富,有些与所模拟声音非常接近的拟声词更为容易理解,但也有不少拟声词与所模拟声音的差别比较大,不容易辨识和理解。在对汉语拟声词喜爱、感兴趣程度的调查中,77.1%的汉语学习者表示对拟声词“感兴趣”或者“非常感兴趣”。可见,安排合适的拟声词教学内容,增加拟声词的知识和词汇量,在客观交际需要和主观习得兴趣满足方面都是十分必要的,可以使留学生的语言输出更生动有趣。
留学生拟声词词形辨识能力调查,请留学生从含有表1 中序号1~20 拟声词的句子中,画出拟声词。正确辨识各个拟声词的人数分布情况见图1。调查结果显示,参与调查的70 名留学生中,正确辨识人数比例达到90%的拟声词只有3 个,依次为“呵呵”“嘿嘿”“哇哇”。这3 个拟声词均是使用频次非常高的口语词,初、中级汉语水平的留学生接触口语量高于书面语量,因此辨识的正确率高。正确辨识人数比例在89%~60%之间的拟声词有7 个,依次为:“砰”“哗啦”“叽叽喳喳”“喃喃”“嘎嘎”“咕噜”“呼啦”。但拟声词总体辨识情况并不理想,还有10 个拟声词正确辨识人数比例低于60%,占调查问卷中20个常用拟声词的50%,依次为:“呼噜”“咯咯”“咔嚓”“滴答”“轰 隆”“叮当”“隆隆”“扑通”“簌簌”“潺潺”。辨识正确率高的拟声词,除了使用频次比较高,至少有1 个义项所模拟的声音比较常见两个原因以外,通过与留学生访谈还发现,学生通过拟声词重要的字形特征——“口”字旁,可以辨识出拟声词[9]。还有一些中、高级水平的学生,能够通过拟声词的语境特征:与“……(一)声”“……叫”“……语”组合,辨识出拟声词。
此项调查在表1 中选取奇数序号的拟声词作为考察对象,共计15 个,按照使用频次从高到低依次为:“呵呵”“喃喃”“嘎嘎”“隆隆”“叮当”“轰隆”“砰”“呼噜”“叽叽喳喳”“簌簌”“汩汩”“沙沙”“嗡”“呼”“哈”,这样选取的目的是从高频到较高频全覆盖汉语常用拟声词。
留学生拟声词词义理解能力调查,请留学生从4 个选项中选出句中画线拟声词的正确含义。为了更有利于学生猜测性地理解拟声词的含义,问卷中对所调查的拟声词进行了注音。正确理解各个拟声词含义的人数分布如图2。
对拟声词词义的正确理解是拟声词习得的重要内容之一。正确理解人数分布高于50%的拟声词有7 个,依次为:“哈”“呵呵”“嘎嘎”“呼”“砰”“叽叽喳喳”“嗡”,占调查拟声词总数的46.7%。
词义理解是拟声词习得的难点。通过问卷调查题目的分析和对留学生的访谈发现:首先,理解正确率高的拟声词,使用频次高,比较常见。其次,留学生对拟声词词义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拟声词所在句子的理解。句子含义能够理解,拟声词词义猜测性理解的正确率也会明显提高。例如,“……哈哈大笑”中“哈哈”形容笑声;“……呵呵地笑”中“呵呵”形容笑声;“鸭子嘎嘎地叫……”中“嘎嘎”形容鸭子的叫声;“北风呼呼地吹”中“呼呼”形容风声;“……砰砰地敲打着桌子”中“砰砰”形容撞击的声音;“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中“叽叽喳喳”形容杂乱细碎的声音;“蜜蜂嗡嗡地飞”中“嗡嗡”形容昆虫飞动的声音。以上7 例都体现出语境对拟声词猜测性理解的重要作用。
词义理解正确率低于50%的拟声词有8个,依次为:“喃喃”“沙沙”“呼噜”“隆隆”“轰隆”“叮当”“簌簌”“汩汩”。对于以上词义理解正确率偏低的拟声词,对留学生进行访谈,得到如下启示:
第一,词典中“喃喃”一词解释为“连续不断地小声说话的声音”,其中“小声说话”的意思容易理解,“连续不断”的意思,在语料中不容易读出来,导致义项正确选出率只有48.6%。通过查找语料发现,“喃喃自语”是“喃喃”一词的典型语境。如:“在路口常常可以看到一位老人,坐在那儿喃喃自语”。句中“喃喃”形容自言自语的说话声,体现“喃喃”一词最典型、最常用的意义。因此,典型语境的积累是拟声词意义习得与正确理解的一项重要突破口。
第二,拟声词除了具有拟声功能,有些还兼有摹状的功能。例如:“红黑的牛血还像泉水似的从刀口里汩汩地往外冒着”。“那公共汽车猛地转了一个弯,人手里的杜鹃花受了震,簌簌乱飞”。句中“汩汩”“簌簌”都是拟声词拟声兼摹状义的体现。
第三,拟声词与所模拟的声音之间并非一一对应,而是一对多的关系。如“呼噜”一词在“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父亲的苦衷,呼呼大睡,发出小小的呼噜”中指打鼾的声音;在“站在那里呼噜呼噜吃着那热气腾腾的粥”中指吸食流质食物发出的声音;在“人们呼噜呼噜全拥上去了”中指人群拥上去发出的声音;在“那客人捧着一枝水烟袋,一边呼噜呼噜吸着烟,一边说……”中指吸水烟袋发出的声音;在“他气管炎犯了,嗓子里呼噜呼噜老响”中指因生病呼吸困难发出的病态呼吸声。以上例句中“呼噜”一词模拟了各异且不相关的声音。这部分调查中,多义的拟声词还有:“叮当”“沙沙”“隆隆”“轰隆”等。拟声词多义的特点容易造成意义理解的混淆产生理解偏误。因此,语境可以为拟声词习得与理解提供帮助,而义项频率机制可以为教学设计提供依据。
第四,“隆隆”和“轰隆”词形相近,但前者模拟的声音一般是连续性的,而后者连用为“轰隆隆”时,模拟连续的声音,与“一声”组配时,表达间断、短促的声音[10]。从声音的响度上,“轰隆”较“隆隆”响度更大。因此,词形相近但意义细节的差异性也会造成意义理解的混淆。
此项调查在表1 中选取偶数序号的拟声词作为考察对象,共计15 个,按照使用频次从高到低依次为:“嘿嘿”“哇哇”“咯咯”“哗啦”“咕噜”“扑通”“呼啦”“咔嚓”“潺潺”“滴答”“啪”“噼里啪啦”“咕咚”“哇”“突突”。
留学生拟声词运用正误判断能力调查,请留学生判断例句中拟声词使用是否正确,并对句中拟声词运用的错误进行修改。考察的内容包括拟声词的正确选择、拟声词的连用、拟声词与“一声”或“一下”的组配等。调查中,对拟声词进行了注音。拟声词的本质是模拟声音,注音对意义具有提示作用,对于由两个及以上不同汉字组成的拟声词,如:“哗啦”“咕噜”“扑通”“呼啦”“咔嚓”“滴答”“噼里啪啦”等,还可以提示声音的连贯性变化,记录更为丰富的声音细节,有助于意义的理解。
调查结果显示,判断正确率低于50%的拟声词有9 个,依次为:“咯咯”“哗啦”“咕噜”“扑通”“呼啦”“潺潺”“噼里啪啦”“咕咚”“突突”。对于高偏误率拟声词,对留学生进行访谈,值得注意的问题如下:
第一,语音、词形、意义相近的拟声词容易造成混淆。例如:“呼呼”形容风声;“呼啦”形容旗帜飘动等的声音,如“红旗被风吹得呼啦呼啦地响”。调查中,例句“屋外呼啦刮着大风。”判断的正确率为47.1%,纠错率为35.7%,主要原因是混淆了“呼啦”和“呼呼”。
又如:“他们从底下往上看,噼里啪啦地议论,就是不上去”一句中,形容人多而杂的说话声,常用“叽叽嘎嘎”“叽叽喳喳”和“叽里呱啦”,不能用“噼里啪啦”,后者形容连续不断的爆裂、拍打等声音。但因语音和词形上的混淆,仅48.6%的调查者做出正确的判断。
第二,拟声词词义辨析能力不足,词义细节习得不准确。例如:汉语中模拟笑声的拟声词十分丰富[11],容易混淆。例如:“呵呵”形容坏笑、憨笑、苦笑、敷衍的笑或无奈的笑;“嘿嘿”形容偷笑、坏笑或憨厚的笑;“嘎嘎”的声音比较响,形容可爱的笑和像动物叫声一样的笑;“咯咯”也多形容清脆的、宛如鸟的叫声一样的笑声。当下社会与都市生活中,人们日趋追求文明、优雅、并且普遍感到内心压力比较大,因而“呵呵”与“嘿嘿”的笑,更真实地反映大众心态,使用频率也更高,更为汉语学习者所熟悉。而留学生对“咯咯”所模拟的笑声不太熟悉,因而判断“咯咯”不能模拟笑声。在纠错调查中,由于对“呵呵”“嘿嘿”准确的笑声内涵掌握不够,把调查例句中“咯咯”换成“呵呵”“嘿嘿”,造成纠错正确率仅有38.6%的结果。
又如:“扑通”和“突突”都用于形容心跳声。但前者可以形容一般情况下,正常的心跳,也可以形容快速的心跳声;而后者较多形容因激动或紧张等原因,快速的心跳声,如:“成功了,兰登高兴得心突突直跳,之前的野外生活从未给他带来这样的激动”。
再如:汉语中形容水流动所发出的声音的拟声词也有很多,常见的有:“潺潺”“咕嘟”“汩汩”“哗”“哗啦”等。对初、中级汉语水平的学习者来说,对“潺潺”“咕嘟”“汩汩”均比较陌生,对几个拟声词形容水流动声音的差别并不十分清楚。如:“潺潺”倾向水流较细、慢速的流水声;“咕嘟”多形容喝水时吞咽声、水冒泡声;“汩汩”形容水流出来或流过来状态下的声音;“哗哗”是持续不断的流水声;“哗啦”可以形容持续不断的流水声,也可以与“一下”组配表达瞬间性的流水声。调查问卷中,“溪泉潺潺地向他流去,微风柔和地吹他安息。”一句判断的正确率仅30.0%,从修改的结果看,学习者不了解“潺潺”可以形容流水声,以及形容什么样的流水声,而是对“哗”“哗哗”“哗啦”“哗啦啦”更熟悉。
第三,拟声词连用[12]偏误问题突出。一是,拟声词连用形式运用偏误。例如:“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胸口里边还在扑通地跳着。”该例句判断的正确率为44.3%,纠错的正确率为31.4%。句中表达连续不断的心跳声,应采用“扑通扑通”的形式,学习者纠错率比较低。二是,拟声词连用意义理解偏误。例如:“他端起一杯水咕噜咕噜一口就喝完了。”句中“咕噜”形容吞咽时,水流过的声音,连用后形容多次吞咽的声音。对用法判断正确率为60.0%。访谈中发现,虽然正确率不太低,但判断正确的42 位受访者中,有24 位对“咕噜咕噜”的连用形式感到陌生并提出质疑,进而判断句中拟声词使用错误,并非找出“咕噜咕噜”和“一口”之间的语义矛盾。因此,该例句的纠错率仅有25.7%。
第四,拟声词与“一声”“一下”组配规律的混淆。例如:“他抓起我的包,哗啦一声把东西全倒在桌子上。”句中“哗啦”形容撞击的声音。拟声词与“一声”组配时,表达声响信息,与“一下”组配时,同时表达声响、视觉动态和结果性。“把”字句强调动作性与对对象的处置性,因而,“哗啦”与“一下”组配更合适,组配后将实现从声响意义到视觉动态意义的转化。调查结果显示,此例句判断的正确率为27.1%,纠错正确率为14.3%。
又如:“楼下走廊上响起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随着咕咚一下好像有人摔倒了。”句中表达声响效果应使用“随着……一声”。调查结果显示,此例句判断的正确率为34.3%,纠错正确率为22.9%。可见,拟声词与“一声”“一下”组配规律是拟声词习得的薄弱点与难点。
调查对象来自同一所学校,受教育背景和环境不免相似,可能给调查结果产生小的影响,然而多国籍、多班级、在这所学校不同的学习时长及不同的汉语水平,也使每个个体属性各异,使调查结论丰富而不失科学性。
调查结果显示,留学生拟声词的习得效果与运用能力十分不理想。从习得途径看,主要通过阅读书刊,看电影、电视和上网习得,以自主和被动输入性习得为主。由于留学生在交际中很少使用拟声词,生活中接触的主要人群仍以留学生为主,故而日常交际中习得拟声词的机会也非常少。并且对外汉语教学大纲和主流教材较少涉及拟声词内容,造成课堂上系统学习的机会严重缺失,来自母语属非汉藏语系语言的调查者,对汉语拟声词感知的敏感度较低,不少拟声词与所模拟声音的差别较大,不容易辨识和理解。
研究从3 个方面考察留学生汉语拟声词习得效果和使用问题。在汉语拟声词词形辨识方面,口语中使用频次高,至少有1 个常用义项,反映拟声词字形特征和语境特征的拟声词辨识率高。在汉语拟声词词义理解方面,留学生对拟声词词义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拟声词所在句子的理解。拟声词典型语境的积累,拟声义和摹状义的关注,多义拟声词义项频率机制的运用,近义拟声词的辨析都是拟声词意义习得的重要内容。在汉语拟声词运用正误判断方面,语音、词形、意义相近的拟声词容易造成混淆;拟声词词义辨析能力不足,词义细节习得不准确;拟声词连用偏误问题突出;拟声词与“一声”“一下”组配的规律混淆。
上述调查与分析所见,对外汉语拟声词教学应引起重视。汉语学习者自主、被动输入式的习得现状,势必造成拟声词理论的缺失、应用能力的不足,进而表现出在调查中采取猜测性判断的行为。然而,问题本身也为对外汉语拟声词教学指明了方向,汉语拟声词特征的总结、习得要点的归纳和习得策略的研究将成为未来教学设计中重点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