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务实的邓小平

2020-07-02 09:11史全伟
湘潮(上半月) 2020年4期
关键词:遵义会议错误

★史全伟

邓小平在党的十一大闭幕词中强调:“一定要言行一致,理论与实践密切结合,反对华而不实和任何虚夸,少说空话,多做工作,扎扎实实,埋头苦干。”综观邓小平70多年波澜壮阔的革命生涯,他求真务实,光明磊落,有功不居功,有过不诿过,对于不讲实际、只做表面文章的形式主义,深恶痛绝。因此,不论是写文章,还是开会、讲话,他都保持着坦率直接、言简意赅、通俗活泼的风格,没有半点八股味,既让人感受到深刻的理论修养,又体会到与实践的紧密结合。这既是邓小平举重若轻工作风格的生动写照,又是他光辉思想和崇高品格的集中体现。

批评“五里腿”

1949年,邓小平率第二野战军入川,先后担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图为1950年邓小平在西南军政委员会上讲话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这座拥有110万人口的山城,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重庆解放后,大批干部入城,西南、川东和重庆三级党政机关都集中在重庆,机关用房特别紧张,一些干部不顾大局,为本单位和个人争房子、争汽车,使行政后勤部门十分为难。有些干部开始贪图享受,滋生了享乐腐化的不良思想,认为革命胜利了,进城掌权了,该好好地享受享受了。他们说,重庆城山高坡陡,爬坡上坎,走不上5里,腿就走痛了,不配备小车怎么行呢!那时的所谓小车,都是从国民党军队缴获的美国造吉普车。因为车少人多,不少机关配不到车,一些人就发牢骚、说怪话,发泄不满。

时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的邓小平得知这些情况后,气愤地说:“这些人思想变得多快!进城才几天,腿也变娇贵了。这种以功臣自居,贪图享受的享乐腐化的歪风,一定要刹住。”

1950年初春的一天,中共中央西南局召开西南局和重庆市机关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会上,邓小平用他那颇具特色、精练而犀利的语言说道,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生产尚未恢复,大批工人失业,群众生活贫困,这些困难,都有待我们艰苦奋斗去战胜。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严厉地说:可是,我们有的人进了重庆城,不是忙工作,而是忙着铺摊子、争房子、要车子。房子要大的,车子要小的,说什么走上5里腿就痛了,进了重庆腿也变得娇贵,变成“五里腿”了。进城才几天,变得这么快!过去在山沟里转,南征北战腿都不痛,一进了城腿就痛了,非坐车不行。我看这是享乐腐化思想在作怪。“五里腿”这股歪风一定要刹住,对各种不良倾向,必须作无情的批判和斗争,以保持党的纯洁性。

邓小平当众宣布,中共中央西南局已决定成立一个机关用房用车清理委员会,由他来担任主任,驻重庆的各单位和各级领导用房用车由委员会根据现有房屋和工作需要统一调整分配,多占用的房子和汽车限期退还,逾期不退的将给予党纪政纪处分。邓小平的讲话传达下去后,驻重庆的各单位和各级领导乱占房屋和争要小汽车的歪风,很快被刹住了。

工作不能让别人代劳

邓小平向来主张工作不能让别人代劳,要自己动脑、自己动手,埋头苦干。他的这种作风是在战争年代养成的,并一直保持到晚年。

邓小平在中央苏区任中共瑞金县委书记时,一个人、一匹马、一个警卫员兼马夫,轻骑简从,就这么在瑞金那么大的区域来回巡视。邓小平的女儿邓榕回忆说:“父亲这个人,最不讲排场,反对烦琐哲学。这种一人、一马、一警卫的习惯,他一直保持到抗战开始。在他就任更重要的职务后,他也是这样崇尚简朴。整个抗战期间和解放战争期间,他没有私人秘书。建国后直到‘文革’开始前的17年中,他也只有一个秘书。对他来说,不在人多,重要的是效率要高。”

在战争年代,邓小平一直坚持重大工作亲自动口、动手、动笔,而且说干就干、力求精练、讲求实效。梁必业将军回忆说:小平同志写东西快,大家形容他写东西是“倚马可待”。有一次,朱瑞主任催他写一个连队的讲话材料,他说“这个好办”,马上找来一张纸、一支铅笔,没有桌子,就在膝盖上写,很快就写好了。淮海战役中,张生华差不多每天都在刘伯承、邓小平身边工作,对刘、邓的工作作风最了解。他说,刘、邓直接指挥作战,亲自处理重大问题,坚持当天的事当天办完。当时,所有来往的电报和各类情报材料,均送作战科,由参谋人员分类放好,由刘、邓来时阅读和处理,保证了工作的及时性和高效率。淮海战役歼灭黄维的初步总结,是由邓小平亲自主持完成的。邓小平亲自撰写的文件、电报数量很多,仅上报中央的,每年就有几十份。作战科的人都说,邓政委写文电报告又多、又快、又好。许多相关数据,也记得非常准确。

新中国成立后,不管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邓小平始终保持着凡事亲力亲为的作风。

从《邓小平文选》第3卷119篇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有96篇是邓小平同外宾或国内有关负责人的即席谈话或讲话。邓小平这些即席谈话、讲话,包含着丰富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是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这些新观点、新思想,是邓小平本人创造性思维的结果。

邓小平的这种作风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尽可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年轻时身体好的时候他是这样,到了晚年特别是身体欠佳的时候他仍然是这样。晚年时,他坚持只要自己可以做的,尽量不让别人代劳。有时工作人员看他年龄大了,穿衣服、穿袜子挺费劲的,就想上前帮他,但他坚决不让。只要还能动,即使费点劲、慢一点,他也要自己慢慢地穿。其实,这些细微的小事,不仅体现了邓小平对生活的积极态度,还渗透着他对工作人员的爱护与尊重。

有过不诿过

对自己的错误或失误,邓小平总是磊落地承认,从不遮掩。有过不诿过,这是邓小平一贯的品质。

在1954年召开的党的七届四中全会上,邓小平对自己在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做了认真的检讨和反省:“拿我来说,缺点是很多的,错误也是常常要犯的,远的不说,到中央来了以后,分散主义我是有份的,这一时期我所解决的问题,无论对事对人绝不是都那样妥当的。至于过去,无论在华北,在中原,在西南,工作中都是有缺点错误的。不能设想,像我们这样的马列主义水平在工作中会没有错误没有缺点。”

在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第三次会议上谈到党在“文化大革命”前犯过的一些错误时,邓小平说:“这个话我有资格讲,因为我就犯过错误。1957年反右派,我们是积极分子,反右派扩大化我就有责任,我是总书记呀。1958年‘大跃进’,我们头脑也热,在座的老同志恐怕头脑热的也不少。这些问题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应该承认,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拿我来说,能够四六开,百分之六十做的是好事,百分之四十不那么好,就够满意了,大部分好嘛。”

邓小平对自己一生所做的工作总是一分为二地看待,并毫无顾虑地承认自己的错误。1980年,他公开承认反右扩大化的错误,作了严格的自我批评,承担了一部分责任,并大力支持给几十万无辜者平反。但是,邓小平认为,不能说当时整个运动都是错误的:“1957年的反右是必要的,没有错。”“错误出在哪里呢?问题是随着运动的发展,扩大化了,打击面宽了,打击的分量也太重。”邓小平对我们党所犯的错误,也总是主动承担自己的一份责任。他说:“文化大革命”前,我们也有一些过失,比如“大跃进”这个事情,虽然我不是主要的提倡者,但我没有反对过,说明我在这个错误中有份。1980年8月,当意大利记者奥琳埃娜·法拉奇问邓小平“你对自己怎样评价”时,邓小平回答说:“我自己能够对半开就不错了。但有一点可以讲,我一生问心无愧。你一定要记下我的话,我是犯了不少错误的,包括毛泽东同志犯的那些错误,我也有份,只是可以说,也是好心犯的错误。不犯错误的人没有。不能把过去的错误都算成毛主席一个人的。”尽管邓小平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毛泽东点了名、挨过整、受过严厉批判,也被撤过职,但他没有把过去的错误都推给毛泽东,而是再三地表示自己也有份,要承担责任。这既是公正的事实,也是邓小平勇于承认错误、严格要求自己、胸怀坦荡的表现。

在新的历史时期,邓小平在肯定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的同时,也从不回避工作中的缺点或失误。1989年3月23日,邓小平在会见外宾时说:我们最近10年的发展是很好的,但也出现了一些失误。最大的失误是在教育方面发展不够。在经济得到可喜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改善的情况下,没有告诉人民,包括共产党员在内,应该保持艰苦奋斗的传统。他回顾说,近10年的时间里,大错误没有犯,小错误没有断,因为我们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就要摔跟头,今后也难以避免。李鹏在这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的失误,外国议论说我们做了自我批评。这些失误,我们老同志也有份。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指出:“回过头看,我的一个大失误就是搞4个经济特区时没有加上上海。要不然,现在长江三角洲,整个长江流域,乃至全国改革开放的局面,都会不一样。”

日常工作中,邓小平一旦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便即刻作自我批评。1984年的“两会”,首次邀请港澳记者赴京采访。邓小平在一次接见记者时,就香港回归问题讲了一席话。他说,中央对香港问题的发言,除了他本人和负责具体问题的姬鹏飞等人之外,其他人的发言都无效,都不算正式的。接着,他又说:我要辟个谣,黄华、耿飚讲的香港驻军问题不是中央的意见。你们去登一条消息,没有那回事。香港是要驻军的,既然是中国的领土,为什么不能驻军呢?邓小平这番话,是针对亚洲电视台一位记者在采访黄华后播出的新闻而讲的。而实际上,黄华并没有讲过香港驻军的问题。邓小平了解真相后的第三日,在接见香港“船王”包玉刚时,内疚地说:“黄华同志没有说过驻军问题,我不该错怪他。”邓小平的自我批评,正是中国共产党人高风亮节的表现!

世界上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古人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则能改,善莫大焉。邓小平的过错,因为他知错能改,正如日月之蚀,丝毫不影响他的光辉形象,人民反而更崇敬、拥戴他。

“吹嘘自己,那有什么必要”

在20世纪50年代前期,遵义会议纪念馆的展品和有关遵义会议的记载上没有邓小平出席遵义会议的介绍。1958年11月,邓小平到贵州视察工作期间来到遵义,并且参观了遵义会议纪念馆。他来到会场,指出遵义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并且指着会议室一角说,那个地方有个小桌子,我当时在这里做记录。在走廊中,他还指着一个房角说,这个地方和当时有点不一样。当地同志说,确实不一样,因为这个房角重新整修了。所有这些,和当地同志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于是,此后有关遵义会议的介绍、展览和研究,就写上邓小平列席了遵义会议。后来,“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邓小平受到迫害,关于遵义会议的资料、展览、介绍就把邓小平的名字去掉了。1973年2月,邓小平根据中央通知从江西返回北京,有一位老革命家的女儿当时在研究党史,问邓小平出没出席遵义会议。邓小平回答:“遵义会议,我参加了就是参加了,没有参加就是没有参加。我一生的历史,已经够光荣了,不会没有参加遵义会议硬说参加了,来增添一份光荣。”

1977年7月,在决定恢复邓小平领导职务的党的十届三中全会上,邓小平表示:“出来工作,可以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做官,一个是做点工作。我想,谁叫你当共产党人呢,既然当了,就不能够做官,不能够有私心杂念,不能够有别的选择。”

改革开放后,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国内外媒体对邓小平的功绩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报道。在这些舆论宣传面前,邓小平保持了清醒的认识,多次讲到不要突出自己,要讲集体的作用。1986年9月2日,美国记者迈克·华莱士问邓小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在中国的任何场合挂您的照片,这是为什么?”邓小平做了这样的答复:“我们不提倡这个。个人是集体的一分子。任何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做得出来的。”1987年11月16日,邓小平在会见日本社会党委员长土井多贺子时说:“我们党的十三大报告是集体创作,集中了几千人的智慧,有许多内容并不是我提出来的。当然,其中也有我的看法和意见,但大部分是集体的意见。不能把9年来的成绩都写到我个人的账上,可以写我是集体的一分子。过分夸大一个人的作用并不有利。”

邓小平一方面强调个人只是集体中的一分子,肯定集体领导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把个人的作用同群众智慧紧密地联系起来,肯定群众的作用。邓小平曾多次讲到群众在农村改革中的作用。1988年9月5日,邓小平在会见捷克斯洛伐克总统胡萨克时讲道:“我个人做了一点事,但不能说都是我发明的。其实很多事是别人发明的,群众发明的,我只不过把它们概括起来,提出了方针政策。”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充分肯定了邓小平在创立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上的历史功绩。邓小平读了送审稿之后说了下面一段话:“改革开放中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是由群众在实践中提出来的。报告中讲我的功绩,一定要放在集体领导范围内,绝不是一个人的脑筋就可以钻出什么新东西来,是群众观点的智慧,集体的智慧。如农村搞家庭联产承包,这个发明权是农民的,我的功劳是把这些新事物概括起来,加以提倡。”

1958年11月,邓小平来到遵义视察。谈起当年在遵义时的情况,他伸出两个指头说:“20多年了!”

邓小平是20世纪最有魅力、影响最为深远的政治家之一,中外人士都希望能够看到他写的自传。但是,他执意不写自传,也不主张或不喜欢别人给他写传。1989年9月,邓小平同几位中央负责同志谈话时说:“我多次拒绝外国人要我写自传。如果自传只讲功不讲过,本身就变成了歌功颂德,吹嘘自己,那有什么必要?至于一些同志回忆自己的历史,写一些东西,那很有益处。聂荣臻同志写的那一段亲自经历的事,很真实。有人也写了自己的错误,比如李维汉同志。但是有些自传还是宣传自己的多,这种事情不值得赞扬。对我的评价,不要过分夸张,不要分量太重。”

邓小平历来反对无原则地歌功颂德,为自己树碑立传。他要求地方政府不要在他出生的旧居搞什么陈列室,而要照原样子不动,让老百姓住进去。因为他知道,搞陈列室无非是宣传他的功绩。

1989年9月,邓小平在即将退休之际,找中央几位负责同志商量他退休的时间和方式问题时,恳切地说:“对我的评价,不要过分夸张,不要分量太重。有的把我的规格放在毛主席之上,这就不好了。我很怕有这样的东西,名誉太高了是个负担。”1997年元旦,中央电视台播放大型电视文献片《邓小平》。病榻上的邓小平看着电视里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当工作人员告诉他这是反映他的电视片时,老人脸上露出了羞涩的表情。邓小平病重去世后,家人致信党中央,再次转达他本人捐献角膜、解剖遗体和骨灰撒入大海的遗愿,并最终实现了遗愿。

对于自己为中国革命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邓小平曾轻描淡写地说:“我算不了什么,当然我总是做了点事情的,革命者还能不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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