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平
每天午饭后,有一段闲暇时光,我会在校园里各处走走。
二年级教室走廊上,朝南的栏杆旁靠着两个男孩。一个男孩手中握着一根拖把,哭丧着脸;另一个男孩站在一旁,好像是劝慰,亦像是陪伴。我问怎么回事,旁边的男孩指着举拖把的同学说,他的青蛙掉下去了。我向栏杆外探身,只见墙外凸出40厘米宽的边沿上有张白纸,有折叠过的样子。这就是男孩的青蛙?
男孩还不及栏杆高度,手里的拖把柄不过几十厘米,目测这栏杆至少有1.2米。他尝试着用手中的杆子把栏杆外的青蛙挑出去,落到一楼操场就可下楼取回来。看似很好的计划,可凭男孩的身高与手中工具,显然是完成不了任务的。两个男孩都知道个中深浅,特别是青蛙主人,举着的拖把柄,既是不甘,又是无奈。身边的小伙伴懂得好朋友心思,却也有心无力,只有无可奈何地 陪伴了。
我说:“你手中的杆子够不到的啊。青蛙就在边沿上,要不等等,只要起风了,它就会掉下去。到时候你去拿好吗?”
男孩听我这么说,没点头。想想也只能如此,他拖着杆子悻悻然回教室。是啊,谁知道什么时候起风,落下的青蛙又会被谁捡走,或是当垃圾被扫掉呢?我承认我这个即兴方案有点敷衍——在我看来,那所谓的青蛙,就是一张废纸吧。
我又俯身向墙外的边沿看看。哦,不对,那张白纸旁边还真蹲着一只纸做的青蛙。隔着一米多高的距离,这纸青蛙实在看起来太小。虽看不清楚细节,但密密麻麻折折叠叠的样子,确是主人颇费心思的作品。想象一双小手,将一张平整白纸折成造型生动的青蛙——说不定稍一指点还能蹦跳——于成人而言只是一份简陋的折纸作品,于他却是重要的玩具,甚至是一项甚为得意的作品,一度曾获小伙伴们的惊羡目光。
我忙到隔壁教室借来一根两米来长的队旗杆,伸到栏杆外,轻轻一划,那只小小的纸青蛙便落到一楼草地上。
操场里一个正在跑跳的男孩捡起青蛙,跑上来找到主人。主人一把接过青蛙,拿在手里来回翻看,几乎忘记了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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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后的走廊是凌乱而兴奋的。有的孩子忙着扫地、拖地,有的整理餐具,还有的靠在墙边读书。一个女生追了上来,她笑盈盈地看着我:“章老师,红笔能还给我了吗?”
“额?红笔,我什么时候向你借过红笔吗?”
女孩笑了:“嗯,上次科学课,您在我们班听课的时候。”
好像——大概——有这么回事。但实际上我真的没有印象,就连眼前这张明媚的笑脸,哪个班,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有印象。
一两元钱一支的水笔,用时随手拾起,用后随意放下。有时捡了他人的,有时丢了自己的。太过低廉的价格和太过充足的资源,几近模糊了自己和他人的界限,关键时刻借用一支,从来没有想过归还,有时甚至忘记说一声谢谢。想想在她有限的笔袋中,一定是精心配制了不同功用的铅笔、水笔。她在我开口向她借一支红笔的时候,慷慨解囊,以解老师燃眉之急,心中可曾有过一丝美妙的喜悦?那是助人于困难之中的欢喜。
可是,事后既没有收到一句谢谢,也没有得到归还,实在是令她感到沮丧的。当她每天打开文具盒,常要为缺少一支红笔而困扰,并颇费周折向同桌借用,是不是也在为什么时候能在哪里再遇上这位章老师而心有牵挂,甚至懊恼当初的善意出借?
下午第二节课后,我正在办公桌前备课,女孩如约准时来到。我拉着她来到身边,指着笔筒里说:“你看看,哪一支是你的红笔?”
她指着一支白色外壳的红笔说:“这支。”
“谢谢你!”我取出红笔,再加上一颗巧克力糖。
助人为乐,有借有还,哪怕只是一支普通的水笔。这一点,对她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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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级走廊拐角处,一个小姑娘仰着头,眯着眼,号啕大哭,泪水沾着短碎发贴在嘴边、眼角。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女孩哭声给镇住了。
“怎么啦?”我俯下身来,拉住女孩的手。女孩却不停歇,继续大哭。
男孩支支吾吾:“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额头,她就这样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女孩情形,倒不是有什么身体受伤,大概是一种受欺负的委屈与抗议。
身边几个孩子围了上来。他们一脸严肃地看着女孩,似乎在思索着应该怎样处理眼前这件大事。众人围观下,女孩更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哭泣。
“你们安慰安慰她,带她回教室休息一下好吗?”
那个犯事的男孩回过神来,拉起女孩的手,忙不迭嘀咕着:“对不起!对不起!”另一个孩子靠上来,伸出小手在她的额头上抚摸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还有一个孩子也拉起她的手,挺有班长范儿:“你看,他都说对不起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原谅他吧……”听着一群小屁孩学着班主任口吻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我也笑了。
三四個孩子围着这个花裙子胖乎乎的小姑娘,一路挪回教室。女孩啜泣着,抽抽搭搭的哭声也渐渐平息了。她想要的,是受委屈时有人关注与安慰。这一点,对她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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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成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正是孩童世界里的“很重要”。读懂这些“很重要”,才能给予恰到好处的尊重、体贴与呵护。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