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洁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统一战线本质上是政治社会团体的联盟。统一战线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特定功能,与彼时的社会结构密切相关。通过社会结构(尤其是阶层结构)分析,确定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结构中存在的重要政治社会团体,尤其是在新的历史时期,伴随经济社会发展出现的新的政治社会团体及其影响力;二是社会结构中重要政治社会团体之间的关系。本文在社会结构分析的基础上,探讨社会结构与统一战线功能之间的关系,回答新时代统一战线的功能与作用。
社会结构,在政治学、社会学研究中是一个重要议题。如斯梅尔瑟所言,“社会结构”的概念居于社会科学研究的最核心之处。[1]因而,社会科学家时常使用“社会结构”,以阐述他们在现实社会中发现的某种特定模式。[2]如马斯登和林南指出,若“社会结构”不是社会学及更广义的社会科学中唯一最重要的概念,那么它肯定是极少数核心概念之一。[3]
在社会科学——尤其是政治学、社会学的研究中,如马尔科姆·沃斯特发现:社会科学家的理论视野里,通常持有一个不言而喻的假定,即社会现象、社会事物并非似表面呈现那般零散而杂乱,而是具有某种规律可循,其中蕴藏着特定的显在或潜在的结构,此种结构对于人们理解与发现社会有着重要的意义和功能。当社会研究中探讨社会结构时,常意味着四方面的组合:围绕某一社会现象,具有其组成的元素或要素;要素之间有明确的关系;要素以一定关系结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模式;模式相对稳定,持续一段时间。[2](P100)
社会科学研究者对于社会结构议题的重视,具有共同性和普遍性。但是,不同学者,从不同的研究起点出发,针对所提出的具体研究问题,运用不同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得出的理论观点并不尽相同。而不同的理论学派,通常是基于特定的立场,呈现出关于研究议题的一个具有启发性的侧面。对于社会结构的理解和看法,学界有两种经典的理论视角。
本质主义的社会结构,是一种“硬”社会结构,即把社会结构视为一种客观实在。日常生活中的社会现象纷繁芜杂,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气象,但在实在论的结构主义者看来,种种社会现象仅是一种表象的存在,潜藏在现象之后的是具有本质意义的社会结构,它隐秘但是真实。正是由于客观的社会结构的存在,才能使社会科学研究者透过纷繁的现象认识社会的本质。
如法国结构主义学者列维·施特劳斯所言:“有观点认为,法国学派的特质在于突破普通个体的范畴,而把社会现象组织成更合理、更深刻的类型。如同迪尔凯姆所强调的,社会学唯一且真实的基础,是一种社会形态学,即是说社会学学科的重要任务之一,是确定和划分社会的类型。”[4]
而迪尔凯姆和莫斯在《原始分类》中谈到:社会不是一个简单的模型,而是具有分类型的结构。社会学学科的第一层逻辑,即是划分社会类型。第一层结构等级,是社会成员的等级分类,继而其他社会事物和社会现象在其间得到整合。人们对于社会的认识,常是把一种事物视为是一个独立的体系,然后看到此种事物与其他事物的关联,并进而联结成整体社会。[5]
本质主义社会结构理论的代表学者是马克思。在马克思看来,一个社会的主体结构,分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两个部分。其一,物质生产,为社会生活提供基本的经济来源,是社会存续的经济基础,其结构又分为两部分,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其二,在经济基础之上,才有上层建筑。上层建筑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观念上层建筑,指特定历史时期哲学、宗教、文学、艺术、法律等思想观念和社会价值;二是政治上层建筑,主要指政治法律制度和机构。
综上所述,在本质主义的社会结构论者看来,社会结构是真实而确定的:一方面,社会结构的存在是一个既定的社会事实,先于个体社会成员而存在,不以社会成员的主观意志为依托,且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具有客观性和普遍性的特质;另一方面,社会结构的存在,反映纷繁多样的社会现象隐藏的本质,具有决定性的地位和意义,决定着社会的主观意识。
建构主义的社会结构,是一种“软”社会结构,即把社会结构视为一种由社会成员和群体建构产生的行动模型。一方面,肯定种种社会现象并非纷繁杂乱、无章可循,而具有某种特定的模式;另一方面,与本质主义的社会结构观不同,其并不把社会结构视为一种客观实在,而是认为,社会结构的出现源于社会成员的主体行动以及在互动中形成的社会关系。
如韦伯指出,社会科学的重要任务是研究社会行为,其中有三个核心词:一是理解,通过理解行动者的行为而发现行为的意义,在韦伯看来,社会成员及其行为是社会科学分析的基本单位,主体是有意义行动的唯一载体;二是解释,把行动的主观意义组织为解释性概念;三是说明,指出社会成员行动的规律性,此种规律性即意味着某种“结构”出现。由此,“国家”“团体”“社会结构”等概念,仅是某种类型的社会成员间的相互作用。[6]
由此可知,建构主义的社会结构理论,与本质主义不同:后者把社会结构视为先于社会行动的存在,即社会结构是既定的客观实在,并规制着社会成员的社会行动。而在前者看来,社会结构的存在,是由社会主体在社会行动和社会互动中形成的社会关系建构而来,社会结构并非客观存在的实体,而是一种伴随社会主体的行动和互动,不断变化着的形式和模态。
诸多学者尝试调和两种理论视角的分野,其中得到广泛认可的是吉登斯提出的“结构化”理论。在吉登斯看来,结构“可以概括化为行动者在跨越‘时间’和‘空间’的‘互动情境中’利用的规则和资源”[7](P451)。由此定义可知:一方面,结构是现实客观的,制约着行动者可利用的规则和资源;另一方面,结构也是由行动者建构的,行动者在行动和互动中维持和再生产结构。
综上所述,对于社会结构的观察和分析,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两种视角有所区别。但是,二者也有相似之处,都肯定社会结构的存在:其一,尽管社会现象纷繁芜杂,但在其背后隐藏着实在的社会结构(本质主义),或在表象之上呈现出规律性模式(建构主义);其二,尽管社会行动复杂多样,但却受到社会结构的约制(本质主义),或再生产出社会结构(建构主义)。
若以本质主义的结构视角观察和分析社会,可发现多种多样的社会结构形态。事实上,广义的社会结构,即指社会成员之间组织而成的诸多形式与模态,包括人口结构、家庭结构、城乡结构、地区结构、产业结构、就业结构、收入结构、消费结构、阶层结构等。[8]同时,在社会科学研究中,定义了狭义的社会结构,即处在“社会结构”核心地位的社会阶层结构。[9]
社会阶层结构之所以能在诸多社会结构类型中居于核心位置,主要原因在于:其一,从理论层面而言,社会阶层结构在社会结构分类中,居于首要的逻辑层级,其他诸多社会结构,如城乡结构、地区结构、产业结构、就业结构、收入结构、消费结构等,都与阶层结构有特定程度的关联,体现或反映在阶层结构之中。其二,从现实层面而言,阶层结构对于理解一个社会与在社会中发生的现象,以及对于国家的政治与社会发展都有深刻意义。
社会阶层结构的形态并非一成不变,在不同国家和社会的具体历史时期,社会阶层结构形态呈现出丰富的多样性。尤其是在经济与社会变迁的转型期,社会阶层结构经常出现引人瞩目的剧烈变化。把视野聚焦于近代工业革命以来的社会变迁,可以发现:科学技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进步,世界经济进入迅猛发展的历史时期,社会变迁的速度随之迅速加快,人类社会生活的情境日新月异。正如马克思所言:工业革命使资本主义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所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10](P31)
由于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席卷世界的经济与社会剧烈变迁,引起社会科学研究者的高度关注。如贝尔所言,近代工业革命以来,社会转型的基本特征是由前现代社会过渡到现代社会,全球主要国家相继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11]近代以来的社会转型,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如拉扎斯菲尔德指出,这一过程涵括的变迁主要有:经济领域的工业化和市场化、社会领域的城市化和都市化、政治领域的民主化、文化领域的世俗化、观念领域的理性化、组织领域科层化等特征。[12]
19世纪中叶,如大多数非西方国家一样,中国被动地卷入由西方国家强力主导的社会转型。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大工业发达的国家或多或少地影响非工业国家,因为非工业国家由于世界贸易而被卷入普遍竞争的斗争中。”“那些一向或多或少和历史发展不相称、工业尚停留在手工工场阶段的半野蛮国家,现在已经被迫脱离了它们的闭关自守状态……大工业便把世界各国人民互相联系起来,把所有地方性小市场联合成为一个世界市场,到处为文明和进步准备好地盘,使各文明国家里发生的一切必然影响到其余各国。”[13](P59-64)
在经过百年艰苦卓绝的奋斗之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使中国摆脱被动受制于西方国家的桎梏,独立自主地展开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发展道路。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发展战略,使中国步入快速现代化发展期。自此,社会转型速度显著加快:一是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二是社会结构,由封闭半封闭社会向开放社会转型。
社会分层的依据,一直存在多样的标准。尽管如此,学者们认同有些要素相对更重要。如韦伯指出,社会分层依据的主要变量有三:经济财富、社会声望与政治权力。社会成员在经济领域中获取物质财富,在社会交往中获得荣誉和声望,在政治生活中享有权力和权威。不同的社会成员,其拥有的收入和财富、声望和地位、权力和权威有所不同,即处于不同阶层。[14]
当代社会,职业成为首要的综合性的分层标准。原因在于,现代社会生产体系所依赖的精细劳动分工,是通过给予不同职业、职位、岗位以不同报酬而实现的。职业报酬涵括经济收入、社会地位、荣誉声望、权力权威等多个维度,是一种全面性的分层指标。由于不同职业、职位、岗位所附着的报酬并不相同,因而其能作为一种分层机制,把社会成员划分为不同的阶层。
在改革开放之前,分析中国职业阶层,可观察到一种相对简单的结构形态:两个阶级和一个阶层。两个阶级,分别是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他们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阶级;一个阶层,即知识分子阶层,以当时的观点来看,由于知识分子不直接参与物质产品的生产,因而不能成为独立的阶级,而只是一个次级分类维度的阶层。由此,三者共同构成当时中国社会的基本阶级阶层结构。
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日益精细化的劳动分工,使原有的职业阶层结构迅速分化,不再仅由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构成,而是迅速分化为多元化的职业阶层。如《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中划分的十大社会阶层,分别是指: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办事人员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15]
到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新的经济生产方式开启了新一轮职业阶层多元化。知识经济是对工业经济的全面变革:工业经济的特点在于,以自然资源为基础,以工业制造业为依托;而知识经济以知识和智力资源为基础,以网络信息技术为依托,在全球范围内配置资源、生产产品与提供服务。由于新经济所具有的特质,社会成员拥有了更大的选择职业形式与内容的自由。
以创新科学技术为依托,在新经济、新业态中,产生了比以往更多元、更丰富的职业类型,而拥有一定知识和智力资源的社会成员和群体,相应地也有了更多样化的职业选择。比如,随着移动互联网络、物联网络的兴起,互联网+产品(服务)越来越普遍;在新经济组织、新社会组织中的从业者日益增多;新媒体成为职业选择的一个新类型;不受雇于任何组织的自由职业者,据研究数据显示,已超过总劳动人口的1%,正成为有影响力的社会群体。[16]
中等收入群体,在西方发达国家有“新”“老”之界说,两者的分别主要在于:其一,老辈的中等收入群体主要由传统的小农场主、小店主和小企业主构成,他们拥有一定的生产资料,但通常不雇佣他人,依靠自己和家人劳动;其二,新兴的中等收入群体,则主要是二战以后经济生产领域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结果。与之对应,在社会结构中出现了不拥有资本所有权却有经营管理权的管理者阶层,以及由专业人员、技术人员、行政人员等薪金雇员组成的专业技术群体,即所谓“新的中等收入群体”或白领阶层。[17]
以西方主要国家的发展历程与经验来看,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通常需要庞大的中等收入群体作为支撑,究其缘由主要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中等收入群体常有可观的经济收入、受人尊重的社会地位、体面的社会交往,在社会生活中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源;二是中等收入群体常受到良好的制度化教育,认同社会的主流价值观,相信勤奋学习和工作会带来回报;三是中等收入群体常具有关怀社会弱势群体、乐于参与社会管理与服务的公共精神。
中国历经数十年持续高度发展的积累,经济与社会面貌发生前所未有的巨大改变,直接为居民收入增加提供了动能。具体而言,其一,农村居民收入显著增加。在精准扶贫战略之下,农村中绝对贫困人口数量快速下降。农村地区的非农产业快速发展,农民收入呈现明显的多元化趋势。其二,工业效益与工人收入显著增长。近年来,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效果显著,先进制造业比例在工业中占比持续上升,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效益提升使从业者的收入增加。第三,服务业收入水平显著升高。在经济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居民的消费水平提升,促进了第三产业发展与从业者收入水平的上升。
同时,知识经济时代到来,使新的经济形态加速发展。高新技术、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型产业蓬勃发展,其从业者的数量持续增加。居民收入的快速增长与经济形态的转型和发展密切关联。表1数据显示,2012-2018年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16509元上升至28228元,增长幅度达到71%。与此同时,国强民富呈现在社会结构中的显著变化是中等收入群体规模迅速扩大。
表1:2012-2018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及其增长
表2:2012-2016年居民收入基尼系数与城乡居民收入比
表1和表2数据显示,在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持续增长的同时,居民收入差距却在持续下降。2012-2016年间,一是反映社会整体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降低,由0.474降至0.465;二是城乡居民间的收入差距下降,由3.103降至2.719(农村地区收入=1);三是地区之间的收入差距缩小,东部、中部、西部地区的人均收入比值(西部地区居民收入=1),由1.73:1.11:1下降至1.67:1.09:1。[18](P33)收入差距缩减,有效地防止了贫富剧烈分化,而壮大了中等收入群体的规模。有研究表明,在2013年,中等收入群体的占比为24%,2016年达到35%。[18](P31)在中国劳动力人口总数中,农民阶层占比约28%,工人阶层占比约32%,合计占比60%;同时,约有5%的企业主阶层,剩余35%属于中等收入群体。[19]预计到2020年之后,中等收入群体的人数占比将更快速地上升。由此可知,当前的社会阶层结构中,中等收入群体在人口规模占比上居于重要地位。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按世界银行标准,年收入在2.4—24万元间的中等收入群体人数,在我国已近4亿。诸多研究结果表明,中等收入群体,尤其是新兴的中等收入群体(即“白领阶层”),拥有良好的经济、政治、文化、教育资本;有较受人尊重的职业身份和社会地位;与国家和社会管理体制间有相对通畅的沟通渠道;更有意愿、有行动参与社会管理与公共服务、关注公共政策。
以建构主义的结构视角观察和分析社会,则更关注社会团体、阶层之间在行动与互动中呈现的关系格局。社会结构的关系格局,常常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强关系,即指社会群体、团体、阶层内部,社会成员之间保持紧密、亲密的联系。同时,群体、团体、阶层之间,也有频繁的互动与交往。另一种是弱关系,即无论在团体内部、抑或团体之间,社会联结程度不高。
改革开放前,社会成员工作与生活的同质性程度高,常共享一整套价值观念。两个阶级、一个阶层之间,由于具有强烈的共同意识而关系密切:工人阶级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农民阶级以自身的农业劳动创造财富,“社会是由工人和农民这两个互相友爱的阶级组成的;执政的正是这两个劳动阶级”[20](P91-92)。而知识分子作为一个阶层来说,“他们一定为人民服务……他们同工农并肩前进”[20](P87)。改革开放后,由于社会分工日益专业化和精细化,社会成员间的同质性迅速降低,而异质性快速增加。社会阶层结构加速变迁,地区、行业、职业、受教育水平、收入、消费的差异性不断增强,社会群体之间的工作场景与生活境遇显示出愈来愈多、愈大的不同。随着社会群体间异质性程度的上升,在增强社会发展活力的同时,也给社会阶层关系带来新的挑战。
近年来,在新一轮的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影响之下,社会成员、社会群体的工作与生活方式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变迁,社会群体、团体、阶层关系也随之出现诸多新特征。归纳而言,与改革开放前甚至与新世纪之前的社会关系相比,新经济时代的社会关系由强关系转向弱关系。
在20世纪80年代,N.巴荣指出:社会成员通常是在特定组织中工作,而组织的属性能深刻地影响社会成员所能获得的工作报酬以及发展机会。[21]比如,组织的雇员规模、组织的长期成长性、组织的知识技术水平、组织与环境的适应性等。相对而言,组织的规模越大、组织的成长性越强、组织的技术水平越高、组织与环境的适应性越好,身处其中的工作者的职业地位越高。
同样,在中国广泛存在着组织属性对组织成员的工作报酬和职业地位的影响。改革开放前,组织特质对社会成员的影响尤为普遍而直接,“单位制”作为计划经济体制分配资源的一种方式,深刻地影响着社会成员。社会成员在一个特定的组织——“单位”中工作,国家通过把社会资源配置给不同单位,再由单位分配给不同的单位成员,进而出现社会成员、社会群体的地位差异。改革开放以后,我国改革原有的指令性的计划经济体制,逐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计划安排为主的“单位制”资源配置方式,不再居于主导地位。而以商品价格为核心调节供需双方、配置资源的市场机制,则发挥更基础的作用,调配资源的有效流动。由此,强组织性的单位制对社会成员的影响相对减弱,社会团体内部的组织化程度有所降低。
在新经济时代,由于革命性科学技术和新经济生产方式的影响,使社会的组织化程度进一步下降:一方面,愈来愈多的社会成员在“单位体制”外工作,甚至不再需要集中在一个有形的单位组织中,而是通过信息技术和互联网络,便能开展分工与合作;另一方面,由于社会福利不再由单位提供,而是采取社会化机制,使得社会成员的生活方式日趋个体化和多元化。
由此可见,在新的知识经济、智慧经济、信息经济生产方式兴起的时代,社会团体内部的组织化程度在不断弱化:尽管有许多社会成员同属于一类社会团体,比如中等收入群体中的某些成员即如此,但是由于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多元化,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个性化,因而,社会团体内部的组织化程度,已不再像传统的单位体制,即无论是工作场域、抑或是生活领域,都呈现出低度组织化的特质。
在新经济时代,生产与消费领域的变化主要有:以往规模化的工业大生产,转变为个性化的定制生产;以往粗犷型的模糊服务,转化为精细化的精准服务;以往同质性的产品和服务,转变为差异化的产品和服务。经济生产方式与消费方式的转变,一方面,能创造出更精细、更个性化的产品和服务,更好地满足社会成员的生活需求,推动经济与社会发展;另一方面,在社会成员个性化需求不断得到满足的同时,他们与其他社会成员联结的程度却在降低。换言之,当社会成员的生活需求不能依靠自身力量便利地得到满足时,他们倾向与其他社会成员展开交往,合作与沟通的动力会更强;反之,在互联网、物联网飞速发展的影响之下,社会成员通过信息技术和网络经济即能使需求得到充分满足时,社会交往的动力会减弱。
在社会团体领域亦是如此。在前信息经济时代,工业生产、农业生产、第三产业,主要依靠的生产资源是自然资源,各种职业、团体之间尽管存在分工与生活场景的差异,但依然能互相理解和认知。而在信息经济时代,由于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知识、智力和创意成为主要的生产资源,职业多元化程度迅速上升,各种职业(尤其是新兴职业)、社会团体、阶层间的理解门槛在升高,他们工作与生活情境的差异日益增大,互动难度也在增加。
同时,由于路径依赖的影响,社会阶层地位的代际传递亦有稳定和增强的趋势。在改革开放初期,社会变迁和转型处于起步阶段,社会流动速度加快,但阶层结构未出现稳定的形状。然而,当社会转型历经数十年之后,阶层结构逐渐趋于稳态,社会成员在阶层结构中的位置相对稳定下来,由于他们熟悉通往自身所属阶层的路径,因而更容易将此种路径传递给子辈后代。
综上,在知识经济时代,社会团体之间显示出一定程度的弱联结,主要原因在于:一是从经济层面而言,经济生产方式的转变,使得社会团体、社会阶层的职业与生活情境千差万别,而使相互之间认知、认同、理解、互动的难度增加;二是从社会层面而言,在经历数十年的社会转型之后,社会阶层结构逐渐趋于稳定,而在路径依赖的作用下,社会阶层地位亦更易在代际之间传递,而呈现出一定的封闭性。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统一战线肩负新的历史使命,即服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新时代统一战线要有新作为,需深刻理解新时代的社会结构变迁,观察新出现的政治社会力量,分析政治社会团体之间的关系,以此为基础,吸纳与平衡重要的政治社会团体,并团结种种政治社会力量,“确保党的事业推进到哪里,统一战线的法宝作用就体现到哪里”[22],共同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
在新经济时代,由于新经济生产方式的转变,社会结构处在持续变迁之中。其中一个重要变迁在于社会结构中出现新的政治社会团体,并且伴随新经济的加速发展,而日益壮大且拥有的社会影响力不断增强。同时,新兴的政治社会团体,即新的社会阶层人士,具有职业工作、生活方式多元化的显著特质,随之而来的是价值观念的多样化。面对新兴的政治社会团体,以及此种力量的政治社会属性,需要统一战线发挥吸纳与平衡的功能。
其一,吸纳新的社会阶层人士。新的社会阶层人士,是新兴的中等收入群体的重要构成主体。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三次会议上指出:“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关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实现,是转方式调结构的必然要求,是维护社会和谐稳定,国家长治久安的必然要求。”[23]中等收入群体作为社会稳定与发展的重要政治社会力量,受到愈来愈多的重视和关注。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改变了原有的“两个阶级、一个阶层”的结构,而产生出中等收入群体。彼时对于中等收入群体的界定,主要是从物质财富和经济收入层面。同时,中等收入群体的构成主体,主要是非公有制经济中部分企业主和经理人员以及体制内的管理者。尽管社会结构中出现中等收入群体,但群体规模并不大,至2000年其占人口总数比例约为15%。[15]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信息技术为基础的新经济迅速发展,贫富差距不断缩减,中等收入群体规模迅速扩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中等收入群体,与新的经济生产方式密切相关,即以知识技术、智力资源、创新创意、新兴媒介为主要驱动力的经济发展,催生出以专业知识和技术能力为显著特征的新中等收入群体。而对新中等收入群体的界定,不仅在经济层面,更在文化层面。
新中等收入群体涵括了规模庞大的新的社会阶层人士,他们主要由私营企业与外资企业中的管理技术人员、中介组织和社会组织的从业者、自由职业者、新媒体从业人员四个群体构成。由于知识和技术是新时代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新引擎,拥有知识、技术、创新能力的专业人才,发挥着引领社会发展的作用。因而,新的社会阶层人士已成为新时代举足轻重的政治社会力量,统一战线需关注并吸纳其中的代表性人士。
其二,平衡一致性和多元化关系。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中央统战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当前我国发展的内外环境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所有制形式更加多样、社会阶层更加多样,社会思想观念更加多样,统战工作面临许多新情况新问题。”[24]由此可知,面对新兴的政治社会力量,统一战线需要找到新的平衡机制。
新兴的社会阶层主要由体制外的知识分子构成,他们有两个显著特质:一是在体制外工作和生活,甚至不依托有形的社会组织而独立工作,在生活方式上有个性化的选择;二是拥有文化资本,受过良好的教育,思维积极活跃,对社会现象有相对独立的思考和判断,在思想意识领域呈现多元化。
由此,统一战线在面对新社会阶层的多元化特质时,要有两个层面的认知。一是在基础价值层面,要深刻把握一致性的重要意义,固守政治底线这个圆心,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集聚全体中华儿女的智慧和力量,共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二是在固守一致性的价值底线之上,包容新的社会阶层人士的丰富性和多元性。多元化是新经济时代发展的内在驱动力,孕育着创造和创新的巨大力量。对此,统一战线要坚持一致性和多样性的统一,找到最大公约数,画出最大同心圆。在坚持一致性的同时,需包容有利于创新与发展的多样性,越能包容多样性,越有利于政治社会群体的团结。
在新经济时代,伴随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社会结构中另一个显著的转变在于社会关系的变迁:一方面,通过全球互联网络和移动电子设备,社会成员和社会群体能在更广泛范围内与其他社会行动者联结;另一方面,正是由于虚拟网络的存在,社会团体内的人与人之间、社会团体相互之间的真实联结在弱化。面对社会团结的弱化,需要统一战线发挥组织与联结的功能。
其一,促进团体内部的组织化。由于新经济生产方式的影响和作用,与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相比,信息社会中社会团体内部组织化程度显著更低:一是农业生产方式以土地为主要资源,土地的固定性对于社会成员具有强束缚性,社会整体流动率低,社会成员工作和生活有紧密的组织形式;二是工业生产方式的大规模、机器化生产,尽管在市场的作用下社会流动有所加速,但社会成员的工作与生活依然有相对稳定的组织形式;三是信息社会以知识和智力为主要生产资源,不再必然以有形的组织为依托,因而,社会成员选择工作和生活方式的自由度迅速增加。在自由度增加的同时,易出现社会“原子化”的趋势。社会成员的组织化程度过低,不利于他们之间形成稳定的社会团体,也无助于他们以社会团体的力量参与公共生活。因此,在向信息社会转型的新经济时代,统一战线的一项重要任务,是防止社会成员的过度“原子化”。通过统一战线的组织平台,让新兴的政治社会力量内部组织起来,使其发挥应有的社会功能。
其二,加强团体之间的互动联结。在信息社会中,由于信息存储和传递技术的飞速发展,新兴的职业类型与社会分化日新月异。一方面,社会成员对新兴职业和社会群体的接受,常需要一段时间和过程,短时间内的快速变化增加了社会承认的难度;另一方面,由于知识和技术分工的日益专业化,社会职业群体之间的相互认知、互相理解的成本升高。专业化程度越高的社会职业团体,具有越强的封闭性。团体之间的相互隔离,不利于社会沟通与公共生活。公共领域对生活世界尤为重要,需要社会团体之间的交流和对话。哈贝马斯指出:“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由各种对话构成,在这些对话中,作为私人的人们来到一起,形成公众。”[25](P125)因此,在知识和技术为主导的新经济时代,需要统一战线搭建公共沟通的平台,加强社会团体间的互动和联结,实现相互理解与平衡的目标。
社会结构分析是理解不同历史时期统一战线发挥特定功能的理论基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步入高速发展期,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继而向信息社会转型,社会结构亦相应持续地变迁。在以信息技术为主导的新经济时代,社会结构中出现规模日益扩大、影响力不断上升的新社会阶层。与此同时,社会关系呈现弱组织与弱联结的特征。新时代统一战线需发挥吸纳与平衡、组织与联结的功能,团结新的政治社会力量,构建和谐的社会政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