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空行母研究综述

2020-06-30 09:55索朗卓玛
西藏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藏传佛教传记女性主义

索朗卓玛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871)

一、西方学术著作中的空行母研究

空行母作为藏传佛教密宗中西方学者对空行母的关注早在19世纪末就已经开始。最早注意空行母的学者当属 Waddell L.A.Laurence Austine(1854—1938年),他的《西藏佛教或喇嘛教》(The BuddhismofTibetorLamaism:withitsMystic CultsSymbolismandMythologyandinitsRelationtoIndianBuddhism,1895)[2]一书首次向西方学人介绍了藏传佛教空行母,这应该是西方首个研究空行母的著作。自此之后,西方学者们运用各种理论思潮,先后对空行母之源流的追溯、身份定位的探讨及其与西方世界之间的交通之迹等方面进行发掘等,各抒己见,一度引发了相当激烈的争论与探讨。西方学者对空行母的专著研究主要包括两种:一是通过译注相关空行母藏文文献进行研究,比如译注空行母传记文献和空行母赞颂文;一是主题学研究,以空行母的某个方面为主题来进行专著研究。

首先,通过译注相关空行母藏文文献来进行研究的学者包括 Keith Dowman、Sarah Harding、Sarah H.Jacoby 以及 Tsultrim Allione 等。Keith Dowman的《空行母:益西措嘉之密传与道歌》(Sky Dancer:TheSecretLifeandSongsoftheLady YesheTsogyel,1984)[3]这一著作就是典型的传记译注研究。该著作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为文献译文,后半部分为相关探讨。译文部分译自藏传佛教宁玛派伏藏文献《西藏益西措嘉佛母宏化录·发显隐秘·具众多传承之乾达婆歌鬘》这一伏藏文献是由达夏·努登多杰()于18世纪发掘出来的。译文部分因为译自人物传记,因此其内容都是关于益西措嘉空行母的生平事迹诸如益西措嘉之出生、益西措嘉与莲花生大师之相遇情形以及益西措嘉是如何在莲花生大师跟前求法并最终获得成就等方面的记述。至于该著作中的第二部分内容,作者主要探讨了内密(因为作者认为益西措嘉空行母传记故事诠释了内密修行需要留意的规诫)[3]、女性与空行母以及益西措嘉所属宁玛派的教派传承和历史背景。而且因为这一著作研究对象的特殊性(独特在于益西措嘉空行母是第二佛陀莲花生大师之修行伴侣),加上作者对藏文伏藏文献《西藏尼姑益西措嘉传记》的英文翻译,为后来研究者们提供了文本基础,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来学人对这一议题的研究。此外,SarahHarding的《尼古玛:如幻之女》(Niguma:LadyofIllusion,2012)[4]也是一部文献译注研究作品。Sarah Harding是美国那若巴大学的一位副教授,其著作颇丰,是一位多产的学者。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她同时也是香巴噶举派卡卢仁波且(Kalu Rinpoche)的弟子。她的《尼古玛:如幻之女》这一著作,内容较为繁复,所涉内容包括空行母尼古玛的生平故事、尼古玛甚深六法以及大手印法(Mahāmudrā)、胜乐金刚(Chakrasamvara)和喜金刚(Hevajra)等相关教法。除此之外,作者在书中尤其详加论述了尼古玛的《幻化道次第》(),关于这个的释文《幻化道次第释》()她在该书中也予以了一定的记述。她的这种文献考据的方法,对于我们认识空行母尼古玛及其与藏传佛教香巴噶举派之间的关系提供了诸多有价值的发现。另外,Sarah Harding的另一部著作《玛吉拉准之完整解说:厘清“觉”之含义》(Machik’scompleteExplanation:ClarifyingtheMeaningofChod)[5],也是一部文献译注研究著作,虽然所论部分并不多。作者在书中交代了玛吉拉准空行母之来龙去脉并结合其所搜集到的文献梳理了“觉”之甚深义理,是一部很好的文献研究著作。进行译注研究的学者还有Sarah H.Jacoby,她在《爱与解脱:藏传佛教色饶康卓的自传》(LoveandLiberation:AutobiographicalWritingsoftheTibetan BuddhistVisionarySeraKhandro)[6]这一著作中在译注藏传佛教色饶康卓空行母传记文献的同时对其作了一番广泛而又细致的研究和探讨,内容包括对空行母话语、圣神双运等各密宗知识。作者对色饶康卓空行母人生中的每个阶段都给予一番详审和考证,尤其通过借用“传记”这个棱镜,细致而又深入地论述了藏传佛教女性传记所有的特色,即对话现象,通过对话能丰富地展现自我。作者还提出色饶康卓的这一自传就是她所处的地方、时间和文学的产物。Sarah认为阅读类似这样的传记文献,生活与文学故事无需分得很开,因为对所有经历都是一种解说。此外,作者对藏传佛教空行母传记文学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探讨。她认为像空行母传记中的“”(传记)包含了多重意思,因此对其的理解也应做到多维度。比如“”可以理解为“spiritual biography、hagiography”又或者“holy writing”。这种研究视角,无疑为我们研究空行母这一议题提供了一些方法论上的启示。

其次,主题学研究方面,在西方以空行母的某个方面为主题来进行研究的学者有Judith Simmer-Brown、Miranda Shaw、June Campbell、Rita M.Gross 和 Anne Klein 等 人。Judith Simmer-Brown为美国那若巴大学(Naropa University)的特聘教授。她在其《空行母的温暖气息——藏传佛教中的女性原则》(Dākinī’sWarmBreath:TheFeminineprincipleInTibetanBuddhism,2002)一 书中,以空行母的女性原则为主题,概述了西方学界对于空行母这一议题所产生的较为流行的几种研究范式:其一为荣格心理学中的灵魂论,认为其是一种与无意识(unconcious)密切相关的女性之原型(archetype),嵌于男性的灵魂(psyche)之中。这种范式是西方最早应用于空行母研究的一个学术路径,其反映了荣格对早期西方学者所产生的深远的学术影响,比如扬名于国内外藏学界的学者Giuseppe Tucci便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将荣格观点应用于解释曼荼罗[7];第二种研究范式为女性主义论,这种主张近年来尤为流行,尤其深受西方女性学者们的厚待,引起了她们广泛的关注。但这两种诠释框架都有一定的局限性,他们都忽略了空行母本身的背景即密宗世界,这就使得西方学人对“空行母”下了许多谬论。对这些研究范式的各种问题,作者予以了一番非常详备而又深入的讨论,为我们了解西方学者对空行母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考。

进行主题研究的另外一位学者是来自美国里奇蒙 大 学 (University of Richmond)的 Miranda Shaw。Miranda Shaw的《激情觉悟:密教女性》(PassionateEnlightenment:WomeninTantricBuddhism,1994)[8]这一主题学著作当时一 问世,就以公认的成就获得了美国历史学术布里斯底特奖 (James Henery Breasted Prize)和宗教学术Tricycle大奖。这一著作的亮点是作者以惊人的叙事能力用一种别样的视角密宗世界之中的空行母进行了多维度叙述(所叙内容包括寻根空行母、密教教理下的女性、密教圈之中的女性以及密教史上的女性等),颠覆了西方人对藏传佛教密宗的看法,尤其更新了他们对存在于密宗世界之中的女性的认识(空行母很多时候是一种女性神祇)。传统的观点认为,在宗教世界之中,觉悟(enlightenment)是属于男性的专利,女性只有被边缘抑或从属于男性的命运。对此,Miranda Shaw则深不以为然,她在书中通过大篇幅论述向西方各路学人论证了女性在密教世界里面是一个同时观照宗教和历史这两种东西的、不容我们忽视的别样的存在。此外,还有 Miranda Shaw的《印度佛教女神》(BuddhistGoddessesofIndia)[9]这一扛鼎之作也是有关 女性神 方面的。作者在这一著作中综合论证了女性神在佛教中的重要性。通过突破传统的研究框架,旁征博引艺术的、经文的、神话的以及仪式的材料,以一种历史的口吻,为我们重新诠释了各女性神之来龙去脉。这些女性神主要以出现于印度佛教文献、视觉艺术和实践传统之中的女性神为主。除此之外,本书还探讨了这些女神在印度、尼泊尔和我国西藏之间的“旅行历史”,详细记述了这些女性神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之中所经历的变迁以及相互之间的连续性,并对她们当下的形象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考察。

June Campbell也是一位关注空行母的学者。她的《空行母:性别、身份和藏传佛教——探寻藏传佛教之中的女性》(TravellerinSpace:Gender,I-dentityAndTibetanBuddhism:InSearchofFemaleIdentityinTibetanBuddhism)①相关评议文章参见 Miranda Shaw: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Religion,Vol.65,No.4,1997:882—884.(这一著作也是西方空行母主题研究方面的一个代表之作)。作者以藏传佛教密宗流行于西方世界为背景,主要探讨了有关性别、身份和藏传佛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尤其着重叙述了性别象征在宗教信仰跟宗教哲学构架之下所具有的历史意义。除此之外,作者还通过取一种跨文化之径,在书中对比探讨了当代西方政治意义上的性别观念与藏传佛教哲学意义上的性别象征之间的一种微妙关系。尤其通过借用寺院机构和宗教仪式这两个棱镜,细致而又深入地论述了藏传佛教世界之中的男女性别问题,旨在说明性别的流动性,无论是从政治层面的,还是密宗哲学层面的。这当时在西方学人间引起了一定热度的探讨。总之,《空行母:性别、身份和藏传佛教——探寻藏传佛教之中的女性》这一作品因为其所论颇为新颖,时至今日还颇受关注,争议亦是此起彼伏。

Rita M.Gross(1943—2015年)也是一位重视对空行母进行主题研究的学者。她发表出版了一系列的关于女性与宗教关系方面的著作。这都源于她的多重身份。Rita M.Gross是美国宗教方面的一个女权主义学者,也是威斯康星大学欧克莱尔分校学院的比较宗教研究院的一个教授。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她同时也是创巴仁波且()的弟子,她于1977年开始追随于他,自那时起她便成为了一名藏传佛教徒。Rita M.Gross是一位多产的学者,出版完成的作品有《父权主义之后的佛教:女性主义历史、分析和佛教重构》(Buddhismafter Patriarchy:AFeministHistory,Analysis,andReconstructionofBuddhism)[10],《女性主义的系列反思:四十年的宗教反思》(AGarlandofFeminist Reflections:FortyYearsofReligiousReflec-tion)[11],《宗教女性主义与地球的未来:佛教基督教女性主义的对话》(ReligiousFeminismandtheFutureofthePlanet:ABuddhist-Christian-FeministConversation)[12],《高涨与安定:佛教徒对当代社会和宗教问题的看法》(SoaringandSettling:BuddhistPerspectivesonContemporarySocial andReligiousIssues)[13],《女性主义与宗教:介绍》(FeminismandReligion:AnIntroduction)[14]等著作。她的这种通过一种性别学的视角来考察宗教中的女性或者女性神祇的做法,无疑对我们认识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和宗教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多种丰富的文献资料,尤其有助于我们了解西方关于藏传佛教空行母方面的女权主义学说。

跟Rita M.Gross一样,偏爱通过性别视角来考察空行母的学者还有Anne Klein。Klein的《遇见胜乐母:佛教徒,女性主义者和自我的艺术》(MeetingtheGreatBlissQueen:Buddhists,Feminists,andtheArtoftheSelf,1995)是继 Rita M.Gross的《父权主义之后的佛教:女性主义历史、分析和佛教重构》(BuddhismafterPatriarchy:AFeministHistory,Analysis,andReconstructionofBuddhism)这一书之后又一部关于女性与佛教关系的学术著作。这部著作对于佛教和西方女权主义者之间对话的日益频繁现象发表了深刻的见解。Anne Klein认为益西措嘉空行母作为藏族历史上的一个半神话式的人物,代表的是大乐女王的一种隐喻式的表达,以及智慧和慈悲的一种开明的体现。作者在书中把益西措嘉空行母视为一座潜在的桥梁,一个架于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二者之间的桥梁。这两种主义在表面上是互为矛盾的,本质主义认为女性是天生的,虽然有广义和狭义之分,而建构主义则认为女性是一种文化和政治活动所产生的结果。而在Anne Klein看来,益西措嘉空行母能破除这种差别,因为其代表的是一种真谛的存在。以上所述是西方学人研究著作中的空行母研究情况。

二、西方学术论文中的空行母研究

除前述内容之外,西方还有大量的有关藏传佛教空行母的学术论文发表,这里仅举几个典型之作(见下表)。

年份Nathan Katz Anima and mkha’-’gro-ma:A Critical Comparative Study of Jung and Tibetan Buddhism《阿尼玛与空行母:比较研究荣格与藏传佛教》作者论文题目1977 Janice D.Willis Tibetan Ani-s:The Nun’s Life in Tibet《藏族尼姑:西藏尼姑的生活》1984 Anne C.Klein Nondualism and the Great Bliss Queen:A Study in Tibetan Buddhist Ontology and Symbolism《不二论和胜乐母:藏传佛教本体论与象征意义研究》1985 Janice D.Willis Dākinī:Some Comments on its Nature and Meaning《空行母:对其本质与意义的相关论述》1987 Rita M.Gross Yeshe Tsogyel:Enlightened Consort,Great Teacher,Female Role Model《益西措嘉:开悟伴侣、伟大老师以及女性模范》1987 Anne Carolyn Klein The Birthless Birth Giver:Reflections on the Liturgy of Yeshe Tsogyel,The Great Bliss Queen《不育的生育者:对胜乐佛母益西措嘉之祷文的几点思考》1987 Adelheid Herrmann-pfandt Yab Yum Iconography and the Role of Women in Tibetan Tantric Buddhism《双身佛造像和藏传佛教密宗中的女性角色》1997 Janet Gyatso&David Germano Longchenpa and the Possession of the Dākinīs《隆钦巴和空行母》2000 David Templeman Iranian Themes in Tibetan Tantric Culture:The Dākinī《藏传密宗文化中的伊朗主题:空行母》2000 Willa Baker Women in Tibetan Buddhist Narrative《藏传佛教叙述故事之中的女性》2004 Janet Gyatso A Partial Genealogy of the Life story of Yeshes mtsho rgyal《益西措嘉传记故事谱系论》2006 Kay Koppedrayer Feminist Application of Buddhist Thought《佛教思想中的女性主义应用》2007

从上表可知,西方学术期刊中的空行母研究大致可以分为这两种:一是空行母人物研究,比如专篇研究藏传佛教某个教派的某位空行母;二是跨学科视野下的空行母研究,主要包括性别学、心理学和史学等。

首先,空行母人物研究方面,包括Rita M.Gross的《益西措嘉:开悟伴侣、伟大老师以及女性模范》(Yeshe Tsogyel:Enlightened Consort,Great Teacher,Female Role Model,1987)[15]1—18这 一 论文,作者通过解读《益西措嘉空行母之传记》,着重论述了益西措嘉空行母的丰富内涵。她认为《益西措嘉空行母之传记》这一文献包括两种叙事模式:一是通过一种神秘的维度来叙述一个伟大宗教人物的人生故事;二是一种神圣历史叙述模式。作者认为益西措嘉空行母是一位多层次性(multilayered)①Rita M.Gross,Yeshe Tsogyel:Enlightened Consort,Great Teacher,Female Role Model,The Tibet Journal,Vol.12,No.4.1987:6.的人物,因此她在文中一再强调西方学者在解读空行母传记时避免用一种单向思维亦或单个视角来对其进行研究。唯有这样,才能明白空行母问题的解决对于理解藏传佛教之深刻义理的重要意义。同样关注益西措嘉的学者还有Anne C.Klein。她在其《不二论和胜乐母:藏传佛教本体论与象征意义研究》(Nondualism and the Great Bliss Queen:A Study in Tibetan Buddhist Ontology and Symbolism,1985)[16]一文中就不二论和藏传佛教宁玛派益西措嘉空行母之间所存在的共同问题展开讨论,在二者相关联处重新勾勒出了空行母研究方面的一种新的图景。作者通过分述本体论的发展轨迹分析了益西措嘉空行母,揭示了二者之间可能存在抑或可以存在的互动关系,并塑造了一个全新的特别的益西措嘉空行母形象即圆融形象。Anne的这些思考,尽管有不成系统之嫌,但从中能反映出作者的探究性心理轨迹。Anne C.klein的另外一篇《不育的生育者:对胜乐佛母益西措嘉之祷文的几点思考》(The Birthless Birth Giver:Reflections on the Liturgy of Yeshe Tsogyel,The Great Bliss Queen,1987)[17]虽然也是关于益西措嘉空行母的,但研究路径有所不同。很多学者研究益西措嘉都是基于其传记而进行的,而Anne C.klein的这篇论文则着眼于与其相关的赞颂文以及相关释文 。Anne在文中通过对由晋美林巴()所发现的赞颂文《龙钦心髓根本卷》()以及由阿旺丹增多杰()所作的相关释文即《空行胜乐佛母之修行教法释》()文献的各处钩稽对宁玛派空行母益西措嘉展开了一番别有新意的探讨和研究。Anne认为,阿旺丹增多杰的《空行胜乐佛母之修行教法释》一书别具特色,认为其在言及益西措嘉的象征意义时,倾 向于采取中观和藏传佛教宁玛派见地。这样一篇个中充斥着各种中观论见,同时又充满着益西措嘉所属教派宁玛派的不同教理的学术文章,可以称其是一份难得的可以借其探究佛教哲学表达的可贵资料。Janet Gyatso 与 David Germano 合 著 的“Longchenpa and the Possession of the Dākinīs”(2000)[18]这一文章的研究对象同样为益西措嘉,因此也是人物研究类型。该文一共包括四个部分:“有预言性的自传部分”“空行心髓”(The Seminal Heart of the Dākinīs)”和“关于译文的一些概观”以及“进一步解读”。“有预言性的自传”部分,主要介绍了相关的藏传佛教伏藏()文化,所探讨的内容主要围绕隆钦巴()的《空行心要》(TheSeminalQuintessenceoftheDākinīs,而展开叙述;第二部分“空行心髓”(TheSeminal HeartoftheDākinīs)”这一块,所叙内容较多,从对空行母一词的释义到对“心髓”(Seminal Heart)一词的解析,再者到《十七续》和《空行心髓》的论述,可谓叙述详备。另外,作者在该部分中还言及女性在藏传佛教伏藏文化之中占有一席地位的背后原因。对于这点,作者认为一切仅因为当时身为赞普妃子的益西措嘉参与挖掘伏藏之作为有关。这一行为奠定了后来出现的所有被认定为是益西措嘉之化身的女性空行母在密宗世界之中的重要性。总之,该文中关于空行母的一些断语可以帮助我们加深对藏传佛教密宗以及空行文化等方面的认识。此外还有Janet Gyatso的《益西措嘉传记故事谱系论》(A Partial Genealogy of the Life story of Yeshes mtsho rgyal,2006)[19]。该文通过参考诸如《巴协》()、《莲花生大师传记》以及苯教版《益西措嘉传记》等藏文文献,从历史的视角,对益西措嘉空行母究竟是不是一个历史人物这一问题作了一番较为细致的叙述和探讨。Janet Gyatso在文章中还兼而讨论了益西措嘉空行母对于藏族历史和藏传佛教的重要性,尤其是她对后来藏传佛教女性所产生的多种影响。另外,对于益西措嘉与赤松德赞()之间的关系若何这一问题方面,作者在文中亦有所叙述。Janet Gyatso所采用的这种取径于传记的研究方式,通过对传记的深入解读,并加以思考,在一定程度上补充和丰富了藏文史籍中有关益西措嘉空行母之历史记载方面的阙如部分。这种通过解读传记追索和钩沉历史人物之相关事迹的研究方式,不失为一种具有一定说服力的历史论证。传记研究方法可以说是研究藏学的一种不可或缺的途径,因为几乎所有的藏族传记文献都涉及了历史抑或宗教的因素。

其次,西方关于空行母的多篇学术期刊论文都是在跨学科的视野下进行的。首先要介绍的是性别学视野下的空行母研究论文。这类文章主要包括Danielle Jean Lefebvre的《佛教密宗中的性别概念》(Conceptualizations of Gender in Buddhist Tantra,2003)[20]。这是一篇学士论文,文章主要包括这几个方面的内容:“对理论的几点思考”(以批评性分析和女性主义理论为主),Miranda Shaw之《激情觉悟:密教女性》(Passionate Enlightenment:Women in Tantric Buddhism,1994)(下有关于密宗女性的崇拜和八十四位女性成就者等方面的小节内容),一个新的分析范式的提出(下有有关经历的有限以及性别作为一个构成要素等内容)。通过对这些方面的分析,作者最后得出的结论为:Miranda Shaw对于密宗女性的研究过于理想化和简单化,其提出的关于密宗世界之中的女性地位若何方面的研究,应从密教义理、文化价值和图景等多方面来看待才对。此类文章还有Kay Koppedrayer于2007年发表的《佛教思想的女性主义之应用》(Feminist Application of Buddhist Thought)[21]。作者在文中以一种扩散式的口吻论述了西方学人应用女性主义这一理论武器来研究藏传佛教的学术现象,并且深刻地评析了Rita Gross的《父权主义之后的佛教:女权主义历史、分析和佛教重构》(BuddhismafterPatriarchy:AFeministHistory,Analysis,andReconstructionofBuddhism,1993),June Campbell之《空行母:性别、身份和藏传佛教——探寻藏传佛教之中的女性》(TravellerinSpace:InSearchofFemaleIdentityinTibetanBuddhism,1996),以 及Anne Klein《遇见胜乐母:佛教徒、女性主义者和自我的艺术》(MeetingtheGreatBlissQueen:Buddhists,Feminists,andtheArtoftheSelf,1995)和Winnie Tomm的《有形的觉知:女性的精神、身体和地方》(BodiedMindfulness:Women’sSpirits,Bodies,andPlaces,1995)等这些同一时段涌现的关于女性主义方面极具代表性的几个作品。作者全面整理了这些学术著作,为我们反思现代藏传佛教女性研究情况铺建了一个思考上的进阶,同时也为我们了解西方学者研究藏传佛教女性,包括空行母方面提供了一个坚实的文本基础。

除了上述内容之外,西方学者还有从心理学的角度对藏传佛教空行母进行研究的。比如Nathan Katz,Anima and mkha’-’gro-ma:A Critical Comparative Study of Jung and Tibetan Buddhism(1977)算是这个方面的一个典型之作。该论文通过运用和比较藏传佛教文献和荣格心理学论著,探讨了灵魂与空行母之间的相似点。作者认为,从现象学的角度分析,灵魂与空行母之间的共同点主要表现在十个方面:异性外貌上;都有激励与引导人的作用;都会出现在梦、幻想甚至真实的女性身上;都有为人师和给人做向导的部分;初步的治疗或冥想指导;均有忿怒抑或寂静相等,但通常来说,二者都为一种多维形象的存在;都会呈现为一种具象;均有招致个人转变以及心理的起源等。Nathan Katz的这种心理学视角在西方学界算是一个主流视角,因为荣格对西方学者所产生的学术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从史学角度来考察空行母的学者David Templeman的题为《藏传密宗文化之中的伊朗主题:空行母》(Iranian Themes in Tibetan Tantric Culture:The Dākinī,2000)[22]。David在文中从史学的角度出发,对空行母,尤其是印度佛教文化中的空行母之兴衰流变及其相关事项作了一番细致的阐述。David认为,印度佛教文化中的忿怒空行母可能另有源头即“伊朗仙女”(Iranian peri)。对于这个“伊朗仙女”,David在文中援引了学者Mary Boyce对于“Peri”(pairika,仙女、妖精之意)一词所作出的详细释义,认为Mary Boyce提出的伊朗仙女确实跟忿怒空行母有些相似,二者在功能和外形上有诸多共同点。因此,David认为“印度籍”忿怒空行母可能是古代波斯帝国女性神灵的一个“后裔”,作者的这一论断让我们发现了空行母源头的多元性。以上所述是西方学者期刊论文中的空行母研究情况。

三、对西方空行母研究成果的几点思考

统观前述西方学者关于藏传佛教空行母的研究著作和研究论文,首先我们发现,一直以来多数西方学者对于空行母的讨论都集中在空行母的性别问题、身份定位问题以及空行母与西方女权主义之间的交通之迹等问题上。女性主义成为了西方学者研究藏传佛教空行母的一个重要范式。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空行母名字中自带有一种表示阴性的“X”字或者她的女性神祇身份,也有可能跟西方学者他们自身所处的环境有关,后者的可能性最大。大家都知道,20世纪60—70年代,是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的掀起时期,这一浪潮一直延续到了80年代,全面席卷了西方世界。第二次女权运动的兴起,在一定意义上对西方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性别研究的兴起即是一例。因为自80年代以来,西方世界就出现了多种不同的女性主义派别。可以说,自此女权主义的触角便从政治学、社会学的领域延伸到了宗教世界里面,空行母这一议题就这样毫无例外地成为了女权主义者们热衷研究与讨论的对象。像June Campbell,TravellerinSpace——Gender,I-dentityandTibetanBuddhism;Michaela Haas,DākinīPower:TwelveExtraordinaryWomen ShapingtheTransmissionofTibetanBuddhism intheWest[23];Rita M.Gross,BuddhismafterPatriarchy:AFeministHistory,Analysis,andReconstructionofBuddhism;Ann Carolyn Klein,MeetingtheGreatBlissQueen:Buddhists,Feminists,andtheArtoftheSelf;以及 Tsultrim Allione,WomenofWisdom;Keith Dowman,Sky Dancer:TheSecretLifeandSongsoftheLady YesheTsogyel等这些上面业已提及的作品都是用两性视角去检视空行母问题的代表作。这些作品以不同的视角对藏传密宗中的空行母问题各抒己见,无论是对金刚乘中空行母的性别问题还是其身份定位问题,都有所叙及。虽然个别作品并非针对藏传密宗而作,但其中不乏与空行母这一议题有相通之处,值得我们注意。与此同时,对于这种两性视角或者女性主义研究范式,笔者觉得一旦其渗透到宗教界,势必会影响我们对空行母乃至整个藏传佛教文化的认识和看法。因为其彻底颠覆了空行母原有的传统形象即女性护法或佛母。因此我们在对待西方关于空行母的种种学说时,不应一味地全盘接受,而是结合实际,选择性地吸收。

其次,值得注意的是,前述大部分研究成果都是关于藏传佛教宁玛派益西措嘉空行母的。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益西措嘉是藏传佛教史上的第一位空行母,也不排除是由其身份之丰富性所引起的:她是多吉帕姆(鬫箐UB)的一个化身,是莲花生大师的“拉查”(暨ZVf)和修行伴侣,更有可能是跟其本身的空行母性质密切相关。因为空行母在密宗世界里面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复杂且极为活跃的状态,本身就具有甚深又非常多元的象征性内涵。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活力和力量以及她那无所不包的象征性,使得一切想去界定它抑或对它进行一种单一性质的定义都变得很徒劳[24]。因此,我们在面对这样一个饱含争议的空行母议题,尤其在解读空行母传记时,应学会用“复数视角”去挖掘传记中的“宝”,用不同的视角去开掘其中的奥妙,唯有如此我们才会对诸如益西措嘉这样的空行母产生一种更为深刻的认识,才能对类似这样的复杂议题提出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诠释[15]。

最后,从西方的空行母研究情况中发现各学者对空行母的研究前后有所不同,但是从藏传佛教这一层面来看,空行母作为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他们的空行母研究著述之间又不免会有一些共同特征可寻,比如都比较偏爱从自身文化的角度去审视和考察空行母的意义,然后从中得出相应的断语和见解。这其中不乏一些具有长久的参考价值的精深之见,但同时亦有一些经不起他人反驳的失当的言论的存在。鉴于此,对待西方的空行母研究学说,我们不能把它们看作是一种简单的自然而然的参考架构,而应把它们放在历史缘起的层面上去审视和思考这些解说和断语在西方学人之间产生一种不证自明的正当性的原因。换言之,就是西方学者对于空行母的研究框架和问题意识是有源头可寻的,并不单纯是西方学者个人单方面思考而出的成果,它肯定是在学者与其自身文化的内部互动中演化而成的。

总结之,我们研读西方学者的空行母研究著述,能从他们的新视野中认识空行母丰富多彩的文化,从中也能开掘出我们国内学人习焉不察的一些学术问题,进而启发我们的研究视角。他们所提出的诸多空行母研究学说,从学术共同体上来看,无疑会帮助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产生一种更为立体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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