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刚
白瓷是中国瓷器的重要组成部分,国际上有“中国白”之称。
白瓷至今在我们的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素雅的白瓷看上去没有艳丽的色彩和斑斓的花纹,但在朴实无华中展示出自然天成之美,很符合中国人的白色审美追求。
说到白瓷,很容易想到位于河北省邢台市内丘县的邢窑,这是中国最早的白瓷窑址之一。
邢窑创烧于北朝晚期,经过隋朝的飞速发展,唐时达到鼎盛,五代时衰落,是我国早期的白瓷生产中心。“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邢窑白瓷的发明与烧制,打破了魏晋以来青瓷一统天下的局面,南方以浙江慈溪越窑为代表的青瓷和北方以河北内丘邢窑为代表的白瓷并驾齐驱、平分秋色的“南青北白”格局得以形成。
唐时,河北邢窑生产的白瓷畅销市场、风行天下。唐代陆羽《茶经》中描述,“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瓷类雪,越瓷类冰;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唐代中期史学家李肇《国史补·货贿通用物》一书中说,“凡货贿之物,侈于用者不可胜纪。丝布为衣,麻布为囊,毡帽为盖,革皮为带,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
也正是在唐朝以后,北方烧造白瓷的窑场崛起,涌现出河北的定窑、井陉窑,山西的平定窑以及内蒙的赤峰窑等等。这些窑口的发展都受到邢窑的影响。到五代,邢窑逐渐衰落,窑工大量流向定窑。定窑在继承邢窑白瓷工艺的基础上,开拓创新,发展了刻花、划花、印花、镶金边、上金彩等艺术,创造出不少新品种,经过五代、北宋的发展,在艺术上取得巨大成就,成为一代名窑,并且影响了其他窑口的烧制技艺。
唐宋之后,山西南部的介休、河津、霍州一带也是窑火通红,烧制的白瓷轻盈秀美。不过,在瓷业发达的河北、河南、陕西窑口的光芒遮盖下,加之烧制历史中断,山西这些窑口后世影响不足,甚至被人忘却。
霍州,今天是临汾下辖的一个县级市,盛产煤炭。说起霍州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煤矿和坑口电厂。其实,霍州历史悠久,绝非等闲之地。
周武王姬发灭商之后,八弟姬处就分封在今天的霍州,是为霍叔处,这个诸侯国即是霍国。管蔡之乱后,霍叔处被废为平民,但霍国得以保留下来,由霍叔处之子继位,直到公元前661年霍国才被晋国吞并。“天下霍姓出霍州”,中国的霍姓起源地就是霍国,霍氏皆为霍叔处的子孙。
古霍国遗址就在今天霍州市白龙镇的陈村。这里也是当年霍州窑炉火燃烧的地方。只是时光流转中,霍州窑早已成了遗址,而且是被后人忽略的遗址。
陈村盛产陶瓷原料粘土,自古以来就是烧制陶瓷的窑场。今天,汾河谷地西岸台地上的陈村已经不再烧窑,村南村北都是大型发电企业,村外还有凌空而过的长延高速公路汾河特大桥。在工业文明的映衬下,这个古老的村落显得沧桑、柔弱甚至渺小。
关于霍窑是否为定窑系,至今研究者还存在争议。有人认为霍窑有自己的发展延续脉络,“是在自己技艺基础上的延续与发展,霍窑元代以前的白瓷,就有很高的水平。”霍窑应该是本地产生的烧造体系,从器型、烧制工艺、胎质、印花纹饰、釉色等方面看,与定窑的工艺都有区别,所以不能认为是定窑系的窑口。
明代曹昭《格古要論》“霍器”条云,“霍器出山西平阳府霍州。”该书“彭窑”条称,“元朝戗金匠彭均宝效古定器,制折腰样者甚整齐,故名曰彭窑,土脉细白者与定器相似……卖古董者称为新定。”明代晚期谷应泰《博物要览》中也称:“元时,彭君(均)宝仿定窑烧于霍州者,名曰霍窑,又曰彭窑。效古定折腰制者甚工,土骨细白,凡口皆滑,惟欠润泽,且质极脆”。
因此一些研究者认为元代霍窑瓷器是在仿制定州窑产品。也有专家指出,“彭窑”只是霍窑群在元代中期的一个窑口,并不能代表整个霍窑。关于霍窑的仿制定窑问题,“应该从烧造方法、造型、装饰等方面进行全面对比和分析,而不能简单以形似判断。”
争论至今没有结束,也有人认为,霍窑的学习或借鉴对象应该是临近的介休窑。历史上介休窑烧制了大量白瓷,风格与霍窑最为相近,有时两个窑口风格相近的精细白瓷难以区分。
走进陈村,村中的道路边立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霍州窑址”石碑,但是看不到任何关于霍州窑的介绍性文字。石碑旁的房屋早已人去屋空,门窗紧闭,周边一片萧条。
坐着路边晒太阳的一位老人说,沿着上坡路,村子里还有一个窑口遗址。没有任何路标,道路两边的民居窑洞多已废弃。有的大门关闭,门锁严重生锈;有的围墙早已坍塌,窑洞门窗也不见了;有的院落里草木生长,快成了荒原。这些黄土地上的窑洞都是随着地形布局,朝向不同。或高或矮的院落围墙使用了烧窑废弃的坩埚、瓷片、耐火材料等等,虽然这些苍老的院落早已没了人烟,但是窑场的遗痕证明这里曾经炉火通红,人丁兴旺,创造过辉煌。
荒草中偶尔会有几棵古老的槐树,枝干粗壮,自由生长,树龄已达200多年。两个世纪前,正是清朝中期,陈村内依旧窑炉燃烧,不过这时候霍州窑已经是夕阳西下,此前已有很多制瓷艺人南下他乡了。
村子里遗存有一处比较完整的馒头窑,烟囱依旧耸立,窑门被封,窑炉顶部破损,只是用一大块破旧的防雨布覆盖着。馒头窑临近居民的窑洞,没有任何围护设施,也没有任何文保标志。窑口周边的土地上有破碎的粗糙瓷片和窑具残片,村民也说不清这口馒头窑始于何年、停烧于何时,也没有觉得它有多大价值。
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文物工作者对这处窑址进行过多次调查,最终认为陈村窑址即是文献中所说的元代霍窑。遗憾的是,今天在陈村可见的完整窑炉只剩下这一处了。
金元之际的霍窑在烧制白瓷外,还烧白地黑花品种。明清,烧制的花卉图案瓷器较多,有的器物上还书写有文字。今天,在陈村已无法看到当年的瓷器了。不过,一些重要的文博场馆都有霍州窑宋、元、明、清时期的瓷器藏品,诸如大英博物馆、北京故宫、台湾故宫、上海博物馆、陕西博物馆、杭州历史博物馆、山西博物院、吕梁汉画像石博物馆等等。由此也可看出来霍窑瓷器的价值不容忽视。
在世界遗产元大都遗址的发掘、杭州市区一处元代窖藏的考古中,都有霍窑瓷器出土。另外,山西及周边省区元代墓葬中也有精美的霍窑瓷器出土。考古发现有力地证明,霍窑白瓷在当时为上层社会广泛使用,并且具有相当的地位。
站在陈村回望曾经的窑火熊熊,这里烧制过精美的白瓷,但其价值需要后世再认识。其实,霍窑的处境也是山西从南到北瓷器文明的一个样本,无论是河津窑、阳城窑、盂县窑,还是怀仁窑、浑源窑、大同窑,这些在历史上怒放过的瓷器之花都值得今人进一步关注,无论是进入庙堂的佳作还是流行乡野的产品,都是山西古代陶瓷文化辉煌篇章的重要组成部分——拂去尘埃,重新审视,我们收获的一定不只是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