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清、丹鼎二派看李白对道教的认同

2020-06-29 11:11倪宇航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金丹炼丹道教

倪宇航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 541006)

前言

道教在唐代有着崇高的地位,开国之初李渊即下诏规定了老先、次孔、末后释的宗教顺序。文人士大夫普遍对道教有着特殊的感情。然终有唐一代,罕有文人像李白一样虔诚而又固执地信仰着道教。正如孙昌武先生所说:“李白对道教的兴趣终生不衰。”[1]205他青少年时期“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感兴八首其五》);壮年时期“抑予是何者,身在方士格”(《草创大还赠柳官迪》);到了晚年,仍是“恨丹液未就,白龙来迟”(《秋于敬亭送从侄耑游庐山序》)。李白选择了以长生成仙为最终目的的道教作为其心灵最终归宿,而在道教具体派别的选择中,由于与上清派人物大量接触,望走“终南捷径”进入政坛,故选择了上清派作为其所属道派,又因其对炼丹服药的热衷而服膺于丹鼎派教义。

一、李白与上清派

上清派乃唐代第一大教派。从被称为“山中宰相”的祖师陶弘景开始,上清一脉始终与上层统治者保持着良好关系。正因此,走“终南捷径”的李白与上清派始终交好。开元十三年(725),出川抵达江陵的李白遇到了上清派魁首司马承祯,后者赞其“有仙道骨,可与神游八级之表”(《大鹏赋·并序》)。之后更是因为上清派弟子吴筠的关系,李白得以上达天听,《新唐书·文苑列传》记述:“天宝初,南入会稽,与吴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长安。”[2]4411后与李白交往密切的元丹丘、胡紫阳亦是上清派门人。李白不出意外地也拜入了上清派门下。关于此点,罗宗强先生《李白的神仙道教信仰》一文从内丹的修炼入手论证了李白所属上清派[3]32-45;袁清湘先生《道士李白所属道派探析》从李白结交之友人与李白诗中所用道教典故、术语出发考证了李白信仰上清派[4]37-40;日本人土屋昌明《李白之创作与道士及上清经》一文从考证焦炼师身份出发,探讨了李白与上清经的关系及其对上清派思想的服膺[5]105-111。要而言之,诸多学者从不同方面论证了李白属于上清派,在此不再赘述。然而笔者细揣李白诗文,发现李白对“漱咽津液”这种修行法门和“本草类”的植物尤为热衷,而这两点恰恰是上清派尤为推崇而它派不甚重视的。就笔者所见,学界目前很少有人从这两点对李白上清派弟子的身份予以论证。因此,笔者不揣浅陋,以“漱咽津液”与对“本草类药物的推崇”这两方面来分析李白诗文中的上清派思想,落实李白上清派弟子的身份。

(一)漱咽津液

津液,又称玉液、灵液等,乃是由道教炼气之法所生的口中之液,具有祛除病邪、强身健体乃至羽化成仙的神奇功效。漱咽津液之法乃是上清派尤为重视的修炼之术,单就《黄庭经》就有十多处记录以漱咽津液之法求润肌炼颜、返老还童、久生不衰之事。如《内景经》有言:“口为玉池太和宫,咽漱灵液灾不干,体生光华气香兰,祛灭百邪玉炼颜,审能修之登广寒。”①22/66-67《外景经》亦云:“玉池清水灌灵根,审能修之可长存。”①22/90皆是看重其具有令人祛病延年、永驻青春,长生久视、白日飞升之功效。

李白诗中,充满了对津液的幻想之情。“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寄王屋山人孟大融》),“始闻炼气飡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凤笙篇》)。诗人以饱满的热情,修金液之法,期望能上达玉京城,与天地同寿。关于此处的金液,王琦引《抱朴子》注:“金液,太乙所服而仙者也。合之,用古秤黄金一斤,并用玄明龙膏、太乙旬首中石、冰石、紫游女玄水液、今花石,丹砂封之,百日成水。真经云,金液入口,则其身皆金色。”[6]663认为金液乃是金丹经过炼化后而成的液态物质,不是由自身养炼而成的口中之液。然而笔者认为,李白诗中的“金液”乃是“津液”之义,并不是外丹烧制的“金液”,其原因有二。

其一,葛洪《抱朴子》所说之金液,由外丹黄百术修炼而来,以硫磺、铅、汞、砒霜等矿物质原料与其它药物相配合,置之丹炉中,运用“飞”“抽”“点”等手段加以养炼,并用丹砂予以封之,如此百日,得之金液。服后能使人长生不老、羽化飞仙。而细观李白运用金液之诗,如“终愿惠金液,提携凌太清”(《题随州紫阳先生壁》)盛赞胡紫阳具有仙人之姿,希望修得金液之法而同其一并升入太清仙境。胡紫阳为上清派第十四代高道,李白《汉东紫阳先生碑铭》交代得很清楚:“陶隐居传升元子,升元子传体元,体元传贞一先生,贞一先生传天师李含光,李含光合契乎紫阳。”而上清派以内修为主,不主外丹。如司马承祯《天隐子·序》讲求养气,“神仙之道以长生为本,长生之要以以养气为先”①21/699,吴筠《宗玄先生玄纲论·以有契无章第三十三》讲“道”与“虚无”:“夫道,至虚极也,而含神运气,自无而生有。故空洞杳冥者,大道无形之形也;天地日月者,大道有形之形也。”①23/681他们都更重视内修之法。上引李白《题随州紫阳先生壁》中说胡紫阳“喘息餐妙气,步虚吟真声”,而“餐气”也是上清派独具特色的内炼之法,《黄庭经》:“呼吸元气以求仙……朱鸟吐缩白石源……三气右徊九道明,正一含华乃充盈。”①22/77-78意思就是“通过口舌吐纳的阴阳二气乃是生命之源,只要三丹田之气源源不断地在体内循环,则四关九窍能焕然朗彻,进而使人存正守一、神气充盈”[7]406。可见,上清派一脉多走内养的路子,对于由重金属烧制而成的“金液”兴趣不大。毕竟,从上清派祖师陶弘景开始,虽然也有炼丹的行为,但对外丹甚是轻视,认为炼丹在成仙诸多方术中处于下乘。据《华阳陶隐居内传》记载:“先生有乘云御龙心,自云年十二时于渠阁法书中,见郄愔以黄素写太清诸丹法,乃忻然有志。及年二九授上道见上清太极法,遂鄙而不为,奚况饵毒丹求遁去乎?累年所得一皆埋藏。”①5/508“太清诸丹法”比不上“上清太极法”此类的“内修之法”,陶弘景对于外丹甚是鄙薄。而李白与胡紫阳的关系非同一般,其与好友元丹丘一同拜访过胡紫阳,得胡紫阳传授秘术:“吾与霞子元丹烟子元演气激道合,结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云海,不可夺也。历形天下,周求名山,入神农之故乡,得胡公之精术。”(《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并在胡紫阳仙逝后为其作《汉东紫阳先生碑铭》一文,可见李白对其是非常熟悉的。而李白也具有相当高的道教素养,一生倾心于道门,不可能会犯常识错误而将外丹中的“金液”用于修内丹的胡紫阳身上。此外,李白在为送别一道人所作之诗《凤笙篇》中也用了“金液”一词,诗曰“始闻炼气餐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安旗先生认为此道人为元丹丘,詹瑛先生则认为是胡紫阳,然而无论是二者中的谁,皆为上清派弟子。因此,李白在此用“金液”之含义,不会为外丹之“金液”之意,而是内修之“津液”之意。

(二)对本草类药物的推崇

道教的核心理念即长生久视,从创立之初就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羽化飞仙乃至长生不死。早期道教经典《老子河上公注》就将《道德经》中的“天大,地大、王亦大”改为了“天大、地大,生大”,其“贵生”思想一览无余。而从这一立场出发,道教必然和医药结下不解之缘。因为无论是“自度”(自己长生)还是“他度”(救助他人)皆离不开医术方药的支持,而在这一过程中,道教上清派作出了重大贡献。

上清派推崇灵芝、仙草、琼蕊之类的本草药,认为其有养性延命、却邪祛病的功效。其祖师陶弘景“在乎茅山巅岭之上,以吐纳余暇,颇游意方技,览本草药性,以为尽圣人之心,故撰而论之”[8]1写下了《本草经集注》一书,系统论述了其对本草类药物的重视。而纵观道教其它派别,灵宝派重符箓斋醮之法,不重丹药;丹鼎派倒是重外丹黄白术,但其重视的是以丹砂、铅、汞、硫、砒霜等矿物类原料制造而成的金丹,并且对本草类植物予以轻视,葛洪即说:“草木之药,埋之即腐,煮之即烂,烧之即焦,不能自生,何能生人乎?”[9]74而这与上清派高道司马承祯认为本草类丹药“虚费而难求”①18/774的观点恰恰相反。

在李白诗中,大量流露着其对本草药的推崇之意,其《客有鹤上仙》一诗首写仙人奇异之状“客有鹤上仙,飞飞凌太清”,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不仅如此,就连仙人的仆从也是那么引人注目:“两两白玉童,双双紫笙吹”,然而仙人终究不能长久留于人世:“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只留下诗人“举首远望之”,诗人也想和神仙一样,自在地遨游于世间,那么怎么才能成为神仙呢?诗人“愿湌金光草。寿与天齐倾”,金光草,敦煌抄本《太上灵宝威仪洞玄真一自然经诀》记录:“升仙永无为,灵颜常妙好。渴引玉池醴,饥食金光草。”[10]99可见金光草是传说中的仙人食用之物,只要服下了传说中的仙草,就能突破时空的枷锁,与神仙为伍,与日月同寿。于是,诸多仙草成为了诗人的幻想之物:“冀餐圆丘草,欲以还颓年。”(《秋猎孟诸夜归置酒单父东楼观妓》)诗人寄希于圆丘仙草,望能却老延年,永存天地。此外,诗人还要到那昆仑仙境采集琼蕊:“昆山采琼蕊,可以炼精魄。”(《古风五十九首·其十一》)从而使精魄稳固,得以长生。西方昆仑阻挡不了诗人的步伐,东海仙山亦是如此:“但求蓬岛药,岂思农鳸春”(《古风五十九首·其四十八》),“安得不死药,高飞向蓬瀛”(《游太山六首·其四》),皆充满了对药物的渴望之情。陶弘景《养性延命录》:“道机曰:人生而命有长短者,非自然也。皆由将身不谨,饮食过差,淫泆无度,忤逆阴阳,魂神不守,精竭命衰,百病萌生,故不终其寿。”①18/476故要“饵草药”求长生。李白如此推崇草本之药,其上清派弟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二、李白与丹鼎派

以葛洪为代表的道教丹鼎派对战国以来的神仙思想和金丹理论作了系统总结,在道教思想史和科技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可以说,由葛洪继承并发扬光大的道教外丹一派在中晚唐以前始终占据着社会的主流。中唐梅彪《石药尔雅》:“余西蜀江源人也,少好道艺,性攻丹术,自弱至于知命,穷究经方,曾览数百家论功者。”①19/67丹道的兴盛于此可见一斑。诸多文人也表达了对炼丹的向往之情,如李颀《寄焦炼师》:“得道凡百岁,烧丹惟一身……始知世上客,不及山中人。”焦炼师以炼丹术著名,诗人表达了对其企羡之意。薛据更是亲自实践“若年好栖隐,炼药在岩窟”(《出青门往南山下别业》)。连一生以辟佛老著称的儒学大师韩愈在晚年也因服丹而亡,白居易有诗为证:“退之服硫黄, 一病讫不痊。”(《思旧》)五代的陶榖也说:“昌黎公愈晚年颇亲脂粉。故事:服食用硫黄末搅粥饭吠鸡男,不使交,千日烹庖,名火灵库,间日进一叟焉。始亦见功, 终致绝命。”[11]社会炼丹服饵之风可见一斑。

在这样的社会风尚下,上清派弟子李白也不能免俗,甚至比一般文人士大夫表现出更强烈的炼丹成仙欲望。毕竟,道教各派之间没有严格的门户之见,上清派就是吸收丹鼎派神仙思想、灵宝派斋醮之术等道派之理论方法用以充实、改造自家教义,才一跃成为唐代第一大派。因此,李白诗歌中出现大量丹鼎派盛行的修炼方法也就不足为奇了。纵观李白诗歌,表现出了对丹鼎派金丹大道思想的服膺。

早在东汉后期,由魏伯阳撰写、被称为“万古丹经王”的《周易参同契》已对战国以来的金丹思想作出了总结:“巨胜尚延年,还丹可入口,金性不败朽,故为万物宝,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①20/141认为黄金一类的矿物质,因其本身具有“不朽”的属性,人服下由这类物质炼化出来金丹后,肉身也能不朽,故能长存天地,与日月同寿。之后的葛洪更是提出了系统的道教金丹理论体系,道教外丹黄白术的理论由此奠定。葛洪认为:“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盖假求于外物以自坚。”[9]71葛洪用物质性质转移的思想论证了服用金丹后长生成仙理论的正确性与可行性。不仅如此,在所有成仙大道中,葛洪把金丹大道当成是羽化飞升的最高途径:“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数,以千计矣,莫不旨以还丹金液为大药焉。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服此不仙,则古来无仙矣。”[9]70李白对此深表认同,好友杜甫也用“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赠李白》)遥寄李白,而杜甫对道教产生兴趣正是李白所致,想必李白与杜甫在漫游名山、寻仙问道之时谈论了不少关于葛洪炼丹之事。细览李白诗文,其涉及到金丹的思想有两方面:一是直接表现对炼制金丹的热衷与实践;二是对炼制金丹背后表现出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思想的认同。

首先看第一方面,李白诗中常常出现对山的向往与崇拜之情,据笔者统计,仅“山”字就在李白诗文中出现过近500次之多,无论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的孜孜追求,还是在九华山想象“青荧玉树色,缥缈羽人家”(《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的奇幻之景,亦或是“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寻仙人道士而不遇的惆怅之情,皆显示了李白对山的热爱。仙,古代作僊,指长生仙去也;在上古,仙又作仚。《说文》:“仚,人在山上貌。”可见,仙含有入山而不老者的意思。因此,山中往往有仙人存在。仙是神通广大而又长生久视的,仙是如此诱人而令人着迷,李白在山中寻仙后不免会表现出对仙的渴望以及对长生的追求,那么怎样成仙呢?道教丹鼎派指明了一条通往长生成仙金丹大道,只要得到上品神药,服下即可成仙:“上药令人身安命延,升为天神,遨游上下,使役万灵,体生毛羽,行厨立至。”[9]196上药如何可得?只需将硫磺、汞、铅等矿物质于丹炉之中锻炼,加之“点”“伏”等特殊手法予以辅助,得九转神丹,即可“服之三日得仙”。成仙的具体方法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只需操作实践即可,这诱惑对于文人士大夫可不小!李白即深信其中,其《登敬亭山南望怀古,赠窦主簿》一诗用奇幻的笔墨描写了敬亭山之高与神异,“仙者五六人,常闻此游盘”,仙人常驻于此,一开始就显示了此山之不凡;在这山顶则是“溪流琴高水,石耸麻姑坛”,王琦引《江南通志》对琴高和麻姑注释,“琴高山,在宁国府泾县北二十里。昔琴高于此山修炼得道……岩下有炼丹洞”,又“麻姑山……有仙坛、丹灶、剑池、石旗秤、钓鱼台、天游亭诸迹”[6]636,两山皆以炼丹闻名,已为诗人炼丹埋下了伏笔。作者接着以动人心魄的笔墨描写了对神仙“羽化骑日月,云形翼鸳鸯”之艳羡与敬亭山“下视宇宙间,四溟皆波浪”之高后发出感叹:“百落半途,前期浩漫漫。强食不成味,清晨起长叹。”前半生汲汲于各种杂事是为了什么了呢,“烧火炼金丹”追求长生大道才是我应该做的啊。詹锳先生引明朱谏之语评价:“人生以百岁为期,我之光阴,已过其半,前途之远,尚尔漫漫,未见就绪,故食焉不知其味,晨兴而发长叹,此志仍伋伋也。愿随子明居于陵阳,烧火炼丹,以求长生。”[12]1855此解甚是。本来,由各种有毒矿物质炼制而成的金丹在人们服用后造成“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古诗十九首·驱车上东门》)的情况,炼丹家也承认这种事实,如唐代张九垓《金石灵砂论》就指出:“金生山石中,积太阳之气,熏蒸而成,性大热,有大毒,旁蒸数尺,石皆尽黄,化为金色,况锻炼服之者乎?……若以此金做粉屑服之,销人骨髓,焦缩而死也。”但炼丹技术在不断进步中已探索出不少有效的”解毒”手段,“如所谓‘伏’‘炼’等等,具体作法包括配合药料以使药物发生化合作用、加温促进药物的分解或中和、加水稀释以减低毒副作用,以及在服用量上加以控制等”[1]48。此外,道教人士又大量宣言服丹中毒死亡后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离开了人世,而是“尸解成仙”,这更是让人们相信了服丹成仙的可能性。因此,李白即使知道“炼丹费火石,采药穷山川”(《留别广陵诸公》),要遍访山川,付出巨大的心血,也要“便欲烧丹从列仙”(《答杜秀才五松山见赠》),亦或要“攀条摘朱实,服药炼金骨(《天台晓望》),毕竟,服丹成仙后的世界是如此美妙:既可“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古风五十九首·其十一》),又可“与君弄倒景,携手凌星虹”(《赠卢徵君昆弟》)。服丹的危害已被降到最低,又有现成的具体可操作方法,因此诗人对金丹大道抱有极大的幻想,对金丹求之不得而不弃,对金丹的渴望历之弥久而不息,追求长生不死之信念可谓异常坚定。

第二方面,炼制金丹其背后反映的“物质自然嬗变”和“人工调控”思想在李白那里结合转换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积极进取思想。丹鼎派认为自然万物是不断嬗变的,且这种变化没有穷尽,在这种思想指导下,金丹家们深信:“金可作也,世可度也。”[9]286“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何为嫌金银之不可以异物作乎?”[9]284自然界的万物都是变化的,人类的血肉之躯也转变为不朽之躯体。不仅如此,在万物变化的过程中,丹鼎派认为人不是无能无力的,而是化被动为主动,积极干预和调控。自然生长的矿物质在经过若干年的自由演变后,可以演化为最完美的丹药,但这个过程所需时间太久,于是金丹家将之置于丹炉,人工培育后即可缩短这一进程,炼制出仙丹。人工干预的力度越大,金丹药效就越强,因此道门最为推崇的丹药为九转仙丹:“其转数少,其药力不足,故服之用日多,得仙迟也。其转数多,药力盛,故服之用日少,而得仙速也。”[9]77在这一炼制过程的背后,反映的是不信命、不服命的积极进取之心,是对“宿命论”的冲击与否定。深信金丹大道可长生、熟悉金丹炼制过程的李白对这一认识可谓极其认同。九转丹药的药效他深信不疑:“九转但能生羽翼”(《题雍丘崔明府丹灶》),坚信服用神丹就能羽化飞升。但金丹难成,在《暮春江夏送张祖监丞之东都序》中他“欲遐登蓬莱,极目四海,手弄白日,顶摩青穹,挥斥幽愤”,但却“不可得也”,未能服用金丹而“金骨未变”,于是“扪松伤心,抚鹤叹息”,金丹未成,神仙无望,长生之愿的实现遥遥无期,然而诗人对生命的渴望,对生存的幻想是那么强烈,他没有放弃,没有沉浸在“尚恐丹液迟,志愿不及申”(《古风其四》)的悲伤痛苦中,转而“我闭南楼看道书,幽帘清寂在仙居”(《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认真修炼丹法,研习丹经,并把居住之地想象成仙人之居,誓要练出神丹,与天争命。“弃剑学丹砂,临炉双玉童”(《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剋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吾将营丹砂,永与世人别”(《古风其五》),他对道教“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成金丹亿万年”的教义虔诚地信仰着。

本文从道教上清派之“漱咽津液”修行法门和对本草类植物的热爱,以及丹鼎派对金丹大道的推崇和对“我命由我不由天”思想的推崇出发,分析了李白对道教的热衷,认为李白对道教的信仰是虔诚而持久的。在李白一生中,道教思想在其思想体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荅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就连他自己也深信其是由天而来的道教谪仙。可见,李白对道教的热衷,并不如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指出的那样:“ (李白)好神仙非慕其轻举, 将不可求之事求之,欲耗壮心,遣余年也。”其对道教的热爱并不是无奈地消磨时间,而是发自内心的信仰。

注释:

① 本文所引《道藏》原文如无特殊说明,均来自于文物出版社、天津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8年版,篇名后的数字表示册数和页码 , 如 “ 22/66-67”指此句在此版《道藏》第 22册 , 第 66-67页 。 后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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