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自给”:日本“满蒙毛织会社”的设立及其预期*

2020-06-28 10:53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毛织羊毛东北

马 伟

(佳木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1916年前,日本羊毛输入多以英属澳大利亚、新西兰等为主。但欧战爆发后,英国施行羊毛禁输令,这使日本毛织企业陷入原料危机。该国拓殖委员会遂决定利用“南满洲及东部内蒙古”的绵羊资源,推行“羊毛自给”政策。关东都督府、“东洋拓殖会社”、满铁等机构一致认为,要成功利用“满蒙羊毛”资源,合适且有效的方式是设立“毛织会社”。经过两年多筹备,1918年12月27日,“满蒙毛织会社”在奉天皇姑屯成立,公称资本金1000万日元,但截至1920年6月,实缴金额500万日元,“东洋拓殖会社”认购300万日元,为最大出资方。1924年6月,由于管理不善,工厂发生火灾,损失352.4万日元。“东洋拓殖会社”为保障其资金安全,提出缩资整顿,资本金降为300万日元,实缴195万日元。

1923年,该会社拥有美式纺毛线精纺机25台、力织机165台,电动机40台总马力800马力,锅炉8台,专用铁路4287英尺,[1]274-275其他还有提花织物、洗毛、化碳、染色等机器,1500名熟练工人,设计生产能力是百万码。这是一个近代化的毛织会社,号称亚洲第二大毛织企业。1920年代消耗东北近四成羊毛,及上千担澳毛,主要产品有罗纱、毛丝、绒缯、毛毡及其他,毛毯、毛呢等,其中毛织物生产量200万码,毛丝约45.28万斤,帽子10万打。但由于质量、关税等原因,其产品在日本销路不畅,在东北又无法与质量优良的欧洲产品相较,1922年前略有盈余,但利润也仅占3.7%,[2]847-849其余均处于负债经营。又,该会社产品主要供应满铁、关东厅、朝鲜总督府、日本陆军等官厅机构及军队系统,往往因款项迟滞,甚至拖欠,而出现资金周转不畅,故产品多有积压。如将产品库存换算成日元,1925年上半年库存14.2万元,到1931年上半年,库存依然达64.2万日元,即该时期库存非但未见减轻,反而增大了。为此,1931年,“满蒙毛织会社”被迫发行债券100万日元,加之举债245.7万日元,其债务合计345.7万日元,[3]178-180这已远超过公称资本金。“满蒙毛织会社”已是资不抵债。1931年7月,只得将公称资本金重新升至500万,认缴金提高至325万日元。

一、东北羊毛与“满蒙毛织会社”的原料来源析

伪满洲国中前期,“满蒙毛织会社”的原料来源分两部分。第一,英属大洋洲和南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上述地域是“满蒙毛织会社”高端羊毛的主要供应地。澳洲原毛,是军用毛织业的主要选择。1936-1941年共输入14670担(1担合百市斤),价格较高,1担180.13元。[4]34另外,日本也是该会社部分原料的供应地。该国将一部分澳毛加工成梳毛线、纺毛线等半成品,及一些毛屑、切屑等副产品,输送“满蒙毛织会社”,后者所占比重较大。但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以上宣告终止。第二,中国东北。1936-1944年,该会社共使用原毛578933担,东北羊毛207780担,占总量35.9%。其中,1938年达62776担,占该年度总量的59.7%。需说明的是,1940年下半年供给7681担,价格仅13171元,1担1.71元,而该年度东北羊毛1担合81.71元。又,1941年《满蒙毛织第46期决算报告》载,伪政府“官给羊毛”24588担,但无价格录入,而该部分占“满蒙毛织会社”该年度所获羊毛69.1%。由此可见,在伪政府的配合下,“满蒙毛织会社”可以极低价格获取原料。日本“羊毛自给”政策已初显成效。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满蒙毛织会社”充当了日人在华北和蒙疆羊毛掠取的急先锋。1938—1944年共掠取127555担,占总掠取量22%。

查《满蒙毛织第41、43、45、49期决算内容说明书》,1938-1941年,该会社所属名古屋支店,共储存近29万担羊毛,其中仅1938年即高达21.6万担。名古屋支店下辖名古屋工场、冈崎工场及宫工场,主要生产针织品、毛纺线、罗纱等。至于该部分羊毛来源,上述档案资料未作说明。笔者初步分析,首先,从原料的价格角度看,1938年,东北原毛每担71.4元,华北54.7元,蒙疆37.4元,而名古屋所获每担仅23.6元。该价格,实不符合价格规律。结合我国羊毛年产量,及日军已侵占我国北方大部地域的事实,这部分很可能系以低价掠取自我国北方。其次,从该支店的生产规模看,半年生产量仅在30万元至70万元,远低于奉天本场600余万元的规模,更低于日本千住制绒所。据此推断,这很可能是日人战时囤积的原料。综合上述两点,在全面侵华战争至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日本将战争中掠取的羊毛,储存于“满蒙毛织会社”所属名古屋支店。至于通过多长时间掠取,便不得而知了。

纵观“满蒙毛织会社”的原料掠取史,1918—1937年为第一时期,该时期以东北羊毛为主,澳毛为辅。“九一八事变”前,东北羊毛年产量5万~6万担,[5]34-38“满蒙毛织会社”年消耗三至四成。1932年,该会社掠取的政治障碍完全消除,无奈东北羊毛产量却大幅下降。1936年一度甚至跌至3.5万担。[6]5181937年,产量有所复苏,但依然处于低位。该时期“满蒙毛织会社”原料消耗有所降低,但比重依然占38.8%。

1938—1941年是第二时期。此时期原料来源趋于多元化,东北羊毛所占比重有所下降,但绝对数值却在增加。该时期东北羊毛年均产量7万余担,①“满蒙毛织会社”年消耗近4万担,所占比重53.4%。其中,1938年更是高达62776担,而该年度羊毛产量仅65600担,即九成以上供应了该会社。东北当地毛织企业获取原料极为困难,②生存已难保障。为何该时期的掠取量陡然暴增。第一,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其军队及官僚系统的毛织物供应量随即增加,自然对羊毛的需求进一步增大。1938年,“满蒙毛织会社”除了奉天本场、名古屋支店外,还设立京城(即汉城)支店,在夺取我国关内北京制呢厂、天津毛织厂及济南毛织厂后,将其设为分店,并称之为“满蒙毛织华北部”;夺取厚和(呼和浩特)、张家口、包头等毛织厂后,设为“蒙疆部”。即掠取范围由东北扩大到华北及蒙疆区域。这直接抬升了其掠取量。第二,由于染指了绥远、北京、天津等毛织、制呢厂,“满蒙毛织会社”设备数量极速增加,生产能力迅速提升。1923年,该社拥有美式造纺毛及精纺机25台、力织机165台,其主要设备合计190台。[1]275到1941年,奉天本场织机266台,名古屋分厂44台,厚和(呼和浩特)分厂19台,北京56台,天津73台,各类织机合计达458台。设备数已是初期2.4倍。1937年,“满蒙毛织会社”生产哔叽、罗莎、毛巾、毛毯、帽子等毛织物价值722.4万日元。③1941年,生产的各类毛织物价值已高达7146.16万日元,④即生产能力已是四年前的9.89倍。综合以上,此时期“满蒙毛织会社”对东北羊毛,乃至中国羊毛的掠取量,超过以往任何时期。

1942-1945年是掠取的末期。此时期,原料来源趋于单一化,且总量急剧下降。上述三年间“满蒙毛织会社”年消耗原料49387担,仅为前期平均值的54.3%。主要原因是,羊毛的获取量急剧下降,仅为前期平均值的32.6%。有一点需说明,伪满后期东北绵羊数量是逆势上扬的,羊毛产量也与之同步,对该会社的供应也应同步,但令人疑惑的是,对其供应却是萎缩的。其原因是,日本所发动的侵略战争,后期愈发不利,为强化战争总动员法,日本第82届议会决议提出,牺牲纤维工业,其所属大部设备转用、金属设备回收、劳动力征用等。这对“满蒙毛织会社”影响是巨大的,其设备四成留用,四成开工,二成转用。[7]26-28,97这直接影响原料的消耗量。数据上反映是,1942年产品价值3384.5万元,较1941年下降了52.6%。

二、东北羊毛及对日依存

伪满前期,东北羊毛主要输往我国关内、美国、苏联、日本及德国,详见表1,该地域羊毛年输往我国关内占59.7%,美国占21%,苏联占20%,日本仅为2%。

第一,须明确关内输出虽近六成,但事实上大部分经天津转往美国。天津较大的机械毛织工厂有东亚毛呢纺织、海京毛织、倪克纺毛厂、任立毛呢纺织、祥和纺毛厂等,多数使用关内羊毛或澳毛,[8]186-187很少使用东北羊毛。上海是个典型的殖民地式都市,毛织企业众多,但多数由英国和日本主导,我国仅占四成,也多使用澳洲、关内等地羊毛。故输往关内属转口贸易,非事实上的贸易行为。

表1 伪满中前期羊毛输出量(单位:担)[8]147-148

第二,输往苏联的部分1934年后即终止,该部分也多分流至美国。1935年,输往美国的羊毛已占总量65.4%。美国、苏联大批量输入中国羊毛的主要原因,第一是价格因素。1931年我国羊毛1担59.31元,澳毛则高达100元,1933年虽涨至80元,但澳毛却增至158元,双方价格差始终维持在1倍左右。第二是目标制成品。美国、苏联主要是制作毛毯、毛毡类产品,或粗毛织衣料,中国羊毛是适合原材料。令人诧异的是,输往日本仅占2%。前文已述,通过“满蒙毛织会社”,可就地消耗2万~4万担,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日人输入的力度和热情。

依据表2,首先,从羊毛输入方面看,“满蒙毛织会社”直接从英国、澳洲等地年输入583担,比重12.5%。需要说明的是,东北地区仅“满蒙毛织会社”有加工澳毛的设备和能力,即在这方面,我国毛织业无法与之抗衡。其次,从中国关内和日本输入。1930年,东北输入羊毛5162担,关内占88.8%,日本仅占11.2%。但1933年从日本输入上升到72.1%,关内急剧降为7.5%。1935年日本更是高达9055担,比重为78.5%,关内进一步降到4.9%。众所周知,日本原本是个羊毛极度短缺的国家,但通过输入澳洲等国羊毛,短期内不仅实现了羊毛自给,而且还有余量输出。该会社从日本输入主要是精梳毛等半成品。以货币计,1932—1934年,该会社年均从日本输入羊毛1333.1万日元,占其输入总量的76.4%。[9]86

表2 伪满中前期毛织产品的输入状况(单位:担)[8]146-147

综合表1和表2,民国时期,在羊毛贸易市场,关内与东北的联系非常密切,交易量较大,双方具有统一市场性质,日人是无法完全控制东北的羊毛市场,其殖民地本质是微弱的。伪满时期,作为战略畜产资源,日本已逐步控制了羊毛的输入市场,并切断了与我国关内及世界的联系。

图1 东北动物性纺织品对日依存度图[10]807

从图1可知,该“满史会”所谓“动物性纺织物”,主要指羊毛、骆驼毛、马毛等,但后两类数量极少。“对日依存度”主要指进出口贸易方面。从总趋势看,东北羊毛对日依存度在55%~71%区间内。其中,1933—1937年对日依存度呈下降态势,主要原因是该时期与我国关内、美国、澳大利亚、苏联等保持经贸往来,[11]57羊毛贸易自然呈较分散态势,对日依赖有所降低。全面侵华战争后,日本强化汇兑管理和贸易统制,伪满遂对战略物资进行出口管制,同时进一步强化对日物资供应。1939年欧战爆发后,伪满贸易政策彻底转向日本。[12]8071937—1939年对日依赖则呈上升趋势。1940年以后进出口贸易对日依赖高达九成以上。东北不但成为日人羊毛资源的掠取地,也是日本毛织半成品的主要输入地。

三、结语

“满蒙毛织会社”总理椎名义雄提出,东北羊毛毛质虽差,但“满蒙毛织会社”依然坚持使用,这是其设立的使命。[13]296该机构虽仅为一会社,但却承担着日本“羊毛自给”,及“开发满蒙羊毛的重大使命”。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伪以“满蒙毛织会社”为基础,成立了“东亚绵羊协会”(“日满绵羊协会”),使我国北方的羊毛资源整体性纳入其掠取范畴。从输出角度看,东北羊毛因只供应“满蒙毛织会社”,故已无输出空间。日本通过该会社,虽无法完全解决其原料的短缺问题,但却控制了东北及华北的羊毛消耗、输入及输出市场。

[注 释]

①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研究组编,《畜产》,《东北经济小丛书》(五),中国文化服务社1948年,第3页。1938—1939年数据,据《满洲开发四十年》第532页校正。

②农牧民每年消耗羊毛约5500担左右,主要是制作蒙古包、靴子、靴下敷物、帽子、马鞍下敷物等物件。据《满蒙全书》载,锦州、赤峰、洮南、奉天等羊毛集散地有一定的毛织能力,郑家屯有毡子局、毯子局,小库伦有毯子铺、毡子铺,所耗羊毛有限,且属初级。1920年代后期,东北毛织业有所发展,相继在奉天、哈尔滨、郑家屯、安东等地创建了裕庆德、义成公、荣华兴、义兴昌、张萃亭、张洪泽、永盛隆、大行工厂、宝厚兴等毛织企业。其中裕庆德年生产力1千担,工人150名,其余八家合计年生产力1000~1500担,其产品依然以传统的毛毯及毛毡为主。其生产能力仅为“满蒙毛织会社”16%左右。

③东洋拓殖会社,《满蒙毛织第37期决算监察报告》(1936年11月1日至1937年4月30日),1937年6月22日,第7页;《满蒙毛织第38期决算监察报告》(1937年5月1日至1937年10月31日),1937年12月20日,第7页。

④东洋拓殖会社,《满蒙毛织第45期决算监察报告》(1940年11月1日至1941年4月30日),1941年6月28日,第23页;《满蒙毛织第46期决算监察报告》(1941年5月1日至1941年10月31日),1941年12月22日,第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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