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永红
导言
COVID-19疫情让集中办公和长距离通勤成了高危行为,似乎无意中促进了在线办公的蓬勃发展。包括智能手机、4G/5G、互联网,以及钉钉和腾讯会议等远程办公软件,这些技术要素都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现在的远程办公仍然在工作效率、团队协作和信息保密等方面存在短板,但是可以预期的是,一旦虚拟/增强现实、5G、人工智能和物联网等技术开始协同应用,最终构建出一个新的远程办公框架,极有可能会带来一种比现实更加便捷的办公体验。也许在可以预见的未来20年,远程办公将逐渐打破现在的工作模式。如果说2003年的SARS疫情催生了发达的电商产业,那么此次疫情也有可能成为远程办公产业兴起的契机。
然而,如果远程办公仅仅意味着办公场所的转变,那么根本不值得大费周章地去谈论它。自从后福特生产方式开始推进,整个社会已成为一个没有围墙的工厂,生活场所与办公场所之间的界限日渐模糊。因此未来的真正转折点与其说是远程办公的兴起,不如说是雇佣劳动的终结,或者说,劳动者如何从空间和组织上脱离传统机构。集中办公往往意味着一整套科层化的组织和管理,各种文件和指令自上而下地从管理层向执行层传输,每个工人或职员都不可避免地成为组织中的一颗螺丝钉。然而,随着互联网基础设施的日渐完善,一场工作形态的深度变革似乎越来越不可避免了。届时,与集中办公及其科层化组织一起衰落的,也许还包括生产组织中的劳动异化。
一、生产组织的物象化与科层化
马克思对世界历史有过一个三合一式的想象:“本源共同体一市民社会一自由人的联合体。”本源共同体阶段对应于前资本主义时期,人与人的交往关系是一种“人格的依赖关系”,也就是一种统治和从属的依附关系。到了市民社会阶段,个人从各种本源共同体中解放出来,一种理性、自律的现代主体诞生了,人与人的交往关系也逐渐打破了人格的依赖性。但这种解放也付出了代价,马克思将其称为物象化(Versa-chlichung)。所谓物象(Sache),是与人格(Person)相对的概念,它不同于纯粹的客体或物(Ding),而是被人类实践改造、加工过的客体或物。物象化就是在产品的生产转化为面向交换的商品生产之后,人格与人格的关系被以物象和物象的关系表现出来。商品拜物教就是物象化的典型体现,那些从活生生的社会交往中诞生的物象(比如商品和资本),反过来支配了我们的人格,支配了我们的交往,把一切人格关系都转变成为物象关系。市民社会中的个人,不再是一个鲜活、独立的人格,而是匿名化、可利用、可交换的人力资源。最终,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礼物赠予、一切符号炫耀、一切鲜活的情绪和认知沟通、一切小资产阶级情感的神圣发作,总之,一切不可计算的交往,都抽象化为可度量的价值交换。
马克思对物象化的描述,主要限于交往/交换领域,那么在生产领域,物象化的逻辑是否同样存在呢?在《资本论》从交换领域转向生产领域的段落中,马克思这样写道:
“一离开这个简单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
马克思在此似乎想要表达这样一种观点:自由市场下的人格与人格的形式平等,实际上掩盖了公司/工厂组织内部的人格与人格的实质不平等。然而,同自由市场的情况一样,生产组织内部同样存在物象对人格的支配。马克思和恩格斯都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了‘主人的权力。”恩格斯后来也在《论权威》中再次重申,大工厂中专制力量主要来自自动机器,并以肯定的口吻说,如果“想消灭大工业中的权威,就等于想消灭工业本身”。恩格斯甚至主张,工厂的大门上应当写上但丁的那句诗:“进门者请放弃一切自治!”可见,工厂/公司中物象化的逻辑仍然继续运作,不是人格从属于人格,而是物象支配着人格;不是资本家在宰治工人,而是工业技术和管理技术在统治一切。
这种对大工厂/公司组织之内的非人技术的担忧,同样反映在韦伯对科层制的研究中。韦伯把科层化(bureaucratization)视为政治和经济组织理性化的结果。科层化意味着一个组织可以实现部门分工、分层负责,各个部门和层级依照法律、规则、程序和文件而各司其职、自行运转。科层制的一个关键特征就在于它的非人格化,也即组织运作不再依赖于各种具体的人格关系,而是建基于一系列去情境、抽象化的程序规则。在这样的组织架构中,抽象的物象对人格的支配,完全取代了传统组织中人格对人格的支配。在一个理想的科层化组织中,一个技术人员可凭借技术规范和程序,来抗拒来自上峰的行政命令,因为他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一个工人在流水线所感受的非人的奴役,更多地直接来自工业技术中的操作规范,而不是管理者对他们的拘禁。于是,科层制所带来的人格的独立,最后就转化为自由的丧失。
韦伯充分意识到科层化对人类自由的侵蚀,并将理性化的科层制视为一个铁笼。然而,他把这视为西方的理性化进程不可避免的代价。他对社会主义的怀疑,让他终究无法找到一条克服科层化的道路。他所寄希望的克里斯马(超凡人格魅力),非但不可能超越和驾驭非人格的组织过程,反倒是一条通往奴役之路。实际上,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在那非人的技术理性中,也许恰恰孕育了让我们重获自由的力量。马尔库塞正是基于这一考虑,批判了韦伯的观点。在他看来,非人的机器并不是中性的,它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意识形态塑造的,換句话说,技术理性可以在一个替代的社会被重新转化,技术理性也可以成为解放的技术。如果韦伯限于时代的局限,看不到技术的自由潜能,而在马尔库塞的时代,这样的预言也过于超前,那么,在一个技术空前发展的时代,我们是否已经看到了自由的曙光呢?
二、超越组织与市场
马克思和韦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都涉及了一个关键的要素:组织(organization)。它所具有的那种非人格的“主人的权力”,剥夺了工人/职员的自由。这似乎与资本主义的承诺背道而驰,因为自由市场恰恰意味着每个人的自由和平等。正如马克思所说,自由市场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每个人在法权上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可以在市场中平等地交易。在看不见的手(市场价格)的调节下,一切人都可以合理地买卖一切产品和服务,大家“完成着互惠互利、共同有益、全体有利的事业”。然而,现代社会仿佛具有一个雅努斯式的面孔,一面是市场中(表面上)的自由,另一面却是组织中的专制。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已经由市场来调节一切,为什么还会存在组织?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正是经济学家罗纳德·哈里·科斯(Ronald H.Coase)的著名论文《企业的性质》的要旨。古典经济学理论假设经济生产中的各种统筹协调都能通过市场的价格机制来实现,然而科斯认为,市场并不能协调一切,因为市场机制是有交易成本的。这些成本包括获得市场信息的成本、交易的谈判和签约成本、交易双方履行契约的成本。考虑到这些成本的存在,组织就部分地替代了市场。组织或企业内部虽然也存在管理和协调的成本,但两相权衡,组织的存在仍然可以大幅度地节约市场的交易成本。它用低廉的组织内的科层制度,来取代昂贵的市场交易。因此,市场和组织是配置资源的两种主要方式,当交易成本高于组织成本的时候,组织就诞生了。
那么,是否可能大幅降低交易成本,让市场完全接管组织呢?实际上,科斯在解释组织为什么存在的同时,也揭示了组织失效的两种条件。克莱·舍基(Clay Shirky)在《未来是湿的:无组织的组织力量》中将其分别称为科斯天花板和科斯地板。所谓科斯天花板,就是组织扩张的界限。组织成本的增长总是伴随着组织规模的扩大,当内部的组织协调的边际成本逐渐接近市场交易的边际成本,组织规模就到尽头了。这个时候,如果组织不顾内部的组织成本的增长而盲目扩张,就会导致组织的崩溃。在科斯天花板以上,市場交易将取代组织管理。而所谓科斯地板,则是指随着技术的进步,市场交易成本大幅降低,最终会远低于最低度的组织成本,成立一个组织来进行资源配置将变得不再划算。在这种情况下,大量的经济活动依赖于纯粹的市场价格机制就可运转,价值创造的主体是个体而非机构。实际上,科斯本人也认为,当交易成本为零的时候,仅仅通过市场交易,就可以达到最佳的资源配置,虽然他并未指出零交易成本的社会条件。
鉴于只要适当限制组织规模,就可以保持组织的效率——当然我们也要承受组织内的自由丧失的代价,因此克服组织的希望就不在于超越到科斯天花板之上,而在于落地到科斯地板之下,即尽可能地降低市场的交易成本。在舍基看来,随着互联网平台的发展,交易成本已经开始巨幅下降。在这个时候,由于组织成本的存在,机构不再是经济活动的最佳主体;而由于可以实现低成本的市场协调,很多复杂的工作都可以绕开机构来实施。于是,越来越多的经济活动开始在科斯地板之下运行,它们具有去中心化、去层级化的特征,其分工与协作也不受管理层的指挥,而仅仅依靠分散化的交往和协调。这样看来,组织的终结似乎不可避免。
然而,组织的终结并不必然意味着市场的复归。在组织力量(企业管理和国家管制)与市场力量(价格机制)之外,还存在着社群(community)的力量。社群的运行逻辑与组织和市场都不相同。组织依赖于科层制度,市场依赖于价值交换,但正如前文所述,两者均带来了物象对人格的支配,在解放人类的同时产生了非人格化,最终让我们的自由得而复失。与之相反,社群开拓了第三条道路,它通过分散化的群体行为来实现大规模、复杂的组织协调,以无组织的形式来实现组织的功能。
舍基认为社交工具的发展,让群体行为可以脱离组织的范围。依据对社群成员的要求的难易程度,有三类群体行为:共享、合作和集体行动。共享行为仅仅要求用户的自主参与,它存在于很多互联网的图片、视频和文字等内容共享平台中,这些平台设定了用户自主上传自己生产的内容与大众共享。合作则更具难度,因为它不仅要求用户参与,而且牵涉用户与他者之间的行为的同步。比如维基百科的编写,它要求个体与个体之间建立某种共识,乃至产生一些集体性的决策。疫情期间武汉市民通过社交工具自发成立的接送医护人员的车队,无疑也是这种类型的合作行为。最高难度的群体行为是集体行动,它指的是一个社群共同致力于一个目标,并且集体决策对每个社群成员都具有约束力。比如疫情期间,饭圈发起的捐赠医疗物资的行动,以其相比于传统组织和市场的高效和透明,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集体行动的力量。
因此,似乎出现了这种可能性,交易成本的降低,虽然带来了组织的终结,但却并不会让市场主导一切。在社群行动中,我们可以一种群体协同的方式来配置资源、组织生产,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而不会沦为组织内的螺丝钉或市场中的人力资源。于是,社群力量就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超越了组织与市场。但仍然存在的问题是,在全社会的范围内,我们如何用社群行动来大规模协调经济活动呢?当下的现实无疑还不能给我们答案,而需要我们在未来继续探索。
三、创业与自由的未来
如果说前文的论述都是对当下处境的剖析,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过渡到对未来的大胆构想。这一构想基于一个基本假定: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的分享、协作和集体行动的能力将会越来越强,最终人与人之间的交易与沟通成本将会越来越趋近于零,届时,组织将成为不必要的恶,市场也会重新嵌入社会之中。在这种场景下,会产生一种怎样的生产模式?我们是否会在未来的工作中重获自由?我将在下文中依次探讨这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无疑很难回答,因为迄今为止的经济活动,不是依赖于市场,就是依赖于组织,更多的时候两者兼有,所以我们很难想象一种组织与市场同时消失的场景。为此,我们不妨稍微降低一下自我期待,先假想一种组织消失后的经济图景。阿里研究院在2017年发布了研究报告《数字经济2.0》,十分简要而精彩地勾勒了这个图景。他们做出了如下预言:2020年,我们将开始告别公司,平台经济体将开始崛起。2036年,我们将告别八小时工作制,50%的劳动力将成为自由劳动者,自我雇用和自由就业将成为主流,与此同时,60%的重复性劳动将被机器人取代;2046年,我们将告别大企业主导的一般贸易,80%的全球贸易将由小企业/个人主导。这个未来经济图景可以简单概括为“大平台+小前端”。
大平台指的是各种互联网平台,比如阿里巴巴的零售和贸易平台,亚马逊的云计算平台和众包平台,滴滴和Uber的出租车平台、美团的外卖和跑腿平台等。未来数字经济的核心基础设施包括云(云计算和存储平台)、网(互联网、5G)、端(手机、电脑、平板、物联网)。这些设施通过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虚拟/增强现实和机器人技术等支撑性技术保证平稳运行。平台的存在让传统供应链体系中被大公司垄断的信息,在供应商和消费者之间自由流通,由此交易和沟通成本被大幅度降低。借助平台,可以在全社会建立一个复杂的、超大规模的分工协作体系。由此,平台将在科技、金融和贸易三个层面实现一种普惠化的经济前景。在科技层面,云计算让个人和小企业低成本地获取计算和存储资源;在金融层面,基于大数据分析的互联网信用评分体系,可以让更多的个体享受更多的金融信贷服务;在贸易层面,互联网平台可以让各种弱势群体、小企业可以低成本地获取市场信息,更加公平、平等地参与全球贸易。
小前端指的是由数量众多的个人或小企业构成的市场主体。由于平台上信息的开放性和流动性,小前端之间可以以极低的成本从市场上获取他们所需要的绝大部分生产要素,这就让公司内以科层制主导的任务分包成为多余的了。正如布德罗等人的《未来的工作》一书所展现的,各种平台将会显著降低交易成本,越来越多的工作将被外包给自由工作者。他们将会成为经济活动的主要承担者,而传统的大公司组织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与大公司相比,他们更具灵活性、自主性和创造性,由此自下而上建立起来的经济体系也将更具创新能力。凭借小前端之间便捷的沟通与协作,每个个体或小企业的独特的资源禀赋都可以很快在市场上得以兑现,而每个消费者的独特和急需的需求都可以敏捷地在平台上发布,并很快得到满足。市场中的项目外包将取代组织内的任务下达,每个人都可以在市场上购买和出售一切服务和商品。这样一种经济图景将会席卷制造、销售、设计、贸易、金融、物流、教育、科研等所有领域,届时,所有这些领域的个体创业者都将会取代传统的组织机构。
以上就是对未来经济图景的大致构想。问题是,我们是否会在未来的工作中重獲自由呢?虽然它无疑会把我们从科层组织中解放出来,但依然是一种瘸腿的乌托邦。正如前文所述,物象化不仅体现为科层组织内的异化,而且更主要地体现为自由市场中的商品拜物教。要重获人类的自由,就需要进一步克服市场中的物象化。在马克思的构想中,“自由人的联合体”(community,也可译为社群)承诺的正是这种最终极的自由。它被假定为世界历史的第三个阶段,届时,人格对物象的依赖将被克服,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往将在更高层面恢复。用马克思的话说,“你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那么,这种直接的、人格化的交往,建立在什么样的经济基础之上呢?马克思对自由人的联合体着墨不多,在少数地方,他提到了“重建个人所有制”。前资本主义时代的小生产是以小生产者对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为基础的,也正是这种小生产保障了劳动者某种程度的自由个性。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是对这种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否定。在马克思看来,自由人的联合体就在于对这种否定的否定,它是“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马克思在此似乎又一次构造了一个世界史图景:
“小生产—社会化大生产—社会化小生产”
小生产是劳动者的自由个性的基础,而社会化大生产中的市场和组织,恰恰会消灭劳动者的自由。只有自由人联合体的经济模式——我们不妨称之为“社会化小生产”,才会让劳动者重获失去的自由。把这一构想代人当下的经济和技术场景中,我们将会发现一些令人惊讶的推论。如前所述,互联网平台和各种社交工具促成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非组织化协作,而个体和小企业构成的各种小前端似乎将会让小生产取代大生产,平台经济与社会化小生产的距离,似乎只差对平台和数据的共同占有。也许正是凭借这种对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可以产生一种更加人性化的市场,最终克服物象化的交往关系,实现一种人与人的直接交往。如果再补充某种形式的全民基本收入,劳动时间不再是财富的尺度,更不再是分配的标准,那么我们就可以最终完全摆脱物象(价值)的统治。届时,市场中的交易也许不再是冰冷的价值交换,而是渗透了人格特质的符号交往。比如,我们可以设想,一个由自由创业者组成的市场中,将会流通一种人格币物非(whuffie),它是我在一个社群中获得的社会资本,作为一种外化的人格,它可以在市场中执行货币的交易功能。由此,原本已经物象化的交换关系,就将在一个改造过的市场中被再人格化。
这个自由创业的未来,在根本上契合深植于人类人性中的小资产者之梦。我们天生不习惯被约束、管理和支配,小资产者的尊严和自主就成为绝大多数职员/工人的职业理想。正如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Scott)在《六论自发性》中指出的:“我们在很多社会中都能发现一种巨大的欲望:想要自己的一片土地、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店铺。”在被996/007的工作奴役的时候,我们有谁不曾在内心升起类似这样的隐秘梦想:在广州开一家咖啡店,去丽江开一个民宿。在一个由国家和大公司支配一切的今天,这种小资产者之梦,实质上是我们对尊严和自主的永不磨灭的向往。
如果社会化小生产在未来成为现实,随着个体创业成为主要的工作模式,以公司/机构为主导的八小时+加班的集中办公模式将成为历史,自由就业和自我雇用将成为主流。届时,我们的小资产者之梦也许都将得以满足,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老板,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专家。未来的工作伦理也不再是勤奋和守序,而是自主和创造。这是一个无政府主义式的未来,是一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它承诺了我们想要的全部自由。也许很多人都会无比赞同斯科特的这句话:“一个小资产者和小商店主占主体的社会,比迄今为止人类设计出的任何经济体系都更接近平等和生产工具的大众所有制。”这将是通往自由人的联合体的路标,同时也是大公司的墓碑。
结语
以上的乌托邦式的畅想,并不意味着技术会自动实现一个自由的未来。越来越多的观察表明,平台经济可能会为一种更加可怕的平台资本主义铺平道路。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寡头垄断了平台与数据,越来越多的人被迫离开正式组织加入零工经济的大潮,失去了基本的收入和社会保障,越来越多的人的个人隐私数据在黑市上被像人口一样野蛮地贩卖。然而,即便存在这些隐忧,仍然可以通过对平台与数据的全民共同占有、颁布落实全民基本收入制度等来解决。无论如何,一场席卷各个领域的技术革命正在向我们提供一种替代现有制度的可能性。从科层化组织内的集体办公/劳动,到更加人性化的市场中的自由创业与交易,这不是一个由技术决定论就可以担保的未来,而只能通过我们每个人的斗争来加速实现。
(责任编辑 陈琰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