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时间之思:时间性一种或一种时间性

2020-06-24 12:53辛明尚
中国图书评论 2020年5期
关键词:时间性殖民主义殖民

辛明尚

“时间”是一个迷人而又古老的话题,无数先哲曾经追问过时间问题,但这些在人类思想史上留下印记的尝试不但没有使我们对时间的认识更加清晰,反而使我们进入了一个更加吊诡的境地。一方面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时间在其最基本的含义上几乎不成为我们思考谈论的对象,或者说我们不会发出这样一个疑问——“什么是时间?”因为我们更加关心的是生命的长短、潮流的换代更新以及我们自己的工作时刻表;另一方面,当我们真的想对时间进行言说的时候,会感觉到语言的无力以及时间和语言本身间的缠绕。在《时间性》(Temporalities)(中文版,北京大学出版社,即出)一书中,作者拉塞尔·韦斯特·巴甫洛夫(Russell West-Pavlov)所要完成的正是重新开启对时间的询问,并考察有关时间种种不证自明的预设。作者通过“散点透视”的方法,对历史上的时间性理论做出一番简要概述后,尝试开启对时间问题的重新思考,并尝试证明我们所理解的单一时间性模式并非是理应如此的。这本书对时间性理论的梳理以及论述对于我们从多方面理解时间性问题会起到一定帮助。

全书各章节涉及计时、时间的哲学、历史、语言和话语、性别和主体性、经济学、后现代的时间性和后殖民主义时间性等一系列问题,在各个章节之间又内在地形成了一种时间网络。虽然每一章都从不同角度论述时间性,使得每一个角度都没能够充分展开,但作为一种对时间性问题的开启与反思,并聯系到作者撰写此书的目标,我们读后仍能有所收获。

一、时间性谱系的展开

言说时间是极其困难的,这种言说或认识时间的困难程度,在奥古斯丁那里留存下了著名的疑惑。“有人问圣·奥古斯丁:‘时间究竟是什么?他回答说:‘你不问我,我本来很清楚地知道它是什么;你问我,我倒觉得茫然了。”如果说时间问题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那么在今天,向时间提出询问则显得尤为重要。

时间在历史上经历了一个逐渐被量化、精确化的过程,如果说我们的祖先在把握“什么是时间”这一问题时也感受到了困难,那么将时间与计时装置的绑定以及将时间的不可测量转换为可测量的努力就在此得到了明确的体现。换句话说,这种绑定同样也是一种分离,这种与日常经验中时间接触而产生的内在化理解,我们往往将这个结果称为时间性。“时间性是一个奇妙的概念,它暗含着一个区分,即时间与时间性是可以区分开的。时间是日常刻度,而时间性是一种内在的本质刻度,它包含一切现实时间的功能,但就是缺乏现实时间对应的事件和体验。”这种区分对于我们谈论时间性问题是至关重要的。在时间性谱系的展开过程中,作者以苏格拉底为开端,从多重的时间性角度,阐述了自己的意图:呈现出多重的、内在的时间性网络。

在古希腊,时间往往与变化(运动)观念联系在一起。最具代表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亚里士多德将时间基本上作为物理学中的一个量而考量,在《物理学》中谈及时间之悖论,通常我们会认为时间是由过去、现在和未来共同构成的,但是细究下去就会产生种种困难。过去意味着已经存在过但现在不在的、已逝去的时间,而未来则是还没有到来的时间。当我们从这样的时间中任意选择一时刻,就会发现任何时间都是由它过去和未来的时间共同在一个过程中构成的,所以过去和未来已然不能成立,现在的时间又如何存在呢?这样对时间的理解无疑使得时间本身难以确定,因此亚里士多德转而避开时间本身,把问题从“时间是什么”转换为“时间是运动的什么”,去讨论运动中的时间了。可以说亚里士多德对时间性的认识,使得时间这个难以把握的存在成为一种真实的、可测量的量。我们可以将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性视为一种自然掌控下的时间性,这种时间性在牛顿那里得到了回应并继续发扬光大。

康德也曾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涉及时间问题,“时间不是以某种方式从经验抽象出的经验性概念”。而是与空间一起,作为一种先天的感性直观的纯形式。既然是一种感性直观的形式,那么时间就在此种形式中与主体联系起来。时间在康德这里是先验的。不过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对于时间的简短讨论,好似并不能让人停止对时间问题的困惑。

当时间逐渐被抽象化后,时间成了一种容器,在时间中,任何事件都可以被容纳进来,无论这种容纳是否相关,也不管这些事件之间有无联系,在这一过程中,历史获得了一种扁平化的处理。这种看似客观中立的模式,恰恰符合了绝对时间的范式。关于绝对时间,牛顿曾有过经典的论述:“绝对的、真实的和数学的时间,它自身以及它自己的本性与任何外在的东西无关,它均一地流动,且被另一个名字称之为持续(duration)的、相对的、表面的和普遍的时间是持续通过运动的任何可感觉到的和外在的度量(无论精确或者不精确),常人用它代替真实的时间,如小时、日、月、年。”牛顿的绝对时间概念就像一条从我们身上流淌而过的大河,无论我们如何选择在河中行动,河就在那里流动。可事实真的如此吗?通过作者对时间性的细致考察,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相信,“绝对时间”本身并不绝对,这只是一种在历史中形成的产物,而这种绝对时间的观念已经无法解决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而牛顿的绝对时间观念无疑造成了时间与地点的彻底分离,地点或空间是具体的、明确的,而时间则是抽象的、普遍的。时间和空间逐步分离导致我们对时间理解的狭隘,这种狭隘最直接地表现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会再反思时问,并只默认一种时间性。

时间与空间的分离直到晚近的以爱因斯坦为代表的物理学才有所好转。在爱因斯坦这里,时间并非像牛顿所描述的那样,与外在的东西无关,而是时间与空间相互影响,当然与其说爱因斯坦的时间观念是对牛顿时间观念的颠覆,倒不如说是对牛顿时间观念的补充。我们都知道,牛顿的经典物理学面对一般生活中可见的物理现象是有效的,不过当视线聚焦于极其微小(电子)或极其庞大的尺度(光速)时,牛顿的经典物理学并不完全生效。“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时间被用来思考物体的运动;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时间性是从永恒的对立面来思考的;而从文法的角度来说,时间是从不同时态的动词变化中展开的;或从客观或主观的角度出发,则有世界的时间或灵魂的时间、星体的时间或主体的时间等,亦即人们所经历和计算出来的时间。”由此可见,当我们在谈论时间时,往往指向与时间相关的事情,而当这种谈论脱离日常时间而趋于一种内在本质时,我们所面对的是时间性。

总体来看,时间与空间本就是共存共在,一并构成了我们的生存环境。然而通过我们对时间性谱系的初步考察,不难发现,这种“共存共在”的关系在人的意识活动中,经历了一个原初统一,再到彼此割裂,最终在当下又开始互相结合的历程。不过当下的时间与空间在相对论中的再度结合,已经不同于最初的时间与空间的原初统一。尽管相对论是如此的如雷贯耳,就像爱因斯坦的名字一样令人瞩目,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时间与空间究竟是统一的,还是分裂的,好像对于我们来说,在很大程度上仍还不成为一个问题,时间与空间的关系仅仅被当作一种思想资源,它对我们的生活方式以及生活态度的影响是极其有限的。

二、现存时间性的特质与时间感知

如果说这本书的第一个目标是在进行一种时间测绘,那么第二个目标则是在测绘基础上进行批判性反思,也就是对现存时间性的直接质疑。虽然时间与时间性本身往往能够免于此种反思和质疑。在我们对时间性的谱系有了初步的认识后,就会发现单一的时间性在当下掩盖了生活世界的多种可能性,也淹没了我们自身的可能性。在完成这一目标的努力中,我们发现作者已经在进行一种跨学科的尝试,虽然这种尝试的依据和效果有待商榷,但可贵的是作者明显已经认识到,传统的学院派作风或是仅仅依赖人文科学很难撼动已经根深蒂固的绝对时间观念。毕竟拥有世界、解释世界都不替代变革世界。只有在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双重协作下,才可能再度恢复或呈现出一种多重的时间性。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经验可以告诉我们,时间在加速,我们频繁地听到“时间过得真快啊!”这样的感叹回响在我们耳边,我们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这种加速的时间。而詹明信曾对时间问题在晚期资本主义中的境况做出了自己的论断:“至少,时间已然变得无足轻重了,人们不再书写它。”一方面是时间在加速,我们的生活节奏快速到我们已经难以主动地慢下来;另一方面是时间不再重要,至少不再被人们经常谈及。这难道不是矛盾的吗?当下的时间性就是这样一种悖谬的存在。我想詹明信并非在为晚期资本主义中的时间性敲响丧钟,也不是宣称时间性已经被空间性所取代,而是旨在说明时间性在当代已经和整个当代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紧密结合起来了,这种结合已然达到了我们已经快要忘记他们本不是完全协调一致的程度。“时间就是金钱!”“新的更好”难道不是对这个消费社会的最佳表述吗?一次次的潮流更迭让我们目不暇接,新商品的上市迎来了消费者的热烈追捧,以至于某些商品的首次发布,都能使得消费者早早排起了长队,这难道不是当下的时间性对物的改变,进而对人的异化吗?而我们在奋斗,我们在努力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用时间去换取成功吗?这种“成功”早已经被提前规范完毕,我们只需要去努力达到那一时刻。“到了这一天,我们对时间贫乏的敏感多于对个人主义化提高带来的可能范围的扩展的敏感;人们不再抱怨缺少金钱和自由,而是抱怨缺少时间。”

如果说传统的时间性体现为对自然与神的崇敬,那么现代的时间性则肯定人对时间的把握与感受。资本主义的发展解放了人,也压抑了人。当代愈演愈烈的是单一的、普遍的、绝对的线性时间,而复杂的、多重的时间性要么是被作为一种单纯的思想资源被保存在博物馆或科普读物中,供人闲暇时翻阅,要么则被绝对时间所抑制。虽然在谈论时问的思想史上充满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胡塞尔、海德格尔、柏格森等人的名字,但这些对于生活在当下的我们来说,更多是一种被放在博物馆或图书馆里的经典标记,他们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所发生的作用实在有限。就像您正在阅读这篇书评一样,在读完后,您仍不得不返回到忙碌的生活中,暂时把这些有关于时问的思考搁置一旁。

当下的时间性尤其体现了经济力量对我们感知、认识时间本身的塑形。我们谈论时间、规划时间的同时,也在占有時间、使用时间。时间被视为一种商品或成为商品的可能。当某事物被作为商品生产时,就内在地含有了一个终结,这种终结指向事物本身的可能性被某种未来的期望所替代,事物也作为一个商品同其自身的历史相分离。对未来的期待自然也是可能性之一,但这种替代的代价是压制或取消了时间本身的活力和多重性。

如果说相对论是自然科学对时间问题的典范回答,那么后现代主义则是在人文科学中的回应。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研究范式,开始将时间作为一个问题重新提出,并将其与空间放在一起来考察。后现代主义不再为宏大叙事和整体化思考留下太多余地,而是通过张扬个体化、碎片化的方式来进行叙事,这看似是将一个绝对的、宏大的、占统治地位的单一时间性打破,而这种努力在作者看来是远远不够的。所谓的许多后现代时间并非居于我们讨论的核心位置,因为晚期资本主义的经济形态已经渗透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面对的已经不是去消费一个实体,而是消费一种观念,消费一种虚拟价值。这与其说是时间的后现代版本,不如说是一种升级版的现代时间。

三、单一时间性的危机

如果展开论述这些哲学范畴中的时间性问题,或许会使我们陷入一种极其复杂并且没有出路的境况。因此这一部分,我将继续对作者的第三个目标进行一种阐释,本书的第三个目标在我看来则是一个在“时间性一种或一种时间性”中的抉择,在当前的形势下,这个目标无疑有着一种浓郁的乌托邦味道。这涉及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每一个确定范畴中的时间性,都不是一个绝对的、中立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这种时间性的形成是一种历史的结果,而非是一个外在于历史的真理;二是看似是不言自明的一种时间性,其实内在地包含了多重的、相互交织的动态时间线,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时间网络。

就像我们之前所描述的那样,时间是一条河流,这条河流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而作者的努力企图颠覆这种不言自明的时间模式,将一呈现或还原为多。也就是将时间这条河流与生命本身的活力乃至非生命的动态变化相联系,从而呈现出一种多样貌的时间可能。这种乌托邦式的蓝图需要突破一些系列的二元对立,包括但不限于“个体的时间体验”与“作为共识的绝对时间”、“人”与“非人”、“静止”与“运动”等。作者所提出的多重时间性更多是试图超越上述二元对立的一种努力,这种多重时间性是一种尊重或承认每一个体的内在时间性的同时,又充分考虑了其中的变化因素。如果说当代资本主义的时间性在不知不觉中使我们深信我们与这种时间性是一体化的,那么就像作者所指出的那样,金融危机、气候异常、粮食短缺问题等难道不正好说明了资本主义本身已经陷入(时间性)危机了吗?

如果我们将时间理解为一种线性时间(过去一现在一未来),那么我们最近谈论时间的方式无疑带有着越来越强的政治性,这与其说是一种真理,不如说是一种想象。20世纪以来,人类所面临的种种灾难性行为让我们意识到,宏大叙事已经颜面扫地,可关注细微的、个体的甚至琐碎的叙事却缺失一种把握、解释世界的能力。就像作者在书中所提到的那样:理解世界的方式不会改变组织世界的方式,而社会组织的变革很可能会改变理解世界动态的方式。如果此观点成立,即便是一个激进的观念或范式,但它对我们实际生活的影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它仅在思想和概念领域中生效。

就像我们现在经常使用的手表、手机和电脑,这些物品在今天有了一个重要功能,那就是它们经常会直接告知我们现在是几点,这些微型的时间记录无疑会加剧时间的抽象。从一个城镇或村庄只有一个大钟楼,再到现代社会无处不在的时间提示,这些不断地提示和其产生的抽象效果,塑造了我们的时间意识。这些分散于各处的微型时间记录,不断使不同地点、不同文化、不同个体的时间感知或时间标准强行做同一化处理。这造成的另一个后果,则是使我们把时间完全外在于我们自身。这种外在化的极致在今天就表现为我们将时间视为数字或数据,我们观看视频、等待送外卖、阅读公众号的时间提示,都告知了我们一个事件完成所需要的时间。可以说在当代社会,没有一个无时间提示装置的空间,而这些在不同领域、不同个体身上所生效的时间,原本应该是内在于我们自身之中的,可它们却被统统剥离,成了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单一的时间性。这种时间测量、记录、提示的充斥,非但没有增强我们的时间感,反而是我们的自由时间被严重侵占,甚至让我们无法感知时间,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忙了。“但即便如此,‘忙在现代社会却代表着正面价值,因为我们都羞于承认自己有空闲,因为这会让别人认为自己要么是失业,要么是无关紧要——但凡重要的人,怎么会有空闲?”我们在感知上已经隐隐约约地发现我们正从“劳动光荣”的时代走向“忙碌光荣”的现实。当我们明确将时间作为一个问题而提出时,我们不难想到德里达的感慨,“还需要提出时间问题吗?还需要问时间如何在空间的起源的基础上出现的吗?在某种意义上,提出时间问题总是太迟了。时间已经出现了”。是的,谈论时间显得太迟了,这种迟到的行动随着时间的加速被延后得更加严重。整个社会的生活节奏在不断加速、整个社会的竞争在不断加剧,我们作为个体而言,或许只能主动跟上或被裹挟着,卷入加速的社会时间中。

四、开启多重时间性的可能

在此,我们跟随作者提出一种思考,即究竟是一种时间性还是时间性一种?如果是一种时间性,那么我们可以理解为这种时间性具有某种确证性、稳定性和普遍性,牛顿意义上的绝对时间就是这一种时间性的典范,这一绝对时间在世界时间与地方时间的对立中,体现为世界时间对地方时间的压抑和统治;在时间与空间的关系中,体现为一种时间与空间的分裂以及随之而来的空间对时间的压抑甚至替代。而此书作者所要做的事情,无疑是在揭示这一种时间性的欺骗性以及它在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中,与当代资本主义的合谋。作为对时间的把握,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大航海时代、殖民扩张以及全球化与时间本身的外在化、技术化、数字化是同一的。

这本书的整个体系是通过两个方面来完成的,一是指出时间具有一种所谓的不证自明或免于审查的本质。二是针对此种本质,呈现出隐匿在我们日常时间表象背后的某种强制力量。从小的层面来看,这涉及我们每一个个体的时间体验与存在方式,从大的层面来看,这涉及我们当下所处的世界秩序。如果说此书前面的笔墨将哲学方法中的时间性(现象学)和社会实践中的时间性(历史编纂、叙述和话语、性别与主体、资本主义)作为一种铺垫,那么后现代主义与后殖民主义则是作者直面时间性本质的尝试,并在探讨中提出了自己的意图。

要具体说明作者的问题意识,最为典型的案例之一就是后殖民理论给我们的启发。我们都知道,历史在后殖民主义中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而就东方主义的视域来看,我们必须要问的是,这是谁的历史?由于历史上的种种原因,我们认识到的现代性概念、历史概念、时间概念,其实就是西方的概念,进一步说,是欧洲的概念。

作者通过分析爱德华·格里桑的小说《桃花心木》将加勒比地区作为一个观察站,将被排除在单一时间性外的多重时间性重新纳入思考,通过对时间矛盾、混乱、多样的呈现,展现出了欧洲现代化版本的时间机制在“欧洲以外”或“非西方”地区所造成的冲突。这种单一时间性在世界范围内的所遭受的抵抗和矛盾,反映了时间性内在的复杂与张力。什么是后殖民主义?“从后殖民主义的字面来说,约去其复杂历程,它是从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到后殖民主义。它直接的理论语境是殖民地与帝国主义的关系。殖民地、帝国主义的问题,是现代化历史过程中的关键问题之一,也是后殖民主义理论探讨的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殖民问题与殖民历史一直伴随着人类的历程,受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以往的殖民地国家先后独立,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的问题再度被大家关注。而后殖民主义区别于殖民主义以及新殖民主义的典型特征就在于“后”,这里的“后”至少有三个层面的意思,一是与以往的殖民主義或新殖民主义不同的是,后殖民主义往往将目光聚焦于文化之上,虽然以往的殖民地取得了独立地位,但这种与被殖民时期相对而言的独立地位从今天来看明显是有限的。二是“后”也意味着后殖民主义是与整个后现代思潮相关的一种理论范式,二者虽然存在差异,但在对所谓“元叙事”的反感态度上,二者又是极其一致的。德里克曾指出:“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自20世纪90年代出现以来就不是互不依赖的,而是相互补充的。”三是此处的“后”还意味着殖民运动或反殖民运动已经进入了一种新的形态,具备了新的特质。

面对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渐渐变成文化领域内的后殖民主义问题,爱德华·萨义德的看法颇有代表性,“但东方学走得更远:它不仅认为东方乃为西方而存在,而且认为东方永远凝固在特定的时空之中。”同样,我们所熟悉的“近东、中东、远东”的划分,其实正是以欧洲为整个世界的中心向外看的结果,也就是“欧洲中心论”的产物。可毕竟地球表面或许有文化中心、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却很难找到一个绝对的地理中心。如果说“近东、中东、远东”的划分是在空间中以欧洲为中心的一种全球定位,那么从时间的角度看,全世界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历史,也在急速地被纳入西方历史中,这种纳入过程正是建立在“东方—西方”“落后—先进”“传统—现代”这些二元对立项之上,而英国、美国等西方国家往往被放置在先进的一端,阿拉伯、印度等国家则被放置在落后的一端。

如果说这些二元对立项只是存在于后殖民主义中的表象因素,那么存在于其中的时间性或许从另一个层面弥合了这些分裂,并融合了世界各地的多样的现实。如果说之前的殖民形式更多是一种军事殖民、经济殖民的话,那么在当下,全世界范围内已经迎来了一大场轰轰烈烈的去殖民或反殖民运动,以往的军事、经济殖民也已经转变成了文化、话语殖民。这种情形使得西方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围绕自身打造了一个单一的模式。具体而言则是以欧洲为中心辐射出去,距离欧洲的地理位置越遥远,则越落后,而这种距离上的等级秩序在时间中则体现为欧洲以外的地方是无历史、无时间的、无运动的地方。由此,后殖民主义中的时间性困境渐渐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对于曾经被殖民的国家或地区来说,他们自身的多重的时间性已经被殖民行为所影响,这种影响具体表现为他们曾一度被殖民者的时间性所干扰并与整个世界殖民体系同步,可当去殖民化的独立运动发生后,被殖民国家或地区在一定程度上又被从这种单一的时间性模式中释放出来。而我们再回头去寻找某种“别样的”“多元的”时间性时,留给我们的是单一的时间性(西方)或已经殖民化了的时间性(东方),除此之外好像已经别无选择。而作者认为在这样的后殖民主义社会中,恰恰体现了一种时间性的重叠状态,在这种重叠状态中,古代的、现代的、怀旧的、有恢复力的、侵蚀的或复原的时间性共同存在于其中。

阅读此书后,我相信我们对时间以及时间性的理解会产生一些变化,或者充满更多疑惑,但这些对于我们的生存状况无疑是有所助益的。我想奥古斯丁对于时间的困惑,同样也是我们对时间的困惑。诚如朱利安所言:“‘思考时间显然有别于一般所说的‘思考,因为即便哲学必须预设某种时间的本质,但时间却没有因而成为一个纯粹的认知客体;反而是因为时间,使得哲学每次的新想法多了更多可能性且变得更为自由,即便这些新想法不久后又形成一种思考的惯性,而再度把思想的可能性和自由度变成了常规。”这正是时间本身为我们对时间的理解所带来的挑战与可能,我们在全文中并没有为时间进行一个明确的定义,而是通过时间可能指涉的问题,来将时间与时间性问题抛出,开启一种别样的思考与认识。

(责任编辑 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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