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赟
摘要:汉画像艺术的学术研究经历了三个时期:分为金石学、近代考古学、现代综合研究。相较于其它两个阶段,汉画像的金石学研究后世较少关注。黄易作为金石学时期的代表人物,他不仅是武氏祠的再发掘者,更是武氏祠的保护者,其独特的研究方式为现代研究奠定了基础。本文从艺术史的视角,结合黄易的相关史料,探究黄易对汉画像研究的贡献及其产生的后世影响。
关键词:黄易 金石学 汉画像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10-0182-03
在中国汉画像石的研究中,黄易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把金石学研究的传统与现代考古学研究的方法进行了结合,起到了重要的转折作用,我们在此文中就分析他对中国汉画像石研究的贡献。
黄易,字大业、大易,号小松,浙江钱塘人。曾任袞州府运河统治,清代乾嘉时期户名的书画家、篆刻家、金石考据学家,素有 “金石五家”之称。曾参加《四库全书》编撰,擅篆隶,精通古拓本、钟鼎、钱镜的鉴赏。黄易生平常以诗书画印金石碑版为机,广结好友,其一生钟爱金石,可谓“嗜之笃而鉴之精”。黄易对武氏祠的发掘与保护,引起了学术界对汉代画像石著录,考释与摹拓的热潮。黄易还将《汉石经》《范式碑》《祀三公山碑》介绍于世,极大地提高了碑学的发展。以黄易为代表的清代学者,对稀少的古代碑刻与拓本,尤其对汉武氏祠石刻的保护和考证,不仅极大地丰富了我国的金石宝库与研究资料,还为后来学者的研究与考据汉画像奠定了基础。他将实地勘察、推拓、绘图、记录与鉴定、著录相结合的方式,类似于近代考古的田野调查,影响至今。因此,本文将从三个方面进行探讨,深入研究以黄易为代表的金石学家的著录特点以及他对汉画像研究做出的贡献。
一、黄易与中国金石学传统
清代,金石学再一次的快速发展,当时学者无不关注金石碑版,寻碑访志之风十分流行,金石学成为一门显学,特别是乾嘉时期的学者以“据史传以考遗刻,复以遗刻还正史传”[1]为著录基础。从现存著作上看,既包含存目、跋尾、录文、摹图、摹字等材料整理,又著录了通纂通论分类,据计总共超过一千四百余部。其中以石刻为主的研究体例较为完善,分为存目、跋尾、录文、摹图、摹字、义例、分地、分代、通纂、综论等。自清初至嘉庆末年的二百年间,涌现了许多的金石学家,成果丰硕。例如,黄宗羲的《金石要例》、钱大昕的《潜研堂金石文字跋尾》、黄易的《小蓬莱阁金石文字》、王昶的《金石萃编》等等。值得注意的是,清代金石学是以考证和著录为基础,结合证金补史文献的研究方法。
王昶曾在《金石萃编》中明确指出研究发扬武氏祠的三个难点:“若仅详其说,而不见其画,则其说难极精审,而览者茫然不能得,其髣髴必待拓本,以核其全。则穹碑巨幅张之壁,开闲玩索亦费目力。且购览榻本疏非易事,好古者徒付诸追摹,神往而已”[2]。而这些难处在黄易著作《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中都已解决,并成为后来研究学者了解和认识汉代石刻艺术重要参考,受到古往今来学术界的赞赏和珍视。
作为金石学著名的学者黄易,不仅博览群书、善画山水,在石刻方面的研究也十分的令人称赞。施安昌所著的《黄易,一位值得纪念,有待研究的金石考古家》中,总结了黄易对后世产生价值的四项研究,其中之一就是黄易对汉代武氏祠石刻的发掘、复原及保护。基于此,笔者在黄易的诸多著作中,以《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为代表,通过论述著作的著录内容和特点来阐述黄易对汉画像的研究的贡献及影响。
二、黄易对汉画像研究的贡献
据《小蓬莱阁金石目》中记载,黄易所收藏的汉魏碑刻拓本共二百零三种,其中汉石刻有七十九种(砖文十种,瓦文三十七种),几乎包含了所有乾嘉时期已遗存、出土的汉石刻,部分已丢失的则以早期的拓本弥补。乾隆五十一年,黄易根据《嘉祥县志》中的记载,挖掘了汉代武氏祠石刻。《嘉祥县志》的作者本以为这处遗址是某个西汉太子的墓地,但当黄易雇人拓下祠堂石壁上的画像和榜题进行研究时,才发现它们属于宋人书中所记载的武氏祠,石碑是为武斑所立。因此,从一般性学术史的角度来看,黄易此次的发掘及保护,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计划性的考古发掘,对当时的金石学界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翁方纲曾说:“当宋南渡后时已谓重刻本为可珍,而况逮今又六百年乎”。黄易在《修武氏祠堂记略》中对此次的发掘进行了记载,从记载文字中,可以得知黄易在此次发掘共出土了九组石刻:一组三分为五的石刻,黄易认为其组成了武氏祠的三面墙壁;“孔子见老子”石刻;南北对立的石阙;“武氏石阙铭”石刻;“武斑碑”;一组七块画像石,黄易认为它们应坐落在武氏祠后的一座祠堂,因此将其称为“后石室”;刻有“武家林”的断石室;一组十四石画像(实际只有十二块),刻有“《曹全碑》”;三块“祥瑞石”。且黄易详细的将石刻记录在其著作《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中。
黄易在其著作中对收集的画像的著录大致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著录画像题记文字;对画像上石刻铭文进行校勘考证;解释画像意义;描述画像内容。通过这四个部分的研究,能够清晰的认识到黄易著录的特点,即在大量史料文献与出土材料相结合,对画像的意义与内容进行深入的探究。本文仅以黄易对第一幅画像著录为例进行分析。
首先,著录画像题记文字,伏羲会精出造王业,画卦结绳以理海内。[3]再对石刻铭文进行校勘考证,王业,洪氏《隶释》,史氏《学齐占毕》皆作“工业”。愚意“王业”,非太古语,恐当从之。案“王业”字是 “工”非 “王”不待放辨而后知也,即《石鼓》游车,既王之王字,亦是如此,北平翁方纲。[3]
从上段文字中,可以看出,黄易在书中对洪适《隶释 隶续》所著录的内容进行对比研究。黄易认为前者所著录的文字多有失误错出。黄易将其手中所持的唐拓与洪适书中的版本进行了对比总结,得出这幅画像石的铭文。此后的画像石的铭文记载,黄易也会与前者著錄进行对比考证,或纠错,或添增。虽然石刻部分都是翁方纲案,但黄易将其著录书中,则表明黄易对翁式观点的认同以及他们间的关系。
其次,对画像的意义进行了考释,方纲案,《易·正义》曰:“垂衣裳者……又所谓环矩,以为圆也,参天两地而倚数,参天句也,两地股也,句股正历舍矩,不能所事也”[3]。
在这段文字中,主要考证了画像中人物手持曲尺的意义。上文中引用了《周易》《正义》等经书的内容考证画像中的垂衣和手持曲尺的情况。这种将出土材料与古典书籍结合的考释方式,开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之先河,至今仍为学者考证古物所用。
最后,对画像的内容进行描述,“又案,此画伏羲氏……定《白虎通》云:‘伏羲因夫妇正五行始通人道即此画意也,后幅帝王无两人者,阮元”。[3]
黄易在“又案,此画伏羲氏……不能所事也”这段中,不仅考释了手持曲尺的意义,还对画像的内容进行了描述。从上段文字中,黄易先描述了画像中出现的人物及动作,然后又将自己的拓本与洪适的进行对比,找出图像上的差异进行著录,最后引用了《白虎通》的内容对人物进行解读。值得注意的是,在前两部分的内容中,黄易多以翁方纲的考释为参照,但在这一部分中,翁式的《两汉金石记》并未著录,则表明这是黄易的增补之处。黄易在研究画像时,虽多继承前者观点,但其也做出了创新,为画像石的研究开辟了崭新的天地。
三、黄易研究方法对现代的启示
汉画像作为研究汉代艺术史与中国古代艺术史发展的一手资料,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关注与重视。著名史学家剪伯赞曾在《秦汉史》写道:“除了古人的遗物以外,再没有一种史料比绘画、雕刻更能反映出历史上的社会之具体的形象。同时,在中国历史上,也再也没有一个时代比汉代更好在石板上刻出当时现实生活的形式和流行的故事来”。“这些石刻画像加入把它们有系统的搜辑起来,几乎可以成为一部绣像的汉代史”[4]。从学术史的角度的来看,汉画像的研究至今已经历了三个阶段,分别是:金石学阶段、近代考古研究阶段和现代综合研究。金石学对于汉画像的著录,不仅开创了对于汉画像发现与研究的先河,并且保存了许多汉画像的资料,黄易的《小蓬莱阁金石文字》就是其中一本。在没有现代科学技术的帮助下,著录了汉画像的拓本、题榜、前者的观点以及作者的想法,是后来研究者学习和研究的重要著作。
黄易对武氏祠的再发现与研究,在当时的金石学界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且与之前宋刻本相比,更是发现了之前从未记载的武氏祠前石室画像、右石室画像、祥瑞图等。这也引发了此后持久的汉画像传拓、著录与研究热潮。传拓热潮,据洪适《隶释》记载,宋代已有以拓片为礼送人的风气,但主要以题榜文字为主,画像较少。而在武氏祠的对外开放之后,因其完美的艺术特征和丰富的主题内容受到学术界的重视,极大的推动了汉画像的传拓之风,拓片得以广泛的流传。著录热潮,自黄易再现武氏祠至清末,金石学家著录汉画像的著作层见叠出,仅著录武氏祠的书就达四十余种,著名的有翁方纲的《两汉金石记》,瞿中溶的《汉武梁祠画像考》等等。瞿中溶的《汉武梁祠画像考》是第一部研究武梁祠的专著,也是武氏祠研究的重要的作品,他在序中写道:“十年来,恒以此图置于案头,时时展玩,审谛证以傅记诸书”[5]。且在书序中,他多次提到黄易的研究,表明没有黄易前期的整理发掘,这类考释著作出现的可能性较低。
研究热潮,在考释的过程中,汉画像的研究也发生了改变,从之前以文字为主的研究转向了图像本身。武氏祠中的许多榜题明白无误的表现了画像的内容,对研究其它地区的汉画像也具有参照意义。黄易作为武氏祠画像石出土后的首个研究者,其对汉画像的内容与布局的探索与思考,对现代学者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他在实地考察中,将出土资料与文献记载相结合,从画像的内容与形式等多方面推测画像石在祠堂中的位置,还原祠堂的面貌,成为此后学者研究武氏祠的重要参照。而出土材料与古典书籍结合的考释方式,开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之先河,至今仍为学者考证古物所用。黄易又一重要的研究方法,就是在复原武氏祠时,将其与其它山东祠堂进行对比,这一研究方法能够直接推测出画像石的位置,虽然朴素直观,却也切实可行。现在学者在研究汉画像时,也越来越注重其具体位置,以及与周围画像的联系。因此在这方面的,显然黄易是先行者。
正是黄易研究方法的开创与影响,与传统金石学研究研究相比,近代考古阶段与现代综合研究阶段的著录内容与研究方向出现了巨大的改变。随着科学与考古学的快速发展,现代学者不仅是对画像进行著录,或是对画像的题材内容进行孤立的考证,更是将其作为一种历史现象,从整体上进行分析,且在已关注到各地区发展不平衡性和阶段性的基础上,开始对汉画像进行分区和分类。在此基础上,开始了对汉画像的雕刻技法、图像的解释与考证、图像的配置、不同题材内容之间的联系、汉画像所显现的汉代的礼制、风俗、宗教、信仰以及汉画像所属建筑的复原等研究,使汉画像研究呈现出一个多彩缤纷的局面,使我们对于汉画像的研究有了全新的认识。
因此,相较于现代综合研究阶段,金石学时期的研究仍有一些局限。以《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为例,一是著录与研究的内容多侧重于题榜文字,以及画像中的历史内容的分析,对画像的分层与装饰纹饰的意义不为注意;二是著录的资料较为零散,虽然黄易发掘并保护了武氏祠,但仍有部分内容来源于拓片,而且部分拓片擅意取舍,不取全貌。这些局限使当时的黄易无法对汉画像进行全面、科学的考察。但黄易所开创的研究方法与《小蓬莱阁金石文字》在汉画像题材内容,特别是武氏祠及历史故事内容的考证方面,为现代学者研究汉画像奠定了基础,是学习研究汉画像的重要代表。
综上所述,黄易对汉画像的研究贡献,不仅体现在对武氏祠画像发掘、复原与保护中,还体现在其独特的研究方法对后世产生重要的启示意义。且对武氏祠的研究现已成为中国古代艺术史的一个特殊分支,其自身所带的艺术价值与画像意义,带动了汉画像研究的热潮,使汉画像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不断被拓展。虽然黄易未对汉画像作全面的考察,但他对武氏祠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汉画像的传播与发展,促进了艺术的进步。
参考文献:
[1]王国维.王国维遗书[M].上海:上海书店,1983.
[2]新文丰出版社.石刻史料新编(第一辑)[M].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77.
[3]林荣华.石刻史料新编(第三辑)[M].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86.
[4]剪伯赞.秦汉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
[5][清]瞿中溶.汉武梁祠画像考[M].刘承幹,校.北京:北京图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