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伟
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 国际经贸学院,上海 201620
鲁春义
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 金融学院,上海 201620
王 旸
上海政法学院 经济管理学院,上海 201701
2008年以来,全球金融危机使得中国经济运行受到巨大冲击,大量资金正从实体经济行业向虚拟经济行业转移。特别地,许多从事传统实业的民营企业开始纷纷涉足房地产、股市、民间借贷等虚拟经济领域,民营企业金融化现象十分普遍,中国制造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鲁春义,2016[1]张昭等,2018[2];彭俞超等,2018[3];彭俞超等,2018[4];杨筝等,2019[5];张成思和郑宁,2019[6];胡海峰等,2020[7])。那么,中国民营企业到底为何在金融化?已有部分文献开始关注这一现象,相关研究普遍认为这是民营企业通过短期投机来进行跨行业套利的行为,并从宏观经济环境、行业特征、企业特征以及企业家个人特征等方面来考察民营企业跨行业套利的驱动因素(陈东,2015[8];宋军和陆旸,2015[9];王红建等,2016[10];戴维奇等,2016[11])。这些发现为理解民营企业金融化现象提供了有益的参考,但是仍然缺乏对民营企业金融化的性质及其背后的制度性原因进行深入考察。一方面,近年来中国房地产业和金融业获得了实业无法比拟的超额利润,民营企业在暴利的诱惑下利用闲置资金进入虚拟经济领域进行跨行业套利的情况必然普遍存在。另一方面,在经营成本不断上升、产能过剩以及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环境下,实体经济利润率大幅下滑,民营企业因为面临资金短缺而不得不放弃实业经营进而涉足虚拟经济领域。那么,民营企业金融化真的只是企业趋利行为的必然结果,还是另有隐情?中国民营企业到底为何在金融化?民营企业金融化背后的具体形成机理是什么?
中国银行体系的金融资源配置仍然存在着严重的“所有制歧视”和“规模歧视”等问题(林毅夫和孙希芳,2008[12];林毅夫等,2009[13];刘瑞明,2011[14])。世界银行投资环境调查数据显示,75%的中国民营企业将融资约束问题视为企业发展的主要障碍(Guariglia et al.,2011[15]),42.6%的民营企业由于贷款成本高企、融资额度受限、融资渠道受阻等问题而遭遇融资困境(王艺明和刘一鸣,2018[16])。相关研究发现在大中型企业持有的投资资金中,银行贷款资金约占30%,而小微企业的投资资金只有不到10%来自银行贷款(Song et al.,2011[17])。由于资金紧张的企业倾向于改变投资规模和投资结构(罗来军等,2016[18]),信贷约束可能是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微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背后不可忽视的因素。研究中国民营企业金融化行为的具体原因及其微观作用机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有助于更加深入理解民营企业金融化背后的真实动机,为政府在新时代下制定民间投资政策提供实证依据。
现有文献普遍认为民营企业金融化行为主要源于跨行业套利动机。首先,房地产业和金融业过高的投资收益率是民营企业跨行业套利的主要因素。近年来,中国房地产业和金融业获得了实业无法比拟的超额利润。在暴利的诱惑下,实业利润逐渐被挤出,越来越多的实体企业通过各种方式进入金融行业和房地产行业从事套利(王正位和朱武祥,2010[19];宋军和陆旸,2015;王红建等,2016)。其次,行业市场竞争压力也可能影响实体企业的跨行业套利行为。基于房地产业和金融业超额利润率这一特征事实,王红建等(2016)发现市场竞争压力是实体企业进行跨行业套利的重要因素,实体企业会通过加杠杆方式进行跨行业套利,从而抑制了企业资本投资,致使其逐渐偏离主营业务。
在宏观经济环境变动和行业市场竞争压力下,企业会在实体经济投资收益和短期金融投资收益之间权衡来决定是否进行跨行业套利。那么,哪类特征的企业更可能通过金融化投资来跨行业套利呢?陈湘永和丁楹(2002)[20]发现,当企业主营业务相对稳定,对资金需求较少时,往往会把闲置资金投入到非主营业务上,以赚取额外利润。而那些规模越大、存续时间越长、总资产周转率越快的实体企业往往拥有更多的闲置资金(江春和李巍,2013[21];张倩和冯芸,2014[22])。另外,拥有更多投资渠道和信息的企业更可能通过金融化投资来跨行业套利。戴维奇等(2016)发现,民营企业家的体制内经历促进其企业在成长过程中介入房地产等业务来“赚快钱”。而民营企业家建立的政治关联则会通过扩大其社会网络以获得更多金融化投资信息和渠道来进行跨行业套利(朱益宏等,2016[23])。由此,本文提出假说1。
假说1: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部分源于跨行业套利动机。
实体经济发展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资金紧张的企业更容易改变投资规模和投资结构。企业金融化“投资替代理论”认为,企业金融化的目的是追求利润最大化,当金融投资收益率较实体经济投资收益率更高时,企业会以金融资产投资替代实体经济投资。当前中国银行体系金融资源配置仍然存在着严重的“所有制歧视”,民营企业更容易遭受银行信贷约束(林毅夫等,2008)。当信贷约束发生时,资金短缺导致实体经济投资收益率下降,金融投资收益率相对提高,民营企业可能因为这一“投资替代效应”而增加金融化投资。
信贷约束对民营企业金融化的影响在企业层面上存在差异。与大中民营企业相比,小微民营企业可能面临更加严重的“投资替代效应”,这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银行融资是民营企业获得资金的重要渠道,由于市场不确定性、财务不透明等问题,银行往往要求民营企业提供足够的抵押品进行信贷担保。小微民营企业由于普遍缺乏抵押品并且贷款交易成本较高,从而面临更大的信贷约束(谭之博和赵岳,2012[24]),资金短缺甚至资金链断裂的情况更为严重(Cull and Xu,2003[25];罗党论和甄丽明,2008[26])。另一方面,大中民营企业拥有更多的闲置资金和投资渠道来持有金融资产(陈湘永和丁楹,2002)。这种行为大多是为了储备流动性(即“蓄水池理论”),以防止现金流冲击带来的资金链断裂风险。与固定资产相比,金融资产的流动性更强,当企业面临财务困境时,企业能够迅速通过出售金融资产及时获得流动性,从而有效缓解企业的资金压力。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2。
假说2:在面临信贷约束时,小微民营企业显著增加了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而大中民营企业并不存在这一情况。
信贷约束可能是民营企业金融化的关键因素,那么促进民营实体经济健康发展的重要途径就是要缓解信贷约束,减少脱实向虚偏向(Jerzmanowski, 2017[27])。已有文献发现企业面临的信贷约束与其所处地区的金融发展水平相关(Beck and Demirguc-Kunt,2006[28])。在金融发达的地区,金融市场基础设施较为完善,信用体系更加健全。银行能够有效获得借款企业的相关信息,更加真实地评估企业贷款投资的项目质量,进而拓宽企业的外部融资渠道,增强外源资金的可获得性,有效缓解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沈红波等,2010[29];邓超等,2019[30])。既然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有助于缓解民营企业的资金短缺问题,那么地区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应该有助于减少小微民营企业由于信贷约束导致的金融化问题。一般来说,地区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对小微民营企业金融化行为可能存在两种相反的效应。一方面,地区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有助于缓解小微民营企业的资金短缺问题,进而减少小微民营企业因为“投资替代效应”而形成的金融化投资。另一方面,地区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也增加了小微民营企业信贷资金的可获得性,进而增加了小微民营企业利用外部融资涉足虚拟经济领域来跨行业套利的可能性。反之,由于大中民营企业面临的信贷约束较弱,地区金融发展水平提高与否应该不会影响其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综上分析,我们提出假说3。
假说3:地区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有助于抑制小微民营企业在面临资金短缺时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但对大中民营企业没有显著影响。
本文数据主要来自2012年第十次中国民营企业抽样调查,该调查是由中共中央统战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组成的课题组,依托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工商局和工商联的力量完成的。本次调查按中国民营企业户数5.5‰比例抽样,共发放了550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5073份,回收率为92.2%。调研对象涵盖国民经济全部19个行业,分别为农林牧渔、采矿业、制造业、电力煤气水、建筑业、交通运输、信息服务、批发零售、住宿餐饮、金融、房地产、租赁、商业服务、科研技术、公共设施、居民服务、教育、卫生、文化体育和其他。另外,为了考察地区金融发展水平对民营企业金融化的影响,本文同时使用樊纲和王小鲁《中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1年版》中的各省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指数数据进行检验。
本文根据以下步骤删选样本:首先,由于主要研究民营企业金融化行为,本文将样本限制在民营工业企业,具体包括采矿业、制造业、电力煤气水和建筑业4个行业的企业样本;其次,本文删除了数据缺失的样本,为了避免异常值的潜在影响,同时剔除了主要变量中明显过高或过低的异常值样本;再次,由于民营企业金融化行为可能存在地区层面上的互动,本文根据企业所在地邮政编码识别样本企业所在城市,在识别过程中存在不匹配的问题,损失了少量样本。
调查问卷对民营企业的新增投资进行了分类,分别为用于扩大原有产品生产规模、用于企业新产品研发、用于企业技术创新和工艺改造、投向新的实体经济领域、投向房地产行业、投向股市期货、投向民间借贷以及收购、兼并或投向其他企业等。本文首先构建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哑变量Di_Dum,如果新增投资中涉及房地产、股市期货和民间借贷等投资,则Di_Dum取值为1,否则为0。此外,本文还构建了连续变量Di来度量民营企业涉及房地产、股市期货和民间借贷等金融化投资的规模。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经营成本上升压力(Cost_Pre)”,调查问卷报告了2011年企业经营成本(具体包括能源价格、原材料价格、设备购置价格和房屋、土地租金等四项)是否面临“增长过快企业难以承受”、“有所增加企业可以消化”、“基本持平”和“下降”这四类情况,如果样本企业在能源价格、原材料价格、设备购置价格和房屋、土地租金上任有一项增长过快且企业难以承受则Cost_Pre设置为1,否则为0。样本企业各项经营成本变化情况如图1所示,一半左右的样本企业表示能源价格和原材料价格增长过快企业难以承受,四分之一左右的样本企业表示设备购置价格和土地租金增长过快企业难以承受。
此外,调查问卷中涉及了民营企业银行信贷是否减少的问题:“如果2011年向银行贷款额比2010年减少,原因是什么?”本文将样本企业在“担保抵押条件太严”、“公开财务信息的要求过高”、“信用等级评定过严”、“手续繁杂错过商机”和“贷款成本增加或过高”这五个答案选项中任意涉及一项即视为该企业当年银行信贷减少,设置变量Cc为1,否则为0。样本企业银行信贷减少的各类原因及样本数量如图2所示。
民营企业除了通过银行等正规金融渠道融资外,民间借贷也是重要补充。调查问卷中涉及相关问题:“2011年底您的企业民间借贷余额为多少万元?”本文首先设置了民间借贷的哑变量Pl_Dum,将民间借贷一栏中额度大于0视为样本企业有民间借贷,Pl_Dum取1,否则取0。同时,本文也设置了民间借贷占比变量(Pl_Ratio)来衡量贷款总额中民间借贷所占的比重,Pl_Ratio定义为样本企业民间借贷金额除以贷款总额。
此外,鉴于现有研究发现民营企业家个人层面和企业层面以及行业、地区层面的一些特征可影响企业的金融化行为(陈东,2015;戴维奇等,2016),本文同时控制了以下变量。
反映民营企业家个人特征的变量包括企业家年龄(Age)、企业家性别(Gender)、企业家受教育程度(Eduyear)、企业家是否中共党员(Party)、企业家是否拥有政治身份(Pc)、企业家开办企业前是否是党政官员(Pe)、企业家是否拥有企业重大决策权(Majordec)等。企业层面的变量包括是否改制企业(Restructure)、企业年龄(Firmage)、企业规模(Empnum)、销售利润率(Ros)、负债率(Lev)等。最后,本文还控制了行业哑变量(Industry)和地区哑变量(Region),以进一步捕捉不可观测的行业效应和地区效应。表1详细说明了本文变量的名称与含义。
表1给出了各个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从中可以发现,有4.5%的样本企业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金融化投资,金融化投资的均值为205.5万元。由此可见,样本企业金融化投资的比例并不高,绝大部分样本企业仍然关注实业方面的投资。有11.5%的样本企业有民间借贷,民间借贷占贷款总额的4.9%。此外,60%以上的样本企业报告称企业面临经营成本上升过快难以承受的情况,并有38.8%的样本企业表示2011年的银行贷款比2010年有所减少。另外,企业家年龄均值为47岁,88.8%的企业家是男性,企业家教育年限均值为14.2年,39.1%的企业家是中共党员,48.6%的企业家拥有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政治身份,10.8%的企业家在开办企业前在党政机关担任职务,46.4%的企业家拥有企业重大决策决定权。在企业特征方面,8.5%的样本企业为改制企业,企业年龄均值为10.11年,企业平均员工人数为292.5人,80.5%的样本企业为小微企业,样本企业平均销售利润率为7.9%,流动负债率为25.7%。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
本文首先考察民营企业金融化是否具有跨行业套利的动机。考虑到被解释变量二值离散分布和“归并”特征,本文对于金融化投资哑变量Di_Dum采用Logit模型来估计,而对于金融化规模变量Di这一受限因变量,则采用Tobit模型进行估计。在表2中,第(1)、第(2)列均控制了企业家特征、企业特征以及行业和所在地区的固定效应。同时,考虑到同一城市民营企业之间金融化行为可能存在较强的“示范效应”,本文使用的是聚类(Cluster至城市层面)的稳健标准误。
表2的回归结果显示,规模越大、存续时间越长的民营企业越倾向于金融化投资且规模也越大。这主要是因为规模越大、存续时间越长的民营企业拥有更多的闲置资金用于金融化投资,同时这类民营企业也拥有更完善、更成熟的投资策略,更有能力捕捉房地产业、金融业等领域“赚快钱”的机会。另外,与戴维奇等(2016)发现一致,民营企业家创办企业前在党政机关工作过的经历显著增加了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主要是因为体制内工作经历增强了民营企业家对各种政策性机会的识别,进而促进民营企业通过金融化投资来套利。同时,拥有政治身份的民营企业家也更倾向于金融化投资且金融化投资的规模越大,可能的原因在于各级人大、政协平台是企业家参政议政的重要渠道,拥有政治身份的企业家可以在这一政治平台上扩大自己的社会网络,这些社会网络有助于企业家获得更多金融化投资的信息和渠道,从而增加民营企业家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陈东,2015;戴维奇等,2016)。综上所述,拥有更多闲置资金和投资渠道的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更大,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部分源于跨行业套利动机,假说1得到验证。
表2 跨行业套利动机与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回归结果
续表2
Lev0.024(0.553)-0.256(2.838)行业效应控制控制地区效应控制控制常数项-5.287***(1.365)-33.551***(7.448)N15051518Pseudo R20.1320.082
注:括号内为异方差稳健标准误;*、**、***分别代表在10%、5%和1%水平上显著。表3、表4、表5、表6、表7同
1. 经营成本上升压力与民营企业金融化。根据企业金融化“蓄水池理论”,资金短缺时民营企业应该选择出售或减少金融化投资来回笼资金,而在经营成本上升压力下民营企业更可能遭遇资金短缺。本文在表4中控制经营成本上升压力变量Cost_Pre,预期在其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Cost_Pre的系数应该显著为负。然而,表4第(1)、第(2)列的回归结果显示,在控制了企业家特征、企业特征、行业和所在地区的固定效应后,Cost_Pre的系数并不显著。出现这一结果的原因可能是经营成本上升压力对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影响在某些企业特征(如企业规模)上存在异质性作用。鉴于此,本文将样本分为大中企业和小微企业分别进行考察。
表3第(5)、第(6)列回归结果显示,大中民营企业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压力时显著减少了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可能原因在于大中民营企业拥有更多的闲置资金和投资渠道,为了跨行业套利而持有的金融资产也相对较多,当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压力时选择减少这类金融化投资以弥补实业部门的资金不足。与大中民营企业不同,第(3)、第(4)列回归结果显示,小微民营企业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压力时却显著增加了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这很可能是因为小微民营企业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导致的资金短缺会迫使企业从事金融活动进行套利来填补空缺。当然,如果可以获得充足的外部融资,小微民营企业资金紧张问题就可以得到有效缓解。
表3 经营成本上升压力与民营企业金融化回归结果
注:受篇幅限制,其它控制变量和行业、地区效应未予报告,如有需要请联系本文作者。表4、表5、表6、表7同
2. 经营成本上升压力、银行信贷减少与民营企业金融化。一般来说,民营企业面临资金短缺时,银行信贷是外部融资的第一选择。然而在转型期的中国,与国有企业相比,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微民营企业)面临着更严重的银行信贷约束,在信贷紧缩的时期更是如此。如果小微民营企业在资金短缺的同时遭遇银行信贷减少,则小微民营企业资金紧张的情况将进一步恶化,这时小微民营企业会因为“投资替代效应”而倾向于进行金融化投资。基于这样的考虑,本文在回归中引入Cost_Pre与Cc的交互项。表4第(1)、第(2)列的回归结果显示,Cost_Pre与Cc的交互项系数在10%水平以上显著为正,表明在经营成本上升时,银行信贷减少确实进一步加剧了小微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而第(3)、第(4)列中Cost_Pre与Cc的交互项系数并不显著,表明银行信贷约束对大中民营企业的金融化投资并没有显著影响,主要是因为大中民营企业比小微民营企业有更多的渠道来融资,甚至可以通过减少已有的金融化投资存量来缓解资金短缺问题。由上述结果可知,假说2得到验证。
表4 经营成本上升压力、银行信贷减少与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回归结果
以上分析表明,信贷约束可能是影响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微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重要原因,那么推动信贷资金市场化是否有助于改善这一状况呢?金融发展环境可能会影响民营企业在面临资金短缺时的金融化投资行为(王永钦等,2016[31]),对此,本文使用樊纲和王小鲁《中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1年版》中的各省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程度指数来衡量各地区的金融发展水平,考察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对资金短缺压力下民营企业金融化行为的调节作用。同样按照企业规模将样本分为小微企业和大中企业两组,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表5的第(1)、第(2)列中,变量Cost_Pre的回归系数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而Market与Cost_Pre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在10%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经营成本上升压力显著增加了小微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但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有助于削弱小微民营企业在资金短缺时选择金融化投资的动机。
表5 地区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经营成本上升压力与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回归结果
续表5
N12091209292296Pseudo R20.2170.1350.2180.120
民营企业的融资渠道主要包括内源融资和外源融资,而外源融资主要有银行贷款和民间借贷两种形式。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压力和银行信贷减少时,民营企业不得不通过民间借贷来缓解资金短缺。下面本文将具体考察民间借贷对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具体作用机制,结果如表6所示。表6的第(1)、第(2)列的回归结果显示,变量Cost_Pre的系数均在5%水平以上显著为正,表明由于更可能受到银行信贷约束和缺乏内源融资渠道,小微民营企业在资金短缺时不得不通过民间借贷这一较高成本的渠道来融资,民间借贷在贷款总额中的占比也显著更高。第(3)、第(4)列的回归结果显示,变量Cost_Pre的系数并不显著,表明大中民营企业在资金短缺时并未显著增加民间借贷,这可能是因为大中民营企业在资金短缺时可以通过其他较低成本的融资渠道来获得资金。
表6 经营成本上升压力影响民营企业民间借贷行为的回归结果
那么,民间借贷是否有助于减少小微民营企业的金融化投资呢?表7在表5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了民营企业是否涉及民间借贷变量Pl_Dum。从表7可知,在第(1)、第(2)列中,变量Cost_Pre和Cc的交互项系数有较大程度的下降且不再显著,表明民间借贷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小微民营企业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压力和银行信贷减少“双重困境”时资金短缺的情况,进而减少了金融化投资的概率和规模。同时,变量Pl_Dum本身并不显著,表明小微民营企业进行民间借贷的目的并非直接用于增加金融化投资。与小微民营企业不同,从表7第(3)、第(4)可知,变量Cost_Pre不再显著为负,民间借贷减少了大中民营企业通过减少金融化投资来回笼资金的意愿,从侧面反映了涉足金融化投资在短期内确实可能给民营企业带来超额利润;另外,第(3)、第(4)列中变量Pl_Dum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也说明了大中民营企业往往可能通过民间借贷而非银行信贷来进行跨行业套利融资。
表7 民间借贷影响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回归结果
续表7
Cc-0.095(0.590)-0.650(2.613)0.362(0.816)0.375(3.560)Pl_Dum0.141(0.469)0.314(2.229)1.574*(0.913)7.364**(3.645)N10481055247252Pseudo R20.2260.1390.3260.181
近年来,许多从事传统实业的民营企业开始纷纷涉足房地产、股市、民间借贷等虚拟经济行业,民营企业金融化现象引发社会各界普遍关注。已有研究认为民营企业涉足金融化投资主要源于企业跨行业套利动机,本文则从信贷约束的角度出发,着重考察了民营企业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和银行信贷减少双重压力下的金融化行为,从而为解释民营企业金融化现象提供一个崭新的视角。实证研究发现,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部分源于正常的跨行业套利,同时信贷约束也是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微民营企业)金融化投资的重要驱动因素。在经营成本上升压力下,资金短缺的小微民营企业显著增加了金融化投资,而银行信贷减少则进一步加剧了这一状况。小微民营企业在面临经营成本上升压力时会显著增加民间借贷,民间借贷有助于减少小微民营企业在面临信贷约束时的金融化投资,而以上情形在大中民营企业中并不存在。进一步的研究还发现,推动地区信贷资金分配市场化有助于缓解小微民营企业由于资金短缺而涉足金融化投资的问题。
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首先,经营成本大幅上升导致实体经济利润率普遍下降以及虚拟经济部门存在超额利润是民营实体企业“不务正业”的重要驱动因素。政府应该切实通过全面减税等政策措施来降低实体经济经营成本,同时放松房地产业和金融业等经济部门的准入条件,缩小行业间的利润差距,这是减少民营企业金融化的根本途径。其次,当前民营企业普遍面临银行信贷约束,转而依赖民间非正式渠道融资,极大增加了民营企业的经营成本和经营风险,成为民营经济健康成长的主要障碍。政府应重点关注民营企业,尤其是小微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提高地区金融发展水平,完善信贷市场机制,建立多层次的资金供给渠道,缓解民营企业的融资约束,进而抑制民营企业的金融化投资冲动。最后,政府相关部门应对企业挪用银行信贷来投机套利的行为进行重点监管,降低银行坏账风险,抑制实体企业的“脱实向虚”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