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蓉 邓小琴
摘要: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至少有“V紧”、“V倒”和“V等”三种,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常用“V着/V”和“在+V”来表示。清末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的比较研究表明: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大部分是对近代汉语“V着”的语法继承,是近代汉语演变的结果;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语法范畴虚化程度相对较弱,没有明显虚化的体标记;客家方言较之于闽南(潮汕)方言与粤方言更具有一定的接触密度。
关键词:清末;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
一、引言
汉语持续体表现形式一直是专家学者们关注的焦点。目前,对于各大方言区持续体表现形式的相关性研究已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从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客家方言研究者较多关注的是“倒”(1)(2)、“著”(3)和“等”(4)体标记的语法功能、来源及语法化过程等问题;而在闽南方言持续体研究方面,研究者有对整体闽南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进行宏观研究,(5)(6)也有对单个持续体标记“咧”(7)和“著”(8)(9)进行来源和语法化探究。张燕洁则从对比角度出发,从类型学上对闽粤客三大方言持续体的句法类型、句法意义进行研究。(10)
林伦伦认为:“客家方言形成的历史跟闽方言有密切的关系,因为无论从移民的原居地和移民的時间来看,关系都相当密切。”(11)本文以清末文献作为主要研究语料,(12)并结合当代方言的语音语料,对清末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进行比较研究。(13)
二、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
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至少有“V紧”、“V等”和“V倒”三种,其语法功能大致与普通话“V着”相同,表示动作、状态的持续。(本文例句大部分选自于文献,原文为繁体汉字,本文转写为简体。例句中带下划线“___”的部分为抽取的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括号内为普通话注释。)
(一)V紧
“V紧”是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之一,“紧”为体标记。例如:
(1)十八因为约翰来、唔饮唔食、人就话、佢係被鬼迷紧(迷着)哩(马太福音书 第十一章)
(2)二九出耶利哥当时、有大群人跟紧(跟着)佢(玛太福音书 第二十章)
(3)又等紧(等着)以色列嘅安慰来(路加福音 第二章)
“V紧”在文献中是使用频率较高的持续体表现形式,这种用法,目前在许多客家方言地区都有保留使用,如广东大埔、(1)连平、(2)新丰(3)等,不仅如此,“V紧”在粤方言中也是一个常见的持续体表现形式,如广东广州、(4)阳江、(5)东莞(6)等粤方言地区都有这一用法。由于客家方言和粤方言在地理上存在接触,并且粤方言作为强势方言,因此,在长期而广泛的接触关系下,两者间会具有一定的接触密度,而两地“V紧”的使用也证明了这一点。练春招也认为在一定程度上,粤语和客家话不但有同源关系,而且还有同流关系。(7)
(二)V倒
“V倒”也是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之一,“倒”为体标记。例如:
(4)满身都写倒(写着)亵渎嘅名号(默示书 第十七章)
(5)十一上哩岸、佢等就看倒(看到)、有炭火在该里起倒(烧着)、炙倒(烤着)有鱼同饼(约翰福音 第二十一章)
(6)装倒(装着)有一百五十三条大鱼(约翰福音 第二十一章)
目前,在广东丰顺、平远和翁源地区的客家话存在以“V倒”作为持续体的表现形式,(8)这些地区“V倒”的用法与清末文献中所记录的用法相同。梅县客家话如果要用“V倒”这一表现形式来表示持续状态的话,则常和“来”组合使用,构成“V倒(O)来”。例如:
(7)佢同你开倒门来。(他帮你把门开着。)
(8)坐倒来。(坐着)
(9)把小人欸抱倒来。(把小孩抱着。)
(三)V等
作为客家方言的代表梅县话,其持续体状态的表现形式往往采用的是“V等”,不是“V紧”和“V倒”。“V等”这种持续体表现形式还在广东五华、中山的客家话中使用。以梅县话为例:
(10)小明在洗等(洗着)身。
(11)李同学写等(写着)作业,莫打扰佢。
(12)啊妈等等(等着)佢妹欸吃饭。
客家方言体标记“等”除了可以表示动作的持续外,还可以表示某种状态的持续,用于形容词后,例如:
(13)佢只能硬等(硬着)头皮上欸。
(14)小张厚等(厚着)面皮去道歉欸。
(15)那个小人欸红等(红着)眼珠讲想妈妈欸。
俭明认为,“着”的语法意义表述为“表示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9)“行为动作的持续”是一种动态的持续,“状态的持续”是一种静态的持续。客家方言体标记“等”的语法功能正是继承了近代汉语体标记“着”的这一语法功能,可以表示动作和状态的持续。并且,罗自群还从声韵角度进一步证实了“等”的语源来自“着”,(10)“等”是由已经失去入声韵尾的“著”(着)和读鼻音的儿尾音节粘着的结果。
三、清末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
清末闽南(潮汕)方言相较于客家方言而言,持续体语法范畴虚化程度相对较弱,没有相对成熟的体标记,常用“V着/V”和“在+V”来表示。
(一)V着/V
“V着”是清末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之一,“着”为体标记,并且多用于表示一种行为状态的描写。例如:
(16)以赛亚所指着(指着)恁预先呾(马太福音 第十五章)
(17)就将酒调胆给耶稣饮、伊啖着(含着)不肯饮(马太福音 第二十七章)
(18)因为有多多患着(沾着)污鬼、污鬼就大声吼喊出来(使徒行传 第八章)
清末闽南(潮汕)方言“V着”这一持续体表现形式是受到近代汉语“V着”的辐射力度影响,继承了其表持续意义范畴,并且这一语法功能更多保留于书面语的表达中。除此之外,闽南(潮汕)方言还可以直接使用“V”来体现持续意义,“V”多为具有“持续”特征的动作行为动词,例如:
(19)持(拿着)火把及灯、及家伙(约翰福音书 第十八章)
(20)耶稣戴(戴着)莿头冠、穿(穿着)紫红袍(约翰福音书 第十九章)
(21)惟是耶稣看(看着)伊就呾(路加福音 第二十章)
上述例子中的“持”“戴”“穿”和“看”都是具有“持续”特征的动作行为动词,即动作行为本身能持续,其内在时间过程结构具有较强“续段”。这样的动词运用在清末闽南(潮汕)方言的句中可以表示持续意义,且不需像普通话一样,要在动词后再加一个持续体标记“着”构成“动词+着”的语法构式。这种用法也保留在当代闽南(潮汕)方言的日常对话和存现句中,并高频使用。例如:
(22)-A:伊做昵?(你在干什么?)
-B:我穿(穿着)衣。
(23)墙块吊(挂着)一幅画。
(24)班门骹徛(站着)两个人 。
(二)在+V
“在+V”相较于“V着/V”在清末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的表现形式中更為常见。一般是在动词前面附加时间副词“在”,充当状语,强调动作行为正在持续进行,构式为“在+V”,例如:
(25)加霎时、在站(站着)个人、来对彼得呾(马太福音 第二十六章)
(26)着有一只船子在等(等着)伊也(马可福音 第三章)
(27)在路士得有个人脚软弱、在坐(坐着)、自在伊个母胎拐脚、从未曾行。(使徒行者 第十四章)
施其生认为闽吴方言持续貌的形式普遍由表处所的介词结构演变而来的,其基本过程是由表处所的介词结构分化演变为表行为进行的副词。(1)例(19)—例(21)中的“在站”“在等”和“在坐”已经从介词结构演变成了状中结构,强调动作行为正在持续进行,而“在”也进而变为了时间副词。张谊生也有对这一观点进行论证说明,他认为:由于隐喻机制的作用,“在”的语义逐渐抽象和泛化,表义辖域由空间扩大到时间,又可以表示“正在”,是语法化的结果。(2)
四、清末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的比较分析
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标记至少有“紧”“倒”和“等”三种,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常用“V着/V”和“在+V”来表示。客闽持续体表现形式与近代汉语“着”存在着怎样的来源关系,如表1所示:
有关清末客闽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的比较研究,可以得出以下几个观点:
第一,汉语方言持续体的表现形式大部分是对近代汉语“V着”的语法继承。蒋绍愚认为,(1)近代汉语“着”分别表示四种不同含义,具体划分为魏晋时期的“着1”“着2”和唐代时期的“着3”“着4”。“着1”在句式“V+着1+地点名词”中表示“到”的含义;“着2”在句式“V+着2+地点名词”则为“在”的含义;“着3”在句式“V+着3+宾语”表示持续的含义;“着4”在同样句式中的则表示完成的含义。清末客家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V倒”不仅继承了“着3”表示持续的含义,也还继承了“着1”表示“到”的含义。例如:
(28)今吾还赚倒(赚到)五千添(马太福音 第二十五章)
(29)人听倒(听到)佢在屋里(马可福音书 第二章)
(30)犹太人就在圣堂中捉倒(捉到)吾(使徒行传 第二十六章)
而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V着”不仅继承了“着3”表示持续的含义,也还继承了“着4”
表示完成的含义。例如:
(31)凡摸着(摸了)个、得痊愈。(马太福音 第十四章)
(32)管席个人、尝着(尝了)变做酒个水、不知是何处来。(约翰福音 第二章)
(33)我必定欲做成、使到父在子就得着(得了)荣光。(约翰福音 第十四章)
第二,清末客家方言比闽南(潮汕)方言的持续体表现形式虚化程度高,闽南(潮汕)方言表持续语法意义一般以附加时间副词“在”来表达以及依靠具有“持续”特征的动作行为动词来体现,并且“在+V”的使用频率高于“V着/V”,这就可进一步说明清末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语法形式没有明显虚化的体标记,成熟的体标记还未出现,尚需以词组的形式来表达持续意义范畴。
第三,作为广东三大方言之一的粤方言,其持续体表现形式较为成熟和丰富,根据彭小川(2)和邓小琴(3)等学者的研究,粤方言持续体标记主要有“紧”“住”“V 下 V 下”等,客家方言和粤方言都有用“V紧”来表示持续意义,并且粤客方言在地理上存在着接触关系,因此,客家方言较之于闽南(潮汕)方言与粤方言更具有一定的接触密度。
五、结论
清末客闽方言持续体的表现形式大部分是对近代汉语“V着”的语法继承,不同方言中大部分的体貌表现形式与近代汉语有着密切的关系,是近代汉语演变的结果。与拥有相对成熟持续体表现形式的客家方言比较而言,闽南(潮汕)方言持续体表现形式没有明显虚化的体标记,表持续语法意义一般以附加时间副词“在”来表达以及依靠具有“持续”特征的动作行为动词来体现。客家方言较之于闽南(潮汕)方言与粤方言更具有一定的接触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