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疯子

2020-06-15 06:31宁春强
山西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疯子城墙助理

娄炳文疯了,疯得不轻。

这个文质彬彬、满腹经纶的大学教授,是什么时候来到釜镇的,大家已无从记得了。娄炳文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退休后不好好在京城颐养天年,偏偏跑到乡下,买下釜镇一户老旧的房子,一住就是七八年!

釜镇是千年古镇。辽太祖于公元919年灭渤海国后,为防止女真人哗变,遂将扶余城内的强宗大户迁至辽南,设扶镇,实行统一辖制。为使女真人忘却故乡,后又将扶镇改为釜镇。古镇历经千余年的风雨洗礼,直到1975年春,四周坚固的城墙,才不幸毁于一旦。如果不被扒掉的话,那将是东北极具旅游价值的历史遗存。

只是釜镇人好像不曾后悔过。他们在早已面目全非、颇为现代的小镇里,生活得蛮得意。水泵、桃子、齿轮箱,已成为享誉整个东北甚至全国的品牌。至于古城墙、老建筑什么的,谁还会去在乎呢?

唯娄炳文在意。

娄炳文在釜镇安顿下来后,整日忙个不停。他走街串巷,到处寻觅老房子、旧门店。每每遇见了,便又是拍照,又是记录,一脸的兴奋。偶有好事者,驻足问一句,忙啊?娄炳文点点头。只是点点头,仿佛忙得连回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邢三要翻新房子。邢三家位于釜镇的东北角,是几间老旧的砖瓦房。据他爷爷讲,当年这里可是釜镇有名的“恒善堂药房”。

娄炳文听说邢三要翻新老屋,急匆匆地赶来,竟忘了戴八角帽。自打回到釜镇起,一年四季,娄炳文出门都戴着八角帽。今天突然不戴了,邢三很是纳闷,端详了半天,才确认是娄教授无疑。

“你要把这老屋扒了重盖?”娄炳文气喘吁吁地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邢三冷冷一笑,反问:“我翻新自家的房子,关你什么事?”

娄炳文说:“你考虑考虑,如果能保留原貌,好好维修一下,费用我出。”

“所有费用?包括换自来水管道,还有厨房改建?”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由我负责。”

我勒个去!莫非是天上掉馅饼了不成?邢三本来就没攒够钱,翻新房子,需借一笔数额不菲的票子,够他好几年还的。

“你开玩笑吧?”邢三不信。

“绝无戏言!”娄炳文说,“只是必须由我做监工,按我的要求修缮。”

邢三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从此,釜镇人管娄炳文不叫教授,皆称其为疯子!

娄炳文成为娄疯子后,依旧整日整日地忙,出門忘戴八角帽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忙忙碌碌的娄疯子,突然盯上了李永全家的老屋,天天去,左看看,右瞧瞧,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

李家曾世代以皮匠为生,几间老屋是古镇有名的皮铺遗址。娄疯子不知从哪里听说李永全也精通皮匠手艺,就去鼓动他重操旧业。李永全年逾六十,身体硬朗。他摇摇头,说:“如今谁还需要手工做的马鞭、马鞍、马笼头?做了也没人买啊。”

娄疯子眼睛一亮,说:“我买!只要你重开皮铺,我每月格外给你八百元工资。”

啧啧啧,这娄疯子可真是疯到家了!

于是,消停了数十年的皮铺,真就重新开张了。

之后,娄疯子一路疯了下去。为保护釜镇书院和东门瓮城遗址,他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这到底是图个啥呀?都不解。

镇政府负责文教工作的马助理,似乎悟出点什么了。他主动约请娄疯子喝酒,俩人去的是清真寺,那里的羊汤名满辽南。更主要的是,清真寺是保存完好的百年老屋。

酒过三巡后,马助理问:“娄教授,您是研究古镇保护的吧?那您知道咱釜镇当年为何被扒掉了吗?”

谁也不清楚,1975年春釜镇到底发生了什么,城墙竟会突遭扒毁。先是南城门被扒开,后来,整个城墙都被毁掉了。

“人人都来扒城墙,城里的和城外的,集体的和私人的,几天工夫,古城墙就不复存在了。”马助理说,“谁下的扒城令,至今不清楚,古镇不明不白地毁掉了。”

娄疯子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望着屋外。半天,他的嘴唇才开始嚅动起来,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是我父亲,时任县革委会主任。”

马助理一愣:“为什么要扒掉?”

“一天,家父陪同一位省领导视察水利建设,路经釜镇时,那位领导信口说了句这城墙的砖要是能用来修水渠,何愁你们的水利建设不达标?就是这样随意一句话,导致家父下令拆城。为此,父亲后悔终生,这也是他至死无颜回老家釜镇的原因。”

言罢,娄炳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作者简介】宁春强,辽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安徽文学》《鸭绿江》《四川文学》《飞天》《青年作家》《雨花》等处,数十篇被各种选刊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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