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吟悲歌中人性的多维透视

2020-06-15 06:31卢丰
山西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困难情感

世界是斑斓的,而真实是刺眼的,更是刺心的!

——题记

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讲过:“历史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艺术比历史更真实。”历史叙事方式是清晰的,但史料中未能见到个人史的复杂感受,也未能察到艺术的大真实,人性的真实、人格的真实。我近读李晋瑞先生创作的长篇小说《中国丈夫》,可以看出小说的想象和创造的区域,其精华并不在于故事情节有多跌宕起伏,而是显现出流散在文学中的历史魅影,将个体成长与时代变迁关联起来,更多地注重人物人性的复杂。小说整体基调贯穿的几个关键词:“困难”“挣扎”和“情感”。

小说是活着的历史,可能是几个事件的横断面。李先生创作的长篇小说《中国丈夫》,作品发端的生活图景是法国北部的一个小镇,女主人公伊索尔的父亲是一名医生,没有按部就班地固守一隅,怀揣着闯闯外面世界的想法,举家背井离乡要去遥远的东方——中国广州湾,然而一家的命运是多舛,在中途半道搭上了妻儿和自己的性命,女主人公伊索尔的人生骤变。伊索尔来到中国,叔叔达尼埃尔神甫几番周折将伊索尔接到山西抚养,而这个陌生国度的情形正逢清政府同西方闹别扭,恰赤地千里的旱地上,飘扬起“扶清灭洋义和团”旗帜。伊索尔目睹了“旧历庚子”义和团聚众,外国传教士周遭到杀害的场景。在此过程中,伊索尔结识了山东小伙儿陈米仓。小说情节推衍了男女主人公由误解到相知,再由相知到误解,开始了从山西、天津、到法國弗兰德地区,总不能得却又惺惺相惜的跨国、跨文化、跨民族之恋。小说的历史标签由庚子年事变、天津租界生活以及一战华工三个大背景下几个小人物的普通生活构成,旨在通过一场跨国恋,尤其是大战后,作为华工的陈米仓在法国小镇的“公审”中,以一个朴素中国农民的身份,得到了异邦对陈米仓的情感、文化、价值认可。历史探寻依旧是作家们乐此不疲的话题,作品对历史事件尽管是轻描淡写地大致勾勒轮廓。写作者将史料串连建构起了想象力,打开了历史事件与人物内心两个维度的价值空间,以人学的形式投射在作品中,于是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与几个历史事件彼此映现,奏出了情韵悠长的生命咏叹调;小人物的生命历程与一群人的生活故事交相叠印,也绘出了人性深处的悲悯与温暖。

小说最本质的是对人心的理解和体恤。往往作家谈论精神、灵魂之前,要把自己的感官调动起来,钻进每个人物的心里去体验他们。李先生创作的长篇小说《中国丈夫》,小说中最重要的角色具有首位效应,写作者塑造了一个契合表述历史方式的人物——陈米仓。男主人公名字的俗气,暗示了他的卑微可怜。小说不吝笔墨地描写了这个在时代洪流裹挟下被贱视人物的苟且求生,陈米仓似乎是逡巡于社会底层的蝼蚁,求一点基本的生存可能,“命运之神”用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他碾得粉身碎骨。作品在思考古老话题“君子”和“小人”的人物设置上,塑造了西蒙,西蒙是伊索尔的姨兄,他骨子里太多背离、荒谬、晦暗、悖论、仇视,蒸腾着邪恶、追逐着物欲,有着躁动不安的肉欲,人性的卑劣显露无遗,伊索尔成为欲望的猎物。西蒙那种绵密、阴险、至昏至暗的力量,让苦难的事物总在米仓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在海角,米仓似乎一路唱着“流浪之歌。”其实越是边缘和底层的生活越不好下笔,这是这部小说的优势;作品描述故事的女主人公凭借着生活之缘,与尼埃尔神当初传教地方的富甲一方大户的公子——赵崇阳相遇,赵公子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赵公子与伊索尔结婚了,但伊索尔被西蒙强暴,不是处女之身成了婚姻中的障碍符码,勾连着身体与灵魂的纠缠,赵公子消弭不了处女情结,遮蔽不了情感迷惘,替嬗不了精神困顿,“冷处理”在其婚姻生活中成了最为实质的伤害,赵公子想花心力拯救,却难以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作品刻画了赵崇阳具有中国士大夫精神和现代知识分子人文情怀;小说的核心在于通过巨变的生活中,作品的第三部分有了全新的视域,倒叙了一百多年前的一战,处在积弱贫穷的中国深受列强欺辱,派14万人奔赴欧洲战场。米仓也在其中,“以工代兵”卖体力讨生计,就因这些华人奋勇在血迹斑斑的战场,而改变了战局。米仓在这个过程中经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战后想留在法国生活。为此,镇长召集镇上的人们开“全民公审”会,决定对米仓的去留问题。作品时空倒错地把核心人物聚拢在一起,此时的米仓心灵内面被人格化为铿锵雄辩、富有主张的男性形象,有从最低级的上升到高级才智,有人生飞扬的一面,振振有词地阐述着战争中“华工”的作用,言说着中国本土文化和法国文化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比量。故事为此设置了一个智者的人物,但写作者没有让他出场,而是米仓的精神引擎,使得米仓汲取新知而姿态有了气魄。辩论中,米仓歧路孤影地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中,就连亲姐姐米香都让米仓回国,这悖论式逆转,如挑开温情的面纱下竟一片狼藉,说明人在时间包含各种可能的维度,抖搂出看似温情其实绝情的种种复杂而混沌的景象。作品有大量追根究底的言谈对话,可以感知到“命运屈从于外力,同时也屈从于内心”,人心与命运的缠斗是小说一直以来企图探讨的追问。作品让读者思绪往返穿梭于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和大时代的跌宕起伏之间,深切地感受个体在历史长河中的渺小。

小说可不完全遵照现实逻辑,但情感逻辑断不可违反。实际在情感潜意识方面,“每个男人心中都携带着永恒的女性心象”。在李先生创作的小说《中国丈夫》中,有叔叔达尼埃尔神甫把伊索尔带到修道院的情节,就为两主人公之间的故事找到了相遇的渊源。伊索尔与陈米仓从小生根、愈发枝繁叶茂的情谊,着笔坐实男女主人公的“牵连感”,生存凸显着苦痛与创伤、坚守与屈辱、奚落与嘲讽、挣扎与挫折的过程,伊索尔对陈米仓的周遭是“痛在别人身上,也痛在自己心里”,闪现出令人动容的同情。男女主人公彼此共同在生命处境上扶助、怜惜,在“铺垫”和“蓄势”中“默默呈现”,对未曾展开的另一种浪漫风情的叙事提供一种可能性。除男女主人公犹疑在焦灼的情感羁绊中,还有游离于婚姻之外的肉体活动,更有超越肉体的量子讯息,即我们俗称的“灵魂”,男主人公自身的国民思想和精神面貌大大进化,体现出生命最坚硬也是最柔软的质地,其个性、思维和辨识度塑造一个崭新的姿态,给女主人公又有了新的衡量,这也是情感变化作为线索的支撑。最后男女主人公的风流韵事,是对现代读者最感兴趣的八卦——伊索尔与陈米仓的关系逾越了友谊,只让情欲流动散落于书的尾部,小说的副标题可作 “主仆情感的造就”。伊索尔在全民公审中,对米仓留在法国是“最后一棵稻草”,写出了人性中细微处的珍视、坦诚、追问。作品试图在个人、时代、历史记忆之间寻找一种整合方式,最后落在人性世道的温暖上。作品强化了思想的渗透和技巧的探索,从整体上提升了文学的人性和审美含量。

小说需要冷静寻找宏观架构的同时兼顾情节描述。作家的思维方式主宰着叙事选择和风格,要承担着引领作品价值的责任,必须具备强大的思想力与技术力。长篇小说《中国丈夫》语言风格上似乎是一个外国人进行的华语创作一样,丰富着长篇写作的版图。小说有些截取生活断面,如花园洋房、绅士淑女透着细小微妙的精致;同时还有国内的“场域”,是我们熟稔的客体事物,也有世俗味、人情味和烟火味,这多元文化元素融汇,给文学带来“复合”的视域之美,塑造了作家审美的倾向。写作者叙事技巧依照生活的碎片巧妙地拼接成事件的前因后果,拼接成主人公在困境中挣扎的种种景象,在这景象中呈现出自己对生活与心灵的发现,也构成了小说细腻的风格。作品中有许多注脚,提示着产生和存在的源头,说明写作者愿意让人们有着触摸到历史真相的冲动,愿意让一个事实一旦进入作品都可能象征一个世界的机遇。小说的第三部分写作者摒弃了经验式、线性结构的写作惯性,可能写作者考虑表现视角、呈现方式重复会使小说的魅力降低。利用独白、对话、描写、回忆相穿插的写作手法,凝练跳荡,远兜远转的叙事,在营造悬念与戳破真相的张弛中把握节奏,推动情节发展。

我读完李先生创作的《中国丈夫》后,记起巴尔加斯·略萨讲:“不管小说是多么胡说八道,它深深地扎根于人们的经验之中,从中吸取营养,又滋养着人们的经验。”我想,小说家若想更逼真地还原生活,使作品褪去浮华和造作,就必须对鲜活真实的世界充满敬意,就必须具有朴素诚恳的情感态度。往深里讲,小说和真实宛若镜花水月的互相投射,文学成了生活的一个注释,或者相反,生活成了文学最好的蓝本。人物设置并不一定非要很讨人喜欢,但一定要是现实中可能存在的某一种人的类型,这样读者才会对故事保持兴趣。

我想写作是比较“苦”的,“苦”在哪里?是在他心境的沉潜和时间的行经,《中国丈夫》的写作者有意地设置写作难度、苛求真实,不停地拷问历史,以文学视角苦苦追寻沉重的人性,不断拷问自我的责任感,此皆是“苦”也。唯其“苦大忧深”,对文学之爱也真,对文学之信也诚,也是为文跋涉者的喜悦。

【作者简介】卢丰,1967年生,山西省作协会员,高级经济师。擅写辞赋、书法评论、文学评论类文章,多见于《国家电网报》《书法》《火花》《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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