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辉馨 侯 磊
电视问政节目通过媒介平台 (目前更多是融媒体传播格局)的公开传播,打破官民沟通壁垒,使媒体、官员、民众三者进行可视性互动,实现了以媒体为中介的“政策议程-效能评价-行政问责-效能提升”的良性互动,体现了公民权利意识的不断觉醒。[1]
问政节目不是新鲜事物,脱胎于2000年前后全国广播节目中广泛出现的《行风热线》、《政务热线》等节目,其“对话、互动、点评、反馈”的节目架构机制受到好评。之后,媒介手段由广播拓展到电视:2005年兰州电视台率先创办 《一把手上电视》;2011年到2018年, 又先后出现了武汉电视台以“兑现承诺、优化环境”为主题的电视问政,及北京卫视定位为城市公民与公共政策对话节目的《向前一步》,随即全国几十个城市相继开通了电视问政节目。 直到2019年3月3日,山东广播电视台推出首期录播版《问政山东》,随后迅速推出直播常态版《问政山东》,再次获得极大关注。
电视问政节目的流程基本固定,以主持人开场和曝光短片引入,设置主持人提问、官员回答、问题剖析、专家点评、群众打分评议等环节,赚足了受众眼球的同时,在节目运作和传播过程中,也存在着一系列不规范和亟待解决的问题。
2019年2月,西安电视台融媒体问政节目《党风政风热线》中,交通局局长回应黑车问题时,遭主持人何弘怒怼:“三年了,还需要现在重新调研吗?为什么有这么多黑车,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坐黑车,难道您不知道吗? ”“是不会管、不想管、还是不敢管?能力不足、态度不端正、还是有什么为难情绪? ”[2]这段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迅速传播并引发讨论,之后纪委监察委介入调查,该局长被撤职。
这不是问政节目因“辣味”而被首次关注,近年来,很多电视问政节目的常态就是火药味十足, 一方是媒体人和群众代表的强势逼问,另一方则是主政官员的弱势回应,倘若现场不够辣味或没有冲突, 节目组就认为本期节目不够成功。 问政节目的精髓在“问”,不是温吞的“问”,而是较真的“问”,但初衷在于“问到”实处,而不在于“问倒”官员。 特别是在省级媒体问政节目里,通过议题设置,让厅级官员“红脸出汗”并非难事。 作为厅级主管部门,更多是宏观政策的指导和部署,而非具体事项的落地和执行,再加上某些部门本身职责设置不清、多头管理,如果曝光短片是管理末端的具体执行问题(如区县两级,特别是县级)或涉及到多头管理,厅长很可能“不知情、不了解”,而这样的表态极易带来受众的情绪反弹。
还有另外一个极端,某些问政现场成为官员的“秀场”,虽然没有事先彩排,又是现场直播,但被问政官员也深谙节目“规律”,现场应对呈现套路化的三段论——态度诚恳真挚,承认错误和不足,承诺立刻整改马上狠抓落实。 节目结束当晚,问政单位组织人员连夜召开整改会议,第二天一早就狠抓落实,当各地整改的新闻通稿的标题都趋同时,电视问政节目就已经陷入到了逻辑怪圈中,效果很难不打折扣。
从“茶话会”式访谈节目到“红脸出汗”的电视问政,体现了舆论监督的巨大创新和进步,但博眼球、受众直呼“过瘾”,这从来都不是电视问政的价值所在。 减少问政节目中刻意营造的戏剧性冲突,拒绝电视真人秀节目的过度狂欢,避免将电视问政推向庸俗化和娱乐化。 不管是监督创新还是舆论狂欢,倘若电视问政节目成为一场娱乐秀,而无法推动一个省份或城市的治理水平,那么它就算再“好看”,也只是一档电视节目,却没有完全体现其应有的价值。
以往的群众举报信息在体制内封闭运行, 对举报信息的处理过程和结果, 仅对一小部门内部工作人员和举报人有限透明。 电视问政打破了政务行为在普通公众心目中的神秘感,消解了外界对政府部门权力运行方式的不当揣测,应将“问政”转变为“问计”,收集相关案例,让问政代表将更多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抛给问政官员, 而不是单纯让官员接受“批斗”、人为制造对立。 2014年4月开播的舟山广播电视总台承办的《电视问政》,随着问政场的不断成熟,从最初的火爆趋于降温,反而更凸显出建设性舆论监督的效果。2016年之后武汉广播电视台的《电视问政》也由“问政”变为“问策”,由嘉宾共同探讨问题解决途径。
互动是电视问政节目的重要手段——主持人、 专家及问政群众与问政官员的互动,但由于问政节目的舞台本就倾向于突出官员的负面清单,又在有限的时间内压缩了官员的表达空间, 使得官员形象的呈现带有天然的负面倾向。[3]问政代表的差评并非针对职能部门的官员个人,而是针对职能部门的工作成效和满意度。 但由于处在被问政位置的是官员,自然承担了镜头和舆论压力。特别是在融媒体时代,这类问答画面一经碎片化传播,标题中会着意凸显官员“不知情、不了解”的回应,丑化了官员的执政形象,也使问政节目成为民众盲目宣泄情绪的出口。
目前各地问政嘉宾基本坚持了“一把手”问政的原则,节目时长有限, 在一场问政节目中往往有五六个需要解决或解答的问题,官员发言的时间有限,难免会陷入尴尬:这本是一个专业问题,一两句话很难说清,甚至需要其他部门配合。一方面,官员的“惭愧、抱歉、对不起、不足、很痛心、很惊讶”成了常规表达,另一方面,问政节目的主持人语录也火了,诸如“接下来咱们到底怎么管,能不能管好”、“请您正视我的问题”、“我们究竟到等到什么时候,您能给我一个具体时间吗”、“这事到底能不能办,该怎么办”等等。 此时,问政节目主持人的继续追问或主观设问,让官员被打上了“打太极”或“不作为”的媒介形象。江苏广电总台《政风热线》还加入了“政风评议榜”互动投票区,网友可以对官员的现场表现分别给出满意或者不满意的评价。 官员的电视节目表现是否能与工作业绩直接挂钩、 曝光问题与已解决问题的占比是否全面,换句话来说,通过电视问政节目互动考核官员的业绩,这是否合理,是有待商榷的。 正是由于节目的敏感程度,问政节目人更应该秉持着公平公正的问政角度,切不可片面追求火爆。
“问政”也需“问责”,这使得电视问政节目更有监管指向。 但以何种形式来问责,问责到什么程度,要经得住程序检验。 2014年5月,河南省商南县《广场问政》中县卫生局副局长被免职;2014年8月,湖南经视《电视问政》,衡阳县西渡木材检查站站长和副站长被停职。[4]在一档电视直播节目的现场,直接免去干部职务或停职,是否符合组织程序中关于干部任免的相关规定?问政的目的在于改进工作,若因工作懈怠或出现重大失误确需处理官员, 那也应该在国家法律和党内法规框架内,对相关事实及成因调查清楚后,由组织集体作出追责决定。依据我国相关法律规定,在处分公务员时,必须基于正常合法的程序,程序不合法,处分结果能让人完全满意吗?
电视问政节目坚持问题导向,发现问题,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其功能应超越于就事论事的解决具体问题,而应该是通过督促职能部门,解决一系列的类似问题,但实操过程中往往变成了曝光什么就解决什么, 涉及多部门协同解决时,仍存在推诿现象。
此外,由于曝光短片大多来自于市民热线或网络留言,群众对于城市治理中存在的各类问题通常从个人的利益出发、且与日常生活紧密相关,这就导致了出行难、黑车占道、公办幼儿园数量不足、 违章建筑和环境污染等投诉占据了60%以上。 电视问政成了民生新闻,选题出现了同质化和碎片化,缺乏问政节目应有的深度和厚度。[5]
为了解决民生问题占比太大,从2011年起,武汉在每年初公布承诺整改“十个突出问题”,紧扣公共性主题,为公众参与公共事务的管理提供平台, 也为电视问政节目提供重要依据。武汉市治庸问责办表示,一两天就能迅速整改的问题,并非《电视问政》的重点,目前他们关注的某些问题一两年内才会有改观,但需要党委政府推动解决,而通过不同时间节点对问题发展走向的呈现, 也让受众感受问题的整体复杂性。
省级电视问政节目立足全省,省直部门加各地市,有问政官员感慨,挺过一期节目,一年内就无需再担心,甚至形容为“红脸一小时,舒服一整年”。面对问政代表提问时所做的承诺,有时候仅仅是应激反应,而政策的落实和问题的有效解决往往需要时间过程和反复沟通、 不同部门的协同合作。为了避免缺乏联动机制无人监督落实,山东广播电视台在《新闻联播》节目中设置了《问政山东》跟踪版块,追踪被曝光事件的最新进展;又设置了《问政回头看》特别节目,省直部门一把手重返问政舞台, 对前期问政曝光的同类问题进行追踪,纠正问题背后的作风之弊。
《问政回头看》特别节目的开启,原来一年一次的某部门问政变成了两月之内两次问政,甚至更多,这就要求相关部门狠抓整改,推动同类问题的解决,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解决个案就万事大吉,否则必会再次“被打脸”。能否多维度处理、举一反三处理,能否持续追踪和常态化运行,甚至延伸到相关政策的调整,这才是更有意义的官民互动。
注释:
[1]王肖红、韩万渠:《党委问责、议题空间与地方政府行政效能提升——基于地方电视问政的比较案例分析》,《地方治理研究》2019年第3期
[2]周庚虎:《这样的问政是拷问更是警醒》,http://www.xinhuanet.com/comments/2019-02/15/c_1124119950.htm
[3]何志武、陈金童:《问责型问政节目中官员媒介形象的呈现与塑造》,《新闻前哨》2018年第5期
[4][6]夏冰:《电视问政节目如何突破发展瓶颈》,《视听界》2018年第11期
[5]顾良达:《对电视问政类节目生命力的理性思考》,《中国记者》201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