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开 佟家栋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部分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政策内顾倾向日益严重,贸易保护主义思潮在全球范围内不断滋长。全球贸易预警组织(Global Trade Alert,GTA)①统计数据源自全球贸易预警组织,其网址是https://www.globaltradealert.org。对世界各国贸易政策的监测统计数据显示,2009—2017 年间,全球共有10934项保护性贸易政策付诸实施。其中,中国是贸易保护主义的最大受害者,共有4843 项贸易壁垒对中国的贸易和投资等商业利益产生不利影响,而美国则是对华出台保护性贸易政策壁垒最多的国家,共有827 项生效实施。进入2018 年,美国对华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不断加码,依据所谓的“301 调查报告”对中国约3700 亿美元的商品征收高额关税,对中国出口贸易的稳定发展构成了较大的威胁①2020 年1 月15 日,中美两国为解决因美国所谓“301 调查”而引发的中美贸易争端达成初步共识,正式签署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尽管中美贸易争端有所缓和,但除关税壁垒外,美国还对华出口产品设置了其他各种贸易壁垒,并且有日益增加的趋势。。而且,美国对华贸易壁垒不仅涵盖因本次“301 调查”而对中国加征的进口关税,还有长期存在的大量贸易救济调查、美国联邦和州政府对本国企业提供的诸多补贴以及对外国产品设置的歧视性采购要求等一系列措施。因此,系统研究美国采用的各种贸易政策工具的特点,并进一步定量分析其对中国对美出口贸易的影响,对于政府和企业准确识别各行业出口贸易面临的潜在风险并及时采取有效应对措施以及降低美国对华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潜在负面影响,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有关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对出口贸易的影响效应的研究文献,主要集中于分析反倾销(鲍晓华,2007;王孝松等,2014;王孝松等,2015;王孝松等,2017)②本文是对所有贸易壁垒进行综合研究,并非专门考察反倾销这一特定贸易政策,现有涉及反倾销议题的研究成果非常丰富,文中仅列出了数篇代表性文献。、反补贴与特殊保障措施(Bown,2011)、技术性壁垒(鲍晓华和朱达明,2014;Fontagné 和Orefice,2018)等单一贸易壁垒类型对出口贸易的抑制效应。2008 年金融危机发生后,随着WTO 和GTA 开始跟踪关注每个国家出台的各项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并建立了相关的数据库,使得综合评价多样化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措施成为可能。Shingal(2009)基于2008 年11 月至2009 年7 月日本出口行业的月度数据,分析发现全球金融危机集中爆发期间,日本出口贸易出现大幅下降,除了国际市场需求萎缩因素,各国针对日本出口采取的各项贸易保护主义措施也是重要原因。Lemi(2016)同样基于行业层面的数据,发现关税、配额、贸易救济措施等诸多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显著降低了OECD 国家从非洲地区的进口规模。Henn 和McDonald(2014)则首次采用HS-4 分位的出口产品数据,系统分析了全球所有贸易保护壁垒的政策效应。其研究结果发现,贸易保护壁垒对全球贸易的负面边际效应介于5%和8%之间;相对于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出台的与进口直接相关的限制措施对全球贸易的负面影响更大,而间接限制进口的措施的边际负面影响效应更小;行业方面,纺织品、机器和运输设备遭受贸易保护壁垒的影响程度最高。王小梅等(2014)则分析了全球12 种不同类型的贸易壁垒对中国出口产品的差异性影响。结果发现,尽管关税、贸易救济措施等传统的贸易措施对中国出口贸易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但歧视性政府采购、非关税贸易壁垒和国家对企业的援助等隐形贸易壁垒等的负面影响效应更大。陈龙江和王梅(2018)基于印度对华贸易保护措施得到类似的结论。彭冬冬和罗明津(2018)则基于微观企业数据,发现在华外资企业受外国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更大,而从事同质产品和中间品出口的企业较出口差异化产品的企业的受影响程度更高。
然而,上述综合分析多种贸易壁垒对国际贸易的影响效应的文献,仍有进一步拓展的空间。第一,目前已有的相关文献将贸易保护壁垒措施与实际受影响的产品进行对应时,最高的精度仅推进到HS-4 分位产品层面,而各国实际出台的各项贸易壁垒是对HS-6 或HS-8 分位的产品进行限制。因此,现有研究明显夸大了贸易壁垒实际影响的出口产品范围,进而导致模型估计存在偏误(Henn 和McDonald,2014)。第二,一国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在正式生效之前,海外出口商会根据得到的相关信息提前做出反应,而现有的研究没有考虑到贸易壁垒的预期效应。第三,随着贸易保护壁垒的实施,在未来一段时期内均可能会对出口贸易产生负面影响,而现有文献则忽视了这种时间上的持续影响效应。
为解决上述三个方面的问题,本文首次将中国在2009—2017 年间的HS-6 分位细分出口产品数据同美国对华实施的各项贸易壁垒数据进行匹配,并通过加入贸易壁垒的超前和滞后期以识别可能存在的政策预期效应和持续滞后影响效应,力求更加系统地研究美方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对中国出口贸易的综合影响。
相较于现有的研究文献,本文的边际创新贡献体现在以下四方面:第一,有效地识别出遭受贸易壁垒影响的实际产品种类,使得模型的分析结果更加精准可靠,明显纾解了Henn 和McDonald(2014)提出的出口产品和贸易壁垒之间的匹配误差问题;第二,借鉴Fontagné 和Orefice(2018)的做法,构建出贸易壁垒的工具变量,试图克服因内生性问题而导致模型估计出现偏误的困扰;第三,详细分析了出口产品在贸易壁垒生效之前可能出现的预期变动效应及其在不同行业和不同壁垒类型上所表现出的差异性;第四,文中不仅研究了贸易壁垒对出口贸易的当期影响,还进一步考察了其在时间上的滞后效应,进而使得本文的研究结果更加系统全面。
GTA 的贸易政策统计数据显示,2009—2017 年间,美国对华共有827 项歧视性保护主义措施生效,对中国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和对美投资产生不利影响,成为对华贸易保护主义最为严重的国家。其中,直接影响中国对美货物出口的贸易壁垒共有720项,占美国对华全部保护主义措施的87.1%。进入2018 年,美国对华贸易保护政策不断加码,全年共有127 项政策措施付诸实施,其数量创下2008 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新高。 在行业层面,以联合国主要产品分类体系的CPC3 分位代码对行业进行划分,2009—2017 年间,中国共有124 个出口行业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美国贸易壁垒的负面冲击。将所有受影响行业按照Lall(2000)的分类方法进行归总后发现,对于目前我国处于明显比较优势的中低技术行业,美国对华实施的贸易壁垒强度最大,2017 年共有1179 项措施限制中国对美相关产品的出口,以图削弱我国优势产品在美国市场的竞争力;对于以农产品为代表的各类资源型行业的商品,由于我国较美国处于明显的比较劣势地位,因而美国出台的贸易壁垒措施最少;而对于高技术行业的产品,2017 年美方壁垒数量共有494 项,尚不及中低技术行业的一半,但随着我国高技术产品出口竞争力的不断增强,其壁垒实施强度呈现出不断增加的趋势。
表1 美国对华贸易保护壁垒受影响行业分布情况
文中涉及的中国出口产品数据来自联合国贸易发展委员会,其国际贸易统计数据库中给出了中国出口的HS-6 分位产品的详细信息。中国遭受的美方各项贸易壁垒数据来自全球贸易预警组织,其数据库记录了壁垒实施类型、受影响行业和具体产品信息。通过将两个数据库按照受影响产品的HS-6 分位代码进行匹配,最终得到本文研究所需要的数据集。
为分析贸易保护壁垒对细分出口产品的影响,Henn 和McDonald(2014)将模型设定为如下形式:
式(1)中,ln(e xportscupt)表示中国在t 年向美国出口的第p 类商品的出口额的对数值,其主要取决于三方面因素。一是 barrierucpt,即美国在t 年内对中国出口的p 类商品所施加的贸易保护壁垒措施;二是NTFE,即影响中国对美出口贸易的不随时间变化的各类变量的集合;三是TVFE,即影响中国对美出口贸易的随时间变化的各类变量的集合。cuptε 表示随机干扰项。
通过将其进行差分,消除不随时间变化的因素的影响,得到最终的差分模型形式如下:
通过对式(2)采用一阶差分模型进行估计,进而能够分析贸易壁垒措施对出口贸易所产生的影响。
然而,上述模型存在三个方面的局限性。第一,没有考虑到出口贸易对贸易壁垒的反向作用关系,如果出口产品在美国市场的占有率不断提高,对方国家遭受的国内压力越大,出台贸易壁垒措施的可能性就会越高。第二,没有考虑到海外出口贸易商在贸易壁垒正式生效之前的反应,为规避未来即将生效的贸易壁垒,出口商有可能将现有的出口订单提前完成,因而有必要在模型中纳入贸易壁垒的前置项。第三,没有考虑到贸易壁垒措施对出口贸易的影响存在时间上的持续性。一项贸易保护政策的实施,不仅有可能对当年的出口贸易产生抑制效应,还可能会对未来数年的出口贸易产生影响,因而有必要将贸易壁垒的滞后项纳入模型之中。
鉴于此,文中通过将Henn 和McDonald(2014)的模型进行扩展,纳入贸易壁垒前置项和滞后项,构建出新的面板模型如下所示:
式中,b arrierucp(t+1)表示前置1 期的贸易壁垒政策变量,b arrierucp(t-n)表示在t-n 期美国对中国第p 种产品施加的贸易壁垒。
首先,由于影响中国对美出口贸易的不随时间变化的各类变量众多,如出口产品涉及各种固定的运输成本、保险和通关费用、合规成本等多种因素,为解决潜在的不随时间变化的遗漏变量问题,本文的实证模型采用面板数据一阶差分方法,将本期和上期数据进行平减,剔除了不随时间变化的各类因素的影响。
其次,对于影响中国对美出口贸易的随时间变化的变量,既有GDP、汇率等易量化的随时间变化的宏观因素,也有各行业生产成本的变动、美国消费偏好改变等各种难以量化的因素。本文在进行实证分析时,借鉴Henn 和McDonald(2014)的做法,加入时间虚拟变量、时间和HS-2 分位行业的交叉虚拟变量,共计776 个控制变量,以控制影响中国对美出口贸易的随时间变化的各类因素。
最后,对于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通过引入工具变量,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对模型结果重新进行估计,同基准模型结果进行比较。
表2 中一阶差分模型的计量结果显示,美国对华贸易保护壁垒生效实施的当期,即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产品产生十分显著的负面影响。贸易壁垒的滞后1 期和滞后2期的系数在5%的统计性水平上依旧能够通过显著性检验,滞后3 期的结果不显著,这说明贸易壁垒在其正式生效后的两年内,对出口贸易能够产生持续性负向冲击效应。 然而,与滞后项的系数相反,贸易壁垒的前置1 期系数显著为正,这表明在美国对华贸易壁垒生效前一年,中国对美国出口贸易出现了非常显著的增加。其原因可能在于一项贸易壁垒政策的出台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调查论证方能最终执行。如果出口商依据提前了解的相关信息,预期未来贸易壁垒的实施会妨碍与进口商之间的交易,将有动力提前完成贸易订单,进而造成贸易壁垒生效之前出口贸易出现激增的现象。
表2 美方贸易壁垒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细分产品的影响:总体估计
为进一步验证本文基准模型估计结果的稳健性,文中从以下三方面进行了分析。第一,使用其他计量方法。本文通过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对式(3)进行了重新估计,同时控制个体、行业、时间以及行业和时间的交叉固定效应,结果显示,贸易壁垒的“提前出口”预期效应和“抑制出口”持续效应依旧非常显著,与采用一阶差分方法进行估计的基准模型的结果非常类似。第二,更换贸易保护壁垒的度量方式。本文基准模型中贸易壁垒是参考Henn 和McDonald(2014)的做法,采用虚拟变量进行度量,即中国的HS-6 分位细分产品遭受了美方的贸易壁垒,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由于美国可能对中国的出口产品实施了多项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措施,因而本文采用中国出口产品遭受的美方壁垒的次数(barrier_num)来进一步衡量美方贸易壁垒的强度。其结果发现,中国在美方贸易壁垒生效前,出口依旧出现显著的增加;而在壁垒生效的当期和滞后1期的系数高度显著,滞后2 期的系数则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能够通过检验。因此,模型的结果基本稳健。第三,采用工具变量对模型内生性问题进行处理。考虑到中国在特定的HS-6 分位细分产品对美国出口贸易额越多,美国实施贸易壁垒的概率越大,因而两者之间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进而导致模型结果出现偏误。为此文中参考Fontagné 和Orefice(2018)的做法,引入美国对华贸易壁垒的工具变量(ivbarrier),如果在美国对中国的某种细分产品实施贸易保护壁垒的当年,对中国其他产品也采用相同的贸易壁垒进行限制,并且除美国以外的第三国同样对中国该种产品实施了同样的贸易壁垒,则取值为1,否则为0。假如中国出口商品的国际竞争力很强,在被美国贸易保护壁垒进行限制的同时,被其他国家实施壁垒限制的可能性同样很高,因而两者之间具有明显的正相关性。中国对美国市场出口产品增加,可能不会影响到其他国家对中国出口产品施加贸易保护壁垒的意愿。
表3 美方贸易壁垒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细分产品的影响:稳健性检验
为处理计量模型可能出现的遗漏变量和双向因果关系问题,本文先对面板数据进行一阶差分变换,以消除不随时间变化的遗漏变量的影响,再通过引入随年份及年份和行业交叉项的虚拟变量,以控制潜在的随时间变化的因素,最后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对模型进行了重新估计。结果发现贸易壁垒对出口贸易负向抑制效应仍然非常显著,时间上的持续效应依旧为3 年(含壁垒生效当年)。此外,贸易壁垒的超前1 期的系数依旧显著为正,再次证实出口商的“提前出口”的预期效应的存在。采用工具变量法进行估计的系数均明显大于一阶差分模型的结果,说明由于模型内生性问题,一阶差分模型可能使得估计结果出现低估。Kleibergen-Paap rk LM 统计量和Wald F 统计量的结果显示,模型通过了工具变量的不可识别检验和弱工具变量检验。
由于我国不同行业遭受美国贸易壁垒的强度差别较大,对于我国具有出口竞争优势的中低技术行业遭受了美国数千项贸易壁垒的限制;而对于资源型和高技术行业,中国暂时处于比较劣势,遭受美国贸易壁垒限制的程度相对较低。因此,有必要进一步考察美方贸易壁垒对我国不同行业的差异性影响。
表4 的计量结果显示,无论是采用一阶差分方法,还是采用一阶差分变换后的面板数据工具变量法,对于我国中低技术出口行业的相关产品,美方的贸易壁垒均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并且在时间上具有持续的影响效应。在贸易壁垒生效之前,出口商提前出口的政策预期效应也十分明显。对于中国资源型和高技术出口行业,美方的贸易壁垒则没有非常显著的影响。
出现这种结果的原因可能在于,相对于美国,中国长期以来凭借自身在劳动力、要素价格和基础设施上的综合优势,在钢铁、纺织品、家电等中低技术行业上具有明显的出口比较优势,对美国国内相关的进口替代行业构成了巨大的竞争压力。因此,受到中国出口产品冲击的相关行业有可能积极游说美国政府,通过采取补贴国内行业、对华贸易救济调查或者歧视性准入措施等多种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来削弱中国优势行业在美国市场的竞争力,限制产品出口至美国。
对于资源型行业,由于我国在人均土地、能源等要素禀赋上相对美国处于明显的比较劣势地位,导致在这些行业的国际竞争力不足,对美出口贸易额明显小于进口额,对美国国内相关行业构成的竞争压力不大。因此,美国出台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力度相对较弱,对中国相关行业的影响也不明显。然而,对于高技术行业,尽管暂时较美国处于比较劣势,但随着我国高技术行业的快速发展,对美国相关行业的竞争压力日益增大,预计美国将会设置更多的贸易壁垒来试图削弱我国高技术行业的国际竞争力。
表4 美方贸易壁垒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细分产品的影响:分行业估计
尽管美国对华实施的贸易壁垒总体上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产品产生了非常显著的负面影响,但由于贸易壁垒种类繁多,既有进口关税、反倾销调查、进口检验检疫措施等直接影响我国对美出口贸易的政策措施,又有政府补贴、税收优惠、歧视性本地化要求等间接影响我国出口的各类措施。因此,本文将进一步区分贸易壁垒类型,研究不同形式的直接和间接壁垒对出口贸易可能产生的差异性影响。
根据GTA 的统计,2009—2017 年间,美国对华实施的贸易保护政策措施共有21种。按照政策类型的相似程度来区分,可以将其划分为五大类。其中有三类贸易保护壁垒对中国输美产品产生直接影响,分别是进口关税、贸易救济和各类形式的非关税壁垒措施。另外有两类贸易保护措施对出口会产生间接影响,一类是政府给予企业的救助、补贴、担保、贷款和税收优惠措施;另一类是政府对于产品当地化采购的各项要求。其中,直接影响措施共有240 项,约占所有影响中国对美出口的保护主义措施的33.3%;而间接影响措施共有480 项,占比为66.7%,成为美国对华施加贸易保护的主要政策工具。本文将采用一阶差分变换后的工具变量法,进一步分析这五类贸易保护壁垒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产品所产生的差异化影响效应。
表5 美国对华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类型分布
关于直接贸易壁垒,表6 和表7 的计量结果显示,贸易救济措施的边际负面影响程度很大,不仅在政策生效的当期即对中国对美出口产品产生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在政策生效后的两年内,这种出口抑制效应依旧持续存在。然而,在政策生效的前一年,出口商提前出口的预期效应并不显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一方面,美国一直以来拒绝承认中国企业本应享有的完全市场经济地位,因而对来自中国的产品展开反倾销反补贴调查时,倾向于选择生产成本远高于中国的替代国家计算产品的“正常价格”,进而导致对中国产品征收的反倾销反补贴税较高,极大地影响了相关受影响产品对美出口贸易(李坤望和王孝松,2008;鲍晓华,2011);另一方面,贸易救济措施正式生效前,只要美国商务部初步裁定中国的出口产品存在倾销和补贴,即可要求中国出口商缴纳临时性的保证金,无需等到最终裁定的结果出炉就已经对中国出口产品产生影响,而且还可以对贸易救济调查开始后的相关进口产品采取追溯征收制度,因而出口商不能通过提前出口来规避贸易救济措施。
进口关税措施的当期、滞后1 期和超前1 期的系数均不显著,这意味着美方进口关税对中国的出口贸易没有产生显著的影响。针对这一现象,通过查阅美国对华出口产品加征的58 项进口关税措施的具体条款后发现,在2009—2017 年间,美国没有针对中国产品直接大幅提高进口关税,大部分进口关税措施源于美国海关对商品分类进行重新调整,导致中国受影响的出口产品从征收关税较低的HS 编码调整到税率相对稍高的HS 编码分类,关税提高的幅度极为有限,这可能是进口关税措施的“提前出口”预期效应和“抑制出口”持续效应均不显著的原因①例如,美国海关在2009 年将特定太阳能电池板的产品分类编码由HS8541.40 调整为HS8501.31,使得进口关税由0 提高到2.5%。。随着美国在2018 年对华大量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对中国出口贸易的负面影响预计将会逐步显现。
美方的非关税壁垒措施,对中国的出口贸易同样没有产生显著的影响。其原因可能在于,美国实施的非关税壁垒非常少,2009—2017 年间仅有14 项非关税壁垒措施出台,在所有壁垒的数量占比不足2%,不是美方实施贸易保护主义的主要政策工具。
关于间接贸易壁垒,一方面,美国联邦和州政府为本国企业提供了包括税收和社保减免、财政补贴、政府贷款等多种形式的扶持措施;另一方面,美国政府制定了大量的歧视性本地化采购措施,对本土企业提供激励,并对外国企业进入当地市场设置各种障碍,试图提高本国企业的竞争力。
研究结果发现,美方的间接贸易壁垒在政策生效的前一年,中国出口商为规避即将生效的歧视性保护壁垒,选择与进口商提前完成商业交易,因而产生了十分显著的“提前出口”的预期效应。在政策生效当期,对中国出口贸易的负面抑制效应十分明显。表7 中采用一阶差分变换后的工具变量估计结果显示,政府扶持措施和歧视性本地化要求的系数分别为-0.465 和-0.346,这说明相对于没有壁垒限制的产品,由于美国出台的两类间接贸易壁垒措施,中国出口至美国的相关受影响商品的增长率在平均意义上分别减少了37.2%(e-0.465-1)和29.2%(e-0.346-1)。考虑到美方的间接贸易壁垒会在短期内对中国出口贸易产生较大的负向冲击,需要引起我国政府和企业重视并采取针对性措施加以应对。
然而,两类间接贸易壁垒的滞后1 期和滞后2 期的结果都不显著。其原因可能在于,美国政府对本土企业的补贴等优惠措施和针对外国企业的歧视性本地化要求,一方面,可以暂时改变美国市场的竞争环境,削弱外国出口产品在当地市场的竞争力,提高本土企业的经营业绩;另一方面,会使得本国企业对政府产生依赖,不仅会出现寻租行为,还会降低企业的创新动力,削弱长期竞争力。Fornahl 等(2011)发现政府对具体企业的补贴不足以提高企业的经济业绩和长期创新能力。因此,美国政府对内提供补贴和对外设置准入壁垒的长期效果并不明显。
表6 一阶差分法估计的美方贸易壁垒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细分产品的影响:分壁垒类型
续表6
表7 工具变量法估计的美方贸易壁垒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细分产品的影响:分壁垒类型
续表7
本文通过梳理2009—2017 年间美国对华出台的所有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并将其同中国实际遭受影响的HS-6 分位产品数据进行匹配后,采用一阶差分变换后的面板数据工具变量法系统评估了美方贸易保护壁垒对中国出口产品的影响效应。研究结果发现,第一,在总体层面,美方贸易壁垒会产生非常显著的“提前出口”预期效应和“抑制出口”持续效应;第二,在行业层面,由于国内进口替代行业的压力,美方贸易壁垒对中国具有出口比较优势的中低技术行业的产品具有十分明显的影响,而对于中国暂时处于出口比较劣势的资源型行业和高技术行业的产品没有显著的影响;第三,区分贸易壁垒类型来看,贸易救济措施受制于追溯执行制度,“提前出口”预期效应不显著,但政策生效后的“抑制出口”持续效应非常显著;进口关税与非关税壁垒的影响并不显著,而政府扶持措施和歧视性本地化要求等间接隐性贸易措施对中国出口贸易在短期内产生的抑制效应同样不容忽视。
因此,我国同美国就贸易争端进行磋商时,不仅应当关注美方对华征收的高额关税措施,还应考虑以下两方面贸易议题对中国出口贸易的影响。
一方面,鉴于美方的贸易救济措施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相关产品产生了持续的负向冲击。对此,我国应该要求美方停止滥用贸易救济措施,切实履行中国加入WTO 时美方所做出的承诺,放弃在计算中国产品出口成本时使用第三国替代价格,避免对中国发起和实施歧视性贸易救济调查措施。目前,全球已有81 个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承认中国的完全市场经济地位,我国应当进一步争取要求美国承认我国企业享有完全市场经济地位,为其在美国市场开展业务提供切实保障。为降低美国国内利益集团的压力,从可操作性角度考虑,可在谈判中给美国一定的过渡期,先期给予我国部分行业市场经济地位,再逐步完全承认所有企业享有完全市场经济地位。
另一方面,美国联邦和州政府出台了一系列隐性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对美国企业提供了大量的补贴、援助、担保、贷款和税收减免措施,并且还存在诸多明显歧视外国企业的本地化条款要求。这些保护主义措施使得中国企业在美国市场遭受了不公正待遇,在短期内严重影响了中国对美的出口贸易。因此,我国与美方进行贸易谈判时,不仅应当要求美国取消进口关税等传统贸易保护措施,还应当要求美国停止对本国企业提供各种不合理的补贴和其他优惠政策,消除产品本地化要求等一系列歧视性市场准入措施,为中国出口企业在美国市场赢得公平、合理和透明的竞争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