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

2020-06-08 10:18崔雯静
新作文·初中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电瓶车谢谢双手

崔雯静

期中考试前一星期,爷爷病情突然恶化。

那天夜自修下课,哥哥骑电瓶车送我回家。我问妈妈去哪儿了。“你妈陪不了你。”顿了顿,他又说,“最近家里很忙。”为什么他忽然正色?我看着他清瘦的后背,忽然察觉异常。意味深长的停顿一定包含某些信息,晚风微凉,寒意让人清醒,我双手插兜故作轻松,尽量不去多想。

这是我见过哥哥最温柔的瞬间。

谢谢,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谢谢,给我缓冲的过程,不然我在电瓶车后座,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一街的人。

隔着一道墙,有人在打电话。声音从听筒传出,略带机械。我凑耳听,是妈妈。“嗯,昨晚突然就这样了……医生说右半边身子中风,动不了。还好好吃着饭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一下子,我软在了门背后,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够了,不需要再听,已没有什么比这更令我恐惧了。来自死亡的重压、窒息感从胸腔涌上头顶。为什么我如此软弱无力,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这种事发生在我身边?

闭上眼,混沌之中茫茫浮现这样的画面:老家那盏不定时跳闸的灯下,一家人围着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吃晚饭。一桌饭菜,满满当当都是爷爷烧的。奶奶像往常一样,一边用筷子东挑西拣,一边数落爷爷喝酒过量啦,游手好闲啦,这菜油太多啦,但每次吃得最多的就是奶奶。爷爷不多言,抿一口酒,与那些咬不动的蟹脚较劲。妈妈是永远的和事佬,招呼道:好了好了,每天就那么几句。一只小橘猫,很亲昵地蹭爷爷的脚踝,讨些残羹吃。

突然,灯闪烁了一下。猫尖叫,爷爷的手停下来了,然后,然后……

他躺在病床上,像一个被人们珍爱的但已破碎了的物品。

我努力将他和曾经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可转念又想,这个仅靠医疗设备维持生命的人究竟是谁?是我的爷爷?上帝带走了爷爷的灵魂,徒留一具干瘪空虚的容器。

我只好茫然站着。他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但这么多双手,他唯独牵起了我这双啊!他是记得的,我也记得。

就在不久前,他还有一副能跑能跳的躯体,那时,他也是这样牵我的手,絮叨着期盼,说,要听话啊。嶙峋苍老的手和圆润丰满的手交握时光和使命,这是一场生命的继承与延续。

如何能面对?我口口声声唤“爷爷”,那空洞的眼可以望穿我的悲伤吗?

十五年前,我在爷爷怀里哭泣;十年前,我在爷爷膝头哭泣;五年前,我在爷爷臂弯哭泣;而现在,我只能坐在床沿,对萎缩不已的躯壳流下泪水。我那怜爱别人一辈子的爷爷,终于需要别人来怜爱了。

他已消逝,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我只能将他当作,一段过往的时光。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当爷爷氧化成风,他就在我的指尖、鼻翼、每一根颤动的睫毛和每一次呼吸。那时,我们永远、永远依偎在一起。

其实分别没有那么可怕。原来我只想和他,成为两粒相邻的尘埃。

许多年以后,当我儿孙成群,我就拉他们坐在满院月光里,指着天上一颗最明亮的星,说:“看,那就是我爷爷。”

就好像當年您给我讲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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