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春天的谈话

●邓浩权

关于非典，我的记忆已模糊了。大概记得的，也不过是现在听来荒谬绝伦的滑稽事件，没有经历过的孩子们或许还可以当作荒诞小说来看。例如：放进烤箱消毒的人民币、疯抢的板蓝根、身价飙升的醋类家族……现在看来，没留下多少记忆，或许就是经历过那个特殊时期的人们的最大悲哀。我翻开唐人杜牧的 《阿房宫赋》：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句话穿透了一千多年的历史，烙印在我的心头。

有鉴于自己当年的愚昧和迷糊，我下定决心，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必须让女儿明了当下，铭记历史，让她在以后的人生中能够有所反思，有所借鉴。

我告诉女儿：做人须有担当。

春节，朋友圈流传最多的词汇是 “宅家”，但我从大年初二起就回去单位值班了。我戴好口罩，开车出门。母亲神色担忧，问我：“国家不是说，人人都留在家里，不要出去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出去上班的？”

母亲是个长年宅在村里的妇女，对村镇以外的事情绝少打听，也不感兴趣，这辈子也就关心小家内外儿孙之事。看到我和弟弟要外出工作，她是担心的，也是焦虑的。

我笑了笑，指了指口罩，说道： “总要有人出去工作的。妈，别担心，我们做好保护措施了。当然，你们没事也千万别出去，出去就是给国家添麻烦，也给家里添麻烦。这种病毒的特性，还有些未知因素存在。”

我应该说得轻松些，好安抚母亲的焦虑，免得她寝食难安；我又不敢说得过于轻松，担心她过于乐观，掉以轻心。或许母亲也明白，我去上班是势在必行的，为免我们过度忧心，她也不再说些什么担忧的话了，只是再三叮嘱，仿佛我要外出远行，得好久才回家一般。

女儿很乖巧，帮我整理手提电脑和书籍，搬上车细心放好。我叮嘱女儿： “你妈妈也是班主任，今天也会很忙的。你在家用心读书学习！这种情况下，能够外出工作证明我们可以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你以后也要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女儿很认真地听着，很认真地答复我： “爸爸，放心吧，我会认真读书。”我很高兴，我知道女儿听进去了。

回到单位，见到了同事，寥寥几人而已，毕竟人多也是风险。我们利用QQ、钉钉、电话唤醒了一个个身在天南地北的同事，确认一个个身在全国各地的学生，北至东北，南至海南，构筑起庞大的联系网络。年近四十的我，不复初出茅庐的懵懂，更明白了责任和担当的涵义。或许，我们只是沧海一粟，但一粟也有其作用。

就这样，庚子年的春节，我开始了家校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回到家吃饭的时候，我都会让女儿坐在我的身旁。我告诉她很多事：口罩，消毒水，疫情数据，抗疫形势……我告诫女儿：与其等待别人给你 “岁月静好”，不如自己早点“负重前行”。

我告诉女儿：成长，看的是思维。

下班后，我到超市采购食品。那时候，也不过是年初四，市面上的气氛不算紧张，还有些人不习惯戴口罩，时不时扯一扯，但超市已经需要测温和喷洒酒精消毒才能进入。我也不慢挑细选，只挑量大份足的买，快速地采购了方便久放的米面肉食。

回到家，女儿看着几箱包子、两大包大米、好几袋子面条、还有好些包装好的虾饺点心等，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一边帮我搬米面点心，一边嘟囔： “爸爸，你昨天不是给了爷爷奶奶买菜的钱了吗？怎么买了这么多，担心市场上断粮啊？”

我指挥着女儿把点心放入冰箱，自己把米面放好，道： “不会的，我对国家有信心。粮食不可能出问题的。我多备些米面鱼肉，只是让你爷爷他们少出去。”

女儿很懂事，但年纪尚幼，很多事想得不够圆满。我见女儿还是不明白，就解释说： “爷爷奶奶赚钱不多，很早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现在物价较高，他们是不会一下子采购太多食物的。这样，外出的次数就多了，风险也大了。”

女儿终于明白了：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爸爸，那你直接采购就行啦，怎么昨天还给钱，让爷爷他们去采购？”

我笑了，道： “我不这样说，你爷爷怎么会要我的钱呢？当家除了柴米油盐，还有种种琐碎，我哪里能够全部顾得上。爷爷他们手上的钱宽裕些，做事情才更方便啊！”

女儿一脸恍然大悟，随即又指着那些米面包点说道： “这么多的米面，我们半个月都不用出门了。”

我摇头： “你想得太乐观了，最多一个星期，就必须再买了。”

我们一大家子十口人，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吃饭。以往要吃很久的包点米面，消耗得迅速多了，不仅我买的米面吃得差不多了，我弟买回来的食物也吃得飞快。

有一天，女儿问我： “爸爸，爷爷奶奶经常说，他们独自生活，社保也够用。可我计算了这段时间的花费，爷爷奶奶退休后的钱怎么够用啊？”

我索性让女儿给我泡了壶茶，跟她谈起了老年人的消费模式。我跟女儿谈了许多，谈了 “社保”“退休金” “生活质量” “生活成本”以及 “货币发行量”，女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疑问和想法，我也很认真地回答。从她的话语中，我明白：有些事，她听得懂；有些事，她还小，不懂。我勉励女儿：以后遇到事，多思考，多想想，衡量成长与否不在于你读到哪个年级，到了什么年龄，而是你的思维是否成熟、全面。

我告诉女儿：你必须咽下生活的苦。

疫情凶猛。随着工作渐重，压力加大，早出晚归，时间更紧张了。女儿懂事，早上起来给我们做个简单的早餐，免去我们的琐碎杂事。然而，更多的时日里，即使女儿煮好了早餐，我们也未必来得及坐下吃。

每天早起，我们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群，看群里的通知，统计数据，收发资料，直到夜半入睡。夫妻俩互相调侃，我们是从忙乱中醒来，在忙乱中入睡。女儿看到我们的忙碌，问道： “爸爸，你们天天联系家长，这些数据很重要吗？”

我向女儿解释了 “数据”的重要，同时强调： “女儿，我们联系家长，不仅是为了收集数据，更重要的是，我们让宅在家中的家长和学生跟外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与他们同在，让他们坚定战 ‘疫’的信心！”

我跟女儿解释了 “孤岛心理”。一户户家庭宅家战 “疫”，封闭在有限甚至狭窄的空间中，人们的心理是非常压抑的。当我们的喜悦没有人分享，痛苦没有人分担，就会很容易产生 “孤岛心理”，感觉自己与周围脱节，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失去了信心。我们每天联通着不同的家庭，看似只是让他们接龙报数据、报状态、报动向，其实，是用虚拟的网络让大家一直跟世界保持接轨。

在这段时间，我的QQ空间更新得很频繁，我一直以积极的图文向学生们传递新的希望。女儿也积极地制定学习计划，自觉地读书、写作。我们都努力地调节着自己，让自己更适应眼前的生活，适应宅家的日子。

劳累是层层叠加的，苦闷是无形无质的，爆发是雪崩似出现的。当无数繁重的单调叠加，我们的生活也越发无趣，乃至于沉重。

母亲习惯每隔几天，买一条脆鲩鱼清蒸，煎炒炸都是不敢的，用我们老广东的说法就是担心 “热气”。要不，就是来点猪肉汤，清淡为主。

女儿早餐后读书，练琴，吃饭，刷刷手机。时常也在门前的院子中散散步，十步八步，转弯，再走。一天还好，一周也还凑合，但更长的时间后，也只剩 “百无聊赖”。

二十多天下来，女儿在学习上松懈了，脾气也暴躁了，情绪特别容易波动。别说她只是个小学生，我们成年人也觉得心中苦闷。

某天晚饭后，我们难得地挪出时间，把客厅收拾干净，泡了壶陈皮普洱茶。我跟女儿聊起了 “小企业” “房贷” “车贷” “积蓄”等话题。然后，我告诉女儿： “现在，我们面临的困难不仅仅是病毒，还有生活停摆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宅家期间，经济活动放缓了，相当部分的人收入减少了，但支出却增加了，造成了新的难题。这对所有的人、对我们的国家都是一种考验。”

女儿问我： “那怎么办呢？”

我说道： “大方向上，国家会有措施的。但在小问题上，只能依靠我们自己解决，这考验着所有人的承受能力和综合能力。女儿，我知道你宅家这么久了，也不好受，但在这种环境下，我们只能坚持，而且不能为了宅家而宅家。你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增强自己的能力，以后遇到困难才能够自己抵御。”

那个晚上，我和女儿谈了许久。我告诉她：我们大多数人实际上并不能选择生活，我们的生活总伴随着苦涩；我们需要吞咽下生活的苦，强壮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