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雷雨》中的救赎意识

2020-05-29 01:54王书含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侍萍繁漪周萍

◎王书含

关键字:《雷雨》 救赎意识

一、悲剧原因

曹禺在《雷雨序》中提到,作品中除了出场的八个人物外,还有第九个人物——命运。每个人从一开始就陷在了命运的泥淖里,越是挣扎越是不得解救。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死的原因。

先说繁漪。从表面上来看,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但追根溯源,是男权语境下她感情生活的缺失,对爱情的极度渴望酿成大祸。十几年来,丈夫始终沉浸在对“发妻”的无限怀念与歉疚中,就算有对她的关爱也是专制的、冷冰冰的。所以,在遇到年轻气盛的周萍的时候,她心里积压已久的欲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如“一匹执拗的马,毫不犹疑地踏着艰难的老道”。类似于《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她们都在男权至上的社会中挣扎。她们的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婚姻名存实亡。长期的压抑与苦闷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使她们走向畸形的乱伦之恋。

再说侍萍。鲁侍萍的悲剧可以说是一种社会悲剧。她是封建男权社会下的牺牲品。作为侍女,想要当上少奶奶,自然不会被封建大家庭认可。而且她与《家》中的鸣凤不同,鸣凤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姿态里,而她“不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妾的地位上”,保持着她性格里高贵的“清高”。鲁侍萍的性格里是有一定的软弱性的,她没有选择反抗,而是在走投无路时选择默默自杀。

周朴园的悲剧也是一种社会悲剧。他是周公馆的少爷,自然也是封建婚姻中的牺牲品,就像陆游唐琬的故事一样,他的家庭容不下这种出身的女人。除了鲁侍萍,后两任门当户对的妻子都给不了他真正的爱情。他不像《家》中的高觉新,为了家族秩序,担当起长子的责任,放弃自己真正爱的梅,迎娶李瑞玉并对她相敬如宾。周朴园把自己的情感封锁,对妻子是冷漠的、倦怠的。他的内心一直保持对侍萍的歉意与愧疚。从这点上看,他比高觉新更重情重义,对爱情更负责任。而且,步入中年的周朴园,不再有三十年前和侍萍相爱时的热情,不再活泼,而是专横霸道,沉浸在自以为圆满的家庭秩序中。

二、自我的救赎与反抗意识

同样是反映宿命观,不同于《红楼梦》中宝玉出家,“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同于《边城》中老船夫临死前对命运的困惑与坦然,以及白塔的倒塌预示着的湘西古老文明的崩溃;也不同于《妻妾成群》中五太太即将重复前面四个太太沦为生育工具的命运,曹禺始终把一种救赎与反抗意识投入到作品里面,从情节表面看上去整个故事是向下走的,但仔细阅读会发现里面的精神内涵实际是昂扬向上的。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冲开命运的枷锁,却因个人力量的薄弱,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留下一种竭力挣扎却徒劳无功的绝望,给读者带来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繁漪是全剧中最具有反抗斗争精神的人,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毁灭者。面对自身的爱情精神困境,她最先采取的方式是挽回。她极力地挽回周萍,甚至在暴雨之夜像女鬼一样跑到四凤家里去,从外面关上四凤卧室的窗户,激发他们之间的矛盾。在周公馆,她找准一切机会和周萍谈话,恳求他不要走,哪怕他接来四凤一起住都可以。可以说,繁漪最初的愿望并不是要毁灭什么,她只是想挽回周萍的爱,挽回这个家。可是当她低到尘埃里都看不到任何希望,反而被最爱的人当作疯子时,她一步步走向了毁灭。

侍萍是全剧中一个比较能隐忍的角色。她是一种“被遮蔽的性格”,有一种牺牲自我保全他人的牺牲精神。退让隐忍是她一生中企图改变命运的法则。为了保全周朴园的名誉地位,自己宁愿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跳河自杀;为了自己的儿子鲁大海能够活下去,委屈自己嫁给粗鄙的鲁贵并且给他生下孩子四凤;当得知自己的儿子与女儿要私奔,她都认了,只要他们能够活下去,所有的罪恶她一个人担。所以,侍萍的生存法则是退让,一步步退让,并且否定过去。她不让四凤在别人家里帮工,当她知道四凤在周家帮工时果断带她离开并且让她发誓不再见周家的人,就是为了避免她重蹈覆辙。可是悲剧还是发生了,所以她在周朴园质问她谁指使她来的时候喊道:“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雷雨》传达的正是这种“天命不可违”的宿命观。

四凤和周萍的救赎方式是出逃。故事中,周萍一共逃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意识到和繁漪的乱伦关系后,内心的恐惧与焦虑促使他从繁漪如火的感情中仓皇逃出,否定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后他忽然说,他从前爱过一他决不应该爱的女人。”第二次是在遇到四凤后,他决定把自己全身心交给这个女人。经过一番垂死挣扎之后,他下定决心带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逃离繁漪,逃离这个让他背负乱伦名分的家。”

周朴园的救赎是在不断怀念过去与麻木自我中展开的。周朴园之所以要把房间布置成三十年前侍萍在时的模样,那些家具搬了多少次家都不肯丢下,甚至还保留了她的习惯——不开窗,就是为了让自己一直停留在三十年前的状态中,体现了对三十年前那个敢爱敢恨、饱含炽热青春热情的自己的强烈肯定,而不是反思现在的自己:当初的真诚、热情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资本家的冷酷、专横。“这一切与其说是出于周朴园对侍萍的怀念,不如说是借此补偿愧疚与失落的灵魂,是他的救赎心理的一种外化。周朴园赎罪意识更强烈的表现是他不惜压迫、折磨、泯灭繁漪的个性,使之趋向于侍萍,来认同陷罪前的自我。”

三、救赎的覆灭与人性的毁灭

“痛苦是罪的结果与罪的救赎 。”为了实现自我救赎,每个人都承担着巨大的痛苦。然而最富有悲剧色彩的是,每个人都救而不得,只能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堕入罪恶的深渊,最终走向万劫不复。在故事的结尾,侍萍受不了儿女双亡、大海失踪的打击,变得痴呆。繁漪意识到了自己的罪恶,永远也摆脱不了对儿子周冲的愧疚,在悔恨中度过一生。这是她与曹七巧不同的地方。曹七巧临死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恶,没有对儿女的愧疚,只是默默地留下了几滴眼泪,由它自己干了“死亡是永恒在罪性世界中的显现。”四凤早在暴雨之夜离家出走后就有过死的念头,之所以没有选择自杀是因为还有周萍的存在,她舍不得死。可是当她发现她和周萍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时候,她走向了死亡。

剧中的主要人物,疯的疯,死的死,只留下一个看似清醒的周朴园,一面在基督医院里看护着两个疯了的女人,一面寻找着丢失了的儿子鲁大海。总要有一个人继续走在救赎的路上,这样的结局安排,无疑加重了故事的悲剧色彩。“无辜的年轻的一代都死了,只留下了与悲剧性的历史有着牵连的年老的一代:这就更加强化了对‘不公平’的社会与命运的控诉力量。”

四、结语

德国哲学家狄尔泰指出:“造成了生活世界的不可把握性、偶然性,但人又本能地具有追求稳定性的意愿;自然的力量带来把一切有的存在化为虚无的威胁,但人又内在地具有意志的独立性。”作者在复杂的故事情节中表现了命运的不可控性与偶然性,向人们昭示着人生的种种无奈,但这并不能说他是个悲观者。人性里面最原始的东西在他笔下得到了释放,每个人都在挣扎而不是静静等死。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陷入了悲剧,同时也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避免、摆脱着这些问题:有的激进,有的隐忍退让,有的选择逃离。这是和老舍的《骆驼祥子》一个很大的不同。祥子在社会、家庭的悲剧中一步步失去了自我,他也试图自救,但当命运一次次无情地打击他时,他再也扛不住了,没有将救赎坚持到底。他的身上缺少《雷雨》里面人物的一股生命的韧劲儿。曹禺在评价繁漪时说:“虽然依旧落在火坑里,情热烧疯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怜悯与尊敬吗?”所以,在面临人生困境与不公的命运的时候,怎样冲出桎梏,与之抗争,实现自我的救赎,让生命“觉醒”,才最值得我们思考,也应该是这部作品最大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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