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李安执导获得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电影《卧虎藏龙》改编自王度庐的同名小说,该片看似是传统的中国武侠电影,但片中各种取景构图与影片意境氛围的营造不免被人们冠上“文艺武侠”之名。电影中大量中国自然山水景色与精彩的武打动作戏无疑给观众们带来了一场视觉盛宴和极致的审美享受,而李安通过该片也传达出了中国古典哲学与美学范畴中“儒”与“道”的思考。
关键词:卧虎藏龙;文化内核;情感关系;儒;道
一、“儒”与“道”的身份建立
(一)“儒”“道”相融——李慕白
男主角李慕白是武当派弟子,自幼跟随师傅练功修道,其所使的“玄牝剑法”正是来源于《道德经》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一说。所谓玄牝,指的就是生万物的本源:道。由此可见,李慕白的人物设定是由“道”而来。道家所讲的“致虚极,守静笃”是每一个修道之人都尽力遵循的主张。影片开始,李慕白与俞秀莲的对话就提及自己在追求“得道”的闭关修炼中,达到了一种很深的寂静,却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继而陷入瓶颈停止闭关,要将自己的青冥宝剑送予贝勒爷以退出江湖,并由此展开了故事的书写。这里提及了道家经典《庄子》中所讨论的“坐忘”,这是一种身与物化、天人合一的境界。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李慕白提点玉娇龙所说的“舍己从人,我顺而背”正是道家以柔克刚的真谛。《卧虎藏龙》的整个故事也可看作是男主角李慕白传道的过程。无论是他要在隐退之前报碧眼狐狸的弑师之仇,还是碍于已故好友孟思昭曾与俞秀莲订婚的关系刻意回避自己对俞的情感,都体现出了他尊师重道、忠孝节义的行为准则,此处的“道”并不是道家所论的万物本源,而是儒家以“仁义”为核心的仁义之道。因此,可将李慕白这一人物形象看作是儒道相融的角色象征。
(二)“儒”的书写——俞秀莲
俞秀莲这一重要的女性角色是影片中儒家形象的代表,完美体现了“仁义礼智信”的行为准则。作为雄远镖局的大当家,俞秀莲女承父业、恪守义礼,去贝勒府送剑初识玉娇龙并与其成为姐妹,听到玉娇龙关于“江湖”的幼稚言论后,俞秀莲只道“走江湖靠的是人熟,讲信讲义,应下来的事就要做到,不讲信义可就玩不长了”来提点玉娇龙。“信义”二字在这位“江湖中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俞秀莲是典型的传统女性,她尽力遵守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和贞操观,重礼数、讲仁爱,即使发现盗剑的黑衣人正是玉娇龙也并未当面揭穿,碍于对方是提督府千金的身份而选择了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劝其将宝剑归还;面对逃婚且闯下大祸的玉娇龙也依旧以仁爱之心接纳她并劝其回家,道“父母不可丢下”,告诉玉娇龙“女人总归要嫁人”这一传统婚姻观;接受李慕白情欲表白的她会在故去的未婚夫灵位前上香以示愧疚。由此可见,儒家的纲常礼教在俞秀莲心里早已根深蒂固。
(三)“道”的化身——玉嬌龙
影片的另一主角玉娇龙是未被驯化雕饰版的李慕白,表面上是九门提督府的千金大小姐,实际却是十岁起就跟随师父碧眼狐狸练武,而后盗取青冥宝剑武功高强的黑衣夜行人。玉娇龙的初次登场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个性:“我是玉府的小姐,外头人多我头昏,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透口气。”由此可见,她并不拘泥于传统的贵族小姐身份,随性自在,与俞秀莲关于“行走江湖”的一番对话和她拒绝婚约私自逃走也可看出她对自由的极度向往,这与道家以自然为美追求独立自由的人格、追求素朴洒脱的人生态度相契合。李慕白初见玉娇龙时就决心收她为徒,正是为了将其引上正道而不变成一条“毒龙”。因此,本片也可以看作是玉娇龙悟道的过程。
二、情感关系的“儒”“道”对比
(一)“儒”的克制——李慕白与俞秀莲
中国古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在儒家思想教化下建立的社会关系,并通过“三纲五常”来维护社会的伦理道德。被人们看作天造地设的李、俞二人因李慕白故友孟思昭曾是俞秀莲未婚夫的身份而处处克制自己的真实情感,这种关系正是以兄弟之“义”为羁绊,受到了传统儒家礼教的影响和制约。尽管在这样的约束下相敬如宾,李慕白和俞秀莲也始终想寻找突破口来将彼此的关系升华到一个新层面。电影中场景的转换和明暗变化也代表了李、俞二人感情的进展变化。
李慕白和俞秀莲的对戏背景多是在中规中矩的宅院内和夜幕下,体现出一种克制和压抑感,而影片对李、俞二人告白的描写也十分含蓄,总是会出现意外事件打断双方关系的进度。影片刚开始二人谈论起要将青冥宝剑交出以便退隐江湖,俞秀莲说到:“办完了事你就到北京跟我汇合,你来我就等你。”而在青冥宝剑被盗之后李慕白赶来北京,此时因宝剑被盗而焦头烂额的俞秀莲却反问李慕白前来的缘由,李慕白一句“我以为我们已经讲好了嘛……”点明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本想与俞秀莲团聚、共退江湖,却因宝剑丢失和碧眼狐狸的现身引来了许多恩怨与烦恼,终身大事也只能搁浅。
当他们踏上寻剑和规劝(玉娇龙)之路时,背景转换到一片明亮竹林,二人在此时交心畅谈,深知压抑只会让感情更强烈的李慕白决心向俞秀莲吐露交往的心意,接受告白的俞秀莲回家后愧疚地在孟思昭灵位前上了香,即使在这时俞秀莲心中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欲望,依然在和传统的儒家道德礼义原则作斗争。当李慕白最后中毒一息尚存,终于在昏暗的洞穴里对俞秀莲彻底表白道:“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一直深爱着你。”虽然是由于遭遇了意外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李慕白怀着对故友孟思昭的愧疚之情与仁义之心,在世俗的道德原则下压抑了自己一生的欲望,所有的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得以表达,这一切也正是由儒家始终强调用社会理性道德原则去规范个体感性欲望所引起,令人唏嘘。
(二)“道”的自由——罗小虎与玉娇龙
道家文化追求一种不为外物束缚的自由独立境界。罗小虎和玉娇龙二人的情感关系正是电影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体现。罗小虎和玉娇龙相逢在边疆辽阔的大漠中,对戏场景多为无垠的沙漠和沙漠绿洲,在视觉上给观众一种开阔感。与玉娇龙的身份相对立,罗小虎是沙漠哈萨克强盗马帮的首领,二人第一次相遇正是由马帮的抢劫开始。如果说玉娇龙是试图摆脱传统儒家礼教而追求自由的官家小姐,罗小虎就是无拘无束本质自由的江湖浪子,他们的相爱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玉娇龙为了拿回自己被抢的梳子使出浑身解数同罗小虎进行数次打斗争夺,在这一过程中得知了罗小虎的身份,这名哈萨克男子就像他的称号“半天云”一样飘渺自由,驰骋在广阔的大漠荒山中。从电影中不难看出玉娇龙从小就受到严苛的礼教管束,日常练字习礼的她只有以“黑衣夜行人”身份出现才会获得片刻自由,而她平时最好奇的也正是江湖中的风云趣事。这样的玉娇龙自然而然被罗小虎和辽阔的大漠吸引,不顾父母的寻找对罗小虎诉说自己不想离开的夙愿,因为在这里她可以获得绝对的精神和肉体自由,做真正的自己。
他们深知彼此的结合不为大家所接受,在传统纲常伦理和年代大背景下,旗人的千金小姐和哈萨克的盗匪自然是门不当户不对,但他们结合的必然性就在于与被世俗礼教牵制的李慕白、俞秀莲相比,追求精神自由更能获得幸福快乐。但在儒家建立的社会制度下这样的关系并不能长久,玉娇龙还是要回到父母身边,二人也约定在罗小虎完成一番大事业后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然而罗小虎的失败伴随着玉娇龙和当朝翰林的政治联姻,“劫婚”和“逃婚”是他们向封建伦理发起的又一次挑战。历经生死磨难的玉娇龙最终和罗小虎在武当山相聚,玉娇龙从山巅纵身一跃,正如同《逍遥游》中的鹏一般自在逍遥。
三、外儒内道、尊儒重道的文化内核
李安借由这部武侠片向世界观众展现了儒家文化对中国社会及中国大众的深远影响。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文化长久以来在统治阶级的官方意识形态中占据着主流地位。中国古代社会秩序以儒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作为规范及引导,文人志士也以“仁、义、礼、智、信”作为道德准则。《卧虎藏龙》中的李慕白一身正气、温文尔雅,俞秀莲心地善良贤良淑德,二人始终以礼相待、以仁爱之心待人接物,这些都是儒家优秀人格品质的体现。然而,李慕白和俞秀莲“发乎情、止乎礼”的爱而不得,哈萨克硬汉罗小虎想走仕途之路明媚正娶玉娇龙,玉娇龙不得不听父母之言选择政治联姻等事件又反映出儒家思想保守刻板的一面,由此可见导演在尊重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同时也对其发起了反思。
李安曾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的采访时说道:“作为东方的叙事者,我自己是比较偏向道教的。中国的发源基本上是一个温带民族……讲究圆润的、天人合一的社会。我们强调生生不息,强调某种静态……讲要跟自然共生存,生生不息,要取用节俭,心态平和,孝道为先……只是于我个人,我是比较相信道的,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想我也很自然地把这种视角带入我的故事里。”从《卧虎藏龙》中不难看出道家文化对这部电影的影响——无论是角色设定还是人物台词、意象意境,道家经典贯穿始终。《十年一觉电影梦》也记錄了李安曾想将“庖丁解牛”的故事运用到李慕白对玉娇龙的剑法指导过程中,李慕白与玉娇龙在竹林间的打斗戏也被视为本片经典场面,二人在竹林间来回穿梭,将此消彼长的平衡原则和“致虚极,守静笃”的境界体现得淋漓尽致。“竹”这一意象不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代表了君子坚韧挺拔、高雅纯洁的形象,在道家哲学中还显现出其刚柔并济的生命力量。影片对玉娇龙这一追求自由不为礼教束缚的女性形象刻画得最为精彩,而最终李慕白、俞秀莲压抑下的爱情以悲剧收场,罗小虎、玉娇龙冲破阻碍在武当山相见,玉娇龙如大鹏般抛弃欲念飞身跃下山谷等内容以及电影意象运用和意境氛围营造方面都体现了导演更深层次对道家文化的认同和对道家美学的追求。
四、结语
《卧虎藏龙》为全世界观众带来极致审美体验的同时也展现了中国文化的内在魅力。其为华语片树立了成功典范,在这背后也抛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在当代主流价值观与审美观下如何更恰当地向世界展现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优秀文化,应引发所有华语电影人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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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晨语,长安大学文学艺术与传播学院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