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城
念青东波密北线,公忍玛曲峡谷。供图/ 笨鸟
半夜11点,门外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2月藏地正值隆冬,在山里走一天也不见人影,哪来的人?
牧屋里的人原本睡得迷迷糊糊,此刻也都醒了。4人都是徒步爱好者,来到藏东南探索一条冰川路线,已徒步了4天。
笨鸟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一年前,他跟随圈内徒步大神守静笃,走通了念青东波密北线。21天的行程近乎完美。唯一的遗憾是,最初他们要进一处冰川探索,却被河水挡住去路,只能原路返回调整路线。这次他找来3名队友,想趁着冬天河水结冰,过河进入冰川地带。
“他们就在这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有十几个人。笨鸟心里知道,来人多半是当地村民。
白天的时候,他们在一处寺庙暂时休息,当地一名年轻人走过来问,去做什么?笨鸟回答,去看冰川。那人便拦住去路,说要向村长汇报。
村长不让进。
笨鸟想不明白:“这里不是边防地带,又不是保护区,为什么不能进?”笨鸟答应他不进山,其实只是缓兵之计。趁着年轻人走开,笨鸟就带着队伍离开寺庙,继续之后的行程。
山中下起大雪,足有10厘米厚。下午6点,大家找到一处牧屋扎营休息。山里有熊,4人锁上门,吃过晚饭聊了一会儿就各自睡去。
此刻,门外的人喊起来,快开门!
“傻子才开门。”笨鸟回忆当时的场景。对方要他们连夜出山,回到村子里。但4 个人走了一天,很累,天早已黑透,雪又那么厚,背着重装包,连夜出山十分危险。
门一直不开,一方不想走,另一方进不来,双方隔着门喊话,僵持了两三个小时。
“用火熏他们出来。”笨鸟听到门外有人在出主意。
不一会儿,烟气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屋内的徒步者没办法睡觉,又不想夜里冒险行进,只能等时间一点点流逝。烟呛得人咳嗽,同行的女队友甚至被呛出眼泪。
打开门时,东方刚见鱼肚白。此时已是凌晨五六点,路上还是黑,笨鸟是近视眼,戴着眼镜也不惯走夜路,便让对方在前边开路。
记不清走了多久,路口停了好几辆摩托车,村民骑着摩托将4 人带到了乡里。笨鸟一行人被乡长、派出所所长轮番劝导,“那里危险,以后要开发,等开发以后再来。”
在藏东南地区,除了岗日嘎布山脉设有察隅慈巴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他地方均未设立保护区。但在藏东南探索新线路,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路线要远离村庄。
如果你在山中遇到人,那么极有可能会被村民拦住,无法继续后续的行程。除了直接劝返,有时当地人也会说需要通行证,但要去哪里开通行证或相关证明,却无法给出答案。
“没有原因,反正就是不让走。”笨鸟说。
念青东萨普线,徒步者在攀爬山坡。供图/ 孤月
藏东南这片秘境因景观丰富、地形多样,早在30年前便已备受瞩目。国内经典徒步线路墨脱就位于藏东南。20世纪90年代起,诸多队伍进入雅鲁藏布江峡谷,但至今无人完成无向导徒步穿越。
藏东南区域主要有六大山脉:喜马拉雅山最东段、郭喀拉日居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东段、岗日嘎布山脉、伯舒拉岭以及他念他翁。这里是冰峰王国,有着众多未登峰,2008年就有登山者深入此区域考察。这里是中国海洋性冰川最集中的地区之一,分布有大大小小几千条冰川。穿梭其中,要翻越不同类型的垭口,乱石垭口、缓坡垭口、冰川垭口、陡峭垭口。
2012年,徒步者山野村夫、流星2008、中国龙分别率3支队伍进入藏东南。这片东方的阿尔卑斯开始越来越受关注。2013年,守静笃进入藏东南探线,开辟伯舒拉岭线,之后便以一年走一线的节奏,开辟了郭喀拉日居横穿线、念青东波密北线、鲁易线等经典徒步路线。
此前,徒步者钟情于新疆,乌孙、狼塔、夏特是其中最为经典的路线。看惯了新疆的草原戈壁,藏东南的独特景观令人眼前一亮。大江大河造就了峡谷地貌,阔叶林、针叶林、灌木丛、高山草甸错落相间,在深秋时节,不同植被色彩斑斓,映着颜色各异的海子,在朗朗秋光中更显明艳。
2013年后,每年都会有两三支队伍进入藏东南,之后逐年递增。笨鸟自2015年开始在藏东南地区带商业队,自己也开辟了念青东通参环线等。据他介绍,进入藏东南的徒步队伍2016年为7 支,2017年12支,2018年仅国庆期间就有约50支队伍进入,2019年可能是80多支,难以完全统计。
念青东波密北线,山间云雾缭绕。摄影/ 守静笃
郭喀拉日居穿越途中,增巴溝秋景。供图/ 笨鸟
2017年,徒步者孤月在念青东波密北线的基础上,将21天的行程精简为14天,命名为“念青东海子线”。守静笃2015年开辟此线路后,并未在网上发布游记,只是在徒步群中发了一些照片。笨鸟参与了那次开线,但游记只更新到第12天。念青东波密北线一直没有广受关注,直到孤月将其改为念青东海子线,并在网上发布了详实的攻略。
大大小小的海子,可能是念青东最惊艳世人的一面。蜿蜒的湖岸勾勒出海子不同的形状,湖水犹如绿松石般嵌在斑斓丛林里,遗世独立。伴随海子的,时而是巍峨雪山,时而是绚烂花海。孤月评价:在藏东南地区找不出两个颜色完全相同的海子。
直至今日,守静笃依然认为念青东波密北线是他走过风景最美的线路。
笨鸟还记得第一次进入藏东南,错扎克最让他震撼,他第一次体会到“风景美得让人想哭”。守静笃在《假如天堂有颜色——探秘念青东》一文中写道:“晨曦渐破,朝阳跳出山棱线,万道金光抛撒过来,大地盈满生机。霞光笼罩山野,湖水的颜色呈现神秘的孔雀蓝,像是刚出炉的彩釉,沐浴在温暖的晨光里,美轮美奂,就像传说中的天堂。我们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在湖边踌躇驻步,不舍离去。”
徒步21天,行程330公里,涉溪流,穿丛林,翻越10个垭口,雪山海子接连不断。出山时,所有队员都觉得21天过得太快,大家意犹未尽,想要继续在山中留连。
在念青东波密北线的基础上,孤月规划了14天的念青东海子线。笨鸟开辟念青东通参环线后,将其与波密北线结合,组成8天的念青东曲通线。孤月还开辟了念青东萨普线,此线看点为雪山花海。如今来藏东南徒步的队伍,多半也是在念青东区域探索。
2017年10月底,《户外探险》发表文章《这条探险级线路比鳌太美10倍》,专门介绍念青东近些年来的新线路。
在媒体传播下,越来越多人关注念青东区域。念青东的多条徒步线路,一时成为网红线路,众人口中的“徒步天堂”。
2018年,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波徒步爱好者,来到了念青东。
徒步爱好者稻草人。供图/ 稻草人
“我不走了,要挂就挂在这里吧。”
稻草人干脆躺在雪地上,再也不想站起来。
2018年国庆期间,一场暴风雪突袭念青东,许多队伍被迫下撤,稻草人与同伴雪中走散。没有帐篷、护目镜丢失、将近3天粒米未进。他裹着睡袋露天睡了一晚之后,体力更差了,连将睡袋塞进背包都颇费力气。
这里海拔4000多米,稻草人吃不下东西,只想喝口热水。雪盲越发严重了,视野中只有模模糊糊的色块。他背起包,跌跌撞撞地找路。离湖边的营地应该已经不远了,可他怎么也找不到路,总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
这次来念青东,他已经准备半年。每周要在东莞郊区的大岭山森林里负重拉练,一天要走完18公里的山路。既然队伍一定会一起走,轻量化起见,他和搭档共用一顶帐篷。一人背帐篷,一人背帐杆。
没想到一场暴风雪还是将二人分开了。
进山前,天气预报显示,国庆期间念青东有小雨、小雪。徒步中,难免碰到坏天气,小雨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第一天,稻草人觉得心腔有些痛,到达营地时比队友晚了近1小时。4人的队伍,走得快的两个人提出,之后分开走。进山的队伍有20多个,都是走波密北线一带,此行徒步者不少,不怕。他同意了另外两个队友的要求。
第二天,是路线最难的巴拉拉垭口(5290米),爬升1000米。下午3点,稻草人和搭档到达垭口顶部,刚要下山,暴风雪忽至。一时间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积雪很快就抹平一切。原本的路迹不见了,下垭口的路都是乱石堆。雪越来越厚,稻草人只能用登山杖探路,确定前方可以走,才敢迈步。
风雪越来越大,一不留神,稻草人的腿被卡在了石缝中。挣扎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无济于事。护目镜也在此时掉落了。他停下来,喘着粗气,四野茫茫,看不到任何事物,任何人,只有一片白,一种绝望感轰然袭来。
休息片刻,他把手伸进石缝,一点点摸索着解开鞋带,把脚慢慢抽出,再用手拽着鞋带将徒步鞋拿出来。
稻草人继续在雪地寻找下山的路。下了垭口,湖边就可以扎营。天色渐暗,一束光出现在不远处。是失散的同伴吗?他敲起随身携带的水杯。灯光的主人听到了声音,也朝这边走过来。两小时后,大家才会合到一处,对方是其他队伍的两人,也是因暴风雪落单。风雪依旧,无法生火烧水,他们就一把一把地吃雪。勉强支起一顶帐篷,3个人挤了一夜。
早晨醒来已是徒步的第三天,帐篷几乎被埋。只剩帐篷顶露在外边。背包在帐篷外,已经被雪完全埋住。
吃过早饭,3人各有打算:一人下山半路就地扎营,休息好之后下撤;另外一人想快点赶上队伍;稻草人没有帐篷,只能跟着他一起走。此时,稻草人已有雪盲症状,还好对方的红色背包比较醒目,他还能勉强跟着。下午5点,稻草人有点跟不上,对方走得快,后来干脆不再等他。
稻草人又一次落单。
视线已经模糊,天黑了下来,他只能跟着导航走,却来到一处悬崖,根本过不去。他想营地就在湖边,沿着岸边走怎么也应该能找到营地。等待他的仍是徒劳一场。“鬼撞墙一样”,转来转去都在那里。
走了一天,体能几乎耗尽。他穿着鞋钻进睡袋,将拉链拉好,来不及感觉寒冷,刚刚躺下就睡着了。只留鼻子在睡袋外面呼吸。
露天睡了一夜后,身體状况更差。其实从徒步第一天开始,稻草人就觉得不舒服,不想吃东西。落单后疲于赶路,但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想能喝点热水。这一天再次陷入找路的循环。
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他照着导航走,转来转去却一直在原地转不出去。绝望之际,他喝完水便躺倒在地,心想,“要挂就挂在这里吧”
朦朦胧胧中,一个喇嘛出现在眼前,说要带他去喝水。
雪野白茫茫,喇嘛穿着鲜红的僧袍一直往前走。稻草人整个人飘忽忽的,没带背包,只拿着烧水用的锅灶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便敲了敲锅,想将人吸引过来,还下意识地喊了救命。
风雪中行进。摄影/ 守静笃
走過来的不是穿红僧袍的喇嘛,而是笨鸟。
当时笨鸟在带队,远远看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路旁10多米处。有人落单,笨鸟觉得奇怪,就喊了一声,谁料对方开口就喊救命。
稻草人的嘴已冻得发紫,拿水壶的手都在发抖,说话也断断续续,意识有些不清。问起他的情况,稻草人也只是说,只有自己一个人,雪盲了。
笨鸟让队员们先到前方扎营,自己则用登山杖牵着稻草人走回营地。稻草人已经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一段平常只需20多分钟的路,竟然耗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笨鸟队伍中有一名队员下撤,刚好陪着稻草人一起出山。稻草人已经脚下无力,走了没多远,再也不肯走,干脆躺在地上,等待接人的牧民赶来。
最终,他乘摩托车到了村子,又坐了10多个小时的车才抵达波密。半夜3 点敲开客栈的门,店老板安先生好心地将他背到房间。休整一周后,他才和搭档一起回了广东。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那次遇险的后遗症依然还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开始对高海拔雪山敬而远之,只在周末去附近的山上转转,很多朋友还不知道他在念青东经历过什么。他计划将这次在藏东南冒险的故事写成小说,希望更多人对自然心存敬畏。
郭喀拉日居横穿线,克粑错秋景。摄影/ 守静笃
守静笃还记得7年前带队进入藏东南的伯舒拉岭徒步时,徒步队伍在村民家留宿。村里的老人是第一次见到汉族人。全村人都赶过来围观。语言不通,大家就比画着聊天。
守静笃回忆道:“浪花(一名队员)伸手比画,满屋子人都木然地望着他,比画完就你看我我看你,直到某个性急的‘扑哧一声,大伙儿便齐崭崭地笑弯了腰。总之,牛头始终对不上马嘴,不过这丝毫没影响宾主间的愉快交流,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热闹得紧。”
随着藏东南知名度提高,来此探索的队伍越来越多,曾经的其乐融融渐渐被取代。
守静笃曾经在波密北线探线时,借住在冻措附近的也村村口一家。主人从后院挖了土豆和萝卜,供他们做饭。临别时,大家想留一些钱以示谢意,但主人推开好几次,怎么也不肯要。如今再到冻措,遥遥就能看到多辆摩托车等在湖尾,人们再也不用徒步走到村里,乘摩托车就能来到住处。住宿的地方就在村民家,他们腾出家里的大厅,留个睡觉的地方,徒步者铺上防潮垫、钻进睡袋就此过夜。有的地方一人收费50元,有的地方要100元。
在藏东南的更多地方,村民看到驴友打扮的人,多半会拦下来。
那次完成波密北线后,守静笃一行人正在路旁等车,就被十几个村民重重包围。他们后来被带到检查站,才知道是有牧民报的警。
牧民进山找牦牛,远远望见他们从一个垭口出来,又去翻另一个垭口。牧民以为他们出山了,但一直没听到外来者出现的消息,便以为他们在山里迷路有危险。
萨普群峰下,冬日的湖面结成蓝冰。摄影/ 索以
警察、医生、向导组成救援小队进山,周边的村庄也收到通知,遇到外来者一定要拦下。村民让他们把背包卸下,掏出里面的物品检查,后来又将他们带到检查站。他们被告知,当地还没开放,进去很危险,有些游客不小心走丢,还需要动用公共资源去救援。对方要求写保证书,保证不再涉足波密县境内的危险区域。留下按好手印的保证书,守静笃一行人这才踏上归途。
哪里才是危险区域?所谓的“危险”又如何定义?
每次组队,守静笃要求队员要有过高海拔徒步的经验,能够负重穿越。线路要不断打磨,轨迹力求精细,别人1 公里会打20多个点,而他会打50个点,这样即使出现偏差,也能快速回到原轨迹。
他要求导航手熟记地图,不能依赖GPS,机器可能受天气影响而失灵,但如果你熟悉整片山域,知道每一条沟,每一个拐弯,面对突发情况就能迅速判断下撤路线。路感很重要。
然而,即使准备充足,如果遇到村民阻拦,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除了在藏东南的波密北线,笨鸟在郭喀拉日居也遇到过拦路卡哨。在穿越岗日嘎布时,孤月原本设计的路线并没有进村,但队友想要到村里好好休息,结果村民就报了警。这里属于边境地带,来往需要办理边防证。探线就此中断。回来后发照片,群友问起,他才得知这里早已划归保护区。
但对于驴友来说,他们对此并不在意。一些知名徒步路线,也会涉及保护区,比如龙眼、大雪塘。岗日嘎布是孤月走过最原始的地带,杜鹃林高达七八米,林中连猎道也没有,只有野生羚牛走出来的小路。
孤月把这次经历写成游记,发在户外探险的新媒体平台。第二天一早,慈巴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电话就打到了杂志社。对方申明,游记中的行程穿越了保护区,媒体不应对此宣传,希望尽快删稿,减少影响。
孤月后来把游记发在其他户外媒体平台,也多番接到保护区工作人员的电话,最后只能删除游记。孤月想以后再也不要进保护区了。他喜欢完成一次徒步穿越后,尽量把自己的经历分享出去,让别人也能走。如果不能公布,也就少了那份分享的快乐。
每一个喜欢探索的人,都想去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看。孤月也不例外。随着村村通、景区开发等工程的推进,徒步者可以探索的秘境越来越少。徒步者通常会选择河谷等地形平缓的地方穿行,但这种地形也恰好符合道路建设的选地标准。从鲁朗到巴松措一带,公路已经在修建,而对于徒步者来说,公路上没有风景可言,这一区域将失去徒步的意义。
孤月说:“徒步的速度,赶不上修路的速度。”当经济开发的步伐,一点点侵蚀原始的旷野,曾经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只能苦笑一声。
在藏东南地区,修路让徒步者心痛,环保者也不赞同徒步者进入这片原始区域。苛刻的环保主义者与硬核的徒步者,似乎成为了两个对立面。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每当徒步类文章在户外探险平台发布后,都会冒出一大批“环保主义者”,他们会留言道:进入荒野就是在打扰自然……新线路不要宣传,最后都会不可控……
“这样的话,月球就不要去了,登月的是个罪人,以后地球人都会去。”守静笃显然并不认同这类观点。
殊不知,徒步者也可能会在环境保护中发挥重要作用。他们拍下风光照片,分享给公众,让这片荒野得到重视与珍惜。凭借出色的野外活动能力,可以协助管理部门清理垃圾。遇到违规修路、开采的情况,及时曝光,阻止人工开发的进一步破坏。他们还可以参与公民科学,为研究学者提供广泛的调查资料等。
与普通游客相比,徒步者恰恰是更注重环保的那类人。他们在行进中会注意将垃圾带走,可降解垃圾进行焚烧,不可降解的垃圾要全部背出。笨鸟说自己的要求算苛刻,队员要将所有垃圾全部背出去。
然而,人多了便难免有例外。除了环保意识低,有人也会因体能原因丢弃装备,减轻负重。2018年大雪过后,笨鸟曾在郭喀拉日居线上,捡到8包速食食品,大雪时为了保命,有人将食物也丢了。
念青东穿越途中,雪后的海子更显蔚蓝。摄影/ 守静笃
在徒步过程中,除了垃圾的处理,人对生态还存在一些意想不到的细微影响。比如不经意间导致的外来物种入侵,或是干扰鸟类迁徙活动。
曹越是清华大学景观学系博士,主要研究荒野地保护和国家公园规划。他制作了第一份中国荒野地图,并认为藏东南是我国生态价值最高、保存最完整的荒野地之一。
关于藏东南的未来,曹越期待通过扎实的调查与科学研究,制定合理的访客容量,并有完善的管理机构,进行精细化管理。“保护和游憩可以协调,荒野地并不是完全不让人进,而是在不损害荒野价值的前提下让人们有更好的荒野体验。”
并不是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量化或精密计算。当被问起徒步最大的魅力是什么,守静笃回答说:“挑战和体验。”
在藏东南,三郎线仍是一片空白的区域。每年假期有限,守静笃一直坚持一年只走一线,即使鲁易线没有走通,也没有重复进入。但三郎线成了一个例外,2018年遭遇三十年一遇的大雪,2019年因渡河失利只能原路返回。两次进山探线,都未能走通,而三郎线真正的核心景观却仍未触及。
他预计走通三郎线,可能需要30天的时间。遗憾的是,他估计自己请不到这么长时间的假期。
这群徒步者愿意把自己一生的精力“荒废”在深山,远离的不仅仅是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
有人問过笨鸟,带商业队为什么不走传统徒步线路?传统路线分分钟就能招满人,藏东南的线路总有人担心线路不成熟,走的人少。
但笨鸟觉得,这跟钱无关。若是只为了挣钱去走线,走几次就不想走了。“我以前的工作薪水比现在高”,笨鸟说,“但我不喜欢。”
这群被好奇心驱动的山中来客,可能并不那么被当代社会接受。仅仅是为了亲近自然,就要找虐般在山中苦行,多数人并不理解。
孤月去年还探索了喜马拉雅东段,一个人行走在雪坡上意外滑坠,险些掉进瀑布。
出山时,他一身狼狈。一群人在修路,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问他是做什么的。他回答,徒步的。对方脱口而出:“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孤月什么也没说,闪在一旁,继续赶路。
郭喀拉日居横穿线,念久雪山上的冰川触手可及。摄影/ 守静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