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国上下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广大非遗传承人、非遗企业充分发挥各自优势,或依托精湛的民间工艺进行主题创作式的间接助援,或利用老字号的组织优势参与疫情研究、捐助善款等直接助力,全方位构筑出一条极富“见人见物见生活”之蕴涵的文化战线,汇聚成本世纪首次以“遗”战“疫”的非遗集体应景浪潮。针对这一现象,本文从全国非遗战“疫”的时局图中撷取济南非遗的区域性集体应景状况,通过剖析其中的生境之因与发展之径,窥探非遗传承发展在后疫情时代下创造性转换、创新性发展的新方向。
一、何谓疫情式非遗集体应景现象
非遗作为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和文化意识的现实表征,其覆盖之广、内容之全、形式之多,与历史每一次层垒、时代每一次演变密切相关综合《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及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等对非遗门类的划分,传统医药、传统技艺、传统美术、曲艺等非遺门类虽同属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但由于各自门类的实质性内容、外在表现形式及传承方式各异,从而决定了各非遗门类在抗击疫情中表现与作用不同,具体可将助援方式分为如下两类。
(一)直接输血式物质性助援
关于济南非遗直接输血式物质性助援,除非遗传承人或非遗企业慷慨解囊、捐助善款等大众意义上的援助之外,更具非遗属性的物质性援助则普遍体现在非遗项目保护单位凭借组织、人员和资本等优势,利用传承技艺或行业属性以提供带有浓厚非遗色彩的针对性帮助,其中以传统医药、传统技艺等非遗门类表现最为显著。在传统医药方面,山东宏济堂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作为省级代表性项目的保护单位,充分挖掘中医药在预防新冠肺炎方面的重要价值,其开发出的新冠肺炎防控药品,被山东省卫生健康委员会指定为防治新冠肺炎的推荐用药。山东福胶集团东阿镇阿胶有限公司作为国家级非遗代表项目东阿镇福牌阿胶制作技艺的保护单位,在战“疫”中系列产品的无偿捐赠彰显出济南非遗的社会担当与家国情怀。在传统技艺方面,济南超意兴餐饮有限公司、山东四喜居商贸有限公司分别作为市级代表性项目的保护单位,全力配合济南疫情防控工作整体部署,充分发挥行业优势,承担起全市防控一线相关单位的餐饮供给服务工作。山东省亓氏酱香源食品有限公司、山东山歌食品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分别是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的保护单位,前者为当地疫情防控一线工作人员供餐,后者巧借“好粮有网”智慧交易平台,向湖北疫情“红区”特供粮油产品。
(二)间接创作式精神性助援
相较于传统医药、传统技艺等非遗门类利用组织优势进行的直接输血式物质性助援,间接创作式精神性助援所涉及的非遗门类多元,主要集中在传统戏剧、曲艺、传统美术、传统舞蹈等方面;所覆盖的主体更为广泛,既有济南市曲艺团、吕剧院、京剧院等各类文艺院团,又有数量庞大、年龄各异、创作风格各有千秋的非遗传承人群。自疫情发生以来,济南非遗传承人不约而同地加入到疫情防控的宣传队伍中,用各类非遗作品来讴歌前线英雄、记录时代关切、普及防控知识。济南皮影戏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李娟将传统皮影戏与动漫、舞台剧等现代艺术进行了巧妙融合,以全国抗疫的现实景幕为基调创作了皮影戏作品《亿心战“疫”》;山东琴书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杨珀、魏务良创作的山东琴书作品《英雄就在俺身边》,演绎出“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的医护勇士形象;济南面塑青年传承人骆遂、于恩朝创作的《中国必胜、武汉加油》集普及防控知识、展现全民抗疫、塑造英雄形象三大主题为一体,系战“疫”主题的原创场景式面塑作品;如商河鼓子秧歌传承人将鼓子秧歌改编为居家健身操,以供疫情防控期间广大市民提高身体抵抗力之用。
可见,相较于传统医药、传统技艺等门类的输血式直接助援,传统戏剧、曲艺、传统美术等门类因其“接地气”的民间文化属性决定了其在疫情防控“宣传战”这条战线上能够发挥着独特而重要的作用。济南非遗传承群体以有限的时间持续创作出近200件作品,既是以非遗方式对发生在当下的先进事迹和感人故事进行民间化记录,也是非遗自身传承发展的内在驱动,这必将影响着作为传统文化活态表现的非遗传承发展路径。
二、原因探析:以非遗保护传承的“长时段”为基点
疫情面前,无论是捐助善款、防治研究及非遗产品供给等直接输血式物质性助援,还是战“疫”主题的非遗精品创作等间接助力式精神性助援,都是济南非遗人以“遗”战“疫”的集体应景表现,也是他们作为非遗传承者所彰显出的文化自觉与人文关怀。在这次战“疫”中,为何出现非遗集体应景现象,笔者以非遗保护的单向维度为基点,探析其传承发展的历史过程。
(一)非遗保护传承工作的前期积淀
以“遗”战“疫”的非遗集体应景虽发端于全民战“疫”的当下局势,但仅仅就非遗传承本身而言,这一现象则是笼罩在21世纪全国非遗保护传承的长时段语境下的短期集聚效应,其参与人数之广、参与形式之多应归因于此前近20年所开展的非遗保护传承工作所积淀下的阶段性成果。
我国非遗保护工作肇始于21世纪初,历经起步、启蒙、加速及“后申遗时代”再起步等时期,非遗保护理念、原则日益完善合理,传承实践日趋全面深入,初步构筑起具有中国特色的非遗保护体系,非遗保护传承也由最初全民性的文化热点话题演变成一项传承群体庞大、制度完善、公共文化属性鲜明的文化事象。在这一背景下,济南非遗保护工作于2006年正式起步,历经10余年传承发展,在非遗名录体系与传承人制度建设、宣传展示体系构建、全方位传习布局谋划、非遗记录工程与学术理论研究、整体性保护及跨界融合等诸多方面取得了卓有成效的传承成果。
这场以“遗”战“疫”的非遗集体应景现象无不映射出济南市非遗保护传承工作的前期成效,如济南市七里山小学师生创作的防疫主题剪纸系列作品,其背后映射出济南市实施非遗传承与学校教育融合工程的前期沉淀。由此可窥,本次战“疫”主题非遗精品的大量涌现,表面上呈现出当前非遗传承的队伍庞大与力量深厚,但深层次上应归因于前期非遗保护传承工作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数字媒介的合理利用
在以“遗”战“疫”的非遗集体应景方面,倘若前期开展的非遗保护传承工作从时间上奠基了人群与参与形式,那么“互联网+”时代下数字媒介的合理利用则昭示着此次战“疫”现象在空间传播上前所未有的规模。从传播学角度上看,文化意义的概念呈现是抽象的,“但人们感知的方式却是物理的、具体的”,“意义的传递是以技术、非文本的形式进行的,因而需要专门的知识、工具与媒介”。“互联网+”作为新型数字化传播媒介,具有自由开放、去中心化、双向互动等传统媒介所无法具备的力量,这无疑激活了传统文化的生命力,构筑起非遗宣传“泛媒体”化的空间业态,有利于实现非遗的“活态传承、活力再现”。
在济南非遗人的战“疫”图上,不管是非遗企业依靠互联网平台打造新型发展模式,还是非遗传承人线上教学、主题作品展示,抑或是非遗传承人利用抖音、快手等平台向外界展示技艺与作品,均展现出济南非遗领域对“互联网+”式的数字媒体的合理利用,助推疫情之下非遗集体应景现象的衍生。
(三)全民战“疫”的国家与社会双向主导
无论是非遗保护传承工作的前期积淀,还是非遗领域对数字媒介的合理利用,均是非遗传承发展遇到全民战“疫”社会局势的时代节点所致。环视以“遗”战“疫”的集体应景,其最为直接的原因莫过于对全民战“疫”社会话语氛围的营造。借用福柯的社会话语权力理论,“话语实践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权力的范畴也随着话语实践而不断扩大,生活的事实似乎就是权力的实现”。针对这场疫情防控的战争,国家从全局出发确立了“坚定信心、同舟共济、科学防治、精准施策”的主导理念,强调文艺界要深入宣传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生动讲述防疫抗疫一线的感人事迹,讲好中国抗击疫情的故事,更好地强信心、暖人心、聚民心。
疫情期间,济南市、县各级相关文化部门向区域内非遗传承人、非遗企业发出助力疫情防控倡议;非遗传承人、非遗企业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以直接援助或间接创作等方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其中自然无法排除非遗传承人、非遗企业试图扩大自身知名度与影响力、倒逼技艺发展与企业转型等现实因素考量。但这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权力话语在权力的毛细管作用下对社会的渗透,以及民间社会对话语权的自我稀释,最终共同促成了这次以“遗”战“疫”的集体应景现象。
三、启示:“后疫情时代”下非遗保护传承的新方向
美国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指出:“技能、知识和组织都会改变,但人类面对疫病的脆弱,则是不可改变的。傳染病将会与人类始终同在,并一如既往,仍将是影响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因此,在疫情下锤炼自主自发能力,将会成为世界未来发展所长期面临的挑战,也势必影响着非遗传承发展的后续里程。“后疫情时代”必须理性审视这次非遗集体应景现象,从中汲取经验与劲力,以期更好地实现创造性转换、创新性发展。
(一)兼重“技艺”与“记忆”
新冠肺炎疫情,是中华民族在奔赴民族复兴、国家富强之路上的重大考验,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对全国非遗保护传承前期成效的检验。历经近20年的非遗保护传承,逐渐呈现出全面化、系统化、常态化,在开展非遗宣传展示、培育传承人群及打造体系化的传承格局等方面均取得了长足进展。
但是,尽管为数字化时代非遗发展提供了丰富多样的素材资源、扩展了非遗区域间的横向交流,为非遗的生产化、规模化创造了便利条件,也衍生出“文化物流”“文化同质”“文化‘新功利”等新状况。疫情期间,针对如何在创作中诠释泉城民间文化、审美意识和区域特征,传承人多语焉不详,从侧面揭示出之前保护传承工作中存在“重有形、轻无形”“重技艺、轻记忆”“重外界交流、轻内质挖掘”的弊病。
故此,非遗在“后疫情时代”的传承发展需要重温和谨记学界泰斗乌丙安先生以古琴艺术为例对非遗概念的定论:“古琴,是物,它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演奏家,是人,也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古琴的发明、制作、弹奏技艺、曲调谱写、演奏仪式、传承体系、思想内涵,等等,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二)兼备内容与形式
疫情之下,坚持以疫情防控为第一要务,进行以数字化媒介为传播方式的个人居家创作,以及数字化运营为经营平台的组织管理分别成为非遗传承人和非遗企业的首要选择。这其中不仅包含着非遗领域对数字化媒介的高度认可,还展现出数字化媒介与非遗相融互通的真实景幕,有利于进一步落实尊重非遗主体地位的保护理念。然而,无论是各地文化场馆持续推出战“疫”主题非遗作品静态展示,抑或是传承人自发录制的动态宣讲视频,均存在一些问题,如内容无法兼顾知识性、艺术性与技能性;形式单一,普遍以静态图片展示、动态单向解说为主;缺失交流互动的环节等。
在信息时代,人们往往对那些“好故事”“好题材”加以关注,非遗正是民间生命意识和地缘环境的另类表达。因此,在进行非遗活动策划时,只有做到内容与形式兼备,合理统筹“内容为王”与“明星流量”,才能真正将非遗具有的深刻内涵传达到参与者的内心。
(三)兼顾短时应景与长时历史
当下这种非遗集体应景现象是在全民战“疫”的特定时代背景下产生的,也是当代非遗人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历史、记录时代的标志。疫情结束后,全国各地相关文化场馆、非遗展厅必将掀起一系列以战“疫”为主题的非遗精品展览热潮。这类应景式的主题展览固然对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全民记忆具有强化作用,可展览一旦结束,这些非遗主题作品的命运又会怎样呢?非遗企业尚可借助疫情倒逼自身转型发展,而非遗传承人所创作的大量主题作品的长远价值究竟在哪?
不同于一般非遗作品在大众化和精致化两条路径上进行选择,这类因疫情催生的非遗作品自诞生的那一刻起,预示着作品的意义将由创作者与欣赏者共同赋予。正所谓“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经过一代代欣赏者将所处时代的文化底蕴、审美意识融入其中,这些战“疫”主题类非遗作品的文化蕴涵、表现形式与叙事形式也将愈加完善与深刻,充当着兼具激活与重释双重作用的“文化酵母”。换言之,这些作品不仅是为了记录这一代人的战“疫”故事或者非遗特色与文化标识,还是一种用非遗语言为今世存档、为未来传承发展留下母体的方式,更是以坚守的姿态发掘和传承中华民族的文化力量、精神力量,从而为历史层垒、意义演变保存“当世文本”。因此,如何在适宜的时间、地点提高战“疫”主题类非遗作品的出镜率,“常态化”地发挥此类作品对于建构民族历史记忆的积极作用,将成为战“疫”文化叙事的新起点。
恩格斯曾说,“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这场注定春暖花开的疫情防控阻击战,也是在提醒我们要回顾过去、思考未来。就因时而动的非遗人集体战“疫”的方式而言,除了非遗人、非遗企业的捐款捐物、投入防治研究等直接助援之外,战“疫”主题类非遗精品创作并非个人化的“呐喊”,而是一种极具历史穿透力的现实表达,其剑锋直指“唤醒”与“关切”:“唤醒”的是仍旧适宜于当下文化生态的传统,即“和则可大,乐则可久”的生态观;“关切”的是以当下为基点的未来启蒙,意在建立一种镌刻疫情记忆、风雨不惧的生活观。
结语
以“遗”战“疫”的非遗集体应景现象不仅是回顾近20年来非遗保护传承工作走过的“光明”与“阴翳”,让人们感受到在传承梯队有序、传承空间扩展、传承体系完善等可喜走向,也暴露出其中所暗藏的诸如“技艺”与“记忆”的脱节、“内容”与“形式”的失衡等内在发展问题。本文认为,当前以战“疫”为主题的非遗创作均是在为后人留存当世文本,是一种特殊的“历史文本”。因此,面对当下文化演变中的时代价值,我们要以立足过去、面向未来的理念,做出符合历史发展的价值评判。
[责任编辑:祝莉莉]
[作者简介] 蔡晓阳,济南市文化馆(济南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助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