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昌
夜已经很深,黑色渗透到大地的各个角落,关掉灯以后,它也转身闪进了屋里,在我的眼前晃动着它模糊不清的身影。疲乏感顺着腰爬了上来,带来的是困意。不出意外的话这将会是一个睡眠质量很好的夜晚。我享受着夜晚给我带来的舒适感。它带着我朝一扇门走去。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一束清雅的蓝光照了过来。只要走进去,再吱呀一声把门关上,我就彻底进到睡梦里了。
我正逐渐靠向那扇门,身体越来越放松。可就在马上要到达那扇门的时候,我的耳边“轰”地出现了一声巨响。那声响和一面突然倒塌的墙发出的声音差不多。它出现的瞬间产生了强大的威力,顿时烟尘四起,把夜晚都赶到了角落里,那扇门也随之消失了。
那声巨响毫无征兆,无法阻止,非常强势地出现在我将睡的状态中。在它轰然出现的那一刻,我的睡梦彻底坍塌了。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出现过。我知道那响声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只存在于我的夜晚。而且我也很清楚,这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医学现象,是因为工作压力大而精神紧张所致。那声轰鸣出现时,带给我的身心体验就如同看到一面高墙的倾颓所给我带来的内心感受一样震撼。紧随而来的是心有余悸,要很久才能睡着了。
每天早上我都能听到铲车和挖掘机的隆隆声。在它们轰隆隆的声音下,天空逐渐把黑夜的窗帘拉了起来。那片工地离我家不远,每天上班都会经过那里。那里原是一片棚户区,因被开发商看中而被征用开发。一年前的时候这里的很多面墙上都被写上了大大的“拆”字。居民们仍过着如常的生活,洗衣,做饭,打牌,唠嗑,有孩子的哭声,有小狗的叫声,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有那些用圆圈圈起来的“拆”字告诉我们,这里的居民将在不久后的将来迁到四面八方,房屋将变成一堆堆瓦砾,不复存在。
我像往常一样从这片棚户区穿过,去芳草路等公交车。走着走着就看到前方的屋顶上站着几个人,不断地向下拋着东西。那些物体落地的刹那间发出清脆的响声。从声音上判断,被扔下来的是一片片瓦片。坠落的瞬间它们变得细碎。我走到近前的时候房顶上的瓦片已经全都被扔了下来。紧接着是玻璃。一个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麻利地捅向窗子上的玻璃。捅完一处后又去捅另一处。玻璃碎了,发出同样清脆的声音,但与瓦片不同的是,它发出的不是一个声音,而是一串声音,有被捅破的声音,有不同碎片先后落地的声音。和瓦片相比,玻璃的声音带着更多的痛感。那个身穿军大衣,手持木棍的男人,嘴角流露出快意的微笑。破坏,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我也曾体验过破坏带来的快意感。三十年前,我家在城里的新房盖好了。洁白的墙壁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农村老家的墙上黑黢黢的,贴满很多发黄发黑的旧报纸。眼前的白亮有些晃眼睛,我惊叹世界上还能有这么白的墙。我想接近它。恰巧脚下有一根前面尖溜溜的小木棍。我毫不犹豫地把它戳向墙面。一块洁白的墻皮飞了出去,墙上留下一个坑,凹面也是白色的。我又戳了出去,接二连三,动作越来越娴熟。一面墙被我扎得千疮百孔。我开心地笑着。紧接而来的是父亲的一顿鸡毛掸子。
不远处停着一辆推土机,它驶过之处留下了两条深深的齿痕。我想用不了多久这座房子就会在它强大的推力之下轰然倒塌。这些房子大多是在三四十年前建造的,它们是这个城中村历史演变的最好见证。它们看到过农田里生长旺盛的庄稼,风一吹麦浪滚滚,很容易让人陶醉。它们也看到过田地一点一点地消失,土地被征做他用,这里再也没长过庄稼。它们还看到过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出生,看到过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老去。这几年它们看到的最多的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这些老屋们由光鲜变得晦暗。在推土机马达的发动声中这些房子逐个倒塌。几十年的光阴,也随之坍塌了。
和这些老房子一样,老田也见证过这个城中村几十年的发展过程。老田是这里的乡村医生。他的诊所靠在木兰街上。三十几年前木兰街还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也不叫木兰街。它是一条汽车一过尘土飞扬的土路。沿路两旁的房子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从外面看,老田的诊所也是这个样子。某一天,一阵鞭炮声过后,老田穿着白亮亮的大衣开诊了。诊桌上放着一个血压计,一个听诊器,一个号脉用的小枕,还有一本泛了黄的医书。他给村里的人看病。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只要身体不舒服了都会走进他的诊室。听诊,搭脉,看舌苔,样样精通。老田的诊室在岁月的漂染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有过兴旺也有过衰败。木兰街也在时光滚滚向前的车轮中变了样子。它被修成了柏油路,并且安上了路灯。晚上的时候路灯的亮光透过窗子照进了老田的诊所,像洒下的一地月光。
三十年过去了,老田由中年走到了暮年。他的儿子小田接过了衣钵,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开了诊。只是有一点不同,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医生不再给病人搭脉了。天气好的时候老田拿着一把椅子坐在诊所的外面晒太阳,他的行动越发缓慢,说话的语速也赶不上从前。显而易见,老田得了病。从医生到病人,角色的反转仿佛就在一瞬间。对于一个整日面对病人的医生而言,老田在生死面前是否能够比常人更豁达一些?
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他。后来才知道他早于半年前就离开了人世,死因是糖尿病并发症。又过了不长时间,那间诊室的招牌也摘了下来,想必以小田医生的能力难以让诊所继续生存下去。老田的离世给诊所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此次拆迁那间诊所也列在计划之内。推土机光顾这里是迟早的事,轰然一声响是难免的了。
和老田一样,我也是医生。我经常在医院里看到号啕大哭的人。可想而知,要么是自己,要么是家人得了重病。那种痛彻心扉的哭声悲切感十足,总让我心情不好。那些病人在医院外可能是官员、商人、公务员、农民、手工业者、无业游民等等,然而走进这里以后,那些身份都不重要了,他们被统一贴上了病人的标签,面对生死时那些身份的象征更是虚妄的东西。他们来到这里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闯过疾病设置下的一道道关卡。闯过去了就会如释重负。闯不过去就会号啕大哭。
那些在医院里哭泣的人,在他们的心中有一座大厦坍塌了。人们把它描述成天。经常能看见有人瘫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着天塌了。哭泣者不再坚强,他心中那座能遮风挡雨的居所被疾病这辆推土机给轻而易举地推倒。没有得过大病或者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人无法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当我从见证者变为亲历者的时候才更有了更深刻的体验。我的祖母在一场骨折后的一个月离开了人世。作为这个大家族的最年长者,祖母是家庭凝聚力的象征,也是我们最爱的人。她的离去让整个家庭陷入到悲痛之中。它就是一杯苦酒,让我现在回想起来还难以接受。
拆迁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到处都是瓦砾。人们早已经拿着拆迁补偿款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那里不好走,我上班的时候不再从那里穿过。两年之后,每平方米过万元的高层住宅楼就会拔地而起。而那些搬离此地的人们又会住到哪个高层里呢?他们走了以后还会不会再怀念这里,在拆迁款面前老屋的存在是否真的重要?坍塌只是一种形式,在以丰厚报酬作为前提下,家园的消失便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所以大多数人很快就离开了。
但也有例外。这片废墟上还有一所房子没被推倒,还住着一家老小。他们洗衣,做饭,一派日常生活的景象。用他们的话说自己是家园的捍卫者。他们放出豪言,如若强拆,就一定会扛着煤气罐站在房顶上。可是他们另一方面却又提出条件,想要得到更多的拆迁款。以目前的拆迁补偿标准来看,难以满足他们的要求。由于僵持不下,开发商决定暂时将这所房子搁置起来,先动手拆完别的房子再说。他们成了在瓦砾上生活的唯一一个家庭。未来的某一天,总有一方会妥协,他们的房子还是会被推土机轻而易举地推倒。总之,在金钱的面前,总有一方会先坚持不住。
夜晚来临的时候推土机和挖掘机的声音消失了。一天工作下来我感到浑身疲累。回想一天内抢救过的危重病人,那些关乎生死存亡的事让我想过之后心有余悸。又想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生活压力,它们也会让我心有余悸。每天睁开眼睛就有房贷等着我。我未来的人生定位也充满着艰辛和挑战。它们就像一块块石头压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喘不过气。想着想着我就想不动了。索性不再去想,开始专心酝酿睡意。可它们在我即将入睡的时候抱成了结实的一团,然后在我的耳边发出轰然之声。我打了一个激灵以后又醒了过来。它们的目的在于叫醒我,因为刚才的话题还没跟我唠完。
眩 晕
灰白的光把夜色卷了起来,然后它侧着身子撇进了屋里,潮水一般漫向了床边,滴到了我的眼睑上。我就这样醒了。我看到了那片光,它们在墙上留下一片灰白色的光斑。光斑的边缘颤巍巍的,如一块摔在地上之后颤抖着的豆腐。眼前的景象奇特,但我并未多想,该起床了。胳膊刚把身体支离床面的时候更为奇特的景象发生了,眼前的屋顶迅速旋转了一下。与此同时一股力量涌进了我的大脑里,忽悠一下,也旋转了起来。感到一阵恶心,重又躺了回去。
眩晕了。我是医生,我对症状学里的那些基本的描述还是了如指掌的。我体验过很多次眩晕,也见到过很多眩晕。体验过的自不必说,肯定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见到过的则是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
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次经历,那是我第一次体验眩晕的感觉。和这次不同,那次是故意造成的。为了赢得一时的口腹之欲,几个孩子比谁能在原地转的圈儿多,赌资是糖豆十颗。十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比賽的规则是谁转得快,转得多,谁就赢,最重要的是还不能摔倒。摔倒者出局。
初冬的下午,风不大,却硬,从裤管灌进去很凉。天阴沉着脸,把太阳捂得严严实实。几个天天长鼻涕挂脸的农村娃子在脚下布满沙粒的地上像旋转的陀螺一样,逐个登场。两个人结束后该轮到我了。伸开双臂,我的双脚交替腾空,整个身体旋转了起来。惯性产生的驱动力让这一动作变得越来越容易,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地旋转着。越来越快。视线里的东西都变了样子。房子、杨树、土墙和站在旁边的伙伴在我的眼前排成了一队,一一闪了过去,它们越转越快,最后成了一条模糊的线。有两股力量沿着手臂向外拉扯着我,我转得越快那力量越大。那条模糊不清的线搞得我眼花缭乱。耳畔有嗖嗖的风声,同伴的说话声越来越听不清了。
抬头看天,视野可及的地方如一个圆形的铝制锅盖,好像离我越来越近,旋转着压了下来。又往地上看,地面似一个黄色的盘子也以同样的节奏转着,也是离我越来越近。两侧向外用力拽,上下又合力向中间压。两耳嗡嗡作响,双眼鼓着。天地间的事物错了位。眼前的体验让我有些害怕。我的身体开始摇晃。必须停下来。我收住脚步的刹那间差点摔倒。停住脚步后我正对着一面墙和一棵树。它们还在我的眼前扯着身子往身旁闪呢,可是扯了几次后它们又回到了原地。我的胃也被什么东西扯着,它是痉挛之后才回到原地的。我把中午吃的饭都吐了。
又躺了二十分钟后我决定起床。不过这一次我有了心理准备,要把动作放慢些。先是侧着身子,头慢慢抬离枕头,接着右侧的肘关节把身体支撑着离开床面,然后前臂放平,最后右手的手掌接替肘关节。我起床了。虽还没有下地行走,可起码是坐起来了。眼前的物体在我坐起的刹那间杂乱地拉扯着自己,在我保持呆坐的姿势下它们很快也就不动了。那片光浸漫的范围越来越大,屋子里也比刚才亮了许多。
我想到了我的很多次眩晕的经历,很多与饮酒有关。准确地说那叫酗酒。每次喝酒前都告诉自己适可而止,还时刻提醒着喝多了遭罪的是自己。可每次喝着喝着就忘了“适可而止”这几个字。而且随着微醺的美感悄悄爬上心头,饮酒的闸门就逐渐打开了。当闸门完全打开的时候饮酒的势头就像汹涌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大有一种喝完一杯还有三杯的豪迈。有一首歌就是这么唱的,喝完一杯还有三杯。那喝完三杯呢,还有更多杯。酒桌上的一阵拼杀之后最先不听使唤的是那双腿。它不像是自己的,倒像是花钱雇来的,此刻开始偷懒,总想着少迈两步,而且也不肯走直线。两只眼睛有点疼,看东西也有些模糊,看到的东西像长了腿,在动呢。在喧闹之后的安静时间里,总觉得有两支长笛在耳边吱吱地吹。吹得心烦意乱。整个世界都是响声一片。感到恶心,对着桶就是一顿呕吐。呕吐的次数多了,头就开始疼。第二天酒醒以后头还晕得厉害。
这种体验很痛苦。每次酒醉后我都告诉自己要戒酒,可每次过不了多久我就重新坐回到酒桌上。人在诱惑面前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最起码酒对我的魅惑就是这样的。说到魅惑,它其实是个很不具体的指向。它的存在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是泛指的。比如说儿时的那十颗糖豆,还比如几天不喝就会让我垂涎的美酒。于他人来说则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它并不具体,甚至模糊到会让人觉得它只是一个虚妄的存在。但魅惑的力量却是强大的,金钱,权力,女色,众星捧月的美感等等,它们聚在一起后变成一个色彩斑斓的灯光球,摇摆间晃出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把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扔进去,他会感到一阵眩晕,会走丢,再也出不来了。
有一个远房亲戚去年才被放出来。是十三年牢房把他从迷失中唤醒。出来以后变了个人似的。他在监狱里劳动改造时学了谋生的手艺,出狱一年多凭着手艺过得还不错。他叫我哥,我们在同一所初中读书。从他当上学校里的大哥时起,我就被他生拉硬拽地认了众多小弟。
那个年代的校园霸凌很厉害,三五十人的群架常有。他就是那个时候被其他同学奉为大哥的。怎么成为大哥的有很多个版本,但总结一句话就是一战成名。从那之后抽烟,喝酒,烫烟花,他每天都活在做大哥的快意中,学习成绩是一落千丈。初中毕业后他的小弟们有的读了高中,有的进了职业学校,他则像一滴水一样淹没进社会这个庞大的人群中了。没有人叫他大哥,他有了失落感,天天生活在过去的回忆里。终于有一天,他耐不住寂寞,加入了飞车党的行列。被抓住时他刚十八岁,抢劫是重罪,需要用十三年大把的光阴来赎罪。
我试着下地,穿上衣服,动作慢一些还好,稍微快一点就天旋地转。测了血压,收缩压落到140毫米汞柱的位置上时,我感觉到了肱动脉的跳动。它越跳越有力了,每一下都力量强大,消耗的都是卡路里。我想到了一首歌,歌名叫《燃烧我的卡路里》。里面有大盘鸡,但是在大盘鸡面前,唱歌的那些人保持住了清醒的头脑,而不是拿着鸡腿大快朵颐。我持赞赏的态度,但至少歌词是这么写的。言归正传,我的血压落在90毫米汞柱的时候肱动脉的跳动才弱了下去。毋庸置疑,我的血压高了。眩晕的症结所在就是突然高上来的血压。至于血压高上来的原因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忙休息不好所致。
刚参加工作的那年我碰到过一个高血压病人。我跟着老师出门诊的时候一个大肚子男人进来了。就诊原因是头晕。晕得厉害的时候眼睛看东西模糊。测血压,收缩压180毫米汞柱,已经达到非常严重的程度。血压是我测的,这个数值是我没见过的。我神色有些慌张,让他赶紧露出另一条胳膊,收缩压185毫米汞柱。他的头晕是高血压造成的。我的老师看到我记下的数值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并没有惊讶,而是问我的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控制住他的血压,好让他继续喝酒。喝酒可以让他谈进大把的生意。用他的话说生意场上身不由己。每天陪着生意伙伴喝酒、唱歌、洗桑拿,不折腾到后半夜两点消停不了。这样下去血压不高才怪,血压高了不晕才怪。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晕在大把的钞票里了。
硝苯地平,降壓的,我吃了10毫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降压药。以前胸闷的时候倒是含服过速效救心丸。那药的药瓶是个瓷葫芦,葫芦里装的药好像格外灵似的。舌下含了几粒,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胸不闷了。像打开了一扇窗,有徐徐的微风吹了进来。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不过我是从来没吃过降压药的。吃过药以后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屋子里更亮了,光线不再是灰白,而是变成了黄色。我的心情随着光色的变暖而有所好转。我开始寻找自己眩晕的根源。难道仅仅是休息不好吗,好像不全是。是酗酒的原因吗,也不是,上次酒醉之后我已经三个月没碰过它了,这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一次。那是心里的牵绊太多,就是所谓的压力太多。这种说法还是很客观的。每天在病人的生死之间角力,每月都要还的房贷,要开销的各种人情礼,以及充满挑战的人生定位等等。它们比烈酒的度数还要高,杯杯让人晕头转向。有意思的是它们给我带来的眩晕感都是稍微滞后的。周一到周五的时候我就像是一个上足了发条的玩偶,忙忙碌碌,在各种繁琐的事情中奔波应付。周六停下来的时候,它们就一起顶了上来,让我晕头涨脑。
吃了降压药后我感觉到舒服了些,头晕的症状有了些缓解。已经快十点钟了。我推开门走了出去。不远处是拆迁工地,推土机的轰鸣声飞进了我的耳朵。那声音刺耳,落下来的阳光也刺眼。工地上的轰鸣声还要持续很久。每平米过万元的高层住宅楼在两年后就要拔地而起了。我抬头看了看已经有点刺眼的阳光,伸直了双臂,想象着三十年前的那个初冬的下午,竟又感觉到了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