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漫漫
《牡丹亭》(1)是中国戏剧史上一部杰出的爱情悲喜剧,借由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故事反映现实,作者用浪漫主义写作手法艺术地反映社会生活,以虚实相生为美。
戏剧通过杜丽娘追爱生梦、因梦而死、还魂复生的故事,突出三个“至情”:追求个性解放的自由之情、挣脱世俗束缚的性灵之情、反对封建礼法的抗理之情。从剧中,可以窥见当时社会的大面貌——压抑且泯灭人性。杜丽娘是这个灰暗社会中的一抹颜色,她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以及鲜活的性格,这与大环境格格不入,那为何剧作结局却是势单力孤的杜丽娘取得胜利,本文就通过剧中不同阶段杜丽娘的形象来浅析这一问题。
一、梦中情——顺从到觉醒
杜丽娘是封建礼教孕育下成长起来的大家闺秀,她尊师敬长,擅长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面对父母要她找一个贤德夫君来光耀门楣的守旧要求,杜丽娘并无异议。除此之外,在求学中,面对迂腐的陈最良,她也并未表现出反抗的意识,甚至在丫头春香表示对说教不满时进行了斥责。这时,杜丽娘还与大多数传统的大家闺秀一样,并未展现她的性格特色及魅力。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封建教育无法左右她的心,久来的压抑让她要么爆发、要么毁灭。尔后则发生了变化,《闺塾》一出中,她活泼、追求美好、自由的天性渐渐释放。在看到春香口中美丽的园中春色时,一方面感叹景色之美好,一方面肯定“冒险”的价值。游园的经历,让她感受到了自由的美好,也感受到不能掌控命运的无力,她连在自家游园都是偷偷的,更不用说接触男子,这使她少女的热情无法在现实得到回应,对自由的向往也无处安放:爱情只能在梦中实现,现实是无法满足这一欲求的。在梦中,杜丽娘明显与现实不同。她所表现出的对柳郎的爱慕是真诚、直白、大胆的,被她的热情所感,同样渴望爱情的柳梦梅与她订下白首之约,在梦里实现了爱情理想。梦情是出于伤情,梦情化成梦境,梦境虽是有别于现实之境的实在,却也是有别于冥境之境的虚无。
杜丽娘的反叛意识逐渐觉醒,于是自画春容,求葬于梅树下,将画像藏在太湖石底。死亡于她而言是一种解放,由顺从到觉醒的反叛,为后文埋下伏笔。
二、人鬼情——觉醒到释放
杜丽娘相思成疾继而离世,她属意的爱情也由此开始了,她可以就做那个梦中的自己,大胆地追求真爱。在第二十三出【冥判】中杜丽娘大胆承认自己慕色而亡,并在求判官查查“怎生有此伤感之事”之后又问判官“劳再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可谓是“爱情至死”的典型女性。而后判官查到杜丽娘与柳梦梅“前系幽欢,后成明配”,于是放其“出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于是有了柳梦梅与杜丽娘的人鬼相会。在第二十八出【幽媾】中,从【前腔】到【意不尽】中,柳梦梅在园中拾得了杜丽娘的画像,成为鬼魂的杜丽娘在园中游荡着。柳梦梅手捧着那幅有如神仙下凡的女子的画卷,感叹梦中美人的香消玉殒,只留得自己“恨单条不惹得双魂化,做个画屏中倚玉蒹葭”,而杜丽娘的鬼魂也借画上一句“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认定柳梦梅即是自己的命定之人,决定“趁此良宵,完其前梦”。而在【滴滴金】中一句“每夜得共枕席,平生之愿足矣”,更加突出此时杜丽娘的形象——不顾封建礼法、热情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女子。
虚的是“鬼”,实的是“情”,在这一段“人鬼情”中,杜丽娘的至情却也并没有完全与“理”割裂,但这个“理”不是程朱理学所谓的“天理”,而是“情理”,是杜丽娘在爱情中的一份理智。因为杜丽娘的情并非沉溺于情欲,她是想要一种细水长流、终身厮守的爱情。所以在柳梦梅说出“你是俺妻,俺也不害了”后,杜丽娘才真正放下心,这也是这段爱情的世俗局限——要求名分。
三、人间情——释放到回归
杜丽娘死而复生,从“人鬼情”回归到更为现实的“人间情”。
“惊梦”是杜丽娘情感的最大爆发,死后为鬼魂,她突破传统,勇敢地与情郎相会。然而当她死而复生,她不再那么无拘无束了。她告诉柳梦梅:“秀才,比前不同。前日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需实礼。”面对现实,她逃不开地要顺从礼教。于是乎,苏醒后的杜丽娘已经不是生前那个不谙世事,懦弱屈服的少女了,她的心理已经成熟。她追求封建权力的认可,是为了他们的爱情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她的这种考虑是出于她对于自己爱情的维护。她清醒地认识到只有赢取社会的认可才能宣告这场爱情反抗的胜利。这种情感的变化与她从“鬼魂”的身份再次转变为“人”的身份密切相关。
为时代所困,杜丽娘想顺利拥有一份自由而真挚的爱情,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作者安排杜丽娘由生到死再到生,给她的爱情附上神话色彩,让最高封建统治者感叹下旨:“朕细听杜丽娘所奏,重生无疑。就着黄门官押送午门外,父子夫妻相认,归第成新。”来成全这一份“至情”,杜丽娘达成心愿与心上人在现实结合,这一场游园惊梦获得完美结局。“从今后把牡丹亭梦影双描画”,从“人鬼情”到“人间情”,从梦幻回归现实,是“至情”的胜利。
《圆驾》可说是整部戏剧中最为高潮的部分,汤显祖选中了皇帝,这个封建统治的最高代表出面主婚,让整个戏剧的冲突骤然缓和下来,天子一言成全,现实的阻力便不复存在。这一结局是作者有意为之,汤显祖主张“以情抗理”,将人的自然之情与封建之理对立起来,与占据明代社会思想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对立,剧作结局让皇帝来成全“至情”,说明“情”对“理”的胜利。同时也表明作者虽大胆地挣脱传统的束缚而最终又落入束缚之中的必然思想归宿,这一结局屈从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大团圆结局迎合了民众的期许,给剧作带来了市场,而由皇帝来完成这一愿望,符合民众心中的“明君形象”。推及作者个人,汤显祖与杜丽娘这一人物是有共鸣的,杜丽娘舍生寻爱,汤显祖也希望是自身积极主动地去寻求,而不是被动地等候君王宠幸,这将汤显祖在面临自身政治上的穷的现况与达的期望表现出来。(1)
综上,整个戏剧可以概括为杜丽娘的三度发展:她本应修成典型的封建女子,但却强烈渴望冲出牢笼,强烈追求美与爱,萌发了对幸福人生的憧憬和对异性的渴望是杜丽娘的第一度发展;第二度发展是死后,没有了封建理学的束缚,她把自己内心的激情和力量完全释放。在另一个没有封建礼教和理学牢狱的世界里,自谋自婚,后在杜丽娘“至情”的感召下,柳夢梅冒着生命的危险为她开棺还魂,使其死而复生。伟大的“至情”战胜了严酷的“理”;最后一次发展是还魂之后,朝堂之上,她把因情而死、为情而生的追求历程讲述得那般动人,就连皇上也为之动容,亲自主婚,敕赐团圆。杜丽娘的成长显而易见,这一形象饱满而成熟,她的反抗不仅是个人的,更是社会的,她的故事激励着人们冲破束缚追求美好事物,追求人格独立、思想自由,为枯败的社会注入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