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的粉红色

2020-05-20 15:08袁省梅
小小说月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门房挂面印刷厂

袁省梅

五朵下了客车,看了下手机,才十点。时间还早,她就不想去他那儿。印刷厂的人看见她,不定又要说他多少闲话。五朵就由着脚朝着热闹的超市去了,看见他爱吃的绿豆饼,买了两包。又到广场坐了一会儿,想着时间不早了,从包里掏摸出手机,果然是晌午了。站在印刷厂门口时,才觉出来轻松和欢喜。

他在印刷厂门房看门。年轻时,他们是一个学校里的民办教师。他带语文,她带数学。那时,她喜欢画画,还专门从县上的书店买过一本素描入门的书。他爱好哨笛,没事了,嘴边总是横着一管竹笛,吹得滴溜溜的。是老汉住院时,在街上碰见他,才知道他也没有转成公办,清退回去后,到印刷厂门房看门来了。印刷厂离医院近,老汉想喝面汤了,她就来他的门房做一碗;想吃挂面了,也是到他的门房给老汉下一碗挂面。那时,他的老婆已经殁了好几年了。有一次,她问他还吹哨笛不?他吭吭地笑,笛子都不晓得扔哪儿了。她说:“买个耍嘛,你孤家寡人的,哨個笛,还能热闹些。”他说:“没那心情了。”问她还画画?她也笑。

他正在门房里看电视,看她来了,呼嗵站了起来,问她:“月尽了?”从床下摸出个西瓜,放在案板上嚓嚓切了,端起一牙递给她。她接了瓜,问他咋晓得是月尽。他说:“你只在月尽能出门嘛。”她伺候一对老夫妻,一月两天假,她在月底休息。他把剩下的瓜往她跟前挪挪,说:“你爱吃沙瓜,这瓜沙,面。”她爱吃沙瓜他还记得。她的心头像是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了般舒服,吃一口瓜,看他一眼。

他说:“你慢慢吃,我到街上买碗羊汤,晌午咱吃羊汤面。”

她说不急。他二话不说,扭身出去了。她笑他急性子,门缝里看见他单薄的身影,连脚步都轻飘飘得没有二两力气似的。回过头来,突然觉出这小小的门房里有什么不对。

怎么说呢,从推开他的门,她就觉出来不一样了,要说这小屋子里的东西呢,也没有多啥少啥。本来就是巴掌大个屋子,靠墙放的还是那张单人床,床上铺着白蓝格子床单,又干净又清爽。床头顺墙摆着的铁皮柜子上,摆了个小案板和电磁炉,柜子前有个纸箱子,里面有菜刀,有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还有一把挂面半包方便面。门后的办公桌上蹲着个小电视机。床对面的窗户下,摆的还是单位的铁皮柜子,两节,摞到了一起,正好跟窗台平齐,以前常放着他的水瓶子和烟,现在,柜子上还是放着水瓶子和一盒纸烟,纸烟旁边呢,多了两样东西,是一面镜子和一把梳子。

对了,就是这镜子和梳子,让五朵觉出了不一样。

镜框和梳子都是粉红色,鲜嫩,簇新,明艳艳的。五朵掏出手绢擦擦手上的西瓜汁,走过去,伸出手。手在半空中却停住了——梳子齿缝里夹着几根头发,枯黄干硬的长发像是椽一样横在她眼前。一根,两根,三根。五朵瞪着梳子,慢慢地把手缩了回去,心就扑通扑通乱跳开了,又失望,又羡慕。脸红心跳地把眼睛从梳子上扯开,心里就生出一股子气,懊恼,悔恨,哑然一笑,怪不得你着急忙慌地要出去,你给我说一声啊。老汉死了一年后,她到县上看他时,他说:“一个人的日子我知道,明里黑里,不容易哩,给娃娃女子说说,咱一起过吧。”

她心说,也不能怪他啊,咋能怪他呢,是你娃娃女子不同意,你该早劝人家找个老伴哩,人家一颗心热切切地等了你好几年,也算仁至义尽了。

五朵又看了一眼粉红色的镜子和梳子,黯然神伤地对自己说了声走吧。五朵说,你不走还等啥呢?真的等着吃人家给你做羊汤面,还是等梳子的主人回来?

从印刷厂出来,走不了几步,就是一个胡同,五朵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担心他追撵过来似的,脚底下绕了一团风样走得飞快。阳光把胡同的一面墙照得白亮,另一面墙呢,像是陷在了自己的心事里,黑影沉沉的,孤单,寂寞,寒凉如水。五朵走在阴凉里,白亮里照下她的半个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蹭着,走得又缓慢,又怅惘。

粉红色的梳子。

粉红色的镜子。

咋会买个粉红色的呢?五朵觉得太可笑了,用个嫩粉色的镜子照,是照那一脸褶子呢,还是照那满头的枯发哩。她的嘴角扯扯,想笑,却哭了起来。

选自《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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