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娟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这些规矩,并用这些规矩来对照自己的言行。每次想起这些规矩也就想起爷爷,想起自己过早叛逆的童年和过于稳重的青年。
要说起我从小接受的家教,规矩多得堪比“旧社会”,教育我的那个人,就是我的老古董爷爷。
爷爷识字,我小的时候老见他拿着报纸看。我们村识字的人不多,与他同龄也识字的人,估计没有第二个。村里人背地里喊他老地主,他自己也说读过私塾,没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读得起书。
我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爷爷那时候有60来岁的样子。我印象中他很高,肤色非常白,高颧骨两颊粉红,穿戴极为干净。
他每天早上三点半准时起床,无论冬夏。他去地里干农活、看长势、拾柴,只有下大雨的天气才能把他拦在家里。五点左右回来,把捡回来的柴抱进堂屋放在灶台边,接下来便开始淘洗水缸,把没有用完的清水舀出来放进盆里、锅里,把缸底的泥沙冲洗干净后出门挑水。
我和哥哥、弟弟都很怕他,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一口。因为爷爷从不允许我们大声说笑,我们的声音一不留神高了一点儿,他马上就会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个长声,接着吐出三个字——“没规矩”。我们会吓得赶紧屏住呼吸,用小手捂紧了嘴巴,相互看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幼小的我很茫然,不敢问为什么不准说笑。
我小时候最希望也最讨厌家里来客人,那样我们就不能按时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前腔贴着后腔也要等客人吃好或走了以后,大人才招呼我们进屋来吃。我们不能在门口偷看屋里的客人,也不许在院子里玩耍,要退到胡同外面才行,即使在外面也被警告不准大声说话。肚子穷嘴就馋,我们兄弟几个围着大门口,谁也不肯走远,生怕捞不着好吃的,实在憋不住了,就跑远一点大喊两声再赶紧跑回来。
我们家吃饭的规矩也多,不能拿筷子敲碗,就是几个月大的弟弟也不行。吃东西不能吧唧嘴,不能吃着饭聊天,不能翻盘里的菜,更不能越过自己这边去夹对面的菜,如果把衣服袖子蘸到碗里,爷爷的筷子会直接落到手背上。我二哥就被打过,手背登时凸起两条印子,拉去院里哭着罚站。
除了这些不允许以外,还有走路要平视,头不能左右歪,不能低头也不能仰头,后背要直立,不要弯腰驼背,更不要端着肩膀来回晃。不要在吃饭的时间去别人家里玩,人家给东西吃一定不要拿。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带三岁的小弟弟去附近姑姥姥家玩,姑姥姥扒出灶坑里埋的烤山芋给弟弟吃,弟弟说什么也不敢接,出门后馋得哇哇大哭。回家后我跟爷爷说,爷爷夸奖了弟弟,还给了他一块糖作为奖励。
不要偷拿别人东西,这是最为严厉的一项。记得我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胡同里玩儿,邻居家的母鸡下完蛋使劲叫唤,唤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跑过去把母鸡刚生下热乎乎的蛋拿回了自己家。爷爷那次拿鸡毛掸子打了我的手。母亲心疼我,跟爷爷吵了起来,我就又听到爷爷反复说着从小立规矩这样恐怖的字眼。在我的记忆深处,没规矩就像犯人犯了罪一样的不可饶恕,它既规范了我的言行,也约束了我的快乐。
我十六七岁时,到了叛逆的年龄阶段反而不再躁动。静下心来的我,喜欢聆听爷爷的教诲。也许是衰老使他变得和蔼可亲,也许是我长大了不再对他惧怕,总之,我们相处得越来越好。
每家都有每家的规矩。我不清楚别人家有哪些规矩,我相信每位家長对后代子孙的教育,都有自己的方式和着重点。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这些规矩,并用这些规矩来对照自己的言行。每次想起这些规矩也就想起爷爷,想起自己过早叛逆的童年和过于稳重的青年。
(责编 宋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