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忆
真实盈余管理是经理人为了满足财务报告目标而偏离正常经营活动的行为(Roychowdhury,2006[1]),通常会改变利益相关者对公司业绩的理解或者影响以会计盈余为基础的契约。除了资本市场和契约动机之外,证监会和交易所的监管规则也可能引发迎合阈值的盈余管理。为了实现个人效用最大化,上市公司经理人尽其所能地采取各种盈余管理手段避免出现亏损或连续亏损(陆建桥,1999[2])。与应计盈余管理相比,经理人更加愿意进行真实盈余管理,后者是一项经营决策,虽然可能会伤害公司价值却没有违反会计准则(Chan等,2015[3]),监管部门和审计师难以准确判断交易性质(Dichev等,2013[4]),因而常会被用来迎合盈余阈值。最常被提及的行为是减少酌量性支出,例如削减研发和广告支出、推迟实施新项目,此类向上管理盈余行为的存在已经得到了大量文献的证实(Roychowdhury,2006[1];Graham等,2005[5];Gunny,2010[6])。然而研究与公司经营活动相关的真实盈余管理经济后果的文献较少,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难以确定公司产出的度量指标,并且该指标还需要与盈余管理影响下的投入密切相关,选择创新视角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创新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公司必须保持通过创新活动不断打破既有均衡的能力,如果创新能力下降,公司将面临被迫退出竞争的风险(熊彼特,1999[7])。在知识经济的影响下,依靠压低要素价格和环境规制成本营利的粗放型增长方式难以持续,经济转型成为当下广泛关注的问题,创新是推动公司持续成长、提升国家竞争力的一项基本要素。我国政府在2006年发布了《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强调必须将提高自主创新能力作为国家长期战略,培育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骨干企业。另一方面,创新是一项高风险的活动,投资周期长、所需资源巨大、未来收益高度不确定(Holmstrom,1989[8]),容易使经理人低估项目价值。转型时期的公司利润空间不断被压缩,削减研发支出成为许多公司经理人改善经营业绩的优先选项。研发减少的动机分为两类:一类是当经理人面临盈余阈值压力时,很可能通过真实盈余管理提升当期业绩,放弃有利于长期业绩的研发活动;另一类来源于经理人希望提高经营效率,裁减那些缺乏竞争力的创新项目。已有文献显示创新绩效可以用创新产出和创新效率衡量,本文采取“微利微增”标准确认公司真实盈余管理动机,将研发支出减少分为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和其他研发减少两类,以便于观察它们与后期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
自主创新能力决定着公司未来价值,拥有高质量的专利产出才能实现产业升级。由于实际掌握着剩余控制权,经理人不仅可以决定削减研发支出的方案,其经营能力和努力程度还会影响到创新项目的成败。薪酬契约是股东激励和监督经理人的一项治理机制,借助研发支出减少的经济后果研究,分析薪酬契约调动经理人创新能动性的路径,对避免短期行为危及公司可持续竞争能力、促进经济转型具有重要的意义。
与现有文献相比,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第一,从创新视角发现两类研发减少的经济后果存在异质性,证实经理人基于提高经营效率目标精心策划的其他研发减少可以提高创新效率;而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对创新产出的抑制程度比其他研发减少更严重,结论不仅丰富了创新绩效的影响因素研究,也加深了对真实盈余管理经济后果的理解。第二,结合我国的制度特征,发现非国有企业的真实盈余管理行为更加不利于创新产出。第三,以削减研发支出为背景,分析薪酬契约在促进创新方面的作用,观察到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经理人薪酬契约影响创新绩效的路径迥异。第四,本文有一定的应用价值,对政府部门拟定和调整经济政策、上市公司设计和改进经理人薪酬激励方案提出了建议。
上市公司股东聘用经理人来管理企业,授予相应的权力并依据业绩考核结果给予报酬,经理人合法地掌握了公司资产的剩余控制权。股东和经理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与利益不一致问题,往往会导致经理人出于对个人财富的关心,利用削减研发支出满足短期盈余目标,即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此外,经理人也会通过缩减某些缺乏竞争力的创新项目来提升经营效率,称为其他研发减少。
基于报告目标的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属于次优决策。首先,在削减支出的过程中,技术创新本身固有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容易使得经理人处于信息劣势(Seru,2014[9]),迫于阈值压力削减研发支出的真实盈余管理很可能会匆忙进行,搜集到的信息量少于精心策划的其他研发减少决策,事前缺乏严谨规划。正常情况下,研发支出减少只会涉及削减预期盈余最低的项目,但是如果决策信息不完整,各种摩擦或许会阻止经理人发现低价值项目。其次,经理人减少研发支出满足盈余阈值的行为往往伴随着某些潜在的调整成本譬如缔约成本的增加,更为严重的是某些管理人员和部门的阻力可能会妨碍经理人裁减最低净现值项目的努力。此类短期行为容易引起创新投资不足(Acharya和Xu,2017[10]),与重视经营效率的其他研发减少相比,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更加不利于创新产出。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与其他研发减少相比,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对上市公司后期创新产出的抑制作用更加严重。
创新效率度量的是公司创新过程中物质投入和劳动付出转化创新产出的能力。陈凯华等(2012)[11]利用我国高技术产业的数据,发现创新资本投入过大和创新产出相对不足是导致创新效率不佳的原因。提高创新效率的途径不能只依靠加大研发投资,更重要的是优化配置。上市公司的部分研发投资可能会受到经理人帝国建造、过度自信和羊群行为影响,存在过度投资问题。代理理论认为两权分离造成股东和经理人的效用函数不同,致使经理人决策带有机会主义倾向。由于存在信息不对称和不完全契约问题,股东的约束能力有限,经理人牟取私利最直接的方式是进行帝国建造,将所有可用资源投资于项目(Jensen,1993[12]),即使公司未必适合进入该领域。通过这种行为,经理人可以收获更大的个人收益,包括巩固职位、获取更高的薪酬和社会声誉。从行为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过度自信也是导致经理人过度投资的原因,经理人的过度自信与公司总投资水平、内部扩张之间存在显著正向关系(姜付秀等,2009[13])。此类背景下的投资项目所面临的风险远大于经理人能意识到的水平,增加了公司陷入财务困境的可能性。羊群行为是指经理人在未能掌握有关创新项目私有信息的前提下,观察并模仿同行业其他公司创新投资的行为。由于缺乏信息,经理人难以预期哪些项目可以带来正的净现值。综上所述,公司很可能存在一部分不必要的研发支出,不能很好地转换成为专利产出(Lanjouw和Schankerman,2004[14]),若想提高创新效率需要经理人恰当地裁减净现值较低的项目。
与普通投资相比,创新投资呈现两个关键特征:第一,经理人与创新部门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创新产出的不确定性较高;第二,除了研发支出,创新产出还依附于研发人员的人力资本,中止项目引发的关键研发人员调整,也许随后很难重新雇用(Hall,2002[15]),公司的投资可能因此无法挽回。正常情况下,经理人进行涉及研发支出减少决策时都会深思熟虑,一旦决策不当,一方面调整成本相当高昂,项目突然的中断和再次恢复都会使公司承受巨大的损失;另一方面,容易错失创新机会,当其他技术先行者形成了竞争优势,将会危及上市公司的市场价值。对于以提高经营效率为目标的其他研发减少,经理人更有时间和意愿去获取决策信息,进行专业评估,尽量减轻信息不对称和调整成本的负面影响。在决策过程中,经理人会更加谨慎地选择并且舍弃那些价值较低的项目,创新产出下降的幅度可能小于研发减少的幅度,结果是提高了创新效率。由于偏离最优决策目标,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所导致的创新产出的下降幅度可能大于研发减少的幅度,从而降低创新效率。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a: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降低上市公司后期创新效率。
假设2b:其他研发减少提高上市公司后期创新效率。
上市公司的股东能够运用多元化投资组合分散公司特有风险给个人财富带来的消极影响,而经理人的人力资本投入公司后无法分散投资,因此偏好规避风险。创新项目不仅风险较高,而且过程的专业性和保密性较强,外部利益相关者难以准确判断公司业绩趋势,倾向于低估存在较大研发支出公司的市场价值。从提高风险程度和降低公司价值两个维度来看,创新对经理人形成负向激励,推高他们削减研发支出的几率。根据产权性质,样本可以分为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二者的资源禀赋和激励机制存在显著差异,经理人行为方式也有所不同,势必会影响研发减少与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
政府与国有企业的特殊关系源于各级政府是国企出资人,能够以所有者的身份对国有企业进行监管、决定收益分配方案、任免主要的经理人。一方面,国有企业按照政府的要求开展经营活动,承担着政府转嫁的社会性负担,例如缴纳更高的税负、吸纳地方人员就业,可能挤占部分创新资源。但是另一方面,出于补偿上述政策性负担以及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需要,国有企业在资源禀赋上常常受到政府的扶持。孔东民等(2013)[16]的研究表明,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获得补贴的程度更高。在债务融资方面,国有企业不仅有更多厂房设备能够充作抵押品,政府的隐形担保也可能使国有企业从银行体系持续地获得贷款,即使企业盈利水平很低甚至处于亏损状态(钟宁桦等,2016[17])。在政府补贴和优惠贷款的支持下,国企经理人的风险规避意识得到缓解,更愿意投资创新项目。与之相比,非国有企业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内部积累和外部筹资,融资过程中更容易受到歧视,融资约束更强。较高的研发支出给非国有企业带来额外负担,面对可能出现的财务困境和破产风险,创新投资更加谨慎。
国企主要经理人的薪酬和晋升是由政治水平、社会贡献和企业业绩等多维因素决定的。当前政府工作要点是提高企业创新水平,2010年我国政府公布了《全国专利事业发展战略(2011—2020年)》,要求在促进专利申请数量稳定增长的同时提升专利质量。为了更好地推进国家发展战略,创新产出已成为国企经理人考核的重要指标。从创新资源和创新意愿的角度分析,面对盈余阈值的压力,国企经理人更可能坚持创新投资。至于其他研发减少决策,国企与非国企之间则不会有显著差异。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3。
假设3: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对后期创新产出的抑制作用在非国有企业中更为显著。
本文研究样本包括2007—2016年所有A股上市公司。经过如下步骤筛选:第一,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第二,剔除IPO当年的数据;第三,剔除缺失必要数据的观测值。研究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为了避免极端值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
1.创新绩效。
鉴于t期研发活动的滞后效应,本文在t+1期和t+2期内构建创新绩效。第一个指标是创新产出(Patent),我国专利法将专利分为外观设计专利、实用新型专利和发明专利,其中发明专利最能反映创新质量,本文采用ln(1+发明专利申请数)衡量创新产出。第二个指标是创新效率(TE)。借鉴Battese和Coelli(1995)[18]、白俊红和李婧(2011)[19]、韩先锋等(2014)[20]的研究,选择超越对数生产函数计算创新效率,具体形式见模型(1)与模型(2)。
lnYit+1(t+2)=β0+β1lnKit+β2lnLit+β3(lnKit)2
+β4(lnLit)2+β5lnKitlnLit
(1)
(2)
2.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和其他研发减少。
首先,根据Roychowdhury(2006)[1]和Gunny(2010)[6],运用模型(3)估计上市公司异常研发减少。
(3)
其次,出现异常研发减少的原因除了真实盈余管理,还有其他动机。为了区分这两类行为,需要判断某个公司年是否存在迎合盈余阈值的动机。已有研究表明,“微利微增”的上市公司很可能利用真实交易向上管理盈余(Burgstahler和Dichev,1997[23];Jacob和Jorgensen,2007[24]),所以本文将此类公司发生的异常研发减少合理认定是经理人实施真实盈余管理的结果。根据朱红军等(2016)[25]、Bereskin等(2018)[26]的研究,“微利微增”特征是指公司的ROA或ΔROA位于[0,0.01]范围内,用Benchmark等于1表示。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REMCut)和其他研发减少(OtherCut)的计算方法如下:
3.控制变量。
参考前期研究,模型中还控制了正常研发支出、企业规模、财务杠杆、盈利能力、公司成长性、公司年龄、两职合一、经营现金流量、股权结构和产权性质。具体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表
参照Bereskin等(2018)[26]的研究,采用模型(4)检验研发减少对创新产出的影响,模型(5)检验研发减少对创新效率的影响,模型(6)检验产权性质的调节效应。
Patentit+1(t+2)=β0+β1REMCutit+β2OtherCutit
+Controlit+Year+Industry+εit
(4)
TEit+1(t+2)=β0+β1REMCutit+β2OtherCutit+Controlit
+Year+Industry+εit
(5)
Patentit+1(t+2)=β0+β1REMCutit+β2OtherCutit
+β3REMCutit×SOE+β4OtherCutit
×SOE+Controlit+Year+Industry+εit
(6)
基于假设1,预期模型(4)中β1显著为负且低于β2。根据假设2a和假设2b,预期模型(5)中β1显著为负,β2显著为正。基于假设3,预期模型(6)中β3显著为正。Control、Year和Industry分别是控制变量、年度效应和行业效应。创新产出和创新效率不可能小于零,具有审查数据的特征,因此本文在实证过程中选用面板固定效应Tobit模型。
表2提供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创新产出的最小值是0且均值大于中位数,显示各公司年之间的创新产出差异较大。创新效率的均值小于中位数,说明部分上市公司创新效率相对较低。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的均值和中位数皆是0,说明具有“微利微增”特征且研发支出低于平均水平的公司数据较少。其他研发减少的均值大于中位数,表明少数公司为了提高经营效率而削减研发支出的程度较高。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3的列(1)、列(2)报告了模型(4)的回归结果。REMCut和OtherCut的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对后续创新产出的抑制作用长期存在,其他研发减少也会使公司损失创新产出。Wald检验的P值在t+1期接近10%,在t+2 期是5%,说明REMCut的系数显著低于OtherCut的系数,支持假设1。列(3)、列(4)报告了模型(5)的回归结果。REMCut的系数不显著,拒绝假设2a。OtherCut的系数分别在10%和5%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其他研发减少具有促进创新效率的作用,假设2b的结论成立。列(5)、列(6)报告了模型(6)的回归结果。REMCut的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REMCut×SOE的系数在10%和5%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出现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时,与非国企相比,国企的创新产出更高,支持假设3。
表3 研发减少对创新绩效影响的回归结果
1.PSM检验。
多元回归结果显示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抑制创新产出,其他研发减少提高创新效率,但是上述研发减少行为不是随机发生的,需要考虑选择性偏差。首先,采用PSM构建创新产出的准实验,实验组是实际存在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的公司,从没有发生异常研发减少的公司中分别采用核匹配、近邻匹配与半径匹配获得对照组,以便评估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与创新产出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检验结果见表4。实验组的创新产出在1%水平上显著低于对照组,说明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显著地抑制了创新产出。其次,采用PSM构建创新效率的准实验,实验组是发生其他研发减少的公司,从没有发生异常研发减少的公司中获得对照组。由于实验组和对照组的数量相当,本文选择核匹配和局部线性回归匹配。检验结果见表5,实验组的创新效率在10%和5%的水平上显著高于对照组,表明其他研发减少提升了创新效率。尝试了多种匹配方法后,本文发现结果相似,说明因果效应是稳健的。
表4 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对创新产出影响的PSM检验
表5 其他研发减少对创新效率影响的PSM检验
2.PSM-DID检验。
PSM只能控制可观察到的因素,为了控制不可观测的组间差异,本文还选用PSM-DID评估两类研发减少的影响。实证检验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的经济后果时,用Benchmark等于1代表“微利微增”公司,选用近邻匹配寻找对照组。然而有动机并不意味着经理人会实际减少研发支出,设置变量Treat,等于1代表实际发生研发减少,否则等于0。由于各个公司的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并不发生在同一个时期,使用Benchmark×Treat与控制变量进行回归。检验结果见表6的列(1)、列(2)。Benchmark×Treat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相比没有实施真实盈余管理的公司,那些实际削减研发支出迎合盈余阈值的公司的后期创新产出将会更低。同理,检验其他研发减少对创新效率的影响时,设置Bench等于1表示公司具有提高经营效率动机,运用核匹配寻找对照组。检验结果见表6的列(3)、列(4),Bench×Treat的系数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其他研发减少提高了创新效率,验证了本文的主要结论。
表6 研发减少对创新绩效影响的PSM-DID检验
注:括号内是t值。
1.变更“微利微增”企业的确认标准。
本文结论是建立在将ROA在零附近的微小变化作为“微利微增”公司的筛选标准之上,真实盈余管理动机的判断标准直接影响结论的可靠性。参照魏涛等(2007)[27]、朱红军等(2016)[25]的研究,“微利微增”公司还可以分别采用以下确认标准,一类是公司某一年度的ROE或ΔROE位于[0,0.01],另一类是公司某一年度的EPS或ΔEPS处在[0,0.05]。此外,借鉴Bratten等(2016)[28]的研究,本文认为实际每股盈余与分析师预测的偏离程度处于[0,0.05]时,上市公司具有真实盈余管理动机。上述确认标准的回归结果与假设基本一致,说明本文结论并不会受到真实盈余管理动机确认标准的影响,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2.改变创新绩效的代理变量。
参考江轩宇(2016)[29]的研究,采用ln(1+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专利申请数)衡量创新产出,创新效率则利用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计算后重新回归,本文主要研究结论保持不变。
代理理论认为经理人首先考虑个人收益,只在有利于自己的时候才会顾及股东利益。为了缓解矛盾,股东利用薪酬契约激励经理人尽职工作,然而在两权分离的背景下,经理人可以利用信息优势谋取私利,股东却难以直接观测到经理人的决策,只能收集到一些由经理人行为和其他因素共同影响的业绩变量。业绩薪酬可以将股东和经理人的利益联系起来,当经理人追求个人收益时,不得不承担业绩受损后薪酬降低的代价,具有约束经理人机会主义行为的作用。另外业绩薪酬还能够激励经理人做出更有效益的经营决策,双方都可以从中获得高于不合作博弈条件下的收益。
业绩薪酬在上市公司治理机制中普遍存在,研究发现我国上市公司经理人的薪酬业绩敏感性正在逐步提高,公司业绩是国企经理人薪酬和晋升的关键指标(陈冬华等,2005[30])。与国企相比,非国企的经营目标单一,更多地集中于中下游行业,市场竞争压力更大,其经理人薪酬与公司业绩的关系更为紧密(Firth等,2006[31])。除了货币薪酬,经理人的声誉和职位稳定性也与公司业绩直接相关,可能导致经理人真实盈余管理动机更加强烈。有效的激励机制是创新的根本动力,但是较高的薪酬业绩敏感性容易诱使经理人偏重短期视野。本文将利用研发减少影响创新绩效的背景,检验薪酬业绩敏感性的激励作用。
根据陈冬华等(2015)[32]的做法,经理人薪酬与业绩指标(ROA)均高于或低于行业年度中位数时,Cer等于1,薪酬对业绩反应敏感,否则等于0。在模型(4)和模型(5)中加入Cer以及与解释变量的交乘项,设立模型(7)。
Patent(TE)it+1(t+2)=δ0+δ1REMCutit+δ2OtherCutit
+δ3Cerit+δ4REMCutit×Cerit
+δ5OtherCutit×Cerit+Controlit
+Year+Industry+εit
(7)
表7列示了模型(7)的创新产出回归结果。REMCut×Cer的系数在非国企分组中显著为负,说明薪酬业绩敏感性较高的非国企经理人的真实盈余管理行为会显著抑制创新产出。表8列示的是模型(7)的创新效率回归结果。OtherCut×Cer的系数在国企分组中显著为负值,说明薪酬业绩敏感性高的国企经理人实施其他研发减少时,会不利于创新效率。
上述现象可能与不同产权性质公司的经理人获取报酬的途径有关。国有企业承担着社会性任务,业绩噪声较大,而且经理人薪酬过高会造成舆论压力,现实中存在薪酬管制,因此国企经理人可能更关心政治晋升和在职消费等非货币报酬(陈冬华等,2005[30]),利用真实盈余管理提高业绩的动力相对不足。此外,国有企业是政府调节市场经济运行的一支重要力量,其经营活动必须服从于国家战略布局,承担起实现创新驱动发展的任务,是否取得重大科技创新成果也会影响到国企经理人的考核。由此可见,即使薪酬业绩敏感性相似,国企经理人对盈余阈值的迎合程度也会低于非国企,当非国企经理人的薪酬业绩敏感性较高时,真实盈余管理动机会更加强烈,越发不利于创新产出。即使缺乏盈余管理动机,较高的薪酬业绩敏感性也可能引导国企经理人裁减低效率的研发项目,然而除了经济效益,国企的经营决策还面临诸多约束条件,致使其他研发减少行为不得不偏离最优目标,对创新效率产生消极影响。
表8 薪酬业绩敏感性对创新效率影响的回归结果
业绩薪酬容易引起经理人短期行为,为了降低代理成本,股东需要将经理人个人财富与公司长期业绩相联系。股权激励是上市公司以本公司股票为标的,对其董事、高管及其他员工进行的长期激励计划。从理论上看,股权激励可以帮助坚持创新的经理人分享到公司未来市场价值成长的胜利果实。那么股权激励能够帮助经理人克服阈值压力以及国有企业的诸多约束,促使研发减少行为趋向于最优决策吗?
参照Bergstresser和Philippon(2006)[33]的做法,采用股价上涨1%,股票价值增量占总薪酬的比例度量经理人股权激励强度(Incentive)。
(8)
其中:Priceit是公司i的t年年末股票收盘价;Optionit和Stockit分别为公司i的经理人在t年年末持有的股票期权和限制性股票;CashPayit是指公司i的经理人在t年年末获得的现金薪酬。在模型(4)中加入Incentive以及与解释变量的交乘项,设立模型(9)。
Patentit+1(t+2)=δ0+δ1REMCutit+δ2OtherCutit
+δ3Incentiveit+δ4REMCutit×Incentiveit
+δ5OtherCutit×Incentiveit+Controlit
+Year+Industry+εit
(9)
表9报告了模型(9)的回归结果。REMCut×Incentive的系数在国企分组显著为正,OtherCut×Incentive的系数在非国企分组中显著为正,说明股权激励使得存在真实盈余管理行为的国企经理人愿意提高研发减少决策的质量。对于非国企经理人,股权激励可以鼓励他们更加谨慎地对待其他研发减少行为。但是本文没有发现同样受到股权激励的非国企经理人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国企经理人实施其他研发减少时显著提升创新产出的证据。推测原因如下,非国有企业的资源有限,更加依赖资本市场,业绩糟糕的公司更容易更换经理人,即使实施了股权激励,面对短期压力的非国企经理人也可能不会尽力约束真实盈余管理行为。与非国企相比,国有企业虽然资源比较丰富,但其他研发减少决策面临多重约束,影响了股权激励促进创新的效果。
表9 股权激励对创新产出影响的回归结果
本文考察了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和其他研发减少影响上市公司创新绩效的作用机理。研究表明经理人可以利用其他研发减少行为提高创新效率,而真实盈余管理研发减少抑制创新产出的程度更严重。结合产权性质,本文观察到非国企经理人的真实盈余管理行为越加不利于创新产出。上述结论丰富了创新绩效影响因素和真实盈余管理经济后果的研究文献。此外,本文还发现较高的薪酬业绩敏感性推动经理人重视短期行为,给创新绩效带来消极影响。理论上股权激励可以引导经理人关注公司长期价值,在此背景下,国企经理人的自利行为得到了缓解,可能会优化真实盈余管理决策,但是股权激励仍然无法克服国企的多重约束,不能显著地改善其他研发减少的决策质量。获得股权激励的非国企经理人在选择其他研发减少方案时,决策质量有所进步,显著地提升了创新产出,但那些迫于自身职位稳定与薪酬压力实施的真实盈余管理行为则不能依靠股权激励挽回损失。
本文结论有一定的应用价值。当前经济下行压力较大,任由经理人为了达到某些盈余阈值而削减研发支出,势必会削弱上市公司的可持续竞争能力。由于资源禀赋、融资渠道和市场控制能力偏弱,非国有企业面临更高的创新风险,但是在吸纳就业、改善民生、缴纳税收方面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解决他们的困难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升经济增长质量。综上所述,本文建议如下:第一,政府部门在拟定经济政策时,不能一味地强调会计盈余,特别是放松非国企的盈余压力。第二,股东与经理人签订薪酬契约时,应该减轻薪酬与业绩挂钩的程度,引入股权激励,同时在考核范围中增加与创新有关的非财务指标。第三,加快剥离国有企业的社会职能,减轻国有企业非经营性任务的负担,促进产业转型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