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雅 丽
(福建工程学院 地方文献整理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 350118)
福建人文荟萃,人才辈出,素有“海滨邹鲁”“文献名邦”之称。随着福建第一位诗人郑露(初唐)、第一位走向全国的诗人欧阳詹(中唐)的出现,福建诗歌逐渐发展起来。与此相随,福建本土诗歌总集逐渐出现。福建地域性诗歌总集的编纂肇始于晚唐五代黄滔的《泉山秀句集》,惜已佚失。明以降,闽地诗歌总集的编纂成果丰硕。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古籍组编纂《福建地方文献及闽人著述综录》著录了福建地域诗歌总集132种。张际亮原辑、李云诰续纂的《建宁耆旧诗钞》列于其中。《建宁耆旧诗钞》具有强烈的文献征存意识,它广征建宁一邑之诗歌,基本反映了明嘉靖至清道咸(1540—1860)300余年间建宁诗歌发展的概况,为建宁诗歌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料。学界对其文献价值至今尚无揭橥。2016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历代地方诗文总集汇编》收录了清至民国时期的13种福建省地方诗文总集,其中亦未见《建宁耆旧诗钞》。鉴于此,本文对其文献价值首次予以发覆。
《建宁耆旧诗钞》的编者为清代建宁诗人张际亮及其弟子李云诰。
张际亮(1799—1843),字亨甫,榜名亨辅,号松寥山人、华胥大夫,又号南阳,福建建宁人,鸦片战争时期著名的爱国诗人;张际亮交游甚广,与高澍然、潘德舆、姚莹、徐宝善、黄爵滋、汤鹏等交厚,并有诗歌酬唱;其诗为潘世恩、陈寿祺、林则徐、林昌彝、邱炜萲等所称;一生著述丰富,著有《张亨甫全集》《思伯子堂诗集》《交旧录》《金台残泪记》《南浦秋波录》等。张际亮自十九岁开始留心辑录乡贤文献,未成而病,嘱李云诰续订。
李云诰,字凤仪,福建建宁北乡蓝田三溪人,恩贡生;好学,抱负不凡,尝肄业福州鳌峰书院,为张际亮门下高足;李云诰生平嗜吟咏,所作之诗萧疏淡远,著有《太华山人剩稿》《太华山人续稿》等;李云诰亦精于易,通河洛数。受其师张际亮嘱托,本着上不负先贤、下泽惠后人的理念,李云诰在张际亮所做工作的基础上,从道光癸卯(1843)冬开始续订《建宁耆旧诗钞》,广加征择,历时十九载而成,于同治癸亥(1863)与友人董润重新加以删订而措资付梓。
关于《建宁耆旧诗钞》,清代文献著录甚少。据笔者所查,仅见光绪二十六年《光绪重纂邵武府志》著录李云诰续订《建宁耆旧诗钞》十四卷,而《清史稿》卷四百八十六之张际亮传、《清史列传》卷七十三之张际亮传、姚莹《张亨甫传》、李云诰《张亨甫先生年谱》等均未提及。近现代以来,对《建宁耆旧诗钞》的著录相对较多,如民国八年《民国建宁县志》、郑宝谦《福建省旧方志综录》《清史稿艺文志及补编附索引(下册)》等皆著录《建宁耆旧诗钞》十四卷;徐成志、王思豪《桐城派文集叙录》著录《建宁耆旧诗钞删纂》二十四卷;陈玉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丘幼宣《一代画圣黄慎研究》简单著录张际亮辑《建宁耆旧诗钞》等。上述著录较为简略,均未言此书的收藏、传世情况。
关于该书的版本,据笔者所见,目前有两个藏本,一是《福建省旧方志综录》《福建地方文献及闽人著述综录》《清史稿艺文志及补编附索引(下册)》等著录的清同治癸亥(1863)刊十四卷本,现藏于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一是清同治癸亥(1863)刊的十卷本,现存前六卷和首一卷,藏于福建省图书馆。二者有些许不同。
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建宁耆旧诗钞》十四卷,一函四册,行款为九行二十一字。首一卷为张际亮作于道光乙未(1835)的自序;次为同治癸亥(1863)杨瀚序;次为李云诰所作《凡例》七条;首一卷后为卷首,包括卷首总目,标明十四卷的校刊者和每卷所收文体及所收诗作数目;次为卷首《著作总目》,著录本书所收诗人姓氏及诗集名称。
福建省图书馆藏本,一函两册,目录著为十卷,现存首一卷和第一至第六卷。该本首一卷亦有两篇序,即彭蕴章道光己酉(1849)秋序和杨瀚同治癸亥(1863)序,而无张际亮的序。李云诰《凡例》和彭蕴章序及杨瀚序总称首一卷。此外,该藏本和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本一样也有卷首总目、卷首《著作总目》以及正文,正文中除卷四外,每卷前又有本卷目录,详细列明该卷所收作者及所收作品数。该残本共著录90位诗人的345首诗作,和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本前六卷情况相同。从版式、内容等方面来看,这两个本子是同一个版本,只不过各有残缺,即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本缺了彭蕴章之序,福建省图书馆藏本缺了张际亮之自序、六卷之后的内容等。
《建宁耆旧诗钞》的编纂源于编者对乡邦文献的深厚情感。《建宁耆旧诗钞》的传世实赖多人之功。下面就《建宁耆旧诗钞》的编纂情况进行分析,以呈现此书之梗概。
编纂缘起。地域性诗歌总集的编纂,说到底是出于对乡贤的景仰之情,是乡邦文化自豪感的外化。据相关统计[1],自宋至清,建宁计有86名进士,其中南宋45名,元明清41名。从数量上来看,对于一邑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乾隆年间,朱仕琇开始以文章名天下。就诗歌创作而言,出现了较有名气的谢兆申、朱仕玠、徐时作、李俊等人,他们的诗作皆有流传。张际亮之前,建宁有朱霞辑《绥安二布衣诗》(1715)、朱仕玠辑《濉溪四家诗钞》(1756)等乡邦文献。但与此同时,大多数人的诗作佚失不见。源于强烈的文献征存意识,张际亮着手《建宁耆旧诗钞》的搜集和编纂。恰如《〈建宁耆旧钞记〉序》中所说:“辞章之儒如绍述,亦著书多佚。非由邑无好事考论文献与?兹编事始百年,例如野史采摭闻见,蕲向详慎。至于流寓之贤,方伎之巧,所不遗焉。”[2]1420同时,以文章留名的思想也是张际亮留心辑录的重要原因。道光壬午(1822)张际亮在给蒋蘅的书信中就说:“或功业在天下,而汲汲于著述,非以求一时文章之名己也,固将使后之读其书者可以推见其志,以为其平日所学本末有如此,故能处则有守,出则有为,没亦有以自信于天下万世而已。”[2]1398张际亮在《〈建宁耆旧诗钞〉序》中亦曰:“是故文学之彦,先后相望。其憔悴专一,托以词章,冀以自见,虽贫贱老死而不悔,盖有名州大县所不能如者,其风尚固亦近古矣。顾或百年十年间,遗稿侵蚀于蠹鼠者殆尽,虽邑人有不能举其一字者,况望册府之收藏,异代之传诵哉……遗诗汇采而梓之,贻邑后学,且视四方友朋,冀共传之久远。”[3]序言第1页可见,张际亮希望为这些文学之彦留名,希望这些作品能够流传久远。
编纂原则。根据《凡例》,《建宁耆旧诗钞》遵循了两个原则:一是见在者之佳什不录入,二是全面的原则。经过张际亮和李云诰的共同努力,《建宁耆旧诗钞》原辑有24卷诗3420首,可谓卷帙浩繁。《凡例》当中虽然没有说明如何选择,但结合《凡例》第一条和现存的正文内容可以推测,李云诰坚持了全面的原则,即保留所有诗人,没有诗集或仅有一首诗存世者亦辑录下来,这样就使得零星篇什也并有所归;同时,著作多者则根据诗作的内容和水平进行删减。这是统筹全书的第一层次。在正文作者的编排上,《建宁耆旧诗钞》采用了地域性诗歌总集常采用的以人系诗的编纂方式。所谓以人系诗,就是按照作家所处时代的先后编次,不同朝代的,按朝代先者先排,后者则后排;同一朝代或同一时期内的,一般是按照有无科名排序,有科名者先排,无科名者则后排,然后再按照科第、身殁先后为次,或就近穿插。以卷三为例,该卷辑录了从余敏绅到朱仕静等13位诗人,结合《重纂邵武府志》《清代人物生卒年表》等,这些诗人活跃于清康熙、雍正、乾隆年间,在排序上基本按照时间的先后为序,遵循了《凡例》第三条。这是统筹全书的第二层次。总体来说,《建宁耆旧诗钞》遵循“小传+诗作”这一诗歌总集的传统模式。在具体诗作的编排上,《建宁耆旧诗钞》按照先古体后近体的原则。同时,有诗集的,基本按照原来诗集的编排顺序进行选排。因大多数诗集已佚,笔者以福建省图书馆馆藏康熙乙未(1715)刊本《绥安二布衣诗》为例来进行说明。《绥安二布衣诗》收录丁之贤诗作88首,朱国汉诗作119首。对比《建宁耆旧诗钞》中所辑录的丁之贤、朱国汉诗作,发现朱国汉的11首诗作完全按照《绥安二布衣诗》中的顺序排列,而丁之贤的12首诗作亦基本按照《绥安二布衣诗》中的顺序。
《四库全书总目》云:“文籍日兴,散无统纪,于是总集作焉。一则网罗放佚,使零章残什,并有所归;一则删汰繁芜,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是固文章之衡鉴,著作之渊薮矣。”[4]明确指出总集在保存文献方面的重要意义,即可以使“零章残什,并有所归”。当某些作品因未刊、流传不广、全国性总集未录等因素而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时,后人就很有可能从地域性诗歌总集中找到一鳞半爪。《建宁耆旧诗钞》作为建宁诗歌文献的载体,张际亮和李云诰为之耗费了诸多心血。张际亮“虽恒不家食,而留心乡邦文献,辑有《建宁耆旧诗》,搜罗极备”[5]。该书对于我们了解建宁的诗歌概况、诗人传记,研究建宁家族文学的成就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意义。
《建宁耆旧诗钞》保存了大量的建宁诗歌文献,为研究建宁的文学与文化提供了宝贵文献。
《建宁耆旧诗钞》辑录的诗人众多。原辑录诗歌3420首,后因刊资不足,为了使搜罗到的诗人及其作品都能够收录到此书中,李云诰在作品上做了尽可能的取舍,即作品数量少的尽可能的全部录入,已有专集的则减少录入,该书最终收录了173位诗人的762首诗。从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本来看,在173人中,68人只录1首、33人各录2首、16人各录3首,就是说3首及以下者为117人。由此可以看出,在辑录的过程中,张际亮和李云诰应该是遵循了有诗必录的原则。这和编者的桑梓之情是密不可分的。张际亮一生在建宁度过的时间不长,但他对故乡的情感极为深厚,而李云诰一生大部分时间则是在建宁度过。为了保存桑梓文献,他们广为搜罗,已刻未刻之诗多采入,使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诗人诗作得以留存,否则“许多无名诗人乃至名气不大的诗人,不仅正史无传,连地方志亦无立足之地,他们的诗名早已湮没无闻”[6]。翻检《清人别集总目》《清人诗集叙录》《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福建地方文献及闽人著述综录》等资料,笔者发现《建宁耆旧诗钞》中著录的诗人及其诗集,如李春熙《元居集》、谢兆申《谢耳伯诗集》、朱霞《樵川二家诗》、朱国汉《朱布衣诗》、丁之贤《丁布衣诗》、徐时作《崇本山堂诗文集》、朱仕琇《梅崖居士文集》、朱仕玠《溪音》和《筠园》、张绅《怡亭诗文集》、徐显璋《质甫诗稿》等尚存,而其他诗人及诗作则大多未见经传。
《建宁耆旧诗钞》收录诗歌的题材广泛。有山水田园之作,如朱云《村居》、连青《大源石》、余春林《春日田家》等;有交游唱和之作,如袁一先《游宝盖岩次邹文靖公韵》、谢恩临《和杨羽仪晚趋康庄驿次韵》等;有咏史感怀之作,如朱国汉《金陵怀古》、何梅《读战国策》、李俊《三闾大夫》等;有羁旅宦游之作,如何天宠《宿巴山驿》、赵文升《署斋秋夜旅怀》、谢国杰《岁暮署中即事》等;有题图题画之作,如李祥麟《题陈翁大痴梦游罗浮图》、张绅《题徐大画扇》等;有孝亲节烈之作,如李荣宪《余孝子诗》、鄢棫《节妇吟》等;有爱情闺怨之作,如谢廷简《闺怨》、李春熙《妾薄命》等。这些诗歌较为全面地反映了这一时期建宁诗人的创作及生活情况。
《建宁耆旧诗钞》保存了一些别集之外的作品,使得该书起到了辑佚的功效。将该书与《绥安二布衣诗》《濉溪四家诗钞》《碧峰诗集五种》《蛙鸣诗集》《怡亭诗文集》《质甫诗稿》等进行比对,《建宁耆旧诗钞》中收录了这些别集中未收录之作,如丁之贤《五月闻砧》,朱仕玠《秋风入松柏曲》《古钗行》《台湾府》,何梅《文君》,李荣英《有赠》等。从辑佚角度来看,《建宁耆旧诗钞》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建宁耆旧诗钞》中不少诗歌描写的是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所以常常被征引作为佐证文献,比如《鼓山艺文志》征引了卷六之黄元度《游鼓山》、余春林《游灵源》,潘超主编的《安徽古典风情竹枝词集》引用了连青的《鸠兹五日拟竹枝词》等。
同治二年(1863),《建宁耆旧诗钞》书成付梓。此前建宁已有《绥安二布衣诗》《濉溪四家诗钞》等诗歌总集,《建宁耆旧诗钞》在已有总集的基础上,网罗放佚,广泛收集诗人诗作,在收录广度上远远超过已有的建宁诗歌总集。建宁地域诗集总集相关情况如下表:
表1 建宁地方诗歌总集情况一览表
由表1可见,从所收诗人数量上来看,《建宁耆旧诗钞》收录173人,远远多于《绥安二布衣诗》的2人、《濉溪四家诗钞》的4人;从所收诗歌数量上来看,现存《建宁耆旧诗钞》收录诗歌762首,多于《绥安二布衣诗》的207首、《濉溪四家诗钞》的467首。若从《建宁耆旧诗钞》最初所收3420首诗作来看,更远远高于其他二种。然因刊资有限而被迫删减大半,实属可惜。从文献征存的角度来看,《建宁耆旧诗钞》在《绥安二布衣诗》《濉溪四家诗钞》等基础上更完整全面地呈现出建宁诗人诗作情况,也使福建地域诗歌创作面貌更为完整。
明清时期的地域诗歌总集所辑录的诗人大部分附有作者小传,介绍诗人的字号、籍贯、科名、仕宦、品性、创作风格、逸闻轶事等,对于诗歌的鉴赏具有“知人论世”的重要作用。然诗人传记的撰写存在一定困难,“比较而言,名家小传资料易得,为数众多的小家资料却颇为难寻。有的作者翻遍手头所有资料,才觅得寥寥数字。有时虽一无所获,用力却倍于名家”[9]。《建宁耆旧诗钞》也有诗人小传附录于诗人姓名之后,使其与诗歌一起流传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诗人文献资料,尤其是它保留了众多名不见经传的诗人的资料而不致使他们湮没于后世而无闻。
《建宁耆旧诗钞》中诗人小传繁简不一,简略的仅仅著录诗人的字号、籍贯或诗集名称等,如“徐辉,字凯先”(卷一),“陈邦栋,字汉卿,邑北蓝田石溪廪生,有《西陲游草》《寄情吟草》”(卷十三),等等。虽然这些诗人小传的信息简略,我们却可以从中窥见方志、谱谍等相关文献中的蛛丝马迹。繁复的诗人小传除了作者字号、籍贯、科名、著作以外,还记载了相关的逸闻轶事、品性、诗风等信息,如谢云从的小传,不仅交代了诗人的字号、诗集等,还特别记载了谢云从决意不仕之逸闻。
谢云从,字用霖,号伯龙。随父齐任姑苏,声名籍甚。清源李公推重之,命宪使伍公可受诏抵京师,欲荐为国用,伯龙坚辞职。一日,出钱塘泊富春山,夜梦严先生,授以钓具,且曰:“何日携家,予待子于云山江水间与波入上下,莫知其处千载而下,岂不成两高欤?”因此决意不仕。著有《北征篇》《越游稿》。书法瘦劲,至今人皆宝之。[3]卷一第3页
除了李云诰等撰写的小传以外,《建宁耆旧诗钞》中亦有部分诗人的小传材料来自诗话、编纂者可见之诗人传记等,如谢兆申之小传摘自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丁之贤、朱国汉的小传来自《绥安二布衣诗》中同里何梅所撰的二人传记。这些摘录于文献的小传,多具体生动,较为完整地勾勒了诗人的生平履历。如朱国汉的小传。
朱国汉,字为章,晚自号独醒居士,邑北杨林布衣。少孤,事母以孝闻。性卓荦,负大略,奋欲有所建立于时。会崇正甲申变闻,狂走等故越王台址,北向号恸,累日夜不休,乡里人多窃笑之,不顾也。自是,悉弃所理举业,托贾人以自晦。遇古忠臣名贤祠庙、墟墓,掬石泉、摘山花,俯伏拜奠,歌诗凭吊,寄托深远。里居后,数以其赢余为德于乡。其诗步趋在香山、剑南之间,而激昂凄婉,每每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留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其有合于风骚之遗意多矣。[3]卷一第13页
将此篇传记与何梅所作之传记[10]进行对比,发现李云诰对何梅所作小传进行了删减,删去的是朱国汉与一贵人游览金山吟诗之逸闻轶事,并未影响到小传内容的完整。
当然,《建宁耆旧诗钞》中也有一些记载不准确的情况。如卷三徐时作中进士的时间和其他文献有所出入。《建宁耆旧诗钞》作“乾隆辛未(1751)联捷进士”,而《晚晴簃诗汇》《明清进士录》《福建省旧方志综录》《清人文集别录》《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等均载为雍正丁未(1727),两者相差二十几年,何者为准?据徐时作《崇本山堂诗文集》卷五《年谱自序》:“计余年廿三为诸生,至三十一岁午未联捷。”[11]可知徐时作三十一岁中进士,即雍正丁未(1727)。他人为徐时作所作墓志铭、行状等亦记录为雍正丁未(1727)。如长洲彭启丰《皇清诰授奉直大夫沧州知州徐君墓志铭》:“建宁筠亭徐君与予为乡会同年友……(徐时作)雍正四年举于乡,明年成进士。”[12]新城鲁九皋《皇清赐同进士出身直隶天津府沧州知州徐公行状》:“公讳时作,字邺侯,号筠亭……雍正丙午举于乡,明年成进士。”[13]由此可以认定徐时作乃雍正丁未进士,《建宁耆旧诗钞》所载有误。
不过瑕不掩瑜,也正如《凡例》所言“第世远年湮,难尽收录详明。名字缺漏,雕校鲁鱼,阅者谅诸”[3]序言第1页。《建宁耆旧诗钞》中诗与文献互为补充的形式,为我们了解、考察作者的生平、作品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资料,对于建宁地方诗学的研究和发展不无裨益。特别是在大部分作家的别集已经失传的情况下,诗人别集的著录则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它为福建省志和建宁地方志中《人物传》《文苑传》的编写提供了宝贵的资料。诗人传记对于那些没有名气、名不见经传的诗人来说意义更大,往往赖此保存了他们的相关资料而不致被湮没。
《建宁耆旧诗钞》保存了大量的建宁地方诗歌文献、诗人传记材料,为研究建宁文学家族的诗歌成就提供了宝贵的文献资料。所谓文学家族指的是以社会的基本单位家族这一概念为基础,具有两人及以上文学作品的创作群体。文学家族是中国古代文学不断繁盛的重要推动力量,也是中国文学繁荣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明嘉靖以后,建宁文人甚多,且家学渊源深厚,出现了许多的文学家族,而这些文学家族又是建宁一邑之文学面貌及文学传承的重要载体。《建宁耆旧诗钞》就以建宁一邑为对象,收录了明嘉靖至清道咸这一时期建宁文学家族的信息,如朱氏家族:从曾祖朱国汉到父辈朱耀、朱霞、朱云、朱肇璜,到子辈朱雝、朱仕静、朱仕琇、朱仕玠,到孙辈朱文佑、朱文洊、朱标先;李氏家族:从父辈李荣芳、李荣英、李荣宪到子辈李俊,再到曾孙辈李祥麟;徐氏家族:从父辈徐时作到子辈徐光美,到孙辈徐家恒,再到曾孙辈徐显璋;连氏家族:从祖父辈连青到孙辈连必琪;邓氏家族:从父辈邓作梅到子辈邓守愚;张氏家族:从祖父辈张绅到孙辈张云仙,等等。在这些家族中,朱仕琇家族和李俊家族的成就相对较高,出现了朱仕玠、朱仕琇、李俊等闻名全省的学者。以《建宁耆旧诗钞》所载朱氏家族为例来简要分析之,见表2。
表2 建宁朱氏家族情况简表
由表2可见,朱氏家族是建宁文学家族和科举家族合二为一的代表。该家族虽没有中进士者,不过也属于科举家族,且几乎每人都有别集,可见其诗书传家的家学传统。朱氏家族的文学传统始自朱国汉,其所著《朱布衣诗钞》,近仍见传。朱国汉之后,该家族出现了众多的诗文能手,如朱仕琇、朱仕玠,还出现了女性诗人朱召南和朱韶音,展现了该家族文学发展的底蕴和传承。
《建宁耆旧诗钞》的著录,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这些文学家族的诗歌传承。因为诗作著录数量上的有限性、有些诗歌不传等因素,这些人的诗作并没有全部著录,还不能完全展现家族诗歌的发展脉络,但《建宁耆旧诗钞》对文献的著录之功不可没,它为我们了解建宁的文学家族的创作提供了一个渠道。若能进一步结合家谱、《福建通志》《重纂邵武府志》《民国建宁县志》等文献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可以进一步考察建宁家族文学的发展轨迹,揭示家族演变与家族文学发展的内在逻辑。
总之,《建宁耆旧诗钞》因资费不足而删减大半诗作,而这些删减之作大部分湮没于历史尘埃当中,可谓是一件憾事。《建宁耆旧诗钞》是一部重要的地域性诗歌总集。作为建宁乡邦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它对于建宁诗歌的保存与传播具有重要的文献学意义。同时,《建宁耆旧诗钞》的刊行对于促进建宁一邑之文学发展乃至福建文学的发展、扩大福建地域文学的影响都具有重要的意义。郑振铎先生曾言:“近从事‘文学考’之纂辑,乃知地方诗文集之重要。”[14]诚然,在大多数诗人没有文集传世的情况下,地域性诗歌总集无疑是一座巨大的文献宝库。这些地域性诗歌总集,会与其他类的总集、别集一样,不断推进当今古代文学的研究向纵深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