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乐
(中共景宁畲族自治县委党校,浙江景宁 323500)
在党的领导下,新中国成立的70年是贯彻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的70年。在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的旗帜下,各民族的文化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重要因子。尊重各民族的文化成果,共享各民族的文化创造是当代中国的基本文化现实。文化自信本质上是文化创造和文化进步的直接收获[1]。在全球化时代,弘扬民族自信是基于各民族源文化的当代阐发。
习近平总书记的“文化自信”论述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指明了方向[2],对中国境内各民族文化的发展有深远的意义。畲族是世居浙西南的民族,有着悠久而又独特的文化,其文化内容丰富多彩,“奏名学法”是其中的独特文化要素。
“奏名学法”在景宁畲族文化中又称“做聚头”“做阳”“传师学师”[3], 为了“把活着的人的名字告诉祖先,把祖先的法则传给后代”[4],兼具强化仪式和转化仪式,既是畲族世代相沿的男子成年礼[5],又是畲族传统祭祀仪式[6],作为用(含有巫术成分的 )[7]歌舞形式传授本民族历史和文化知识的一种途径,“奏名学法”还具有收族聚宗[8]的功能。
把“奏名学法”作为文化事项开展研究,不但对继承和弘扬畲族的传统有重要意义;而且,探讨学法弟子(称之为新罡弟子)在其中的意象构筑和其作用机制,无论是对加强多民族国家各民族平等交往基础上的民族团结和文化交流,还是对“一带一路”背景下,不同国家跨文化交流的有效开展,都有现实意义。
按习惯做法,“奏名学法”的仪式流程[9][10],见表1所示。仪式运行状态,在每一阶段内,都是双线程并行。
表1 “奏名学法”的仪式流程
“请祖担”(又称“采祖”(1)请祖担,又称“采祖”,举行“奏名学法”仪式的人家,事先派人(到保存“祖担”的那户人家)把“祖担”请到(挑到)自己家,“采祖”时,要携带鸡、猪肉或其他祭品。畲族民众把装有祖图、龙头祖杖和竹制金鞭等物件的两只编筐或竹箱,称作“祖担”或“游祖”。)是总的起点(A1),第一阶段第一行流程是“A1-B1-C1-D1”。双线程并行表现明显的是:几位法师在室内进行流程“D1(置香案)”时,另有东道主带领学法弟子在室外“拜天地日月、拜东皇公西王母”,再回到室内“拜祖师拜本师公”,即为“三拜”,见表1的“D2”。直到第一阶段的步骤“E2-F2-G2”完毕,第一阶段的内容方为完成。
表2 “奏名学法”中法师的职责划分和服饰着装
步骤A3(示法器)是第二阶段的起点,本阶段中,要完成“A3-G4”的仪式内容。在整个阶段中,法师们各司其职,持不同的法器,站不同的方位,进退有度、边舞边唱边履职……
用三天三夜做满三个阶段全部环节,即为“奏名学法”仪式完成,标志着在传统上,一个畲族少年“成人”了,也意味着一个新的畲族法师获得族群认同,允许其以“法师”的身份参加一些仪式了。
在整个仪式中,所有的法师统称为“十二六曹”[11],除西王母(2)有几位同时学法的新弟子,就有几位保举师,但多位保举师依视为只有一位;相应地,即使有多位西王母,也依然视同只有一位。学法弟子要在“奏名学法”结束后,拜保举师为义父,拜西王母为义母。一职通常由保举师的妻子担任外,其他十一位男性法师各有其职责,穿着不同服饰以区别,他们必须是自身经历过“奏名学法”成为法师且会跳传师舞的,详见表2。
在传播中,信息发布者通过(包括行为、语言、环境烘托等在内的)多种途径来描述“过程”,受众要把接收到的信息转变为接收者本人的经验,传播的阶段方为完毕。
功能语言学认为,人类作用于世界的活动过程可分为六种:物质、心理、关系、言语、行为和存在[12]。人们通过语言在系统中的选择,用“过程”去表达现实世界中的种种经历[13],即为经验功能,其中还连接到一定的“参与者”和必要的“环境成分”[14]。
在“奏名学法”仪式中,畲族的法师们用语音和体态动作以及构筑的场景等来传递信息。为对这一仪式及其表达展开经验功能分析,特选取“奏名学法”中的“B6(过九重山)”环节,如表3所示。
“过九重山”是闾山学法中的重要内容,有关闾山学法的民族传说为整个环节设定了基调。表现在仪式里的情节是:学法弟子脚穿草鞋,手执龙角神刀开路,肩背旅途用品,边唱边跳,辞别家乡父母,前往学法。历时三年(往程一年,学法一年,返程一年),返回时,风尘仆仆、鬓须满面,衣服成缕成线、破烂不堪,亲人见面几乎不能相认。
前往闾山学法途中的“B6(过九重山)”环节,由引坛师带领新弟子,在虚拟的场景中(“九重山”(3)“九重山”是由九枝绿叶葱葱的竹枝,插在村外开阔地、室外草坪或中堂地面构成。)完成。在现实近景与虚拟远景中,“过九重山”这一事件发生在当下,但也发生在先祖的经历(传说)中,还发生在一代又一代法师对当年“奏名学法”的记忆中。艺术手段总是要在一定的视觉范围内进行[15],表3中的“过九重山”,在法师们的歌唱、民族乐器伴奏等音效-虚拟场景等构成的氛围中,“镶嵌”到学法弟子在未来发生的一次“奏名学法”仪式里。“过九重山”用这样的方式,沟通了过去-现在-未来(按照传统,未来更年轻一代的学法弟子也将要经过相同的学师阶段,才能成为法师),以独特的民族语言、畲族歌舞的表现手法和畲族传统的文化背景,巧妙地穿插了民族记忆、现实画面和未来远景。
为“更好地把握现在”[16],而实现“时空穿越”,因为“时间的‘越出自身’”的表征,在存在的意义上,“构成人的‘越出自身’”的表征[17]。在价值观念上,达到个体与(本民族)主体的沟通。正是在这一点上,“过九重山”的环节,达到了外观目标—(模拟祖师求法学法的艰辛,从而)强化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的目的,同时也达到了深层目标—实现了民族传统教育的目的。
表3所示的其他环节,也可以进行类似的经验功能解读,通过对展开情节的“叙事探究来理解经验”[18],从而认可法师们的表达,熟悉歌舞、语言和其他动作的寓意,体会环境成分的背景渲染效果,感悟情景设置中的意境,传递仪式环节所叙述的内容。
表3 “奏名学法”流程中部分环节的经验纯理分析简表(4)畲族的“奏名学法”流程是由许多情节构成。每个情节都可划分出多个环节,每个环节都可以区别物质过程、言语过程、心理过程等。在表3中,只选取其中的标志性环节,进行相应分析。
在“奏名学法”过程中,法师们持三音锣、响背、木鱼、法鼓和龙角伴舞,在综合各种唱词、多种曲调和变化符咒的音响效果中,加以周围满挂的三清、玉兔捣药、金鸡报更、救苦天尊等图幅和刻画畲族先祖出生、征战、学法、狩猎、殉身等长联祖图构成的画影氛围中,营造了畲族“奏名学法”文化的特定场景,通过畲族传统的间杂语言文字的人体动态文化(包括变化多端的手部动作和坐蹲步、三角步、丁字步等多种舞步)完成了同先祖对话、与现在交流、和未来沟通的特殊仪式。
在日常生活中,畲族子弟浸润在民族传统的氛围内,畲族的文化心理、文化结构和文化习俗已由主体认知、主体感悟、主体体验等知觉活动建构成畲族子弟自己的文化底色。所以,“奏名学法”的仪式内容,产生自畲族文化内核之上的“共同的心理和社会基础”[19]。因此,“奏名学法”在方式呈现和意义表达上,成为维系某种共同体的纽带[20]。这种共同体就是畲族的传统文化所构筑的象征体系,其形成同时体现了一个具体历史过程的结果和微观的多元社会文化的整合以及较为宏观的区域历史进程[21]。
经过“学法”过程的熏陶,唤醒沉睡在学法弟子思想深处对文化传统的继承意识,学法弟子受到民族文化的感召,将畲族传统与自身责任看作是一个整体,同时又将其蕴含在“奏名学法”自布局至流程-唱词-舞姿等表达因素的各个层面上。
事实上,这些因素之间的联系,更深厚地根植于畲族民众的普遍信仰。在流程中,“奏名学法”的法师们带领弟子,历经虚拟与现实场景的“内隐学习”[22]来完成民族文化基因的延续。学法弟子的亲身实践,经由其各自的人生经历和审美想象参与积累并相互碰撞,学法弟子方能得以浸润于文化意境之内。
在“奏名学法”的仪式中,学法弟子既是主动参与者,又是从动学习者,还是身临其境的观察者。这种独特的身份,是其审美知觉与纯粹的旁观者产生不同认知的根本原因。学法弟子是具有基本的畲族文化基础的,这是他们能够学习“奏名学法”的“有音乐感的耳朵”和“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所以,他们才能“以全部感受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23]。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人们有将视听到的、感知到的形象加工成已知完整形象的趋势[24]。“奏名学法”仪式中法师们借助光影、唱词曲调、动作以及氛围和畲族民众共同的文化背景为依托创造一系列意象,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唤起畲族民众对先祖的怀念,通过“复制过往的现实的手段,体验生命进程的手段”[25]和方式,激活学法弟子的主体认知、思考和理解,形成整体意境(对于可能缺失的物品、人物及规范,学法弟子动用民族文化背景的其他内容来填充[26]),把“奏名学法”蕴含的民族文化精神“从表象的存在转变为现实的存在”[27],从而构筑起学法弟子本人对“奏名学法”意义及相关因素初步的格式塔意象。在“奏名学法”过程中,法师们虚拟性的行为方式、表演手法、场景布置,于法师们和学法弟子心理时空中,共同构拟出一个虚拟世界,并由此让学法弟子在“超常态行为”中“感受真实”[28]。
在人类思想发展史上,各古老民族哲学认识方面的内容[29],有许多从生活礼仪、宗教仪式中反映出来。“当透过不同的文化外表上特殊的现象,来掌握它的内在含义和心理学真实”[30]的时候,要清楚“畲族始祖信仰在畲族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31]。所以,由畲族的原始信仰和由其产生的“哲学、神学和科学的内容”[32],以及因畲族汉族杂居而杂糅的道教巫术内容[33],在此共同影响下派生的“奏名学法”就构成了学法弟子多层次的格式塔形象,使得向下一代传授文化的过程,尽量保持原有状态,尽可能“准确地再现”[34]。
在他者文化的旁观者看来,畲族的“奏名学法”,在氛围烘托、意蕴塑造、仪式表达及内容呈现上,有很多意义空白或者意义模糊。这些意义空白或意义模糊,为跨文化交流提供了无限的审美思维空间,对他者文化的好奇和向往由此产生,对他者文化的隔阂和误解也由此产生。
中国56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同一民族内部不同支系也有多姿多彩的亚文化。具有差异文化因素的民众在交往时,对自己不熟悉的文化内容感到困惑,这种情况在多民族国家是很正常的。
就语言表述而言,交流中信息接收者在跨文化交际中,“通过语言的模糊性和终极意义的不可触摸性去削弱作者的前在偏见”[35],尝试在自己的文化底色上,构筑对交流内容和情景的格式塔意象。基于文化前提的必然反应构成了我们许多下意识的行为方式的主要部分[36],这既是对双方交流的正常反应,也是对双方交流的深化尝试。
如此境况下,“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考”就显得非常中肯。这就是通常所讲的“换位思考”。然而,换位思考并不是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要做到切实的“换位思考”,并在此基础上“换位行事”,显然有许多事情要做:
首先,我们要认同对方的行为及其方式也是有价值的(尽管这种价值是自己一方从未接触过或暂时不了解的),“我只有构成我的精神个性的形式”[37],对己方是这样,对他者一方,何尝不是如此?认识自己,认识对方;发现对方,“发现自己”[38]并反思自己。
其次,我们需要笃信在和对方的交往中存在的误解是“以一种‘深层的共同一致’为前提”[39]的,这个前提就是双方都认可对方,都渴望与对方进一步的交往。
再次,在双方平等交往的前提下,给予对方充分的尊重,正视双方在认知或行为方式方面存在的某些差异,并同时明确表达自己对交往中某些事和某些行为的见解。
因此,带着欣赏的眼光去了解对方的文化,借鉴对方的文化,学习对方的文化,是非常有效的途径。正如柏拉图所倡导的,青年们在不同文化中不知不觉受到熏陶[40]。在此基础上,理解对方的文化,就是理解不同的人生视角和不同的社会认知。这也是作为学习者的“我者”精神世界的拓展[41]。
基于民族平等团结的前提,我们在交往中,努力扩大自己的视野,学会欣赏其他民族的文化,才可能促进当代中国文化“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42],实现各民族文化的共同繁荣。
自2014 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APEC会议上发起“一带一路”倡议以来[43],基于这一背景的跨文化交流已成为中国拓展文化空间的有效方式,是主动展示处于“日常生活状态”[44]的中国人形象的全新切入点。
由于作为个体的人时刻镶嵌于自己过去经验的影响中,浸润于自己所处的文化与历史中,个体的人无法彻底消除它们的影响。对本地人而言,进入己方文化的陌生人的涉及当下所在的言论,本地人认为是异域国家的人作为他者对于主体国家的评价与认知;在他方看来,是作为(他者认为的)我者的主动体验。本质上,“是由他们所属不同群体中所有相互交织的文化力量组成,并且由于他们生活的社会语境所构建”[45]的文化底色面对异质文化的自然反应。
因此,在跨文化的交往中,需要主动了解(多方中的)他者文化,尊重他者的文化,充分调动自身的能动性和创造性,理解对方并尝试“被对方所理解”,认识对方的“文化世界”[46]和以之构建的“理念世界”,对跨文化交往中感知的意义空白或意义模糊进行处理和加工,强化语言认知、行为认知和其他认知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美感体验,欣赏他者文化。
在跨文化的交往中,我们需要及时分析自身在遇到他者文化时格式塔意象构建过程中出现的偏差,把自身体验到的经验整体,予以再组织和再建构。在“和而不同”“不走极端”[47]“成人之美”的价值追求基础上,“各美其美,美美与共”[48],实现民心相通,促进各沿线国家文化的共同繁荣[49],为解决复杂多变的国际问题提供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