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蕙利
乍暖还寒的初春菜地里,韭菜经过一冬的休眠,刚刚露出点头,一个个睁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伸着懒腰,颇不整齐地舒展着弯曲的嫩叶。然只消一场春雨的滋润,不出几天,原先低矮的它们,竟齐刷刷蹿起寸把高,应和着渐次温暖的阳光雨露,亭亭于田间了。偶有轻风拂过,空气中便满是幽幽的韭香。
韭菜,四季常绿,但只有藏贮了整个冬天精华的头茬韭,才是一年中最鲜美、最活色生香的惊艳。
头茬韭的“好”,在于那独特诱人的嫩。它嫩得出色,嫩得指甲一掐就断。其他菜也有嫩的,头茬韭之嫩似更胜一筹。这在于它不但嫩,还滑。莼菜也滑,但过了头;菠菜虽嫩,却不经嚼。只有豌豆苗勉强可与之匹敌。
头茬韭的另一功是“香”,它有着较大葱更为殊胜的香气,单是拿在手上已令人陶醉。掐一下叶茎,更是香味浓烈。荠菜,也饱含春之气息,但必须是新鲜的。而韭菜之香却很顽强,即便经过急冻蒸煮后,依然香味可人。
诗圣杜甫在《赠卫八处士》中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算得咏韭名句,意境极好。只不知唐代用刀剪韭是怎么个法子?在吾乡,收韭菜多用小镰刀,像剃头一样,一茬茬地割。韭菜是生命的奇迹,除了滋味清雅,它还有一个很可爱的特点,属于割了长,长了割的再生蔬菜。只需留着点根部,喂几把草木灰,很快就吐出泡泡一样的新芽,真可谓“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亦因此,乡下人的菜园里,总少不了它。种下一垄韭菜,烟火日子便有长久的收获,多美好!
头刀初韭,鲜香腴嫩,食用以清炒为妙。炒时油温宜高,烧得油冒热烟时倒菜下锅,三兜两炒,搁盐便可熄火。以细白瓷盘盛之,翠色悦目,香味怡情,食来清香柔嫩,乃春日独一味。清炒韭菜,除了盐之外,什么调味品都不用加,至简至味。如果有人要讨好,在起锅时放以味精,那便失去了韭菜的真味,变得“四不像”起来。我极爱头刀韭这种不受献媚的脾性,一如农家人那無需过多语言,只于生活之中见真情的质朴本质。
头茬韭还颇具君子风范,可与之合炒的食材众多,用来炒鸡蛋、炒百叶丝、炒笋丝、炒蚬肉都是时令鲜物。头刀韭不夺它味,益增其鲜。螺肉一直都是头茬韭的好搭档。从河沟里摸一把螺蛳回来,放清水中养净后,上锅一焯,用牙签将螺肉一一剔出。嫩韭洗净,切段倒进油锅里爆炒后,加入黑中带白的螺肉,配上胡椒粉、细盐,翻匀起锅。这道新韭炒螺肉,以独擅春蔬之美的头茬韭结合螺肉之丰腴鲜美,两好并一好,成为“天仙配”。鲜嫩的春色,水乡的韵致,似乎都被浓缩在这一盘农家小炒中了。
头茬韭除煸炒外,还有一种好吃法,就是切碎后,打一个鸡蛋,拌进调好的面糊中,下锅摊成韭菜饼。摊饼时的那个香啊,可以飘到半条小巷外。所以往往是一人在摊,全家等在边上咽口水。
摊好的韭菜饼,双面金黄点缀着星星点点嫩绿的春韭,看上去如同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咬一口,有蛋香、有面香、有油香,最特别的是韭香,经过浴火之后,香味得到升华,吃起来真是满嘴春光好滋味。若再佐以一碗清粥,那种鲜香温馨,生活的惬意,便于此时浮现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