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华裔学生语言使用现状调查——以南坎华侨学校为例

■李秋萍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学院，云南 芒市 678400）

缅甸北部生活着大量华人华侨，大多是从云南保山、德宏一带移居缅甸的，俗称滇籍华人。他们对祖国怀有深厚的感情，通过兴办华文教育，使中华语言文化得以在缅甸延续和传承。南坎华侨学校是缅北地区规模较大的一所华文学校，设有幼稚园、小学部、初中部，目前有在校学生2000余人。为了更好地掌握当地华裔学生的语言使用状况，笔者抽取了小学部29人、初中部190人共219人参与问卷调查，调查对象基本情况为：男生77人，占35.16%；女生142人，占64.84%；汉族164人，占74.89%，傣族34人，占15.53%；傈僳族11人，占5.02%，其余少数学生为缅族、景颇族；年龄介于13-18岁之间。南坎属于缅甸掸邦管辖，境内主体民族为傣族，为了生活、学习需要，这里的华裔学生多数为汉—傣双语人或汉—傣—缅三语人。其中，汉语又可细分为普通话和方言，普通话是中国的国家通用语言，方言主要是北方方言西南官话。

一、语言习得

语言习得可分为自然习得和后天习得，自然习得指在生长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学会某种语言，后天习得指通过学习有目的地习得某种语言。根据习得顺序，我们可以把所掌握的语言分为第一语言、第二语言、第三语言等。

调查显示，大部分华裔学生的第一语言为汉语方言，占比68.95%；其次为傣语，占比14.16%。南坎地区华人华侨比较注重中华语言文化的保持与传承，在家庭内部和华人华侨群体中稳定使用汉语方言。另外，华人华侨为了在缅甸取得合法身份，普遍与当地傣族通婚，因此一成左右的华裔学生第一语言为傣语。在语言的自然习得过程中，66.67%的华裔学生表示受母亲的影响较大，母亲在孩子语言习得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19.63%的学生主要受父亲影响。父母的语言能力和语言态度对孩子的语言习得有着重要影响。

语言习得有多种途径，包括家庭影响、学校教育、社会交际、大众传媒等。调查结果显示，华裔学生不同语言的习得途径存在差异，例如：普通话和缅语、英语主要通过学校教育习得，汉语方言主要通过家庭影响习得，傣语主要通过社会交往习得（见表1）。

二、语言能力

我们将调查对象的语言能力分为四个等级：熟练、一般、略懂、不会。“熟练”是指听说能力俱佳，能在日常生活中运用自如。“一般”指具备一定的听说能力，但不能运用自如。“略懂”指具有部分交际能力，能听懂简单的会话。“不会”指听说能力极低或完全不懂，在日常生活中不能使用。根据这样的等级划分，我们发现华裔学生汉语方言熟练程度最高，69.86%的学生能熟练运用汉语方言进行交际，普通话、缅语、傣语能达到熟练程度的人比较少。总体来看，南坎华裔学生汉语熟练程度最高，缅语次之，英语熟练程度最低（见表2）。

表1 南坎华侨学校学生使用语言调查

戴庆厦先生认为语言能力的认定应区分交际能力和表达能力，交际能力主要指能否使用这种语言进行日常的交际，能交际的说明已经具备基本的语感和基本的语言能力，一般限于听和说。表达能力是指语言表达的强弱，包括听、说、读、写各个方面，反映一个人掌握语言水平的高低。为此，我们把汉语、缅语、傣语、英语作为语言能力考查对象，分别调查华裔学生的听、说、读、写四种表达能力，便于对不同语言的各项能力进行比较。

（一）听力水平

调查结果显示，华裔学生的汉语听力水平最高，60.27%的学生完全能听懂，33.79%的学生基本能听懂。缅语和傣语完全能听懂的学生比较少，听力水平处于基本能听懂或只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仅能应付基本交际。英语听力水平最低，一半以上的华裔学生完全听不懂英语，这一方面和英语缺乏语用环境有关，另一方面和华文学校中小学不开设英文课有关（见表3）。

表2 南坎华侨学校学生语言能力调查

表3 南坎华侨学校学生语言听力水平调查

（二）口语水平

华裔学生的汉语口语水平最高，50.68%的学生能用汉语与他人熟练交谈，缅语仅能应付基本的日常交际，17.81%的人能用傣语熟练交谈，这些学生来自汉-傣结合家庭，一半以上的学生傣语只会说日常用语或不会说，英语口语水平极低，61.19%的学生不会说（见表4）。

表4 南坎华侨学校学生各语言口语水平调查

（三）阅读水平

相较之下，四种语言的阅读水平为汉语＞缅语＞傣语＞英语。汉语阅读水平最高，68.04%的华裔学生能用汉语读书看报，缅语能读书看报的只占26.03%，能看简单文章和只懂部分字词的各占30.14%，傣语完全看不懂的占75.34%，对于华裔学生来说，傣语与升学就业关系不大，仅用来与当地傣族交际，因此很少有人专门学习傣文（见表5）。

表5 南坎华侨学校学生使用各语言阅读水平调查

（四）写作水平

与听力水平、口语水平、阅读水平比较来看，写作水平总体偏低，能用汉语写任何文章的只有24.2%，能用缅语熟练写作的也只占13.24%，大部分学生只能用汉语写一些简单文章，完全不会用英语和傣语写作的学生有七八成。当然，这与调查对象目前仅为初中生不无关系（见表6）。

总体来看，缅北华裔学生的听说能力强于读写能力，交际能力大于表达能力。华人华侨家庭内部和族群内部普遍使用汉语方言进行交际，华裔学生从小耳濡目染，听力水平和口语水平较高，但是阅读水平和写作水平较低，这是今后华文教育应重点关注的领域。

表6 南坎华侨学校学生使用各语言写作水平调查

三、语言使用现状

根据交际对象、交际目的的不同，我们可以把语言使用分为不同场合，如：家庭语言使用、社区语言使用、传媒语言使用、集市语言使用、政府语言使用等。

在家庭内部，华裔学生与长辈和同辈交流时，主要使用汉语方言，可见汉语方言在家庭内部的语言活力较强，短期内不会出现活力衰退现象。值得注意的是在跟妈妈说话时，有21.46%的华裔学生选择使用傣语，这是华人华侨普遍与当地傣族通婚的一个有力例证。另外，在和兄弟姐妹说话时，22.83%的人选择使用普通话，这说明随着华文教育的普及，普通话在华裔学生中的使用频率逐渐提高。

在社区语言使用中，无论是日常交流，还是生产劳动、婚丧嫁娶，汉语方言的使用频率居高不下。华人华侨习惯于抱团居住，在缅北地区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形式，在集中居住的社区内，汉语方言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满足民族认同感和亲近感。因此，汉语方言在缅北华人社区内的语言活力也相当强，在家庭内部和社区内部击败缅语和傣语，成为强势语言。

在传媒语言的使用上，缅北地区华人华侨比较喜欢收看中国电视节目，华裔学生作为年轻一代，尤其喜欢使用中国开发的微信、QQ、抖音、快手等社交软件，在语言选择上，华裔学生更多倾向于使用普通话，这一方面源于普通话是这些大众传媒的语言载体，一方面也反映出华裔学生对普通话的喜爱程度。

在集市上，华裔学生的语言使用则会视具体情况而异。南坎地区的集市上人员比较混杂，主要有当地的傣族、山区的德昂族、中国商人、缅族等，因此华裔学生到集市上一般先要确定对方身份，然后选择使用什么语言跟对方交易。调查显示，68.49%的人会选择汉语方言，46.12%的学生会使用缅语，32.42%的人会使用傣语，31.05%的人会使用普通话，对这一结果进一步分析，我们认为之所以近七成的华裔学生会选择在集市上使用汉语方言，主要还是源于华裔学生对自身族群的认同，在可以选择交易对象的前提下，大部分华裔学生还是会选择跟自己语言相通的华人进行交易。另外，在不会其他少数民族语言的情况下，缅语是除汉语方言之外的首要选择，因为缅语毕竟是缅甸的国语，是大部分生活在缅甸国土上的人必须掌握的语言。

在政府、医院等场合的语言使用上，华裔学生包括缅北地区的华人华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在这些正式场合，必须使用缅语，如果自身不会说缅语，那就要找翻译，通过翻译这样的中介进行交流沟通。因此，缅语在正式场合成为强势语言，汉语和其他少数民族语言沦为弱势语言。

四、语言态度

陈松岑（1999）把语言态度分为情感和理智两方面。情感指的是个体在说起或听到某种语言时的情绪反应和感受，它通常是不自觉的、下意识的反应。理智指的是说话人和听话人对特定语言的使用价值和社会地位的理性评价。情感受说话人或听话人从小到大的语言环境、文化传统甚至个人特殊经历的影响。理智受社会舆论、语言功能、社会地位的影响。

我们从好听程度、亲切程度、有用程度、重要程度几个方面考察缅北华裔学生对几种语言的态度，结果显示：从好听程度来看，47.95%的缅北华裔学生觉得普通话非常好听;觉得英语非常好听的占36.07%;觉得缅语非常好听的只占11.24%。各种语言好听程度的排序是普通话＞英语＞汉语方言＞傣语＞缅语。从亲切程度看，汉语方言＞普通话＞傣语＞缅语＞英语，华裔学生普遍觉得汉语方言最为亲切。从有用程度看，89.95%的华裔学生认为普通话很有用，对各种语言有用程度的态度是普通话＞缅语＞英语＞汉语方言＞傣语。从重要程度来看，91.78%的华裔学生认为普通话很重要，超过对缅语重要程度的认可，各语言重要程度的排序是普通话＞缅语＞英语＞汉语方言＞傣语。

调查数据显示，缅北华裔学生的语言态度非常明确，觉得好听度最高的是普通话，亲切度最高的是汉语方言，有用度和重要度最高的均是普通话。如果说好听度、亲切度是语言态度中的情感部分，只是直观的、表面的、个人的感性体验，那么有用度、重要度则是语言态度中的理智部分，是他们经过思考和权衡后的深层理性认识。由此可见，无论是情感体验还是理智认识，华裔学生对汉语的认同度都相当高，说明中国对缅北华裔学生来说具有非常强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这非常有利于中华语言文化在缅北华裔学生中的传承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