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汉德克
又是行走的人,每次都成双成对,作为二人组合出现,每次都是不同的组合。之后,时不时地,会有第三个人加入其中。然后又是从一边上场和从另一边下场的人。在短暂的间歇之后,打扮和形象都不同的人出现了,其中有新的出场者,也有每当他们说话或沉默时停下动作的人,或者放慢或加快动作的人。从头到尾,整个表演过程中都是如此。而我也再次坐在我的位置上,作为观众在场。我一直都只是观看,不做其他。渐渐地,这成了我的角色。由于进行纯粹的观看,我别的什么也没做。当然,别人在背后议论说,我是个好观众,对,是令人信服的观众,并且说,这比好的听众要更有分量。有多令人信服呢?或许人们将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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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看到两个人,他们边走边标记自己的路线。用碎面包块?他们是成年人,不是孩子。这样做是考虑到回程吗?无论如何,他们不停地转身,甚至挥手示意,当然,挥手示意的动作所指向的那个人显然很快就不做回应了。这两个人离开了,但很快又上场了,他们时而前进时而后退,衣服和头发都很凌乱。他们循着之字形跑来跑去,后来,一个人不再刻意避开另一个人的脚跟,他们堵住了彼此的路。最后,一个人停下来,并开口说道:“那儿——光!”另一个人说:“房子!”第一个人又说:“在森林中央。”之后,他们离开,去往自己的胳膊所指的方向。风起,吹散了那些标记。紧接着又走上来两个人,他们走的路线可以说正好与第一对人走的路线在中心交叉,他们在做自己的标记。用纸团?用小石块?他们没有四下张望就已经消失不见,悄无声息地,然后马上响起了轰鸣声,就像我知道的深秋时节的树叶清扫机(或者这个嗡嗡作响的机器叫别的什么名字)的声音,而这些标记,不管是纸还是石块,都被迅速清理干净了。随后,又有一对上场,他们又走了不同的路线,它与之前的两对经过的路线在中心交叉,于是,指向六条不同路线的交叉路口的痕迹产生了(这痕迹将会随着之后的人的出场而加强)。而眼前这两个人也在标记他们的路线,用小锥体,它们明显很重。大概是铁制的?他们很快脱离了我的视线,而这些金属小锥体像是被施了魔法,歪斜着、滚动着离开了眼前的场景,仿佛被强力磁铁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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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场,一成不变的、明暗也一直相同的空地上出现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追在第三个人后面,他们挥舞着棍棒,并且用石头和苹果砸向他。他毫无章法地逃跑、后退、躲避。但在他们包抄——姑且这么说——他之前,他出其不意地蹲了下来,静静地等待他们。他们停下,要拉他站起来。三人用胳膊环着彼此的肩膀一起离开时,第一个人问第三个人:“你住哪儿?”第三个人回答:“中德运河边。”第二个人问:“你不是有个姐姐吗?”第三个人答:“我姐姐去世了。”一个苹果被递到他手中。我听到舞台背后传来啃咬苹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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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次,他们——但究竟是不是同样的一些人呢?——又两两一组出现了。他们拿着包走上来,像背书包一样把包背在肩上。其中一人背的包明顯要比另一人的重,后者表示要帮忙,前者也乐意把这份重量交付于他,随后,他们便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沿着另一条路走来的另一对人。其中一人扛着箱子,另一人走路时则空着手,之后,他把第一个人的箱子卸了下来。现在他们也不见了。紧接着又有一对上场,他们走的又是一条新的路线,两个人都没有拿行李,其中一个人在行走时会抚摸另一个人的手。而在两人离开时,另一个人吻了第一个人的手。随后,又是背着书包的两个人走了过来——但他们究竟是不是和之前同样的两个人呢?其中一个人快步走在另一个人的前面,后面这个人一直想追上那个人,与之齐头并进。但每一次,第一个人都会加速,恰好避开后面的人,或者说恰好摆脱他、推开他。而第二个人其实只是想取下那个沉重的背包,他尝试了一路,后来他还提出了请求,轻声说道:“让我来背吧!”但这一路上,他的要求一再被拒绝。他们离开时,他做了最后一次尝试,说道:“让我们和好吧!”而我没有听到有什么回应。在此期间,第二对——他们究竟是不是之前的第二对呢?——已经走了上来,其中一人带着那个沉重的箱子,他显然希望有人帮他卸下这口箱子。但另一个人就让第一个人扛着箱子,仿佛是故意为之;而且,面对小声的“来帮我一下吧!”的请求,另一个人最终的表现是:特意毫无回应。随之,路上的似乎是第三对人已经来到跟前,其中一人的手要去抓握另一个人的手,却被一把甩开。接着是亲吻的尝试,做出亲吻动作的人被另一个人推开。他再次尝试:整个人被撞了回去,狠狠地。他拿一张照片给另一个人看:“瞧,咱们俩!”另一个人撕碎了照片。这时我才看到,另一个人流了好多鼻血。每走三步,第一个人就会递给这个人一张纸巾,每一次后者都毫不理睬。第一个人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不好意思”,时不时还会说“我那时是个懦夫”,还有“应该不会再发生了”,最后还说“下次……”,此时,这个流血的人(他或她)停下脚步说道:“不会有下一次了。不会有跟你一起或者跟我一起的下次。你曾——在。啊,你的盟约誓言。在关键时刻:你给了什么?挤眉弄眼,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你这个人:决不会重来。中断了,完蛋了。兄弟虽好,终须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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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又看到两个人走过来,这次明显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随后,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又出现了第三个人。他只是出现了一下便消失了。两个人互相拥抱,男人对女人说(或者是反过来?):“不要害怕。”他们拥抱得更紧了,然后继续往前走,一步接一步,男人用胳膊搂着女人的腰,或者是反过来?随后,迎面又出现了第三个人,他发号施令式地用头指向身后,然后走掉了。这两个人跪了下来,是女人先跪下还是男人?他们重新拥抱在一起。其中一个人——他们的相拥使人既看不清也听不清是谁——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们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想想你告别寄宿学校的时候,想想你的父亲死于冻原的消息,还有我和自己的母亲睡在一起的梦,以及人们把我们和一只死去的德国牧羊犬关在一起,那时是夏天,它几小时后就开始腐烂,更别提第二天、第三天了。”他们松开彼此,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前走,目光同样直视遥远的前方。之后,第三个人重新出现,只是片刻出现便掉头回去,这两个人跟着他,还能听到其中的男人或女人说:“你的汗水总是这么好闻,就连恐惧的汗水也一样。”另一个人说:“那现在呢?”最后,两人不见了,还有交替响起的声音:“你从来都没有大声说过话。”——“你一直那么快乐。”——“你一向都只想着别人。”——“你耐心地承受着沉重的痛苦。”——“现在是何等的荒凉!”——“这就是目的吗?”——(随后,像是第三个人的声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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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上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神采奕奕,另一个人则仿佛戴着假面行走。第一个人语速越来越慢地说:“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感到快乐?你从来都无法跟人共同快乐——就连快乐也不会。”突然,有声音穿透了另一个人的面具传来,好像是哭泣、呜咽、抽泣的声音。第一个人不再说话,转而默默地一同哭泣。另一个人说:“不要哭了。我有快乐的能力,也会和你一起感到快乐,我只是无法表现出我的快乐。每当我感到快乐,都会有一个面具降临,而它越来越幽暗。我比较强烈的快乐逐渐升级为呜咽,而最强烈的快乐则升级为抽泣。”第一个人说:“尽管如此……”在下场时,他却又神采奕奕地说道:“啊,快乐!”另一个人像是流着泪回应道:“唉,快乐……”他跌跌撞撞地走,摔倒在地,另一个人惊奇地注视着他。惊奇的注视者自己也跌跌撞撞地摔倒了。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离开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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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又看到有两个人走上了舞台。这次,其中一人挡在另一个人前面,用胳膊环绕着他的肩膀,并开口说:“不要把它看成悲剧的。”另一个人推开了他的胳膊。第一个人重复了自己的姿态,说道:“每个人都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如果有那么一次,球从守门员的双腿间滚入球门,那么这名守门员就要彻底告别上场比赛吗?如果一名演员在一次跳跃时咬掉了舌尖,那么他从此就要放弃自己的职业吗?如果一名外科医生把他的剪刀忘在了病人的腹腔中,那么他就要去做一个亚马孙河畔的伐木工吗?如果一个儿子动手打了自己的母亲,那么他就要从马特洪峰上跳下去吗?”又一次,另一个人推开,不,甩开了那条胳膊,并说道:“对,他就要。那名外科医生也应该从马特洪峰上跳下去,带上他的剪刀。还有你的那名演员也要一起,这样一来,他就能从根部咬断自己的舌头了。还有我们那名守门员,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没完没了地看电视重温进球的场景了。”然后又是胳膊搭上去的动作,又是挣脱开的动作。“所以,连环杀手到底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难道想要自杀的谋杀者只须跟受害人一起虚拟地炸掉自己?你多会安慰人啊,真是天生的安慰型小丑。你的安慰只会越发让人感到毫无安慰,向来如此。顺便告诉你——别觉得我是针对你的——不仅是你的安慰,所有的安慰都是如此,向来如此。只不过你的安慰是最让人绝望的一种。”第一个人听后低下了头;并一直垂着头。另一个人走在第一个人的前面,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并主动搂住了第一个人的肩膀。两个人以这样的姿态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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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走上了舞台。一个人在中间位置停了下来,双手掩面,和他同行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围着他缓慢地转圈,最后,同行者临时起意地发问:“你多大年纪?”没有反应。“你在哪里出生?”没有反应。“国家?城市?郊区?”没有反应。“你父亲以前是做什么的?”没有反应。“他的名字是?”没有反应。“你母亲的名字是?”没有反应。“你母亲婚前的姓氏是?”没有反应。“本国人还是外国人?”没有反应。长久的停顿。发问者摇头的动作。接着是整个身体的摇摆。之后:“对你来说意义非凡的第一次声响是?”停顿。被询问者终于把双手从脸上移开,并开口说道:“深秋,树叶间雨的声响,在高大的梣树下,那时,在牧场边,在溪边,在用土豆茎叶生的火堆旁。那兒的所有树木中,梣树是最晚落叶的。那里的雨是怎样下起来的,我至今都念念不忘。”第一个人说:“那么:一切会重来的。一切都会像曾经那样重现。”第二个人说:“没有什么会重来,没有什么。任何事物都不会。”他再次掩面,匆匆离去。第一个人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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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出现了,独自一人。大约在舞台的中央,另一个人冲到了她身后,用包使劲砸她的头,然后很快跑开了。第三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他成为了证人。第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随后,第三个人说:“这里很快就会发生战争了。在地球上这片区域,和平已经存在了太久,实在太久。而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也就是说,其实在内部并没有和平。如今的和平没有本质,这种和平是腐朽的、腐败的,就像一种食物一样在腐败变质,这种食物唯有日日使用才能保鲜——通过这样的使用而不会被消耗——只有通过这样的使用,最密集的使用!和平,食物中的食物,所有面包中的面包,你又一次被消耗。已经过了保质期,永远过了吗?为什么?原因或许是,不再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在异国,而异国……但或许从来都不曾有另一个人?他是在美好的一天被创造出来——凭空捏造出来的吗?这是怎样一种创造啊!或者应该说:塑造——第二种创造:另一个人。我的另一个人,我的另一些人。而现在他不见了?当头一棒,将头骨敲进去吧。渐渐地,人羞于为人。至少还有:羞耻。人们感到羞耻吗?我们已经在和平中沉溺的太久,从未如此之久,没有冲突。啊,我们本可以永远这样消逝,却为了仇恨而滥用和平。我们,这些‘无他人之我统统变成了怎样的怪物啊。(旁白:)在我自己身上,我还能理解这些。——这里发生了什么呢?”被殴打的人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然后是她。她,然后是我。第三世界反对第四世界。部分世界反对完整世界。围绕一颗覆盆子的争吵。围绕捕鱼权的争论。邻里纷争。失去的分币引起的愤怒。是奇数还是偶数的争执。尤其有助于敌对设想的滋长的例子:围绕大小写的争论。她想去掉自己厌恶的那个鲜明的?,与之相反,我坚决维护我所深爱的字母,就是这个字母,因为它拥有如此特别的形式。多美的形式啊。(她在空气中画出了这个字母的形状。)不能丧失任何形式,珍贵的形式,作为世界遗产的形式,作为世界遗产的鲜明的?!珍贵的形式——珍贵的世界。围绕一颗覆盆子的形式的争论,是圆球形的还是椭球形?关于一只瓢虫背上斑点数量的争论,她先说:8个,而我说:7个,然后她说:7个,而我说:9个。邻里关系的终结。和平的结束。晚安,邻居。”突然,她弹开了一把折刀,向打人者的方向走去。第三个人则悄悄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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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这两个人,或者是另外两个人又回来了,在未曾变化的灯光下,他们的装束略有变化。我看到他们在喋喋不休,两个人基本都是空着手走在路上,他们处在一个看似很广阔的世界。随后,两人给对方展示自己带的东西:每人有一把牙刷,一把梳子(他们后来把梳子扔到了身后),还有一张地图,他们把这张地图反复打开又合上,一个人动作急切,另一个人则笨手笨脚。接着,我能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多美的春天啊。”另一个人说:“这或许(他边说边画圈)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们边走边旋转,先是一个人这么做,接着是另一个人,一个人脚步欢快,另一个人动作笨拙。在下场时,每个人都发出了自己的连祷之音:“安达卢西亚。”——“后布吕尔。”——“外赫布里底群岛。”——“菲沙门德。”——“克基拉岛。”——“安娜碧赫区。”——“哦,多瑙河三角洲。哦,隆河三角洲。埃布罗河三角洲。密西西比河三角洲,亚马孙河三角洲,长江三角洲,湄公河三角洲……”——“哦,法伊施特里茨巴赫。哦,格拉芬巴赫。哦,里佩茨巴赫。克罗滕拉赫。穆肯多夫。魏斯朋角……”——“高高的北方。低平的南方。遥远的东方。荒凉的西方……”——“渐渐地,几乎只剩下西方了,别样的荒凉之地……”——“至少战争还没到来。”——“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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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或者是另外两个人,或者又是另外的两个,又出现在了表演场上。这一次,我仍然看到他们两手空空地走在路上,他们仍然处在一个似乎很广阔的世界。他们的穿着比上一个场景中更加宽松,他们赤着脚散步。同时,我觉得他们这次块头更大,更为结实,他们发出类似砰砰声的响动。引发这声响的却并非他们的脚步,而正是他们轻盈的衣物。他们开始跑动,缓慢地,像运动员一样。在跑动的过程中,他们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都翻到了外面,于是有一连串的果实相继滚落在舞台上,苹果、瓜、南瓜……(所以说,其中那个女人绝对没有怀孕)其中的男人几乎是在原地跑动,他身上的口袋和衬衣都翻在外面,他说:“多么美好的夏天啊。”其中的女人和男人情况一样,她说:“我们还可以在路上行走一段时间。”前者说:“我们还气喘吁吁,正在歇息。”后者说:“我们还可以在野外停留一段时间。”前者说:“这个星球仍在围绕着自己的轴线转动。”后者说:“我们还可以称它为我们的星球。”前者说:“我们仍然是你和我,我和你。”后者问:“你有没有对一个人喊出过‘最亲爱的!这个称呼?”前者说:“有过一次,在梦里。”后者问:“感觉如何?”前者说:“难以置信。”后者问:“如何难以置信?”前者说:“余味悠长。”后者问:“可是,难道不曾有一段时间,那时人们只需清晨开窗远望,便知道自己为何存在于此?”前者说:“啊,那些时刻。那时,我可以对一只蚊子说:嘿,你这个小东西!可以对一只窜过去的老鼠说:哟,你也在这儿?!也可以独自站在宽阔的走廊上对一只蚂蚁说:这是何等的孤独!”他们反复兜圈之后,消失在了跑回去的路上。紧接着,第三个人走了上来,他把他们身后洒落的果实一个个捡到袋子里,边捡边自言自语,说的话大概如下:“已经再次出现了过去的边界。已经出现了全新的边界。这些似乎一直都会开放的边界却又被封闭起来了,现在是这个,随后是另一个,而在冬末之后,又是一个。在古代,年复一年的冬末不正意味着:新的战争,或者继续战争?夏天难道不是意味着:大型战役的时间?‘这些曾是夏天的事件,历史学家一章章地这样写道,而在这样的一个夏天发生的事件,它们是——就像说过的那样……藏匿的、没有交出的武器已被擦亮。上千年的死敌情结已经分毫无损地苏醒。盛夏,冰柱从屋檐悬下,如匕首般尖锐。蚂蚁是蓝色的,就连红色的蚂蚁也变成了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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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这两个人,或者另外两个人又出现了。我想提一句,我忘了说,他们从某一个场景开始——具体哪个场景我不记得了——就不再是只身经过了,而是与许多人一起,几乎可以说是一大群人,他们都像是平常人,所做的一直都只是一件事,就是沉默地从我身边经过,并没有明显的异常行为,既不放慢也不加快脚步,而且绝不停顿,他们并非一个紧跟着一个,而是很分散。与此同时,在不同的场景中——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向来以这样的方式列队前行的人群中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似乎每次都是不同的两个人)变成了那两个人,即情节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两个人,或者说,先前在幕后,在这两个人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或者正相反:即将有一些事在他们身上发生;也可以说,这两个人一次次地构成情节中的人物,从他们最开始的步伐,或许也从落在他们身上的一种特别的灯光或阴影上,便可以看出这一点。那么,在目前的场景中,他们仍然两手空空地走在路上吗?不,只有一个人这样走着——另一个人手中拖着一口沉重的箱子。携带箱子的人不断地驻足。以这种方式——也仅仅以这种方式,没有表情和手势——他要求空着手的那个人上前帮忙。然而,这种方式对空手的那个人毫无效果。而且,人们还能听到他说:“发生在你身上的是正义。——这要归结于你自身。——一报还一报,你没做过的当然也不会得到报应。——(突然,他转向我这个观众:)你不会干涉,你不知道这里发生着什么,对吧?——(他继续对拿箱子的人说:)你应该狠狠地摔到骨折。你的肠子都会流出来。你的大脑动脉应该爆炸。死翘翘吧。而且,没人会为你合上双眼。如果你的孩子经过你身边,他也不会认出你:看哪,是谁躺在公路排水沟里面,还安了玻璃假眼?”另一个人费力地一下下拖拽着箱子,说话也是断续而急促的:“我们握手言和吧,邻居。回忆一下:那时的风暴,还有我们当时为了互相帮助而跑向彼此的样子,你要帮我,我要帮你;还有你在我妻子的坟前说的话;还有你的公牛袭击了我儿子之后,你带来的那瓶葡萄酒;还有我们当时纯属偶然的相遇,在阿拉斯加中央,北极圈以北,在太阳下面,在盛夏,在育空河的中心,每人划着一叶独木舟,孑然一身,我逆流而上,你顺流而下——”第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不,你顺流而下,我逆流而上——”另一个人说:“——在那个时刻,我们都确信,它将我们永远连在了一起,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损害甚至摧毁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感受——我现在也感觉得到。(他转向我这个观众:)你就是我的证人。(接着又对第一个人说:)和平。”第一个人答道:“和平可以。但不是跟你,你这只变成人形的麦皮虫,你这场化成人形的粉末状雪崩,你这根小便斗中的牙签,你这个幸灾乐祸于自身毁灭的人。——你问我为什么要百般辱骂你?因为我想尊重你,邻居,尊重!(他转向我这个观众:)如果你知道我事先是怎么辱骂自己的……”接着,他让另一个人把箱子拖走了。他伸直双手的手指,弯曲手指,又伸直手指,挺直身体,一边大步紧追那个人而去,一边反复说着一句话,到最后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之后,他也离场了。行进的人群。有两个人正抬着空空的担架奔跑着穿过这片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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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在行走得很分散的人群当中,在人群前面,在人群后面,又出现了略有变化的两个人,在他们身上,关键的就是这种变化。他们的角色似乎又换过来了:先前的负重者——面目一新——现在摆脱了身上的重担,而刚刚还在闲庭信步的那个人现在成了行动不便者,不过不是由于重担,而是由一个伤口引发的可见的疼痛,这个伤口显然是有人刚刚造成的,就在他走上场前的那一刻。还有他的衣服,不仅仅被扯烂了,而且还像是被烧焦了一样。它在冒烟吗?是的,那里整个人都在冒烟,他浑身弥漫着烟雾的黑色。他伸展出去的两只胳膊上面还有一些残余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仿佛是单腿向前走,他表现出来的也是这样,即他的状态。然而,人群中没有任何人关注他;除了他的搭档。只是,从这个人的眼神中,从他面部表情的变化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关切之意。他的步伐慢下来,随后停下脚步,对于他的同伴,他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他扬声说道:“总是依靠自己:结果是怎样的,你现在看到了。幸福的人所具有的命运,这一向都是你的理想。而每次都是:典型的笨拙和不幸。如今究竟还有谁配得上拥有命运?人们最多是做出这种样子:眼前這个人,他露出牙齿,并把一只胳膊伸向天空,仿佛刚刚拯救了人类,或者至少为他们送上了一份永生的大礼,而他实则不过是刚刚赢了比赛的网球明星,这样的比赛一年有上千场。你还能在那里寻找什么呢?英勇阵亡的是你的父亲,而在之前的战争中,你的祖父也一样英勇牺牲。当人们在前线闲逛时,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当时要是留在德特莫尔德或者迪特马尔森就好了。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这样是没法走到人群中的。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满足于老化、衰老。我不得不一起注视你的苦难,这种愤怒席卷了我,而它超出了对你这个集不幸于一身的人的愤怒,波及到了世界历史,即自人类诞生之日起的历史,自所谓的创世纪以来。亲吻这只手,去死吧。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从未存在过。咦,这是一颗彗星吗?它早就降临了。我愤怒得咬牙切齿,二百二十二颗愤怒的牙齿咯咯作响。”他出其不意地停了下来,揪住自己的心口。另一个人说:“你又心跳过快了?愿上帝保佑,希望不是心室颤动?”第一个人说:“亲爱的朋友,我要死了。”他们走在经过此地的人中间,长长的沉默后,第一个人接着说:“谢谢,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对我来说,你比金子更珍贵。生命是何等美好的礼物,存在于人世间是多么美妙。”他在走下场时又说:“我们在迪特马尔森度过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暴风雪之中的土耳其烤肉串。在阿兰胡埃斯时,我曾有一个小时感受到了对人类的爱,就在那天傍晚,在我注视人们用橡胶管冲洗遍布摊位的集市时。还有那里的百年老餐馆,幸好没有评星级。当彗星急速地撞向地球:那是怎样的色彩斑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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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又留意到人群中的两个人,人群一如既往地缓慢行进,一会儿松散一些,一会儿挨近一些。两人中有一个人拿着花,像是为病人准备的,另一个人(男性或女性)则拿着一个花圈,像是……接着,我听到拿花的那个人说:“这些花真香。只不过她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了,这真让人悲伤。看哪,我给她带了她最爱吃的勒布尔苹果,除了我家花园里,没有任何地方还会种这个品种的苹果,即使她连一口汤都喝不下去了。她表示还想再见我一面。她这一整天都没再睁开过眼,我得快点了。”他放慢脚步,停了下来,那个拿花圈的同伴也一样。当他们又逐渐开始迈步向前时,我能听到这名同伴说:“他遭受了那么多痛苦,那么多。他就是无法让自己那么做。”第一个人问:“让自己做什么?”另一个人说:“让自己死去。由于他的叫喊,整条街的人都聚拢而来,他们还以为有人被谋杀了。‘我的头要炸了!我的头要炸了!最后,他不再说话,只是发出咆哮声。真是令人同情,令人心碎。他的死解救了我。我先前已经完全麻木了,我甚至可以切开自己的动脉,都不会有一滴血流出来。我狠狠地用脑袋撞了三次墙,每次却又直起身来,而且可能变得更加麻木了。我参加了四山朝圣,当我登上第四座山时,我所在的高处或许比一开始所在的山谷还要低。我本可以日复一日地亲历他的死亡,对我而言,他死去得太快了。人们说,每个喘气的人都会促使肾上腺素分泌,每个号哭的人都会给心脏做一次按摩。对我来说,他沉寂得太早了。我从他临终的床前起身时,宛若新生。于是,我终于买下了那件西服,我老早就盯上它了,只是一直没有行动力——在他死在我身边之前,我是那么的疲乏懒散。然后我去了电影院,终于又一次笑出了眼泪,眼泪流淌得像孩子一样。你说了什么吗?”另一个人说:“没有。”拿花圈的人接着说:“他的生命败坏了我的许多日子,而他的死解救了我,至少解救了我一天。啊,他的死要是没完没了就好了,我就能不断地倾听他磨牙的声音,不断地观看他的抗争,同时也想想我自己,终于能感受一下自己,感受自己现在的存在,感受自己曾经的存在,感受自己未来的存在。你说了什么吗?”另一个人说:“我不想打断你。”拿花圈的人说:“打断我吧,来打断我!”他们离场了,他们身前和身后的人群仍一刻不停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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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的民众迁徙仍在进行。其中又有两个人,明显可以感到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一些事情。只是,作为观众的我在此期间已经无法一眼辨认出,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哪两个人。许多没有记号的民众从我身边经过,直到我听见其中一个男人或女人问:“然后呢?”接着——我还是看不到谁在交谈——另一个人说:“最多还有一两天。”听了这话,第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或者别的什么人)问道:“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吗?”另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或者别的什么人)说道:“没有了。”——“你尝试过所有方法了吗?”——“是的。一个个职位,一级级机关。所有的职位都意味着:结束了。没有改变的余地。”——“没有人警告过你吗?”——“没有人,没有什么。或者说:每个人,一切。但我没有把许多次警告中的任何一次当回事。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完全不知道。”直到现在,行走的人群中有两个人停下了脚步,我才辨认出是谁在说话: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现在的站位很显眼,步态也与众不同,由此,他们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对他们而言,人群仿佛并不存在。男人说:“看啊,我颤抖得多厉害。我浑身都在哆嗦。你见过我抖得这么厉害吗?”女人说:“我从来没见过你发抖。是别人曾经在你面前瑟瑟发抖,而那些没在你面前发抖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认出你。你也一再让我发抖,而我的发抖很少是由美好的衰弱过程引起的发抖。”男人说:“我在下坠。我已经感觉到了下降风,它就在我的喉咙旁边,在我的喉咙里面。那是令人窒息的一阵风,它发出臭味。我将下坠到很深的地方,如今没有任何人能像我一样下坠得这么深,无论是明星、跨国企业老板,还是奥运会冠军,都不行,更别提现在的当权者了:这样的一个人下坠的时候,最多是鞋带开了,或者系着领带的衣领松了。相反,我下坠的时候,将会作为英雄的一员出现,就像曾经的那些英雄一样。虽然我一直想成为一名英雄——但是,天地可鉴,我可不想成为这样的英雄。对了,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英雄,绝对不想。我想要成为从来未曾出现过的英雄,连莎士比亚笔下都未曾出现过,在市民悲剧中更不会有。我知道自己注定成为英雄,是的,注定。而现在:悄无声息地结束。我想要给你们这些人带来光明,却偏偏由此激发了你们心中最不堪的一面。我想要举一个例子——但正是举例子的人使大众变得更卑鄙。我将下坠到深处,但这下坠并不伟大。砰的一声,就完了。没有裂开的声音,甚至连个扑通响都没有。能活得比我更久的是:挂在深渊边缘之上的我愚蠢的脸。还有观看下坠的人带给我的羞耻感。还有最后的罪过,我让其他人,这里的这个人、这些人,让他们卷入我的下坠而导致的罪过。可我的第一次罪过和最大的罪过是什么呢?就是想要成为没有对手的英雄,想要扮演好人并等待恶人。错误中的错误是:早就没有什么恶棍了,最多是坏人,坏人和虚假的坏人。他们做恶事时没有意图、思考或计划,或许这些是更大的恶事,然而,他们只是坏人,而非完全的恶人,因而他们并不能充当反派——这导致了我英雄梦的破灭,导致了我的下坠,毫无戏剧性的下坠。我想要成为好人?不,我想要在合适的时刻成为好人。”女人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推开了她:“而你呢:总是会选错误的时刻。我这一生多么努力地工作,年复一年,致力于发现,每天我都能感觉到它又近了一点,一直等到了‘现在的那天早上。此时,我与世隔绝,所有的店都关了门,所有的灯都灭了,期待着内心的太阳——然后是颤抖的分针逐渐接近‘现在!——就在此前一刻,你来了,不,你并不是突然到访:你悄无声息地来了,踮着脚尖,像天使一样打开了灯,你或许比天使更可爱,递给我一小束花,你自己采摘的,‘上面还有清晨的露水,你轻声说,你那可怕而体贴的轻声诉说。你总是出现在错误的时刻:你要对我们两人的不幸负责。迄今为止,每次都会有第三个人出现,他会对我们施以援手,真棒。棒极了的第三个人。他帮我们摆脱困境,只是凭借他第三人的身份。救苦救难的第三个人。侦查员,摆渡工,领航员。”在他喋喋不休的过程中,女人渐渐倒了下去。男人跪了下来,继续自言自语:“不再有第三个人了。周围都没有第三个人。第三个人,你去了哪里?为了我们能够在这里一起多停留一会儿,一小会儿,很短。”女人跪到了他的面前,抚摸他的脸。他拨开她的手,转向我这个观众说道:“我不是说过吗?”她开始打他耳光,左右脸交替,似乎想要让他恢复理智。他又注视着我说道:“终于有一次选对了时刻……”这时,第三个人已经以警察的形象现身:“起来,所有人离开。动起来,别停。不能两人一组!每个人单独走。直视前方,下巴朝前。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挺直膝盖,收腹。谁都不准再回头看。把你们的手从我们的女人身上拿开。不要朝地上吐痰。鞋带打上双结。垃圾扔到垃圾篓里。注销电话。关闭煤气阀。变更邮政地址。别弄湿逃生用的火箭。注意失效期。寻找防空洞毫无意义,给救生衣充气毫无意义。备好证件。打开那些祈祷书。走向和平——它将会是你们最后的和平。最后一场雪很快就会降落,很快也会出现最后的露水。雪会是黑色,露水会是脓黄色。去吧,动起来,就是别站着:这会让你们有不好的想法。让想法只出现在行走中。”于是,第三个人离开了视线。在他一开始说话的时候,男人和女人就已经从地上起身,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们听到了第三个人深呼吸的声音。最后,这两个人在人群当中再次出发了,而男人伸展雙臂,不停地转着圈说道:“第三个人,你在最后的时刻赦免了我。你——延缓了我所面临的终结。第三个人,我的延缓者——”女人说:“没有这样一个词。”男人说:“从现在起就有这个词了。我又拥有未来了,暂时地。我们有未来。在未来中我们可以思考:自然力。一个未来?这个未来。只有当思想是未来的思想时,它才具有力量。”女人问:“那其他思想呢?”男人说:“它们只是称作思想而已。第三个人不只给了我一次赦免。他给的是——”他停下来了。女人说:“说吧。”男人说:“他给的是一种——那种——”他又停下了,女人说:“你刚刚错过了那个时刻。”男人说:“他给的是仁慈。我仍然可以存在一段时间:仁慈。我可以存在:仁慈。我俩都能存在,并且可以在一起这件事:仁慈中的仁慈。大慈大悲的第三个人,要是没有你我们就完了,早就完了。我们两个已经存在多久了?一天,一年,三十年?如果我们会存在一百年,一千年:啊,人们拥有彼此,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作为丈夫和妻子、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这时间太过短暂。听啊:蟋蟀的唧唧声,满世界都是。”女人说:“这是手机,新式的,有标准信号。”男人说:“啊,尖叫声,它一直在我体内出不来!”女人问:“什么样的尖叫声?是关于什么的?”男人说:“关于我的感恩。我的感恩发出的尖叫声,它要冲到外部世界中去。”男人在离场过程中停了下来:“延期之后又是延期,这就是我的人生。”他又一次伸出双手:“你们看,我抖得多厉害。”人群和他一起短暂地驻足,做出和他一样、和女人一样的动作。普遍的、激烈的颤抖。女人爆发出大笑。他问:“有什么好笑的?”她说:“没什么。”她继续大笑,而人群向前走去,留下了他们两人。他加入了她的大笑,他们在笑声中离场。舞台背后,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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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走过的人群当中的两个人又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可能刚刚有什么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他们身上,或者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在我的视线之外。这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虽然他们与前一个场景中的一对男女不同。他们交缠在一起向前走,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并扑到对方身上。他用手——只是暗示性地——探向她的“领口”,而她则同样暗示性地“抓向他的双腿之间”,接着,他把一根手指“伸进她的唇间”,而她“揪住他的衣领并向他吐口水”,他又“拉扯她的头发”,如此等等。他们两个就这样走着,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经过此地。直至离场前的一刻,女人停了下来,与男人保持着距离,男人也后退了几步,好离她更远一些。随后,她也开始往回走,逐渐远离了他,也离开了舞台。之后,他大概还在原地四顾了许久,然后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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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立即接续上来的人群中,又出现了一对男女组合。他们两人也交缠在一起向前走,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匆忙,其他的行人比他们走得快很多,但他们俩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他们的唇边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他们刚战胜了某个人。是谁呢?无论如何,他们正在自由的天空下散步,即使这天空无法看到,“只能”感觉到。她牵起男人的一只手,聚精会神地看着它。似乎是作为一种回应,他把大拇指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在拇指所放的地方,我能完完全全地感觉到颈动脉的跳动。她的回应是,跪到地上解开他的鞋带,又把它们系得更紧、非常之紧。他这边的回应则是,抓住她衣服上一处明显的破口,将它撕扯得更大。她在他耳边低语,他也低声回应。渐渐地,我能听懂其中的一些内容:“一毫米一毫米地……”——“这样的事居然可能……”——“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没有人看见我们……”——“上帝的工具……”——“谁说如今的国王们都躲起来了?”——“他们只是想要被人发现?”——“我们如何向他们展示……”——“我们的——(低语)——刺入一切……”——(低语)——“像海鸥一样叫……”——(低语)——“像狮子一样咆哮……”——“最伟大的事发生了……”——“细如发丝和宏伟有力……”——“空气的孩子与闪电之神灵……”——“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了……”——“我终于知道你要去往何处了……”——“终于有了方向。”——“终于迎来了合适的拥挤。”——“终于山海合一。”——“终于甜咸混合。”——“打磨钻石,直至它消失,并且存在,完全消失又完全存在。”这时轮到了男人:“我受到了召唤。我应该做些伟大的事,我将要做些伟大的事。我将会跻身时代的伟人之列。他举起女人,把她扛在肩上继续向前走,最后,他停了下来,让他肩上的负担滑到了地上:“做时代伟人中的一员,或者做时代的伟人:哪个更了不起?”女人说:“你让我感到害怕。我们继续向前走吧,以这样的方式:像朝圣一样。别再闹了,闹剧到此为止。生活应该显现,生活才更了不起。”男人说:“我的伟大即将来临。”女人说:“我的天哪。”她俯身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前说:“你的心脏跳得太快了——你永远无法成为一名伟人或者类似的人物。继续走吧,朝圣者。来吧,朝圣者。”在两人离去时,我又听到一声“天哪……”,像是两人偶然间同时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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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又是行走,每个人自顾自地走,在亮度一直相同的舞台灯光下。这次成对的两个人在哪里?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移动的方向与其他人的方向是相反的。显然,他有充足的时间,并且在绕路。同时,也与其他人相反的是,他正要启程。我主要是从他的衣着上看出这一点的,他的行头很适合长途旅行。我觉得,他的路途不仅遥远,而且还要翻山越岭,经历重重冒险——是一条决定之路。他正动身前去完成一项任务,至少他的服装表明了这一点,他穿的有点像职业服装,但明显不是确定的职业,它混合了消防员、军团士兵、矿工、飞行员、考察队队长(带领没有随员的考察队)的着装特征,但也有“仅仅”属于垃圾工和轨道工的特征——参见衣服上那些发磷光的条纹。他行走时并未负重,走得匆匆忙忙。随着他漫无目的地行走(或滑行),响起了渐强的沙沙声、铃响声、敲鼓声、吹奏声、隆隆声。给我的感觉是,他时不时想要挤开迎面走来的人,但每次他都会提前一步避开。甚至当人群变得密集,甚至拥挤到一处时,他也会不选择“狭路相逢”,而是巧妙地穿行其间。他是那个哼唱者吗,只哼曲调而不唱歌词的人?就像他最后后退着继续行走时所做的那样。这种哼唱像是整个合唱团的声音,是他的哼唱吗?他就这样盯着自己启程的地平线,后退着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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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一直还在移动。在人群一直持续的单调节奏中,发生了一些变化:走过的人群中一个人拄着拐杖,另一个人额头上缠着绷带。所有人的嘴唇都在动,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即使发出声音,也只是嘴唇游戏的声响。从相反的方向过来了一个人,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独自一人。他是跑过来的,肩上扛着一架梯子,梯子由好几部分组成,又长又重。他跑动着,呈“之”字形穿过人群,仿佛他们没有形体。隨后他便不见了。之后,我看到人群中有个人的一根胳膊吊着绷带,还有一个人满面烟灰,另一个人也是如此。此时,我密切关注的那个人走另一条小道上场了,其服饰的色彩比先前更加闪亮、更富有信号性。在他急速转弯、逆着人流向前走时,他向人群展示了满当当的双手:其中一条胳膊伸展开来,手里握着一根炽烈地燃烧着的松木(?)棒,像是一份礼物——难道不是刚发生了电闪雷鸣?——而在另一只手中,也是类似的情况,这只手里拿着一本几乎握不住的巨大的书,因为它太厚太大了,这个人把书递给人群,像是要展示什么。他的手指似乎在变长,犹如在神怪童话中一样,他用拿书的手把书翻开,并在注视人群的同时往书上吹气,随即,从书里传出了明显更响亮的鼓风机(相应的声响)——他将火把放进书中——从书里窜出了明显更强有力的火舌,像是从壁炉中窜出来一样——他立刻用同一只手高举这本书,并将它拧干,于是,真正的急流从书中坠落——他使最后的几道急流淌入口中,一口口咽下它们。这也是展示需要?之后,他便离开了,而人群中没有人重视他和他的魔法小作品;最多有那么一个人扔了枚硬币到他脚边,就像对待街头杂耍艺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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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继续前行,渐渐地,几乎每个人都引起了我的注意。几乎没有人不带着伤痛或伤口的标记在行走,也没有人无忧无虑地缓缓前行:开始了普遍地跌跌撞撞、摔倒、吃力站起、举步维艰、蹒跚、拥挤、匆忙、鞋和帽子遗失。不少人的脸包扎着纱布和绷带,看上去就像戴着白色面具的鬼怪经过。这名或那名女性还戴着面纱。一个男人将外套掀了起来,罩在头上,摸索着靠近。没有人回头看?不,有一个人——但他在回头看的同时就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被后面跟上的男男女女架起来拖着往前走,就像死人一样。一些人把类似手机的东西放到耳边,还有对讲机:全没了,又是什么都没了;这些设备被扔掉,被甩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从人群中传来的一些声音,类似齐声的哭泣、呜咽、喘息、抽泣、哀诉、磨牙、呻吟,还有齐声的吠叫和哞叫,声音很低,勉强能听到。在此期间,人群中有几个人拉着两侧有栅栏的小车,这些小车的栅栏格条几乎全裂开了;小车中并没有任何随身物品——只有一个小车里坐着一个孩子,或者布娃娃?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拉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车,购物车里堆满了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东西。是什么东西?装着其他一些塑料袋。除此之外,还有在行走过程中稍微打盹的人、腿软跌倒的人,这些前进的人会撞在一起。这时,又出现了一个人,他的穿着打扮很像上一个场景的那个人,不过他服装的颜色或许还要更富戏剧性,简直是令人警觉的颜色。面对迎面走来的一个个人,他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停下来。比如在一个衣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男人面前,他停了下来,这个男人显然期待着有人上前询问,但他并没有发问。又如在一个手足并用地向前爬行的女人面前,他停了下来,这时她抬起了头,也像是期待被询问一样,他没有发问。有一个在地上打滚并对他翻白眼的男人,他没有发问。有一个在他面前抖搂头上的雪和冰块的男人,他没有发问。一个男人递给他一张纸条,他毫无反应。一个男人把一张几乎像海报一样大的照片拿到他眼前,他连眼都没眨一下。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把鞋子里的深红色液体倒空,他毫无反应。一个男人一边在空气中写字,一边似乎在无声地说一些词,组成一个句子,并重复这个句子,他连肩膀都没耸一下。最后,一个男人只是注视着他,这注视伟大而静默,这时他把目光移开了,他展望“自己的方向”,望向“天空”,越过一个个肩膀看向“虚空”,似乎在期待“他的随从”,随后他独自离去了。随后的队伍越来越稀薄。最后的一些人似乎在行走过程中成了疯子。最后,一个人时而哀求着上帝怜悯,时而抽一口水烟。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已被抢劫一空。还有另一个人,他在行走的过程中,受到了愚笨而非疯狂的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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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舞台。一个人只身出场,他(或者是另一个人?)穿着“主角”的服装。他捡起了一只别人遗失的儿童手套——他戴着大小合适。他把一顶被别人扔掉的帽子戴在头上,这是一顶硕大的帽子,对他来说得大了好几个码吧?——可他戴着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他要继续昂首阔步地走,脚步的姿态就像要演练攀登一座英雄的小丘或山,手里拿着别人掉落的一根拐杖或一片护腿板,用它指向前方,而在动身之前,他发出了一种像是雨林或者大草原上的叫喊声。接着,作为自己一个人的先锋的他再次望向“天空”,并说道:“我的名字,它直到所有时代的尽头都是崇高之音。其回声会一直传到新西兰,传到最遥远的林区。对这个国家来说——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我都太过伟大了。”说完,他转过头,做出要开拔的样子,并喊道:“所有人跟上!”只不过,并没有一个人沿着他目光的方向走过来,而舞台也片刻保留了空空如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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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动身的方向横穿过来两个人,他们没有和人群一起。是一名老人和一名年轻人。他们走得很慢。老人把手搭在年轻人肩膀上,年轻人似乎扛着一节圆木,是坐具吗?但老人——直到两个人离场前我才注意到——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插在背后的屠宰刀。随后,两个人——似乎就是一眨眼,就像电影里的渐隐和渐显画面一样——立刻折返回来,像刚才一样横穿舞台,他们在背景中留下了一条短短的曲线,几乎像是一条切线。这次,“老人”的手没有搭在年轻人肩膀上,而他另一只手里什么也没拿。相反,年轻人拿着刀,并把刀亮出去,将其作为一种罪证。在他离场前,我听到他说:“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父亲。我恨你,亚伯拉罕父亲。你不再是我的父亲了。父亲,你的儿子要驱逐你。这样一个人不配做我的父亲。承认吧,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另一个人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谁?父亲,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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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两个人沿着曲线横穿舞台,曲线和上一个场景中差不多短。这两个人就像是人群的余象,余象的余象。其中一个是妆容阴郁、盛气凌人的女人,另一个则是非常年轻的女子,“简直是个孩子”。女人用双手绕着这个“孩子”的脖颈,并多次微微收紧,孩子因被扼喉而身体扭曲,反反复复。接着,我听到她这样说道:“我一直觉得你特别陌生,母亲。你怎么会妄想做一名母亲呢。我的出生便意味着你已经实现了生命的意义。而你从一开始就只是假装做一名母亲,其实你并不想要孩子,根本不想。你曾盼望我在出生时死去,你希望我是个死胎。从我降生以来,你一直怀着要掐死我的念头。在街上,别人眼中的你是一位强壮、美丽、善良而迷人的母亲,回家之后,你就想杀掉我。现在,你终于有了借口:丈夫的不忠,因其背叛你的爱而带给你的痛苦——作为报复:杀死这段爱催生的孩子——被抛弃者的暴怒:彻底抹除爱人曾在你体内种下的果实。撒谎,美狄亚母亲。你的丈夫从未爱过你,他只爱过你的孩子。没有任何人能爱上你。所以你想要杀死你的孩子,一直都想,根本无所谓什么忠诚不忠诚。世界欺骗了你,错误的母亲,但不是我在欺骗你。你不想要我,你一直都想让我消失。”这个“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能听得更清楚。同时,舞台背景中的两个人似乎溶解开来,渐渐消失,正如余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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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们两人之后,紧接着,一个身影走上了舞台,独自四处乱撞,像是刚刚失明,好像在对天喊叫:“让人畏惧的母亲!让人畏惧的父亲!再也不要在十字路口與陌生人相遇!避开十字路口!再也不要询问神谕!留在谜中!为什么我没有留在谜中呢?”他还在摸索着走路时,另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过,他走的是另外一条环状路,并以另一种方式喊叫着:“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死我的兄弟。那是上面的命令……”接着,人群又开始了迁移。构成人群之先锋的,好像是在先前某一幕场景中出现过的那名装扮为“主角”的人,他在那幕场景中开拔迈向“伟大”。他此时的装束似乎仍与之前一样,唯有那些发磷光的、一闪一闪的彩色条纹被抹去了或是褪色了。他在舞台中央驻足,摘下了那双对他来说过小的儿童手套,脱下了那顶硕大的、滑到他鼻梁上的帽子,垂着头站在那儿,就像是有人预定却未取走的物品。对他的“随从”而言,他似乎不存在;他们经过时,会不经意地避开他。实际上,他们几乎已经是一群人了。一直都有人陆续走上来,也就是说,总有些离场的人会再度登场。无论如何,不断有一些人或许多人从不同的方向走到这个场景之中。在这持续的来来去去中,这些行人中的一个、两个或三个会暂时放慢速度。其间,我远远捕捉到了一些清晰的说话、对话和独白的时刻。它们这样开始:“你知道吗,现在的覆盆子其实只剩下一个核了?!”——“那之前有多少核呢,在正常的时代?”——“14至18个。”——“豆角的藤蔓都不再生长了,豆荚都是空的。”——“油轮也不再加油了。”——“所有的情况都毫无保障。”——“昨天还是:婴儿吮吸奶瓶,蜗牛吮吸蘑菇。而今天呢?”——“昨天是:我们与沙沙声。今天成了:我们这堆人。”——“昨天是:我头顶的星空,和心中永恒的道德律。”——“而今天呢?我身上的被子,身下的床垫。”——“您使我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谁?”——“想到了一个垂死的人。怪事:最近到处都有人让我想起这个垂死的人,他和他,她和她。”——“为什么你的手掌这么红?”——“我用手触摸了还没干的油漆。”——“但那里不是写着:油漆未干?”——“对,但就是这个让我每次都会去摸一下。”——“现在不行。”——“拜托了。”——“不,现在不行。”——“我恳求您。”——“不,现在不行。”——“趁我还没忘记。”——“什么?”——“啊,我忘了!救命!”——“有人问起我吗?”——“没有。”——“啊,我曾多么爱他。”——“爱一个人就会受辱。”——“以前,叶子的起舞是多么吸引我。”——“现在呢?”——“一片叶子在灌木丛中飞舞,而我看到的是杀手潜伏在那儿,或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动物。”——“您觉得疼吗?能走路吗?您有亲属吗?您的保险号是什么?”——“您现在必须非常强壮。”——“你是这个人吗?你是这个人吗?您是这个人吗?”——“很久以前,那些陌生的门撞到了我的脚后跟。”——“现在呢?”——“这些自家的门将我扔出了家园。”——(一个人忽然发出像刺耳的鸟鸣一样的声音,在这样的尖声高喊后,他像玩猜谜游戏一样,问同行的人:)“这是什么声音?”——“一对鸟,有人刚把它们的小鸟从窝里抢走了。”——“很好,你赢了。”——“你脸上怎么会有如此幸福的表情?”——“我最爱的人刚刚去世,我的一切。”——“我想与您谈谈。我可以与您谈谈吗?您听着,我对您并无所图。您别走,我只想谈谈。”——(一个男人或女人,已经到了幕后:)“爱、欢乐、世界空间:一切都还在,如同昨日,历来如此——然而没有后续。一切,一切都不再有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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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一些事件——当然并非行动——也混入了说话当中:两个或三个人抬过来一个好似睡着的人,并把他卸下,他随即睁开眼问:“我在哪儿?”回答是:“在家,在你的岛上,在伊萨卡岛。”他听了一跃而起,一边逃一边叫着:“千万不要在家。千万不要回家!”——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的雕像被抬到了舞台上,高高地举在这些行人的头顶,但他们对它不屑一顾,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它,暂时放慢了脚步,让人能听到他说话:“你也并没有回家。你不会回家的。你也不会。永远不会。”——一个人砰砰地走在另一个人身后,前面的人转身说道:“你不能轻点走吗?”后面的人听了,开始悄无声息地走路,而前面的人又回身说了一句:“胆小怕事的人!”——一个人身后拖着什么,像是一具“动物尸体”——或者就是“尸体”?他边走边高兴地吹口哨,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对此斥责道:“有什么好吹口哨的?”这名拖“尸体”的人听了,开始拼命地吹口哨。——一个行走的人怀里抱着一堆闪闪发光的、异常罕见的果实,发间戴着一个花冠,边走边极尽所能地咒骂,而与他(她)迎面相遇的另一个人拿着还在冒烟的武器,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走。又有一个人拿着一口瓮走过来,他(她)边走边从里面倒出灰烬,同时旋转着,独自跳着圈舞。渐渐地,说话声乃至一切声息都停止了:临时的最后一声响动是由一个男人发出的,他走过来时挥舞着拳头,而随着拳头放下,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随后是一个边走边期盼地张望的人,他在招手和蹦跳,似乎想要让人注意到自己,忽然,他僵立在原地,朝自己脸上扔了一块布,就这么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并走开了。接着出现的一个人像是要被带过来遭受处决,同时,有一些人从其他方向走来,他们双手交叠,像是来自一个共同的圣餐仪式。之后是一个不断地闻气味、清空东西的人,他把一件衣服放在鼻子旁,并趴在地上做着这些,就像一条无望的狗。越来越多的人在路上行走,有许多金属丝、电线、软管、天线等东西从他们身上所有的孔洞中和身体各个部位悬垂下来或耸立出去。还有,对,这个似乎烂醉如泥的人,他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路。是哪条呢?他找得特别缓慢,每一步都可能会摔跤,他也真摔倒了,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会有一个女人匆忙前来,用一块很大的毛巾给他把脸擦干净,然后他就又能站起身来……在他离场时,我听到了一些声响:数字、“紧急呼叫号码”(?)、他妻子的电话号码、家里的密码、银行的密码等,他似乎在一片慌乱中把这些数字统统搞混了……之后还有一番对话:一个人原本在另一个人身边安静地走着,突然,他把另一个人的手翻了过来,另一个人叫道:“喂,你干吗呢?”第一个人敲敲这个人的手表的玻璃表盘,说:“我只是想看一下时间。”
*
现在,这似乎成了一个关键词:因为第三个人又一次登场了,他穿着人们熟悉的第三个人的服装,并像打拍子一样用力地拍着手。他的行为使人群暂时停下了脚步并聚集在他周围,包括穿着褪色的主角服装的那个人,此前,他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垂着头,像在观察雪中的血滴……随后,第三个人开口说道:“时间到了。”“主角”听后插嘴问道:“我的时间?我们的时间?战争终于爆发了吗?”第三个人说:“比这更糟,或者说与之不同:时间到了。”插话者问:“时代的终结?末日审判?”第三个人说:“不一样:时间的终结。时间不再存在了,我们所知的那个‘时间。时间终结了。今后,虽然随着地球的每一次自转,还会出现新的一天,随着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圈,还会出现新的一年,虽然会有日日年年,但是,时间将永不复存在。虽然还会有岁月流逝,但时间将永不再飘动。因觉察到它而产生的颤抖结束了,因感受它的魔力而产生的战栗结束了。”插话者问:“为什么没有警报响起?没有警钟敲响?”第三个人说:“在时间终结的时候,它们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已经完蛋了。时间的终结将会是——你们听到过——悄无声息的,没有号角声,没有鼓乐和长号,就这么出其不意一下子。现在你们也要去聆听,时间是如何终结的,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大伙儿都竖起耳朵吧:这也许并不是最后一次我与你们在一起,但一定是最后一次我为你们扮演第三个人。我的时间也到了。”插话者问:“为什么呢?”第三个人说:“一直以来,我自己其实也需要第三个人,而我的第三个人又需要他的第三个人。什么可能是最先出现的,这是使研究时间的科学家争论不休的问题:时间的消失,元素之元素,即时间基本材料的耗尽,随之而来的对门住户、邻居、附近的人、其他人的消失——或者正相反,先是其他人消失,然后是分裂成原子、自身的消散和时间的湮灭。”插话者说:“你在说重复的话。”第三个人说:“你大概还会需要我的重复,那边那个人,你也是,你们那些人也都一样。无论如何:时间科学在一点上达成了统一,即一切都始于郊区,大城市的郊區,始于那些新迁到此的人,他们占据了原住民的空间或一直无人居住的空地,继而蔓延到城市,哦对,还包括小城市。最后,他们也蔓延到了乡村,占据了村庄里所有余下的地方。郊区与无情。郊区与无时间性。郊区与他者的霜冻。科学认为,他者像鬼魂一样,最多只会作为边远者在远方游荡,在遥远的国家、遥远的大陆,而且在他们经过时,他们主要存在于电视上,存在于这个二级世界——而不再存在于一级世界,存在于街头,在真实的时间中。时间与存在——无时间与无存在。要补充的一点是,关于时间和他者的消失,还有一种少数人的意见:科学相信自身能够探索并认知关于他者和时间的一切,由此科学本身造就了它们的消失。不管怎样:时间完蛋了。那一刺已经发生,刺进了世界的心脏。时间,它不再催生任何东西,不仅不再催生他者,而且不再催生任何对立。没有时间就没有对立。具体来说是这样:啊,现在的风,而现在!那是从前的事了。又如:啊,这些树,而我呢?我呢?又如:啊,这片蓝色,而你呢?你呢?或者,你在查世界词典时,每次都会正好遇到一模一样的一个词,而在我们这里的情况下,它可以是一个阿拉伯语的词:一个没有元音、只有辅音的词,“dnk”它的意思是:贫苦的生活。时间,诸多佐料中的佐料,却变得淡而无味,世界也变得不适用于表演了。具体来说则是这样:天不再亮起,黄昏不再降临,绿芽不再生长——”插话者说:“对!”第三个人(像是在鼓励其他人一起动脑筋想,而他也渐渐成功了):“安静不能再安抚人心。”插话者说:“早就不能了。”第三个人接着说:“露水——不再凝结。雷声——不再轰响。疼痛——不再折磨人。心脏——不再拥抱。——波浪——不再涌起。——持存——不再持久。——自由不再给人解放。——学校不再传授知识。——哲学家不再思考。——救赎不再给人拯救。”他结束了这一连串的怨诉,重新落到了说话的语气上面:“失去了时间?失去了唯一的时间。各位,你们的延缓者已经延到了最后期限。你们要开始活动吗?活动的人移动不了任何东西了。掉头回去?没有回头的可能了。教皇通谕和新的宪法都无法召回时间和他者,拥有他者的神圣时代,有他者在旁的礼拜日的感觉。没有U形转弯。今天没有牛奶:我的爱人已经离去。不再有黄油面包。不再有鲁道夫王储品种的苹果。也永远不会再有一个人成为你们的第三个人。”同时,他卸下了自己的身份标识,而我现在才注意到这些东西:一顶三角帽?有三个角的帽子?还有一把三叉戟?随后,他混入了人群,成为其中一员,这时,人群中的另一个人(确实如此)唱起了一首组曲,渐渐地(确实如此),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
“那时我还能对坠落的苹果说:
停止坠落!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每当我撞到椅子,
就向它道歉: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我能对冬天丛林里哀鸣的麻雀说:
嗨,一切都会好起来!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你是我的时刻——
——我也是你的: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爱帮助我走出自己——
——又回归自己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疼痛平息——
——叙述开始: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我们忘记了飞驰的日期: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梦将门把手放入我们手中,
一些把手开启地狱之门,
一些把手开启天堂之门: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
现在,人群——不如说是舞台上那一小堆人,同时也是个“小队”——立刻动身上路了,每个人都去往不同的方向。但没有一个人走远,没有一个人淡出视线。每个人在走出几步后就会掉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或走或慢跑或快跑,然后又改变方向,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场地边缘,队伍越来越长(场景似乎缩小了,并改变了方向——虽然方向压根已经不起作用了,正如地平线、没影点或透视法显然都已无关紧要一样)。同时,在他们所有这些显得并不特别匆忙、一点也不慌乱的来来回回、纵横交叉、前前后后——渐渐地(确实如此),这些动作几乎成为了一种舞蹈的过程中,他们也在絮絮叨叨,就像先前一样,在停下的时刻,在简短的谈话中。我大概听到了下面这些内容(奇怪的是,好像所有人说话时都带有口音——并非方言——使人想起语言孤岛上的居民——多瑙河畔的施瓦本人?伏尔加河畔的德国人?科切维人?尤卡坦半岛的德国移民?亨胡特兄弟会成员?——无论如何,他们说的是一种纯粹、特色鲜明且古老的语言):“终于迷失了。”——“或许我们人太多了。”——“假如我们人数少一些,我们的情况会更糟。”——“据说,迷失时一个人心里隐藏的东西会显现。”——“据说,迷失时人们可以重新学习观看。”——“据说生命的严肃正始于迷失。”——“甚至还有人认为,对于迷失者而言,会出现另外一种时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共同迷失,一种新时代出现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大,彻底的新时代。——”“如今,动物王国也是一片混乱。萤火虫不再从地面飞起,而是整夜蛰伏在灌木丛中,发出的光亮越来越微弱。”——“还有母牛:人们看不到它们反刍了。斗阉牛取代了斗牛:公牛用蹄子刨地,冲向斗牛士,而阉割过的公牛偷偷瞟人,就像刚出生的小牛犊一样。”——“猫不再掩埋自己的粪便了。狗会在红灯亮起时停下。喜鹊只偷不闪光的东西。杜鹃筑巢,孵化乌鸫蛋。”——“大雁不在空中成之字形飞翔,而是变成了在地面行走的鸟,走的是直线。同时,麻雀变成了乌鸦,乌鸦变成了游禽,而鸭子虽然继续游水,但它们的游迹留下的只是一片纷乱,而非清晰的三角形线条,同时,母鸡在空中高高地盘旋在鹰的头顶,到了深秋,灰雁不再向南方,而是向北方迁徙。”——“唯一没有陷入混乱的生物就是野鸽子了:它们从一开始就迷失了,天生的迷失者,后来这团团转的迷失也一直延续了下去。”——“就连植物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栽在哪儿。玫瑰把头插进沙地。向日葵避开了阳光,转向黑色的洞穴。苹果退回到了任凭多高的梯子都够不着的树梢。——雪花也不再结晶了。”——“要是我在大洪水之后没有走下诺亚方舟该多好。”——“法老的女儿要是把我和我的小筐一起沉入尼罗河该多好。”——“要是我没有去拜访所罗门王该多好。”——“要是我从未发现美洲该多好。”——“要是我没做沙皇,而是当了木工该多好。”——“要是我没亲吻青蛙该多好。”——“要是我没发明避雷针该多好。”——“要是我不理会雪山该多好。”——“要是我们从未根據文字来说话该多好。”——“对,要是我们从未抛弃方言该多好。”——在他们混乱的舞蹈中,这一小群人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窄,现在他们拥挤到了一起,几乎挤作一团,并在他们经过的那些十字路口的交点上停了下来,看上去不知所措。接着,共同的叹息声响起,我从未听过这样一种叹息。难道这不是一阵风吹过舞台吗?又响起了一声叹息,这次更重?人群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身上的一切都是如此,就连衣料和头发都纹丝不动。
*
之后,人群中突然有某物——某人——的声音破空而来,几乎像发生爆炸一样:那声音显然有差不多的威力。过了一会儿,我才发觉:是先前那个自吹自擂的主角,也正是插话者,他在拼命地朝四周击打、踩踏、格斗、挥拳。终于有了行为?行动?当然,他并没有打到人,最多是擦过了这个人或那个人;周围人毫不费力地就能避开或远离他。他很快也就平静了下来,至少停下了殴打的动作,以及想象的戳刺和射击的动作,而让他重视的——即使这次是另一种方式——依旧还是其余人的聚集,他们松散地围在他的四周。于是,他对他们说道:“我一直想成为一名英雄,我觉得自己注定要成为英雄。可我成了什么呢?无法攻击别人的暴徒,太过迟疑而无法杀人的杀人犯,缺少受害人的连环杀人狂——错投的邮件,体弱多病的人,大吵大闹的、看似处于核心位置的配角。就像所有的主角一样,我的命运完蛋了,我变成了自命不凡的恶棍——令人鄙夷的命运产物。我曾经想要成为孤独的骑士、孤独的找寻者、独立的解放者、孤独的光之使者——就像别人曾经做到的那样,光之使者,拥有光的命运。主角,但决不要做一部悲剧的主角,没有什么比悲剧更让我觉得有隔阂。而现在呢?在由我们共同被注定的寂寂无名所决定的共同悲剧中,我是你们这些阴影中的阴影。啊,多希望这悲剧至少是古希腊悲剧、个人的悲剧,或是现代悲剧、民族的悲剧,而非我们这些寂寂无名者的后现代悲剧,我们这些陌生彼岸的陌生者,我们这些不具备鬼魂的魔力和激动人心之处的鬼魂。如今的异域:异域从未这般乏味过。”他似乎想重新登台,却仍立在原地,并说道:“我已经……我想……我不想再……要结束……我早就属于……我已经完……了,我已经……了,我是多么的……我们是多么的……而我们的……是多么可笑,就像当初我为了……而沉湎于雨伞一样可笑。你们有谁带了伞吗?”
*
现在是我的时刻。我这個观众出场了。事实上,我必须得猛烈地出场,以便唤起舞台上这些迷失者的注意。我是跑上来还是飞上来的?我记不起来了,这个情景就像是我梦里的一个缺口。最大的可能性是,我是信步走上来的。无论如何,我展开我的观众座椅,坐在了表演区域的边缘,并喊道:“嗨,你们!不要假装悲剧了!一切都不是真的。快去,你们这些家伙,要让我的钱花得值得。”人群渐渐转向了我。刚才称自己是杀人狂的那个人远远地打量我,并说道:“这家伙是谁?他不会是第三个人,因为第三个人有自己的风格和举止,最重要的是,他具有权威。”我答道:“我是一名观众,观众这家伙,是观看你们的人。这是我的角色,它虽然渺小,但不可或缺。你这个自吹自擂的激进分子和自杀者,你只不过是在自我发泄,发泄的还不是你自己的感情。我是你的观众,你要发泄的是我的感情。收起你那套悲剧的装腔作势吧。根据最新的研究状况,这样或那样的悲剧都已经不存在了。悲剧的时代已经过去,因为,罪人——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罪人——都已不复存在,同样,也完全不存在无罪之人,一个也没有。一方面,根据最新的研究结果,罪责意识已经告别了我们的世界,同样的,任何的无罪意识也已经从——怎么说呢——基因中解除了。在这个意义上:你们这种‘不再知道前往何处的迷茫——减弱的悲剧——其实完全算不上悲剧。时间的终结那部分:不过是一场灾难演习,服务于紧要关头的演练。而且,在这儿有效的是一种特殊的时间,即演出时间,它一直在终结,却没有尽头。表演时间到了,并不意味着‘时间到了!,而是:‘下一场表演的时间开始!意味着起身,继续存在于文本中,继续走,与周围的空气交谈。而且,务必得一直与我这个观看你们的人相关。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难道不能——通过成为发挥影响、从事活动的观众这样一种途径——接连不断地讲故事,就像情况不断发生变化——而且并不总会变糟?——祝好运!”说完这些,我便把折叠座椅翻了上去,就像我来时那样离开了。
*
此后,他们又陷入了走开、回来、走开的循环。在此过程中,新出现了一些二人组合。哪怕我已消失不见,我仍会时不时地随处发挥影响,不仅因为他们会偷偷瞟我,或者张望着寻找我,而且这种影响也体现在他们姿态的迟疑或改变上。比如,当一个人想要——像开始时那样——卸下另一个人身上的重物,而他的手正要被撞开时,另一个人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从而接受了他的帮助。我的观看继续发挥着背景音乐一样的作用。当然,这一小堆人或一小队人先是站在原地,大概围成了半圈,曾经的那名悲剧演员就站在中间,他无法放弃对我这个消失者的报复:“就我而言——我不是观众。我从来不会满足于观看,即使我一生所做的都只是观察雪中的那些血滴。我是活动家!”同时,他却混入了人群,随即失去了辨识度(这一直持续到了结束)。这时,在共同立在原地的人群中,有这个或那个人开口说话:“迷失者的踪迹在淤泥里。”——“在灰烬里。”——“在锯末里。”——有个人甚至开始叙述:“有一次,我在长途旅行后回到家中,发现家里一片混乱。但并没有人闯入,也没有东西失窃。在落了一地的书本、玻璃杯、仪器之间,散落着许多羽毛。后来,我在一张桌子下面发现了肇事之鸟,它早就死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它可能飞进了烟囱,误入了我家,后来没能找到出口。那是只体型很小的鸟——一只知更鸟。但这个迷失者在整个房子里留下了多么浓烈的踪迹啊。一面镜子碎了。许多画不但歪斜地挂在那儿,而且还被扯破了。撕碎的窗帘。移位的椅子。窗玻璃上的点点凹陷,还有小裂缝。是喙啄出的,还是头撞出的?到处都是粪便的污渍,望远镜上也有,而它现在并不朝向天空,而是指向地面。靠墙放着的箭弓组合中的箭发射了出去,横在衣帽架间,而弓已经没有弓的样子了。最浓烈的踪迹当然是桌上的细盐粒,它们远远地洒落在桌上唯一的物体——盐瓶周围,我还能继续感觉到这些白色的结晶体在翅膀的扇动下喷溅出来,而在它们之间,还有几乎同样闪亮的粪渍。直到今天,我都没能清除这些痕迹,而且永远也清除不了。”另一个人说:“问题:一只长期被锁起来的鸟会四处乱飞,那么,把它放出来后,它会怎么在空中运动呢?”又一个人说:“它会浮浮沉沉,像海豚一样。”随后,这两个人便以相应的方式上路了。又一个人说:“问题:一个被放出来的苍蝇会怎么飞?”又一个人说:“立刻笔直往前。”这一对也以类似的方式启程了。又一个人问:“一只迷失在房子里,后来终于飞出去的蜜蜂,如何描述它的飞行方式?”有人说:“有规律的、大大的之字形,一直飞到天际线。”于是,这两个人也以这样的方式启程了。最后,一个人问:“一只被放出来的蜘蛛的路线呢?”剩余的人说:“朝边上走。急急忙忙地朝边上走。对一只蜘蛛来说,速度非常快。朝边上走,没入草丛,没入灌木丛,藏到石头下面,没入墙缝。还会卷成一团,装死,然后唰的一下,飞快地逃走,不见了。”最后这些人也以类似的方式离开了舞台,他们与第一对,或者与其他一些人相遇了。随后继续的是:走开、回来、走开,动作匀称,没有减速或停止。如果有此征兆,则随着一声急促的——观众!——便能恢复匀称。偶尔的两两交谈也具有同样的匀称性,这样的交谈逐渐变得稀少。诸如:“是你吗?”——“对。”——“但你本来是浅色头发,比这要矮得多,而且从不穿裙子。”——“是我。”——“你身上散发出何种的无望啊。”——“我恋爱了,第一次。”——“我们那时真是惊为天人。”——“我们惊落了天空的蓝色。在傍晚,我们的惊叹引来了清晨。”——“在内陆,我们的惊叹引来了大海。在草坪面前,我们的惊叹带来了自由的大草原。惊叹使我们所有人成为朋友。”——“我都为你等了特别久了。”——“应该说等我。”——“不,为你。我为你等。”——(一个人对迎面走来的人们说:)“你不是,你也不是,你更不是。(然后:)你是!”——“你一直在向虚空低语些什么呢?”——“我的孩子病了。”——“但他住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你怎么了?”——“我很高兴,而我缺少一切。据说世界的状况很糟。而我呢?兴高采烈。疯了。”——“别担心,不会持续很久的。”——“这里天气真好。”——“您为什么要跟我说呢?我们根本不认识,对吧?”——“只要天气好,我就会觉得我认识所有人。”——(许多人:)“啊,今天这片波罗的海的光!”——“瞎说:是巴尔干半岛的!”——“胡说:是密西西比河的光!”——“你们说什么呢:这是日本海上空的光!”——(渐渐地,每个人都陷入了不同的、外国的口音,有斯拉夫的、美国的、西班牙的、阿拉伯的……)——“你在干吗?”——“我在目送我的父亲。”——“但这根本不是你父亲啊。”——“对通过这名陌生人,我终于可以目送父亲一次了。”“在我母亲临终前,我父亲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说话方式:以前他会吞掉一些字母和音节——他曾是个说话含糊不清的人——然而,在他妻子临终前,他会过分清楚地说出每一个词,尤其是元音,如A、E、I、O、U。随着死亡的临近,他愈发强调这些元音:‘苹果(ApfEl)中的E、‘灰尘(StAUb)中的AU,‘林中路(WAldwEg)中的A和E,‘灯塔(LEUchttUrm)中的EU和U,‘北极(NOrdpOl)中的两个O,‘努曼西亚(NUmAncIA)中的U、A和IA……”——“为什么你老说:我完蛋了?!”——“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其实都没有完蛋。我完蛋了。”——“您好。”(被问候者:)“看看,还是有人会问候别人的。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在彼此问候。好兆头?”——(是我这个观众的错觉,还是说,亮度一直没变的灯光变暗了,就像发生日偏食时那样?顺便提一句,我也混入了迁徙的队列中。或者,这只是我的想象?或者梦幻?一个人骑着车过来——其中一名行人拦住了他,并说道:)“嘿,你为什么没步行?”——“我正在逃亡。这是我的逃亡之车。”——“如今逃亡时最好步行。”——“其实是的!”(他放下了自行车,与另外的人一起走路。)——“秋天就要来了。”——“要起风了。”——“是有这样一些日子的。”——“你今晚在哪儿吃饭?”——“在椴树庭院。”——“我们在哪儿?”——“正处于将临期。”——“可是复活节才刚过去不久。”——“啊,如果一直都是将临期该多好。”——“永远别过圣诞节。”——“我们在哪儿?”——“在田纳西。”——“可刚刚还是亚拉巴马呢。”——“我们在哪儿?”——“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可刚刚还是罗马尼亚的克里特村呢。”——“我们在哪儿?”——“陶陶巴尼奥。”——“可刚刚还是卡尔滕洛伊特格本呢。”——(之后,这个或那个人只对自己说着话,就像插曲一样——比如有一个行走时舒展双臂的人说道)“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不属于我——多么美妙!”(还有一个人边走边在人群中斜眼四顾,主要是越过肩膀四顾)“喏,我的角落!”(或许还有一个人,他在经过时轻抚了一下地上放着的自行车,并说:)“哦,对不起!”
*
之后就只剩下走开、回来、走开?此间,我看到一个人一遍遍地抚摸同行者的脊背。甚至有一个拿着轮胎的“孩子”上场了,他旁边是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下一轮上场时,这名“白发老人”拿着轮胎,而“孩子”拄着拐杖。后来,有个人走路时好像还在解纵横字谜——至少他嘟哝着一连串的疑问:“是南太平洋岛这个词的四个字母?印第安作曲家,纵向,以Y开头……”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了吗?没有人说话了?在一些瞬间,舞台上有两两一组的人缓慢行走时,我感觉好像有三个人在移动。后来,我还听见了一些人在交谈,当然,就好像他们早就在别处说话,在远离舞台的地方:“我们的踪迹——如果把它们画下来:它们会构成什么样的图呢?”——“我很想看看。”——“对,我很想看看。”——“迷失方向、滑跌、摔倒——不,是险些摔倒——如何擦亮了我的眼睛啊。”——“继续迷失。更持久地迷失。”随着话音落下,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了。突然,所有人再次出现,再次唱起组曲,一个接着一个,最后所有人齐声唱道:
“那时我默念:兔子跑吧!
在冬季空空的田间,
便真有兔子跑过: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我哽咽难言,
在不幸中,也在幸福中: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那时你降临到我生命中。
你迎接我: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梦曾唤醒。
梦曾发现。
梦曾澄清。
梦曾启示。
梦曾预兆。
梦曾解释。
久远的时代。
时间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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