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迪
摘要: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丽丝·门罗被称为“短篇小说大师”,其小说《逃离》立足平凡小镇的女性生活,描写了女主人公卡拉两次的追寻自由逃离生活,却最终发现逃而无处的悲剧经历。文章借助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雷蒙·威廉斯的“自由主义悲剧”理论,更深层次地分析女性身心受到压迫的悲剧性原因。
关键词:爱丽丝·门罗 《逃离》 悲剧
引言
雷蒙·威廉斯(Raymond Henry Williams,1921年8月31日~1988年1月26日),20世纪中叶英语世界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文化批评家,文化研究的重要奠基人之一。其研究范围广泛,包括哲学、历史、文化、大众传媒等。随着威廉斯的悲剧观念越来越趋于世俗化,其“自由主义悲剧”理论作为小说研究的理论基础更有借鉴意义。
威廉斯在《现代悲剧》中对自由主义悲剧有着这样的描述:“人既处在自己能力的巅峰,也面临自己力量的极限。他的理想远大,却遭到挫败。他释放很多能量,却最终被自己的能量所摧毁。这一结构带有自由主义的色彩,因为它强调不断超越的个人,这一结构也是悲剧性的,因为它最终认识到失败或胜利的局限。”其核心是独立个体的奋斗者在努力争取解放、冲破牢笼的过程中面临着自身极限,而最后遭到毁灭。其关键是“我们已经从反抗社会并渴望自由的个体解放者的英雄立场转向反抗自我的悲剧性立场。换句话说,就像理想被认为是个人内心的东西,同时罪恶也被内在化和个人化了。” 由此看来,雷蒙·威廉斯所描述的自由主义悲剧最终是以自身的局限而告以失败的,个人最终也走进了自我封闭的空间,成为了自己的受害者。
《逃离》由8篇短篇小说合成,作者从不同的角度讲述了一群女性逃离的各种经历,这些女性有年少的姑娘、已婚的妇女、大学女教师、镇上的女护士,她们都处在想逃而逃不出的悲剧中。笔者将借助雷蒙·威廉斯的自由主义悲剧理论对其中的一篇进行悲剧性解读:年轻的卡拉因不满家人的轻视逃离到丈夫身边,却又因婚后生活与想象生活的落差再一次逃离,逃到最后却无处可逃……人生就是如此温暖却又如此悲凉,想着逃离原本的生活,远处即是令人神驰向往的美丽风景,却不料未能逃过命运的捉弄,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无处可逃。
奋力出逃
文艺复兴过后,西方社会提倡自由、崇尚个体、推行自我,沉睡已久的自由意识一时间扑面而来,作为个体的人拥有无限自由的权利,自我、自由、独立、民主得到大众的拥护以及充分的肯定。把中世纪的愚昧束缚远远甩在身后的人类开始走向崇尚自由平等的资本主义社会,此时,人们追求自由权利的欲望远高于其他物种。然而,这前所未有的自由背后却也伴随着孤独、无助。弗洛姆曾说,人存在的特征就是自由,婴儿时期虽已经在生理结构上是个体的存在,但是从某些角度来说仍然从属于母体,因为他没有任何可以独立面对世界的能力,只得全身心依靠着母亲。但随着孩子在生理以及心理方面逐渐变得强大,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独立性,开始有了追求自我意识,开始慢慢地渴望自由与独立。
《逃离》中的卡拉正是如此。她的一生都在逃离的路上,其目的都是为了追求自由、追寻自我。18岁的卡拉第一次逃离了原生家庭,出生在中產阶级的她不仅经历着父母婚姻的破碎,而且因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在学校也得不到同学们的尊重,在学校和家庭中都得不到丝毫温暖,倍感压抑。虽然父母并不关注她,但依然盼望她能够上大学,可在卡拉的心中,能经常和小动物们打交道就已经很满足了。在上大学之前,年少无知的卡拉爱上了马场教练克拉克,中学就辍学的克拉克整日混世,在社会底层生活着,但是想逃离原本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的生活的卡拉依然爱着克拉克。克拉克微弱的生存能力自然得不到卡拉当工程师的继父的赏识,他觉得克拉克就是一只臭虫,挥手一弹就能把他从手指上弹飞。面对继父对自己心爱人的蔑视,卡拉与其争辩却看到了继父始终对自己的漠视态度,一气之下,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与克拉克私奔,奔向她心中的美好生活。她在留给父母的信中写道:“我一直感到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我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是永远也无法得到你们的理解的。”年少无知的卡拉此时第一次到达了寻求自由的顶峰,殊不知却也面临着自身能量的极限。第一次逃离确实让她暂时摆脱了家庭带来的伤害与束缚,但是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到另一个漩涡中,并没有真正实现自由和独立,只是从一种悲剧来到另一种悲剧。
无处可逃
在与克拉克的婚姻中,卡拉怀揣着所有少女对婚姻的向往,把克拉克当作二人未来美好生活的总设计师,情愿当他的奴隶,她理所当然又心甘情愿地顺从着。克拉克时刻牵引着她,甚至好像主导着她的人生。新婚过后的小夫妻面对现实后总会失落,激情散去剩下的只是日渐平淡的婚姻,一地鸡毛的生活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实面目,不幸的卡拉终于再一次承受不住了。大男子主义的克拉克在婚姻中有着不可撼动的权威,自认为脾气火爆是充满男子气概的表现,他总是对卡拉时而冷言冷语、时而暴力相加,发火发怒是极其常见的。不止在婚姻中,甚至在与他人相处时,克拉克也总是毫不留情地说翻脸就翻脸。可怜的卡拉不仅在生活中没有话语权,在经济上甚至连共同经营的马术学校也与卡拉没有一点儿关系。卡拉不仅要做家务活,干着和克拉克相同的马场粗活,还得在隔壁家做钟点工以补贴家用,哪怕这样,她的手里一分钱也拿不到。毫无尊严的卡拉只得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克拉克,不惜编出贾米森先生企图对她图谋不轨来换取他的一丝关心,可满眼金钱的克拉克对此视而不见,反而逼着她以此为借口向贾米森太太进行钱财的勒索。
长时间的压抑氛围使得卡拉十分无助,抑郁的思绪无处释放,小山羊弗洛拉便成了她唯一的倾诉对象。小山羊的不幸丢失使卡拉对生活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成了泡影,她终于崩溃了。暖心邻居贾米森太太的引导,让卡拉埋在心底已久的感情闸门终于打开,她慢慢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大学教授贾米森太太鼓励她寻找自我,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为自己而活。不仅如此,她还资助卡拉路费,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毫无疑问,贾米森太太的热心帮助让卡拉在追求自我、追求自由的进程中加快了步伐。在贾米森太太的推动下踏上逃离路途的那一刻,卡拉的自我意识终于苏醒过来了,渴望摆脱婚姻枷锁、迫切追寻自由的愿望愈发强烈。她当机立断,抓住来之不易的改变命运的机会,毫不回头地逃走了……第二次寻求自由的顶峰时刻正是卡拉的第二次逃离时刻,但依旧遭遇极限未能打破——恐慌下的卡拉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临走前在贾米森太太家吃饭时因为害怕而手抖;在慌张中给克拉克的留言频写错别字;在大巴上脑子里满是与克拉克一起生活的种种回忆;逼着自己去畅想即将迎来的多伦多美好生活……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早已与外面世界隔离的自己将如何面对现实,想象不出要如何搭乘交通工具跟陌生人交谈,要如何适应每天没有克拉克的另一种生活。
结语
卡拉还未出逃却因无助被自己打败其实是有原因的,悲剧性结局其实早已埋下种子。家庭生活缠身、与外界毫无联系、卑微且懦弱的卡拉早已失去独自面对世界的能力,更何况是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她有着寻找自由的意识,却早已甘愿臣服于克拉克;想追求全新生活释放自我,摆脱困境,却不知不觉间早已丧失独立生活的能力;想出逃找寻安全感、归属感,却已然习惯性地靠着克拉克过活。《逃离》中,当大巴到达第三站时,卡拉内心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再也无法掩盖。“她双脚此时距离她的身体似乎很远。她的膝盖,穿在不是自己的硬绷绷料子的裤子里,犹如灌了铅般沉重。她像被锤击过的马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汽车即将再次出发时,卡拉拖着麻痹不堪的身体挣扎着站起来要求下车。卡拉竭尽全力想要逃避的世界却是最终想竭尽全力返回的世界,是被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感打败吗?不是,最终打败她的还是自己。未知世界的危险是出于想象也好还是实际如此也罢,在卡拉准备出逃的那一刻她便已经使出了浑身力气。她竭力摆脱困境极力寻找自由,自由顶峰即是极限。出逃后才发现还是原来的世界如此真实,如此合适,这样她才会走到中途又下车了。给克拉克打电话苦苦央求,奠定了卡拉的悲慘结局——回到婚姻生活继续忍受那无止境的困苦。
卡拉的结局无疑是悲剧性的,追求自由退缩后她还是回到了原点,自由过后的悲剧依然盘踞在她脑海里:“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时感觉不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卡拉的两次逃离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女性在遭受压迫后的一种积极反抗,寻找自由,极力追寻自己的一片净土,但最终逃离失败也表明人在到达自己的巅峰时刻也面临着极限,最终生成悲剧。毫无疑问,卡拉内心自由主义的向导引领着两次逃离,但是逃离后才发觉克拉克早已烙印般刻在她的心里,才发觉作为被压迫的女性早已下意识接纳了的自身极限。追寻着自由,也奠定着悲剧。 (作者单位:武汉轻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参考文献:
1.埃里希·弗罗姆 著:《逃避自由》,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
2.[英]雷蒙德·威廉斯 著,丁尔苏 译:《现代悲剧》,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
3.于艳平:《〈逃离〉的背后: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成长》,《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
4.王晓巍:《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的弗洛姆式解读》,《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2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