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化的“艺术学理论”与工科化的“设计学”

2020-05-07 07:58祝帅
艺术学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学科建设

祝帅

[摘要]有关已经成为一级学科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合法性的质疑、关干一级学科“设计学”是否应该继续提升为学科门类的讨论等话题近期在学术界内外引发了很多的讨论。我国现有学科设置以及学科目录的制定与修订,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在这样的背景下,学科的“正名”其实不是学科建设的终点,而应把它看作是学术发展的新起点,如此才能真正保证和促进学科葆有旺盛的生命力。

[关键词]学科建设;艺术学理论;设计学;一级学科;学科目录

这些年来,我国的艺术学学科发展迅猛异常。从2011年开始,“艺术学”成为独立的学科门类,这一事件应该看作是近10年来我国学科建设领域中一次最堪称“大手笔”的调整。这就使得一些在西方已经形成并且具备一定规模的学科,在我国的学科目录中没有找到相应的归属,或是一些在国内业界(专业或实务领域)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专业领域无法在学科目录中获得一席之地。与此同时,一些已经“正名”的学科门类在建设和发展过程中也伴随着不断的争议,尤其是有关一级学科设置的问题在艺术教育界的反应非常激烈。最近,有关已经成为一级学科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合法性的质疑、关于一级学科“设计学”是否应该继续提升为学科门类等话题在学术界内外引发了很多的讨论,本文结合笔者长期在相关领域的参与、观察和研究实践,对这两个话题提出一种尝试性的回应。

一、艺术学理论:哲学对于艺术的剥夺?

2011年学科目录调整后,“艺术学理论”成为新设立的“艺术学”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在艺术院校内部,“理论”往往被视作“创作实践”的反面,即将从事艺术史、艺术评论统称为“搞理论”,这个群体在“艺术学理论”学科获得命名之前就已存在。但8年来,艺术院校逐渐意识到,从事“艺术学理论”的,很可能并不是原先艺术院校中的历史研究和评论工作者,而是从文艺学、美学、人类学等其他学科介入艺术领域的一批“闯入者”。对此现象,一些学者乐见其成,原因是学科本来就不应该设立画地为牢的壁垒。但另一些学者(主要来自于艺术院校)认为,这一学科的设立缺乏学理上的合法性,容易造成与美学、文艺学等学科的重复设置。涂尔干在《社会学方法的规则》一书中曾有一个著名论断:“一门学科之所以独立,是因为它的研究对象,是其他学科所不研究的。”但是,从“艺术学理论”和过去从属于哲学门类的“美学”、从属于文学门类的“文艺学”(或称为“文艺美学”“文艺理论”)学科的关系来看,“艺术学理论”作为一级学科却有些“重复建设”之嫌。这几个学科的研究对象高度交叉,并且彼此之间并没有形成替代关系,而是并存。这就无法达到涂尔干关于学科独立的基本标准。而且,已经建设了多年的“文艺学”(文学理论),目前也只是“中国语言文学”学科门类下的二级学科。

笔者认为,设置这一学科的合法性是存在的。有关“艺术学理论”是否是一门独立学科的讨论,延续了中世纪以来的“唯名论”和“唯实论”之争。二者之争当然是由经院哲学中关于“三位一体”这一神学概念是否是实体触发的,唯实论(实在论)者认为存在“共相”,而唯名论者认为所谓的“共相”并非实体,而仅仅是一种概念。举例来说,唯实论者认为“水果”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唯名论者则争辩说,世界上只有苹果、橘子、香蕉……而并不存在一个叫作“水果”的实体。与此同时,这个研究“水果”却不研究具体的苹果、橘子、香蕉的专业,却并非以往各门类艺术史论的集合体,相反,各具体艺术门类的史论仍由各自的专业人士负责,“艺术学理论”是一个研究抽象艺术一般原理的学科。问题在于,各门类艺术中是否存在抽象的、一般的共同原理?这种原理是各门类艺术之间的交集,还是仅仅是一种如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家族相似”?不妨认为,这些正是有待于艺术学理论学者去探索和揭开的未解之谜。由此看来,支持“艺术学理论”学科成立的学者往往是唯实论者,但面临着在全球甚嚣尘上的“艺术终结论”,古老的唯名论和唯实论之争本身也能给这个学科增加许多思辨的魅力。

早在民国时期,究竟是用“美术”还是“艺术”一词来翻译西方的“an”还没有形成共识,当时全球范围内人文社科理论发展的阶段性也决定了艺术学理论学科还不具备独立的条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效法苏联的体制,将民国时期的各级“艺专”更名为“中央”和地方的各个具体的“门类艺术学院”。这样做的后果,是艺术院校按照专业领域各自独立,而作为文学艺术界组织者的文联系统则又不具备理论研究的条件。在这种背景下,各门类艺术的共性问题除了在美学领域内有学者涉足外,在一般专业艺术院校内部很难引起人们的兴趣。甚至由于和具体门类艺术实践的密切联系,在一些专业艺术院校中甚至出现了重“历史”、轻“理论”的局面,认为艺术理论问题属于哲学问题,艺术院校则就是研究“艺术史”的。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学科为例,金唯诺等前辈学者便曾表示:“在中央美院,我就主张把这个系明确叫美术史系,而不叫什么美术史论系,或美术理论系。我也不太同意把它叫成美术学系,那样它的研究范围就太广了。”但是,在我国各门类艺术大发展大繁荣、门类艺术学院规模化发展的今天,在一些综合大学中将“艺术学理论”这一元问题提上议事日程,在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是一种迟到的补给。

既然“艺术学理论”的研究对象的确是以往的藝术院校的门类艺术史论所不关心的,具有一定的合法性,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艺术学理论”必然就应该设立为一级学科呢?对于这个问题目前还存在争议。这种争议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从事艺术学理论的研究者,很多是从过去的哲学、美学、文艺学乃至人类学等学科介入本学科的,容易缺乏对于各门类艺术本身的“同情之理解”,甚至造成人文学者“到艺术家的盘子里抢肉吃”的局面。的确,目前已经有一些设有艺术学理论学科的高校,在设立高校博物馆、捐赠品鉴定等方面暴露出缺乏基本审美判断和艺术素养的弱点,以至于为舆论所诟病。设想一位夸夸其谈的艺术研究者,倘若一旦碰到具体的艺术作品,就分不清好坏,误把江湖杂耍当作专业艺术家,甚至对于形式美本身都缺乏分辨和接受的能力,这不应该是专业艺术研究者的常态;这种一方面谈论艺术(理论),另一方面却不懂艺术(审美或实践)的情况,的确不利于“艺术学理论”的学科建设和发展。

针对这一问题,其实宗白华、朱光潜等老一辈美学家早已给出提醒。既然是以艺术作为研究对象,艺术学理论研究者还应该了解各具体门类艺术的史论,并且至少对创作水准的高下具备专业的判断力,他们所倡导的“不通一艺莫谈艺”在今天还有其积极的意义。学科之间的交融互渗是我们讨论问题的前提,例如研究医学的当然最好也学一点文学、哲学,但这并不妨碍彼此之间是不同的学科这一事实。因此,在目前“文艺学”“美学”“艺术学理论”三种学科并存的学科目录中,强调“艺术学理论”与各门类艺术实践天然的血缘关系,让“艺术学理论”研究者精通艺术实践,“文艺学”研究者精通文学作品,“美学”研究者则侧重艺术美、自然美的一般抽象原理,至少是将这几个重合度较高的学科从学科管理层面加以区分和引导的一种合理方案。

第二,作为一级学科的“艺术学理论”应该包含哪些二级乃至三级学科?这是一个自从学科设置之初就曾有专家思考的问题。直到目前,这个问题也是言人人殊,其主要矛盾在于,设若有一个大学本科生,以一级学科“艺术学理论”作为自己的专业尚且很难得到社会认同,更遑论在这个学科下进一步划分出各种互斥的二级学科了。比如,我们很难设想把“艺术史论”和“艺术批评”划分为两个不同的专业,也很难理解把从事具体门类艺术史(如美术史)的学者,和从事一般艺术史论的学者完全划分为两个一级学科的做法。

针对这一问题,近期学术界有一种方案,就是以“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为契机,整合以往分散在各个艺术门类之中的门类艺术史论研究。这种不执着于研究“一般”而是兼顾“个别”的方案,似乎与“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者的初衷有所偏离,但已经开始在一些综合大学的艺术学院中实践。其实,在具体的门类艺术研究领域,比如美术史界,长期以来就有一种把“美术史”学科从美术学院移到综合大学中设置的呼声,因为这类史论类专业附属于艺术院校,难免各种场合都排在创作实践类专业之后,成为艺术实践的附庸。笔者此前曾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国艺术研究院两所机构供职,深感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学科设置就是以研究人员为中心,这与中央美术学院内部“画画的瞧不起搞美术史的”局面大相径庭。但这种方案限于各专业艺术院校彼此之间的专业壁垒,目前只能适用于综合大学,似难以在专门的艺术院校中操作。通常的情况是,综合大学中美学、文艺学等学科背景的学者转向各个具体门类的艺术理论研究,在实践中相对比较容易,但对于高校(特别是专业艺术院校)来说,短时间内建立起兼顾各个门类艺术学科的史论研究团队,则绝非朝夕之功。

第三,这门学科是否已经具备独立的基础?在实践中,我们国家的一级学科,往往具备一定的规模和体量,因而能够独立成为学校中的院系,甚至独立的学院。比如“新闻传播学”一级学科,其在学理和应用层面的必要性都已经得到学术界的认同,全国各主要综合类大学大多也已设置“新闻与传播学院”;再如“美术学”一级学科,已经形成了全国“八大美院”的学科规模。这些学科的从业人员规模、招生数量和社会影响力,都是同为一级学科的“艺术学理论”所无法望其项背的。而如果出于逻辑上的标准统一而把“艺术学理论”设置为综合大学中的院系,无论称其为“艺术学理论学院”还是“艺术理论学院”,都是一件有些荒谬的事情。由此,也势必带来同为一级学科在资源分配时的困难与矛盾。

针对这一问题,有必要对“艺术学理论”这个有些拗口的学科名称提出一点质疑。2011年版学科目录中作为一级学科的“艺术学理论”,其前身是一级学科“艺术学”(广义艺术学)下属的二级学科“艺术学”(狭义艺术学)。这个“小艺术学”的提出者,最初是张道一等我国老一辈学科评议组成员。他们的提议得到了国家的认可,设立“艺术学”二级学科就是一个重要的标志。但是当“艺术学”一级学科提升为学科门类,为了避免与门类名称重合,才勉强在“小艺术学”后面加上了“理论”二字以示区分。但笔者认为,这恰恰反映出一种懒政思维。其实,“学”(-ology)本身就包含“理论”的意义,在“学”后面再加上“理论”二字,实属重复哕嗦。例如,相对于建筑,“建筑学”就是对于建筑的理論研究,叫作“建筑理论”亦可,但没有必要叫作“建筑学理论”。试想,如果把这个学科命名翻译成英文,无论是翻译成“antheories”还是“an studies”,都无法同时表达“学”和“理论”这双重意义。笔者建议,今后“艺术学理论”学科不妨直接改回“艺术学”这一最初的学科命名,至于学科门类,则大可直接叫作“艺术”,没有必要为了强调“学科”的属性而刻意加上“学”字。

无论如何,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建设已经是既成的事实。艺术学理论是一门年轻的学科,但绝不是一门封闭的学科。也许在学科草创阶段,这个学科的建设者多是人文学者而非传统的艺术学者,但随着学科的建设和发展会不断凝聚并形成这门学科的主体性和核心竞争力。所以,当务之急是各种背景的研究者共同努力,走出学科建设之初的起步状态,进而打造艺术学理论的中国学派,如同李心峰所说:“用新的表达方式与世界交流对话,进一步凸显或者建构我们的主体性,呈现我们独有的面貌,从而对世界文化、世界艺术或世界艺术理论,作出我们更加充分、更加巨大的贡献”。

二、设计是否可以成为学科门类?

在某种意义上,学科建设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全球范围内的学科建设都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如心理学、社会学等当时许多的新兴学科,纷纷从“科学中的科学”——哲学中独立出来,建立自己的学术领地。在此基础上,学术界往往根据这种独特的研究对象设置具有针对性和应用性的研究方法。独立的研究对象和独特的研究方法,往往被看作是学科独立的两个重要标志。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以上所说的还仅限于学术话语本身,学科的独立还呼吁一系列外部条件的建立,如独立的专业协会(学会)、专业期刊和本学科公认的奖项等。20世纪以来,除上述学科外,还有传播学、设计学、广告学等许多新兴学科,在西方正是经历了类似的建设过程,甚至一度成为“显学”的。

对于中国来说,1997年出现在国家研究生招生目录中的“设计艺术学”正是这样一门学科。此前的学科目录中,只有“工艺美术”,而没有“设计艺术”,设计艺术学在当时的横空出世,也是以牺牲了“工艺美术学”这个学科为代价的。但是当时人们即已认识到,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学科更名,而是学科根基的重建。学科目录中出现设计艺术学,标志着“设计艺术学”从“美术学”中独立了出来,学术界倾向于承认设计艺术学和美术学有着不同的研究对象。尔后,通过各高等院校设计学科的建设,设计学在中国初具规模。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2011年学科目录调整时,原定目录中的“美术与设计学”最终被分开设置为“设计学”和“美术学”,并将设计学明确为学科目录中唯一一门文理兼收(“可授予艺术学、工学学位”)的学科。短短15年不到,设计学完成了从无到有、从二级学科到一级学科的华丽转身。

然而,艺术学理论研究面临哲学“入侵”的同时,传统的设计研究也正在面临工科的“入侵”。有消息表明,在我国,有包括多位院士在内的人士正在关心设计研究,主张把“创新设计”提升为国家的战略规划。不止于此,还有专家建议设计学在下次国务院学科目录调整时,上升为与文学、艺术学并列的我国第十四个学科门类。此前,设计学和美术学一样,同属于艺术学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这种局面,恐怕是20世纪90年代“设计艺术学”成为二级学科之初的从业者们所无法想象的。这样做当然是提高了设计学的地位,当然也是利弊兼有的。无论如何,过去由美术院校主导的学科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结果还有待观察。

学科地位的提升,意味着国家对设计的重视,但也使得设计脱离了艺术的母体,走上了自然科学化的发展道路。这势必在国家战略、设计创作、设计教育方面造成一系列的后果。此前,在“设计学”尚未明确为一级学科之时,艺术院校是学科建设的主力。尽管学科设置中也逐渐出现了“艺术设计”和“工业设计”并列的局面,但都从属于艺术院校,工业设计从艺术院校、艺术学背景中独立出来发展的趋势并不明显。以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科设置为例,既有装潢、环境、染织服装等“艺术设计”系,也有工业设计系。当然,虽然那时的学科建设者也呼吁艺术和科技的互动与跨界,但那是在不更改工业设计的“设计艺术学”基本属性的前提下,更不会产生院士亲自从事工业设计学科的专门研究与创作,甚至为整个“设计学”立法的局面。但现在,由于工科设计学的强势发展,“艺术设计”尤其是传统的视觉传达(平面)设计、染织设计、设计史等学科,在整个设计学学科门类中已经被边缘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种现象不得不令人忧虑。

笔者并不反对将艺术设计、工业设计整合为“设计学”学科建设的努力,但这必须是在充分尊重两个学科共同特点之下的对话与协商,而不是以此代彼。设计学的工科化发展趋势当然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但这应该是一种补充而非替代,不应以消解或无视艺术设计的存在为前提。毕竟,现在一级学科设计学还设置在艺术学门类之下,将来即便设计学成为独立的学科门类,它的学术史也不容篡改。当然,由于圈子的不同,工业设计与艺术设计常常有不同的关注议题与评价标准,所以对于这两个领域究竟是否有共通的“内核”也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简单说,既然都是“设计”,那么艺术设计和工业设计一定有可沟通之处,无论这个共通点是“本质”抑或仅仅是“家族相似”,都是存在对话空间的,而这种对话本身就是设计学的学科特点。

笔者曾把这种对话概括为“学科间性”,提出讨论“设计学”时,既要考虑艺术设计的具体情况,也要同时考虑工业设计的特殊问题,而不能想当然地把自己所从事的“这一个”领域的特殊问题等同为整个学科的共同特征。在这种理想下,工业设计既不可能对艺术设计形成话语霸权,艺术设计也不应该反过来对工业设计画地为牢。一次笔者参加一个大型设计论坛,就有一位工科背景的学者使用图表的形式详尽地描述了“设计学”学科建设的方方面面的内容,所谈论的“设计”已经详尽到包含规划设计、工程设计、航空器设计乃至集成电路设计等内容,他的提议对于笔者来说不无启发,但在他所构想的“设计学体系”中,笔者就是找不到“平面设计”的位置。

然而,目前我们看到的现象却是,一些从事工业设计的学者意图绕开字体设计、书籍设计、染织与服装设计、广告与CI设计、室内设计、景观与环境设计等具体的设计门类,直接对整个“设计学”的学科建设立法。事实上其中很多学者并未参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设计艺术学学科建设,他們对于设计的经验,往往来自于材料、能源、计算机、建筑、城市规划等和“设计”打擦边球的其他学科。笔者的态度是,设计学当然需要与包括但不限于上述的其他学科进行交流和对话,但应该保持自己的学科底线和核心竞争力。事实上,当眼下设计与艺术渐行渐远,以往设计学的核心竞争力已经变得并不那么明显了。

其实,目前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传播环境面临着巨大的变化,这种外部环境使设计学科、设计教育面临的危机,要比美术学等其他学科更大一些。大数据、3D打印、人工智能对设计学的挑战,应该说不仅仅针对艺术设计,也对工业设计的很多理念形成了冲击。这时候,设计学科应该联手整合,而不是故步自封。工业设计由于与自然科学的血缘关系,使得其评价标准和学科积淀更接近自然科学,属于设计学里面的“硬”学科,但总体而言,设计界目前倾向于认为,设计就是设计,它无论如何不可能成为和工科一样的学科,那么设计学的边界也就没有了。

与此同时,艺术设计由于脱胎于美术学的原因,不可能像自然科学一样量化,但经过了这么多年来的学科建设,艺术设计也并非很多工科背景的学者所想当然的那样一无是处,它对于形式美的探索、对创意规律的思考等都积累了宝贵的财富,代表了设计学的“软”实力,这些同样是工科所不能提供的。否则,就会出现上述技术更新迭代,但产品的外观、形式、品位等却难以跟进的局面。君不见,以北京大学120周年校庆上所展示的北京大学工学院研制的新能源汽车等在工业设计和艺术设计两个领域评价两极分化为代表的“土味审美”“雷人设计”这些年来不断成为话题。举例来说,一些主张“大设计学”的工业设计背景的学者,片面注重功能、制造,反而对于艺术设计的核心问题——视觉形式、创意及其表现非常陌生。难怪我们今天在很多场合看到一些工程设计类的教材、讲座PPT,其色彩、字体和版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经过专业设计师设计出来的。而与此同时,尽管人工智能、程序化创意取代传统平面设计师的“危言”一直在业内“耸听”,但设计师黄海设计的电影海报仍然能够在互联网时代成功“爆款”。个中问题,也不得不令人深思。

十几年前,笔者曾针对艺术设计忽视实证研究方法等问题展开了一系列的批判。但在当时笔者即意識到,对于传统的设计史等艺术设计的研究方法来说,这些借鉴自社会科学乃至自然科学的方法和范式,对于设计研究来说应该是一种“补充”而非“替代”。这样看来,“设计学”并非是一个水果沙拉,无论把设计学放在美术学院,还是置身于综合大学,设计学目前所从属的“艺术学”学科门类,本身就规定了设计学的艺术学科属性。现行学科目录中所标注的设计学一级学科可以同时授予艺术学和工学学位的提法,是在这一学科基础上设计学“学科间性”的体现。甚至可以说,在研究作为艺术一般原理的“艺术学理论”的时候,本来也应该将设计学的这种“间性”的特点考虑在内。这一学科间性,不应随着工科人士对设计的关注、介入和立法而被忽视和泯灭。

综上所述,对于设计这样一门20世纪90年代末才在我国得到正式命名的新兴学科来说,现有的一级学科的定位已经并不算低。如果要“乘胜追击”,进而倡导设计学从一级学科升格为学科门类,则需要进一步追问这门学科的根基是否牢固,盲目扩张的意义究竟何在。如果未来设计学从现行的一级学科上升为学科门类的尝试,就是为了剥离设计学的“艺术”属性,消解设计学的这种“学科间性”的话,那么这种“学科升级”恐怕未必是一件符合学科建设发展规律的好事。与设计学作为应用学科对于种种新技术、新理念的应对策略相比,基础理论建设对于学科发展和设置来说似乎是同样重要的问题。就现阶段而言,维持现状,待学科发展进程中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而不是观念先行、拔苗助长,人为地改变现有的学科布局,或许才是仍在襁褓之中的设计学的可持续发展之道。

结语

由于特殊的国情,在我国,学科设置需要在学界公认的基础上得到教育主管部门的认证,才能完成最终的“正名”。没有在学科目录中的“正名”,也就意味着无法获得博士点、基金、奖项、人才头衔等一系列国家资源。由此也就常常引发专业领域内关于修订学科目录,或是把某专业正式明确为某级学科的呼吁。学科目录往往是由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的专家参照西方发达国家的主要学科类型,并结合中国国情来制定的。教育主管部门制定的学科目录,虽然按时进行修订,但这种调整往往要等到五年一次来集中进行。每次更新学科目录,都可谓是“几家欢笑几家愁”。艺术学理论和设计学两门学科成为一级学科,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但学科建设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现行的学科目录应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具有相对稳定性,不可能也没必要每隔五年就来一次大变。在现有目录下对学科的“正名”也并不应该看作是学科建设的终点,应把它看作是学术发展的新起点,公开地进行讨论与思辨,如此才能真正保证和促进学科葆有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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