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之詩論文章輯考*

2020-05-07 03:33任聲楠戴歡歡
古籍研究 2020年2期

任聲楠 戴歡歡

關鍵詞:劉永之;詩論;輯考

劉永之,字仲修,號山陰道士,清江人(今江西省樟樹市臨江鎮),“其先許州人,隨高宗南渡,遂居清江”(1)(清)德馨等修;朱孫詒等纂:《臨江府志》卷二十九,同治十年刊本,第285頁。,年少時,隨父劉應奇宦遊四方,早年未知學,爲婦翁所輕,於是發憤就學,治《春秋》。元末至正年間,日與郡士楊伯謙、彭聲之、梁孟敬輩講論風雅,當世翕然宗之。明初,徵至京師編修禮書,後以重聽辭歸,隱居於新淦金川(今江西省吉安市新幹縣金川鎮)山中。劉永之至少有三次入京之行。《清江縣志》卷七:“徵召編禮書,書成辭歸”又卷八:“明太祖吴元年,詔纂禮書,劉永之與梁寅、胡行簡等同徵至京師集。”(2)潘懿修、朱孫貽纂:《清江縣志》卷七,清同治九年刊本,第753頁。朱彝尊考朱元璋徵群儒修禮書一事當在太祖吴元年(1367),在《書大明集禮卷後》云:“明太祖草昧之際,徵群儒修禮樂書,《實録》繫之洪武二年八月。以予考之,乃吴元年六月事也。梁寅孟敬有贈徐一夔大章序云:吴元年丁未歲,詔徵至都,大章亦見徵。……《實録》第載吴元年八月徵江西儒士劉于等至京,欲官之,俱以老病辭,各賜帛遣還,則于亦以吴元年被徵也。”(3)朱彝尊:《曝書亭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220册,第139頁。故永之首次入京當在太祖吴元年(1367)。劉永之有《庚戌正月僕有金陵之行而商翁將歸高安同舟至湄湘留數日不能相違夜宿王氏甥西齋吹簫酌酒爲别夫傾蓋相逢猶有分攜之感况平生故人耶書此以見眷戀之情耳》一詩,庚戌爲洪武三年(1370)。又據劉永之《周子諒文集序》:“洪武三年,秀才歐陽奎,持文一通,告余曰是仲恒之子,曰愷字子諒之所爲也……明年愷舉進士及第,爲虞部主事。又明年,餘至京師。”(4)劉永之:《劉仲修先生詩文集》清鈔本,卷七。可知,劉永之的三次入京時間分别是太祖吴元年(1367)、洪武三年(1370)正月、洪武五年(1372)。劉永之嗣子奉獲罪縣官,被籍家,其子死後,永之徙東萊,至桃源病卒。劉永之有《劉仲修先生詩文集》,爲其弟子章喆、何光采輯編次。劉永之主要活動於元末,卒於洪武年間,其好友梁寅作《劉君仲修文集序》曰:“君既卒,新喻章喆爲采輯其詩文,得若干篇,何光從而編次之。”(5)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五一○,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9册,第433頁。可知,章喆、何光編劉永之的文集在其死後不久,梁寅爲其文集作序在“洪武壬戌孟秋之月”,即洪武十五年(1382),劉永之當卒於是年。

劉永之是元末明初江右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論詩推崇其同鄉先賢陶淵明,以唐詩爲宗,注重詩人的“才”“趣”,主張詩人要擺脱窮達之累,反對“窮而後工”之説。其文章藴含了豐富的詩學思想,吴文治主編《明詩話全編》第一册第212頁編纂有《劉永之詩話》,均是從《劉仲修集》中摘録劉永之的論詩之語,共計十八則,較爲零散。現依據《續修四庫全書》本《劉仲修先生詩文集》蒐輯、整理出劉永之論詩文章六篇,並考釋其詩學觀。

(一) 《劉子高詩集序》

考釋:此文載於《續修四庫全書》第1326册42—43頁。劉子高,即劉崧,乃劉永之同鄉,是元末明初江右詩派領袖,文中載:“余嘗至南京,子高方爲郎中,夜宿其寓舍,盡出其詩,使余評之”,劉崧任兵部職方郎中一職在洪武三年八月。直到洪武六年九月,朱元璋下詔劉崧遷北平按察司副使。洪武三年劉永之入京時間是正月,而劉崧任兵部職方郎中在八月,故劉永之夜宿劉崧寓舍並評其詩一事當在洪武五年。文中又曰:“後四年,其門人蕭冲取其平生之稿,編次之,得若干首,將刻而傳焉。自西昌走新淦,訪餘山中……”可知,劉永之的《劉子高詩集序》作於洪武九年。此文中,劉永之明確反對歐陽修提出的“詩人少達而多窮”“窮而後工”的觀點,主張詩人要“不以窮達累其心”。他以晉陶淵明、唐李白、杜甫、孟浩然、韋應物等先賢爲證,認爲他們雖然不得志於時,但擁有超脱物外之志,擺脱了窮達之累,因此可以“發其豪邁雋偉之才、高古冲澹之趣”。劉永之以“才”“趣”論詩、反對“窮而後工”的詩學觀明顯受到劉崧的影響,劉崧認爲:“昔人謂‘詩能窮人’,信然乎哉?將詩必窮,而後工也,則窮之與人,必有不苟焉者矣。余自少遊四方,所交皆能言之士。其貴富利達,高視雄踞,發辭吐氣,能赫然如虹霓,轟然如雷霆者,吾故不得而發之也。惟不得而發之,戰亦不能以窺其懷。負之所有,其得以友而窺之者。類皆饑寒不振之未有,以爲覆者,蓋今之所窮人者與。”(6)劉崧撰:《槎翁文集》四庫存目叢書本,齊魯書社,1997年,卷九,《鍾祥詩集序》,第499頁。可以説劉永之此文與劉崧的觀點相互呼應,集中體現了元末明初江右詩派的詩學宗尚。劉永之反對窮愁哀嘆之辭,譬之爲“寒蟬秋螾哀吟悲唱”,重視詩人的才情與志趣,因此他評價劉崧的詩曰:“古體如三代彝器,雖簡質而極温潤。律絶如春雲映日,流麗可愛。樂府歌行如寒泉出谷,其音鏘然,聽之不窮,此可與知者道也。”所謂“簡質温潤”“流麗可愛”正是詩人“才”“趣”的流露,也是劉永之的審美追求。

(二) 《周子諒文集序》

亡友廬陵周仲恒,其爲人狀貌偉然,其學無所不通,其於古之辭章,尤其所篤好也。初業進士,爲時文,頃刻數千言,儕輩驚服,而連屈於有司,乃决意棄去,而從事千古。自三代兩漢而下,凡爲文辭者,莫不手[1]披口誦,而尤愛歐陽永叔之文,以爲善反覆自竭,而其言雅健,常稱以語人,至其所自爲,則不拘一體,汪洋恣肆,極其所欲言。雖不偶於時,而人亦不能掩其長,江西儒學提舉同郡范匯、行中書照磨、大梁王健皆以文學知名,每自以爲不及,常丐其文署己名,以應求者,而仲恒自謂莫我知也。癸巳春,餘避兵廬陵,遇之歐陽監丞祠下。握余手[2]曰:“比見子之文,恨得子之晚也。”俄出其文百餘篇示餘,曰:“世無知者,知者唯子,姑一視之,吾且槖而藏之矣”,又曰:“吾屈於今,將信於後,吾有所托矣。”問安所托,不肯言,已而,仲恒卒。洪武三年,秀才歐陽奎持文一通,告余曰:“是仲恒之子,曰愷字子諒之所爲也。”余讀之,驚曰:“此奇才,必起其家。”明年,愷舉進士及第,爲虞部主事。又明年,余至京師,愷來謁,要余至其官舍,張鐙設飲食,出其詩文三帙,使余評之。蓋向之一通者在焉,而又益之以所未睹,於是其學問之精博,筆力之雄贍,豐而不汛乎。詞約而能達其意者,盡見於其文,清新而婉麗,舂容巒遠,可詠可歌者,盡見於其詩。然後知仲恒能以所學教其子,而所謂將信於後而有所托者,蓋在此也。乃爲擇其尤者,得詩文若干首,使集而録之,而叙其端,因道其先人平生,以悲其志之不遂,而幸其有子,且使天下之人知愷之能自樹立者,由其父之賢,以慰吾仲恒子地下也。

考釋:此文載於《續修四庫全書》第1326册43—44頁。[1]、[2]《續修四庫全書》據南京圖書館藏清抄影印本作“乎”,疑爲“手”。此文作於洪武五年(1372)。周仲恒即周鼎,《宋元學案補遺》卷五十九對其生平略有記載:“周鼎字仲恒。其先自安成徙廬陵。至先生益自奮勵。以場屋之業不足爲。去從湜溪郭氏遊。湜溪名正表。得静春劉氏之傳。實考亭之學也。因與聞伊洛微旨。四方質正者踵至。年逾四十。出遊江漢。禮聘交贄。皆辭不受。著詩文曰貞一稿。其孟子管子商鞅諸論爲最偉云。子愷字子諒。洪武初進士。”(7)王梓材、馮雲濠編:《宋元學案補遺》,北京:中華書局,卷五十九。周鼎於元至正十三年(1353)因戰亂而避兵廬陵(今江西吉安),二人在廬陵歐陽修祠下相識,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周愷,字子諒,洪武四年進士及第。洪武五年,劉永之至京師,周愷前來拜謁,劉永之此文即爲周子諒的詩文集之序。此文對於研究劉永之的詩論,有兩點值得注意:一、劉永之主張作詩文要講究學問,但對“學問”“筆力”的要求是“豐而不汛”。所謂“豐”當指學問之精博,要求詩人具有豐富的知識儲備作爲創作的素材,而“汛”則指知識學問在詩中流露得太多。因此,“豐而不汛”的標準,即要求詩人要有深厚的學識又不以學問爲詩。二、劉永之認爲詩文的語言要言簡意賅、清新委婉。他評周子諒之文“詞約而能達其意”,認爲文章要用簡練的語言準確地表達作者的意思。劉永之認爲周子諒的詩“清新而婉麗,舂容巒遠,可詠可歌”,這也是劉永之自己對於詩歌審美的追求,他創作的詩歌語言自然清新、委婉華麗。

(三) 《春暉堂詩序》

人子之子,其親也,思其故復劬勞之恩,欲報之志,庸有既乎。昔之能賦者,遂推其志,而爲守“寸草”“春暉”之句,千載之下讀之者,孝愛之情油然感於其中,而莫知其所以然,豈非孔子之所謂“詩可以興”者耶?都昌權仲武,爲江西會府從事,每驛道往還,顧瞻山川之間,春陽和煦,草木蔥倩,輒動其思親之念焉。於是所至之處,必徵言於大夫士之賢者,以寫其孝思。久之,得詩凡若干首,其言皆稱太夫人之德,宜享壽康之福。仲武之孝且賢,以方剛之力,見用於時,當益致貴顯以榮其親,而□以焉。惟□自丞相文公顯於唐世,至樞密某公佐宋,爲時名臣,功德□著。余仲武克篤忠孝,以世其家,大夫人聽明淑令,婦道母儀,刑於厥宗皆宜,所祝而古者,養老燕飲,皆歌詩以爲樂。使仲武它日宦成,而歸拜夫人堂上,故人賓客列侍左右,酒行樂作,因取諸君之作,以瑟而歌,因以爲夫人壽,其將在是矣。若夫追想疇昔行役所經,交遊之盛,而一旦迢隔,爲之一慨,亦將在是矣,遂書以爲叙。

考釋:此文載於《續修四庫全書》第1326册44頁。權仲武爲唐代宰相權德輿的後人,是宋代抗金重臣權邦彦的玄孫。權仲武時爲江西會府從事,此文是劉永之爲權氏孝思詩集而做的序。“詩可以興”出自《論語·陽貨》:“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8)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卷十七,清嘉慶刊本,北京:中華書局。孔子認爲“詩”具有“興”“觀”“群”“怨”的功能。朱熹《詩經集傳·關雎》訓“興”曰:“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即托物起興,先言某事物來引出將要表達的情感,由客體的物象引發主體的情思。劉永之是如何認識詩之“興”的呢?他從詩人和讀者的兩個角度表達了看法:從創作者的角度來説,劉永之認爲身爲子女都會感念父母的劬勞之恩,心中鬱結孝愛之情,因而詩人才吟出“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之句,充分認識到了詩歌的抒情功能。從接受者角度來説,他認爲讀者在吟詠表達孝思之情的詩句時,會與詩人産生情感的共鳴。劉永之論詩注重詩人的性情是元人多以性情論詩的體現,其詩學觀直接受到鄉邦文人虞集等人的影響。虞集論詩主張“性情之正,冲和之至”,其《旴江胡師遠詩集序》曰:“近世詩人,深於怨者多工,長於情者多美,善感慨者不能知所歸,極放浪者不能有所反,是皆非得情性之正。惟嗜欲淡泊,思慮安静,最爲近之。然學有以致其道,思有以達其才,庶幾古詩人作者之能事乎?”(9)《全元文》卷八一七,第49册,第433頁。他認爲只有“嗜欲淡泊,思慮安静”的詩歌最爲接近他所謂的“性情”,這與劉永之推崇清新婉麗、重抒情的詩學觀不謀而合。

(四) 《清宵步月圖記》

“思親步月清宵立”,此杜子美詩也。洪武五年,監察御史劉侯彦倫分司江西,命善畫者取其語繪以爲圖,而告清江劉永之曰:“槜[1]李者,吾家之所在也。太夫人年八十,幸康强無恙。侍吾親者,吾弟也。而吾以官守,不得朝夕共養左右,每彷徨中夕,仰瞻明月,有感於子美之言,此圖之所以作也。子其爲我記之。”永之以爲昔雋不疑之母,聞不疑行縣録囚,有所平反,即喜笑飲食異於常時。故世稱其母爲賢母,而不疑爲孝子。今侯以職事按臨江右,發伏擿[2]隱,動若神明,巨奸宿蠧,民以爲病者,根柢窟穴,莫不知之,禽狝草盡置諸法,期月之間,爲之肅清,於是一道十三府之人,莫不擎手相慶,曰:“害吾生者已去,吾其可以生矣。”夫邑吏不才,致民有空冤者,不疑出之,所活至少,猶足以慰其母心,今侯除民之蠧,使一道十三府之人,皆得以遂其生,所活至多。夫人聞之,其爲侯喜笑飲食,當何如耶?而天亦將陰相夫人,使之康寧壽考,備膺多福,此理之必然也。然則是圖之作,雖以寓其孝思,至所以慰悦其心者,則在彼而不在此也。蓋太夫人聰明仁智,有昔賢女之風,而侯以文學節概,見重一時,不下古之名士,其識量皆有非人所能及者。而世俗區區之孝愛,不足以言之也。此不可以不記,於是乎書。

考釋:文載於《續修四庫全書》第1326册47—48頁。[1]《續修四庫全書》據南京圖書館藏清抄影印本作“攜”,疑爲“槜”。“槜李”:李子的一種,又爲古地名,在今浙江嘉興一帶。[2]《續修四庫全書》據南京圖書館藏清抄影印本作“摘”,疑爲“擿”。此文作於洪武五年(1372),監察御史劉侯彦倫分司江西,取杜甫詩“思親步月清宵立”一句作《清宵步月圖》,而劉永之爲此事著文以記之,是爲《清宵步月圖記》。“思親步月清宵立”出自杜甫《恨别》一詩,原句應該是“思家步月清宵立”,劉永之將句中“家”改爲“親”字,或出於有意,“思家”有思念故土之意,而“思親”一般指思念雙親,與下文叙述劉彦倫因居官而思念母親相呼應。劉永之作此文,先以詩句引出創作動機,即爲劉彦倫因思念母親而取詩作畫一事作記,然後舉雋不疑爲民造福,而其母爲世所稱的例子,贊譽劉彦倫爲民除害,其母必因此喜笑飲食。

(五) 《白晝看雲圖記》

唐王右丞維工詩善畫,論者謂其詩爲“有聲之畫”,而畫爲“無聲之詩”。由是後世工畫者,往往取詩人之語而寫之,以傳於世。然不過山川草木、禽魚物類之形,少有遠韻,即以爲奇得而畜之者,用以誇示賓客爲玩好而已。今御史劉侯獨取杜子美“清宵步月”“白晝看雲”之句,使畫師畫爲二圖,以寓其思親憶弟之意,則非苟然者。夫孝友,人之至行,而御史,法官也,執法以正,夫人而身不有其行不可。今侯於大倫之誼,拳拳如此,使周行之士有所激勸,而孝弟之俗庶幾其興起,則一圖之微而所系重矣。嗚呼!若侯者,真知其職任者哉,侯之先由彭城徙魏,再徙槜[1]李,世爲宦族,博學强記,居官剛果,有廉直聲,其孝友出於天性,非有所矯飾勉强也。侯命餘志之,因著其説以示觀者。

考釋:文載於《續修四庫全書》第1326册48頁,[1]見上文。此文與上文《清宵步月圖記》應當作於同時,即洪武五年(1372),都是爲監察御史劉彦倫取詩作畫以寄孝思一事作記,此文提及“清宵步月”一圖,故當作於《清宵步月圖記》之後不久。“白晝看雲”亦出自杜甫《恨别》一詩:“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雲白日眠。”劉彦倫取此句作圖以寄託思念兄弟之情。劉永之著此文以王維工詩善畫爲起點,引用蘇軾“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10)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七十,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209頁。之語論述詩畫關係,唐代以前很少有文人詩畫兼善,宋代蘇軾發現了詩、畫兩種藝術形式之間的共通之處,他説:“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其一)(11)(清)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525—1526頁。鮮明地提出了“詩畫一律”的觀點。到了元代,詩與畫的結合更加緊密,清代陳邦彦《歷代題畫詩類》輯有唐、宋、元、明四朝的題畫詩約九千首,僅元代就有三千七百餘首。元代文人雅集之時常常以詩寫畫,因畫題詩,形成濃厚的題畫之風。劉永之認爲自然界的山川草木、鳥獸蟲魚的物類形態,缺少高遠的韻味,只有經過畫家進行藝術創作後的自然景物才能成爲“誇示賓客”的藝術作品。

(六) 《凝清軒詩序》

昔蘇州刺史韋[1]應物,《郡齋燕集賦詩》曰“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至今誦之,以爲美談,《唐補史》稱應物性高潔寡欲,所至焚香、掃室、静坐,及讀其詩,淡泊簡遠,略無世好之累。故居牧[2]伯之任,而暇日與其僚佐賓容,從容賦詩飲酒,風流可愛如此,殆所謂處富貴而不淫者歟。夫高潔寡欲而不淫於富貴,非賢者不能。何光,書生也,辟一室以棲琴書,乃取其詩,語而命之曰“凝清”,光其有慕於韋者耶!光無其位而慕其人者,其志同焉耳。《傳》曰:“隱居以求其志”,蓋士方處窮檐居隱約,而其志固已先立矣。不遇於世,則守之而弗變,遭時而得位,則椎而行之,非有二道也。然則光雖無位,至所謂寡欲不淫者,獨不可有其志耶。光之居,去渝水之南數十里,高山大谷之中,層嵐疊崿,列乎軒窗,清陰美樾,交乎幾席。而光日與其諸父昆弟,焚香淪茗吟誦其間,悠然自足,無待於外。噫!光之志,真可樂哉。光之從父坦,郡諸生,於郡庠士,因坦而□光者□,皆賦詩以遺之,而余爲之序。

考釋:文載於《續修四庫全書》第1326册49—50頁。[1]《續修四庫全書》據南京圖書館藏清抄影印本作“章”,聯繫下文,疑爲“韋”。[2]《續修四庫全書》據南京圖書館藏清抄影印本作“收”,疑爲“牧”。此文是劉永之爲書生何光的詩集所作的序文。何光的“凝清軒”出自韋應物“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一句,韋應物“焚香、掃室、静坐”的生活舉止和對世俗名利超然淡泊的生活態度對後世士人具有重要影響,劉永之“論文、賦詩、焚香、鼔琴”的生活方式與韋應物有相似之處,他認爲世俗的名利輕如鴻毛:“前輩總隨煙霧盡,虚名真似羽毛輕。”(《和友人過象牙潭韻》)劉永之認爲韋應物雖不得志於時,卻擺脱了“世好之累”,故他稱韋曰:“魁壘奇傑之士,不得志於時,而其胸中超然,無窮達之累。”劉永之推崇韋應物的淡泊簡遠,其詩亦有韋詩冲淡的特點,故施閏章評之曰:“詩諸體楚楚,五言古恬淡冲厚,出入唐人。”(12)施閏章撰:《學餘堂文集》卷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