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是一部热度非常高,受众非常广的长篇巨制。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小说,作者在近十年的广阔背景上全景式地展现了中国当代城乡的社会生活。小说里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伴随了一代又一代青年人的成长,其间众多女性角色,有许多被称为“理想妻子”,那么这些近乎完美的女性形象背后折射出什么样的文化心理,表现了怎样的女性观?是本文将要进行探究的。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女性形象;婚恋模式;女性观
作者简介:刘奇(1995-),女,汉族,湖北荆门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文艺学专业文艺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文学理论基础。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9-0-02
一、《平凡的世界》中的两类女性形象
小说《平凡的世界》规模宏大,塑造了众多人物形象,除了孙少安孙少平、田福堂田福军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男性形象外,其间涌现的诸多女性形象也引人瞩目,如贺秀莲、田润叶、田晓霞等等。笔者从女性观的研究视角出发,试图对小说中诸多女性形象进行分类,并探讨其背后折射出的女性观。立足于整本小说来看,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主要分为两类:
(一)以贺秀莲为代表的传统农村妇女形象
1、贺秀莲
贺秀莲的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小学学历,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传统农村妇女,自小在农村中长大,她的思想深受乡村文化的熏陶。因此非常了解农民的苦难,骨子里也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农村劳动妇女,她勤俭持家、尊老爱幼、乐于奉献。她并不介意孙少安家的烂包光景,她能吃苦,也甘心吃苦。
贺秀莲对孙少安的爱情也是传统式的隐忍而克制的爱情。在跟少安去镇上置办结婚的衣服时,也尽量捡着便宜的选,省下钱给少安买衣服。在孙少安开办砖厂之后,秀莲不仅要忙家里也还要操心着砖厂,甚至在孙少安失败之后,心情烦躁的时候甘愿充当他的“出气筒”。她对孙少安的爱是无微不至的、是无私奉献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倡导的妻子对丈夫的爱。
2、田润叶
田润叶实际上代表了另一类传统农村妇女,她受过教育,还是老师,但是她的思想观念仍然扎根在双水村这片土壤。她接触了新的知识,成了体面的城市人,她的思想尚未接受现代性的洗礼,对于自己女人身份的认识仍旧被传统所桎梏。
田润叶可以说是小说中的第一女主角。她跟孙少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深深恋慕着她的少安哥。她家庭条件不错,她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爱情婚姻选择,但是田润叶对少安哥始终死心塌地。甚至在嫁人之后,她也以“守身”的方式坚持着她的爱情纯洁。虽然田润叶是老师,但她仍然继承了传统农村妇女的品质。在李向前出车祸之后,她作为妻子身份的觉醒,更是深刻地印证了这一点。
以贺秀莲、田润叶为代表的这一类传统农村妇女形象是中国农村甚至包括城市的众多妇女形象的缩影,每位读者,都会在这些女性角色中瞥见自己身边的女性的影子,她们始终如一、不辞劳苦、以燃烧自己为代价照亮家庭。她们放弃了作为个人的独特价值,放弃了自己的欢笑与泪水,完完全全成了母亲和妻子。中国传统的文化土壤教养了一批批这样作为母亲、作为妻子值得歌颂的女性,但以放弃自我价值为代价的牺牲和奉献总是带着隐痛。
(二)以田晓霞为代表的现代知识女性形象
1、田晓霞
小说《平凡的世界》中所塑造的以田晓霞为代表的现代知识女性形象是并不饱满的,是作者作为男性对于女性形象的一种理想化创造,是以满足男性心理需求为中心的,不符合女性实际。人物性格单薄、类型化,呈现出扁平化的特点。
作为一个摆脱传统思维束缚的新女性,田晓霞无疑是小说中的一道亮光。她美丽大方才华出众,是一个崭新的、独立的、思想开放的新女性。在田晓霞身上,我們能看到作者对于未来的新女性的一种构想:充满求知欲、爱读书看报,爽朗直接又善解人意。田晓霞在毕业之后,选择了记者作为自己的职业,她最终为了救小孩而牺牲。她的早夭让生命定格在了最美好的一刻,她和孙少平的爱情也留在最美好的阶段。田晓霞作为作者塑造的热爱生活、热爱知识、乐于助人、甘于奉献的现代知识女性形象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接近女性“天使”形象的描绘。但这也让田晓霞这一形象无法深入到现实生活中去。
2、杜丽丽
杜丽丽这个形象的塑造带有更强烈的现代意识。杜丽丽和武惠良因为相爱结合,是田润叶非常羡慕的一对。“但看起来还像二十出头的姑娘那般光彩鲜嫩。和团地委书记武惠良结婚到现在,她坚持说服力丈夫,至今还没要孩子……”杜丽丽虽然爱丈夫,但她也有自己的追求:爱美丽,不愿生孩子,热爱诗歌。与田晓霞相比,杜丽丽这一形象具有强烈反叛传统的异质性。因此,后来杜丽丽爱上诗人古风铃,婚内出轨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与小说中其他女性形象相比,贺秀莲们传统女性美德在杜丽丽这里很少显露,反而以婚外情这种方式与传统的女性形象决裂。杜丽丽身上所具有的现代性是反传统的,直接以激烈的方式打破传统的贤妻良母模式。从道德和法律的层面来讲,婚外情应当被谴责,但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考虑,杜丽丽对于古风铃的爱正是因为她意识到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作为一个正常女人的感情需要,这实际上也是其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
二、《平凡的世界》中的婚恋模式
这部小说中的爱情婚姻观明显带有传统道德的印记,而这种典型的传统道德的指向是在男性作家的书写下以女性的自我牺牲和自我奉献来完成的。女性完成了作为妻子的角色,但遗忘了或者说放弃了作为女性的自己的角色。
(一)普遍的“女高男低”
读完这部小说我们会发现,这部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在爱情婚姻关系中形成了一种较为单一的模式——“女高男低”。总的来说,女性的家庭背景是要好于男性的,但是这些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都比较优越的女性最终都选择了低于自己的男性。
第一对家庭背景悬殊的是田晓霞和孙少平。田晓霞,父亲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母亲是县医院的大夫,家庭条件非常优渥。自身的条件也很出色,普通话标准、性格开朗。至于孙少平,作者一开始就交代了他的家境,“老祖母年近八十,半瘫在炕上;父母亲也一大把岁数,老胳膊老腿的,挣不了几个工分……”和田晓霞家相比,无疑是云泥之别。
再看第二对,田润叶和孙少安。田润叶家境虽然不比田晓霞,但也远远高出孙少安一大截子,“尽管润叶她爸是他们村的支部书记,她二爸又是县上的领导,门第当然要高得多。”比起孙家的境况更是要好得多。
第三对就是贺秀莲和孙少安了。秀莲家什么样呢?“她父亲除过劳动以外,还是远近出名的酿醋好手。……但她家靠买老陈醋的收入,光景不仅没垮过,反而比村里其他人家要宽裕一点。”少安都是农村的,但贺秀莲家无疑比少安家好过的多,家里人口少,父亲又有一门酿醋的手艺,所以秀莲和少安的结合也是典型的“女高男低”。
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可以看到许多,在这种“女高男低”的婚姻关系里,实际上女性在经济上占据主动,但是女性并没能把握住在实际生活中的话语权。
(二)女性在爱情婚姻关系里处于被动
在小说中的男女爱情婚姻关系中,女性总是处于被动,主动权总是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在爱情婚姻关系里,无法把控节奏,关乎两个人爱情的命运的决定往往由男性做出。这尤其表现在田润叶和孙少安的爱情中。
田润叶一出场给孙少安传话,“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叫他最近来一次!一定把这话给她捎到!叫他到城里后,直接到小学来找我!”这看起来是田润叶在主动出击,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田润叶在等孙少安,这是田润叶给读者最初的印象。但是读完整本小说,我们会发现,在一开场田润叶的命运似乎就被注定了,等孙少安,等孙少安的回应,贯穿了她的一生。在他们的爱情关系中,孙少安是被等待的一方。从始至终,孙少安就在爱情里占据了主动地位。
润叶主动向孙少安表白,少安虽然也意识到自己是恋慕着润叶的,但他知道结合很难。少安在父母的催促下相亲,娶回了秀莲,组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在少安和润叶的爱情里,选择权在少安手中,他选择结婚生子,润叶只能被动的承受这个结果。以至于田润叶最后选择和自己并不爱的李向前结婚,其实是田润叶在爱情婚姻关系中处于被动导致的。
(三)“妻子”角色的多重演绎
无论是贺秀莲还是田润叶,她们作为妻子的角色被演绎出了多种内涵,既是妻子、也是母亲和姐妹,“妻子”这个角色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与内容。各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处,呈现出一种“传统型妻子”的典型形象。
孙少安的砖场破产以后,他非常的苦闷,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一天的劳累和痛苦之后,他常常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晚上灯一吹,把脸埋进妻子的怀中,接受她亲切的爱抚和安慰。”孙少安和秀莲是患难夫妻,在孙少安的生活中,秀莲除了是爱他的妻子,有时候也是抚慰他伤痛的“母亲”,也是崇拜着丈夫的“妹妹”。
田润叶在李向前失去双腿之后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但是她对丈夫的爱更多的是一种母亲式的怜爱,“她看见,他像孩子一样,舌头舔着嘴唇,天真地笑着,望着她。”田润叶以一种母亲的温存与怜爱体贴着向前,抚育他的伤痛与自卑自怜,同时也达到了自己心境上的平和与宁静。
三、“男性中心主义”的女性观
西蒙娜·德·波伏娃提出了“女性是形成的”著名论断:“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之整体,产生出这居间于男性与无性中的所谓‘女性。”纵观整本小说,男性是小说的主角,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的奋斗与成长为主线贯穿了整本小说。虽然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但是这些女性角色她们面目模糊,从属于爱情和婚姻,这些女性角色实现了作为妻子和母亲的价值,她们作为自己作为女性的价值却被忽略了:秀莲操劳了一辈子在少安功成名就之时吐血而亡,兰花在拉扯孩子长大的岁月间等回了自己的丈夫,润叶为了二爸的政治前途嫁给李向前……
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基于作家个人经验,完全建立在男性经验为基础的理论和实践之上。男性为主要观察对象,女性的经验和女性关心的问题则往往被忽视。从整部小说来看,作者着墨更多、刻画更多的还是中国传统妇女的形象,赞美了自古以来这些女性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传统美德。对于现代知识分子的女性形象刻画的比较单薄,不是田晓霞这类“天使”,就是杜丽丽这种“妖妇”,可见作者关于现代新女性的思考还是建立在传统女性特点的基础之上。
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女性观是一种建立在“男性中心主义”之上的传统的女性观,这种女性观缺乏现代性,仍旧扎根在传统的土壤中汲取养分,并力图以女性角色的道德完美掩盖女性对于自身的发现、对于自我的探索和自身价值的实现,这实质上是对女性自身的一种文化暴力,只是这种暴力与社会主流价值捆绑在一起具有隐蔽性,容易形成一种普世的价值观为大众所接受,成为主流价值难以撼动。
参考文献:
[1]路遥.平凡的世界[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M].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3]邓新华、章辉.西方20世纪文学评论教程[M].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